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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自己在SDmemory存的文,年代较久,现在也联系不到作者大人了~~
本着与大家分享的初衷~先把文文搬来啦,在此向作者大人表示诚挚的歉意,
如果作者大人有任何异议,会请版主立即删除此文,还请作者大人多多见谅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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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福?]《千里濱》 (全)
声明: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绝非巧合(^_^)
道歉:人物全部属于井上先生,除了我赋予他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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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福?]《千里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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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想起来,那时的每一件事情都很愉快。
在再次见到福田之前。
其实他知道,很多东西,是他故意不去想起。
***
      鱼柱的手艺棒的吓人,他家开的居酒屋生意也是好的吓人,仙道想着这家伙的运气真是好,连最后娶到的老婆都很迷人。
他看到福田走了进来,一脸的桀骜不逊,孤孤单单的,仙道觉得那个表情真是熟悉。似乎接下来就可以看到他被田岗厉声训斥然后颓丧的低下头去的样子。
他走到仙道身旁坐了下来,叫着仙道的名字:仙道。
仙道微笑着举起酒盏。
***
仙道大概从来没有不喜欢过福田。
他是那么对别人说的:大概因为阿福是个相当有趣的人吧。
后来越野表情诡异的看着说这话的仙道。就好象他脸上有一副超现实的印象派大作一样。他强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满肚子牢骚的问着仙道:那家伙究竟哪里有趣了?。
仙道慢悠悠的说:我也不知道啊,但是就是觉得他有趣。
事实上他明白\"有趣\"那个词应该用\"怪异\"来替代才对。
和仙道同是二年级的福田,在别人的眼里其实是个相当怪异的人。无论从他的行为和还是言语来看,那家伙的心理年龄都要远小于他的生理年龄。
长得丑性格又孤僻,人际关系比他的个性还要糟糕,在陵南找到第二个这样奇特的人都很难。而且福田这个人是意想不到的敏感,和他粗犷的外表正好成反比。
所以当其他人得知和这样一个人住在一起的居然是仙道后,差不多所有的人看仙道的眼神里复杂的成分又添了些同情。
比如说第一次在篮球社的练习赛中,明明是新生中最差劲的一个,却突然冒出来向鱼住挑战,实力的差距那么明显可他却丝毫不觉的样子,大概脸皮很厚吧。
这个是植草的说法。
但是在陵南因为福田这种行为而感到困扰的倒不是鱼住。
看到才刚入学的仙道在鱼住面前表现出来的压迫力所以受到强烈震撼的福田,当时就依照他一贯的作风向仙道挑战,然后理所当然的输得一塌糊涂。
自那以后,只要是在球场上,他的目光总盯着仙道不放。
之后被队员们取笑说福田是队里最另类也是最忠实的仙命,就差一条头巾而已了嘛!仙道听到之后也只是不很在意的笑笑,顶多抓抓头,然后有些茫然的笑着问道你们到底是在说谁嘛?
其实刚进篮球队的时候仙道的确小小的吃惊了一下,他只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室友居然也入了篮球社。他却不知道那个时候福田也很是吃惊了一下,因为没有想到他这么\"轻佻\"的家伙居然也入了篮球社。
不过那家伙的球打的实在是不怎么样,第一次分队练习的时候仙道在场边上微笑着看他投篮。
明明那么的糟糕。
他并不是笑话福田的不自量力,只是稍微的笑了一下而已,篮球原本就不是用来嘲笑弱者的。但是等他上场后却发现福田看着自己的眼睛似乎都亮了起来,大概是因为福田目光里那种毫不掩饰的羡慕和嫉妒吧,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好象一点都不懂得掩饰自己不好的部分。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坐在一旁抓起矿泉水瓶子,一边擦汗一边喝着水,看到福田坐下的时候他很自然而然的把水递了过去,还拍了拍福田的肩膀然后轻轻的笑着说补充点水分好了。
福田甩开他的手的时候他吃了一惊,那是一种倔强而凶悍的表情,卷曲的头发野草一样蓬乱,瞪圆的眼睛明亮而且悍然,厚厚的嘴唇紧紧的抿起,整个人绷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浑身的怒气简直一触即发,仙道当时突然觉得脸面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笑了一下自己继续擦汗喝水。
看上去仿佛什么也不在意一样。
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吧。
看着福田一脸的倔强和沮丧,脆弱和骄傲混杂在一起,看一起是那么的可怜。
他笑了起来。
潮热的手巾蒙在头上吸着汗,已经不再冰凉的无味的矿泉水瓶紧紧捏在手里面,篮球馆里吵嚷着喧闹着,好象哗哗的水流一样茫然而吵杂的流过耳边,无数双鞋擦过光滑的胶木地板时美妙的响声好象鼓点一样带着节奏和韵律。他微笑着,目光落在白线以外的福田身上。他微笑着,真正的微笑着,发自内心的。周围的,所有的一切,本来都象模糊的云雾一样的一切,在那一刻,忽然有什么东西清晰了起来。
很有意思的嘛。他拉下手巾,微笑着仰起头来把瓶子里剩下的矿泉水灌进喉咙里。
***
训练结束后福田一个人固执的在棒球场旁的篮球场里做投球练习。
仙道拿本书坐在外围。
悠闲自得。
下午的阳光又暖和又明亮又不至于刺眼,真舒服,于是他大大的伸着懒腰,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书本按在手底下,勉强的撑着,昏昏欲睡。
福田一脸郁闷的投篮,汗水滴滴答答的喘着大气,有时会转过头来怨恨的瞪视着他。
仙道知道,福田不喜欢他。
福田看向他的目光中有嫉妒还有沮丧。
握着矿泉水瓶子的仙道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他的眼神,丝毫没有退却和回避的意思,脸上的微笑挂在那里好象一张逼真的面具。
无法长时间逼视对方的福田眼角都耷拉了下来的时候仙道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完整。仙道笑眯眯的看着他,继续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的长手长脚也都耷拉了下来好象蔫了的蔬菜一样。
一直看着他直到福田气呼呼的站了起来。
仙道微笑着冲他晃动着半空的塑料瓶,心里笑得比脸上更灿烂,两个手指头在瓶子后面悄悄的比成一个V字。
***
其实刚开学的时候同间宿舍的两个人就陷入冷战。福田的倔强和冷淡简直让人无法忍受,连仙道这么随意随意的性格都忍受不了。至少仙道是这么想的。
仙道觉得难以理解,明明在球场上还用那么热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回到宿舍里却好象看不到他的存在一样独来独往着。
和篮球场上那个目光激烈而炽热的人完全判若两人。
被单方面忽视的仙道看上去似乎平静而无所谓,在那样长时间持续的低气压他居然习惯了起来,而且还自得其乐。
要知道头一天报道的时候那个家伙就走错了房间,糊里糊涂的拎着行李兜里揣着半旧不新的宿舍牌就那样闯进了高年级的宿舍,结果发生争执的时候还死不回头拼命的坚持,最后被好一顿的修理。
本来就长得很不讨喜的福田顶着那样一张脸终于摸进寝室的时候仙道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还没有开学就跟高年级的学长发生冲突然后送进校医院,这样的事情在陵南高中里简直成了一个笑柄。
一年级的笨鸟福田也由此在学校里一夜成名。
生性孤僻的福田,仙道想也许他早已经习惯了吧。
好象生物实验课上兴味十足观察着鼠笼里实验用的小白鼠时一样兴奋的心情。
从一年级起就分在同一个宿舍里的两个人,仙道曾经想或许他再也碰不到这么有趣的室友了吧。这样的福田,不按牌理出牌,不靠站停车。
他对这个一头乱发的福田,对这个长得很丑矮他两厘米的福田,对这个怪僻的大孩子福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对他很好奇,大概就好象小孩看到平常稀有的小东西那样迷恋和兴趣盎然。
他好象在观察着福田一样,只要他与他在一起,他便留意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枝节,他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兴趣,好象收集火花的老人一样固执而怪异,他甚至故意的逗他,让他烦躁让他发火让他焦急让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逐渐的发掘着福田一个又一个令人吃惊的意外。
乐此不疲。
一成不变的生活,一成不变的普通人,停顿了又流畅起来的车水马龙,推倒了又立起来的高楼大厦,一切都循规蹈矩没什么意思。
他觉得无所谓。
一直觉得无所谓,打球也可以,不打也可以,念书也可以,不念也可以,睡觉也可以,游戏通宵也可以,散步也可以,海边远眺也可以。
无论怎样,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有也可以,没有也不会特别的在乎。他在乎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而福田,是那么的古怪,那么的丑,那么的特别。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以这么有趣。
大概就仿佛第一次见到老鼠的猫一样,那种兴奋从身体里窜动着,难以克制。
他开始在外面称呼福田为我们阿福。
福田会怨恨刻毒的挥舞着两只很长的手臂,但总是没有任何的效果。仙道依旧懒散的笑着,随意的走动着,然后叫他我们阿福。
后来福田就会皱着眉头看着他,眼角有点耷拉,他觉得那种表情真象才两三个月大的沙皮,湿漉漉的眼睛,迷惑还有警惕。
那种时候他就觉得心口有种难以形容的兴奋感,有种声音对他说:快一点,再快一点。
***
福田是个有洁癖的高中生,出乎意料的执着。
第一次福田对他说话就是请他整理房间,仙道微笑着漫不经心的说道好的,我先去洗个澡,马上就好。
但是等他回来以后擦干头发坐在床边的时候才发现房间已经被整理得异常的洁净了,甚至连他的鞋架都被摆放得整齐有序。
他有时候偶尔会想起来要去整理房间,但是房间里总是干净得令他无从下手。
他想如果寝室里的地板换成大理石的话,那么福田也许会把它擦得让他可以当镜子用。
开始他怀疑碰到一个仙鹤男,后来他发现那是不至于太严重的强迫症。
每次打球回来冲完澡就睡觉的仙道,隔天早晨会发现头一天福田打球穿的衣服全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偶尔夜里起来喝水的时候因为好奇所以会去看看福田,发现那个家伙睡觉的姿势拘谨得像一个被放大了手脚浑身都不自在的婴儿。
他握着水杯,饶有兴味的看着福田撅着厚厚的嘴唇,前额的头发微微的汗湿所以塌了下去,也许是因为屋子里有点热的缘故,他就去把窗口打开了一点。
那大概是半夜,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故事里拔着自己羽毛的仙鹤女子,小时候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他夜里连做梦都会梦到那个浑身是血的仙鹤女,于是他古怪的笑了起来,想象着一身是血的福田。
通常的福田很少会主动跟他说话,但是被禁赛前他曾经找过仙道跟他打球,其实仙道明白他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还超过他那么多。不过他只是微笑着说:好的,等一下。
结果福田就坐在床边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等着他,一直到他合上书本,或者离开游戏机,或者把被子叠起来。
然后一起出去打球。
仙道发现福田其实很有天赋。要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学了还不会的,一种是一学就会的。
福田就好象海绵一样贪婪的吸收着每一滴水,渴望着成长和胜利,期待着超越和赞美。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新手,田岗苛刻的要求和令人难以忍受的责骂比魔鬼般的训练更让他吃不消。
而阿福,\"我们的阿福\",很快就被禁赛了。
而且谁也没有想到过,他这一把被推出去,就是两年。
连仙道也没有想到。
他只是有些隐约的担忧,当福田懊丧的在田岗面前垂着头,像一个泄气的皮球一样任凭着田岗对他愤怒或嚣张的喷射着来势汹汹的火焰时。
他后来想,到底是那段灰色的时光成就了福田呢?还是将他的光芒掩盖了整整两年呢?
他一直在想。
福田是个自尊心相当强的人,有些事情别人看起来只是很正常的,但是他就是受不了。表面看起来或许是很逆来顺受,但是爆发的时候也会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仙道一直记得福田被田岗逼迫得直到崩溃的那天,突然好象解冻的鱼一样从滚烫的锅底一跃而出,哇啦哇啦的指着田岗的鼻子怨恨的大骂。
的确,大家都觉得田岗的魔鬼式训练实在令人痛苦,就算是仙道也并不愿意去回想那些地狱般的日子。可是当时的情景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所有的人,大家全部,都楞在了那里,连田岗也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一边大骂一边哭了出来的福田,那么高的个子,一边骂一边哭,肩膀不争气的抖动着,仙道觉得他真可怜。
仙道拉住福田想要制止他的时候田岗已经怒不可遏了。原本打球就糟糕透顶,再加上现在居然对着教练出言不逊,于是理所当然的,田岗给了福田一个最苛刻的处罚:禁赛两年。
本来以为野草一样的福田很耐操的,但是哪怕再粗心的人同住一间寝室也不会对对方的异常视而不见的。
被禁赛的那两年应该是福田人生里最灰暗的两年了。
也许仙道从来没有在意过福田的长相和夹生的个性,但是对福田来说,那些对他的人际关系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的帮助。
仙道看着他一天更比一天沮丧,像是慢慢被放了气的球,后来似乎是习惯了所以反而更不在意了。
大家都说和仙道住一间的福田其实是蛮幸福的,想想同一个屋子里的家伙平时收到的便当,整理的完美无缺的笔记,还有情人节的巧克力,\"福田一定是分了最大一份的。\"
不过真实情况有点颠倒,福田做寿司的手艺也许是仙道纵容他无礼行为的一个主要理由,在最初的新鲜渐渐退却后,在禁赛的那两年里福田也只能在街心公园的简陋篮球场上打球,有时候会有社区里的小孩陪着他一起玩。仙道简直好象没看他一样。哪怕他是从他身边经过。
因为仙道那个人是那么漫不经心的一个混帐家伙。他会偷偷的溜开享受一个人独处的快乐,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陪伴一个阴郁的家伙身上。
仙道眼里的福田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周末也看不到他接家里的电话,更不见他打回去。仙道有时候讲电话的时候就会看着蒙头大睡的福田。
仙道没有觉得不习惯。
他很少控制自己,福田越不在意他越不控制。
房间里仍旧是乱七八糟的一片,然后等晚上回来的福田收拾。
***
那天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打开灯的时候看到福田盘着腿坐在地上,周围堆的全是录象带的盒子。几乎有半人高,福田坐在那座小山之后,肩膀沉了下去。
录放机的声音撕拉撕拉的,在有些闷的房间里显地有些低沉,所有的窗户都关的很紧,空空的啤酒瓶子整齐的摆放在一旁,他站在门口,手放在开关上,为了要不要开灯而犹豫了一下。
开了灯之后他看到福田转过脸来,愤怒的咆哮着问他道:你去哪了!。
他心口一震,然后无所谓的耸着肩膀说:跟你无关吧?。
对方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瞪圆了眼睛用力的揪住了他的领口,喷着酒气拼命的吼叫着:我们去打球。
命令般的口气,好象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他微笑着把福田钳着他的手拉开,\"你以后都不能打球了,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你身上?\”
出乎他的意料,福田怔了一怔之后忽然滑了下去,倒在了地板上,不顾一切的号啕大哭了起来。
第二天在篮球馆里,大家分组练习的时候福田忽然走了进来,径直走向了田岗。篮球馆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鱼柱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福田的眼里似乎只看到了教练一个人一样,周围安静地让人无法忍受。
\"教练,请让我打球吧!\"他看到福田弓下身子这么对教练说的时候忍不住皱起了眉。不会有用的,他喃喃的小声说道。
果不其然。他看到田岗板起的脸就知道他又要训人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福田突然跪了下去,他有点吃惊,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忽然砰砰砰剧烈的撞击着他的胸口,他觉得气闷,还有眩晕。
为什么?他觉得为什么?难道篮球对你来说就这么的重要?难道值得你这么的付出?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这么的执着,可以付出这么的多,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因为他做不到。他不明白。
就算是田岗终于允许福田归队,终于允许他参赛,终于对他说:你和仙道,你们是全日本最默契的排挡!。
福田高兴地几乎都要哭了似的。
他还是不懂。
***
他喜欢看云,尤其是下午的云,最好是冬天的或者秋天的下午,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头顶有很大的风吹动着云,还有云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很快的移动着,看不到的脚飞快的温柔掠过。就算闭气眼睛也不会消失的,特别蓝的天。他更喜欢坐在海边看云,看天,看静悄悄的一切。海面晃动着,从这头到看不到的那一头,天空的尽头软趴趴的掉在海里面不见了,他就那么看着,有时候不小心居然睡着了。
其实什么时候都好,只要是在海边,呆多久都无所谓。尤其是黄昏的海边,有一种肮脏的沉闷的感觉,但是什么也不做单是坐在那里也能够看上一整天。
周末的时候打完球,仙道说我们去海边坐坐吧,福田什么也没说,只是揉了揉肩膀跟在他身后。
福田看着海面的表情好象呆呆的,无论仙道坐多么的久,走的时候叫他时都是一副刚醒的样子。
仙道喜欢那种时候。
他站在福田的身旁,看着眼前那片深色的海洋,福田就要站起身来时,他伸出手,然后福田朦胧的拉住。
好象一松手他就会掉进那片沉淀着愤怒的蓝灰色海面之下一样。
***
仙道的本性其实是很淡漠的。
这或许跟他的母亲有点关系,十五岁就在T型台的灯光下倨傲的走着来回的职业模特,十九岁的时候狂热的没有婚姻的爱情在她的心口刻上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还在她的腹中播下了一粒小小的种子。
那时她自己还尚未长大,怀孕的时候依旧不耐烦的喝酒抽烟,跌跌撞撞的在半山道上奔走着,光着脚在海边一坐就是一天,或者就是坐在不知是谁的男孩子的车上,在山路上高速而疯狂的飙行着,风狂烈的拍打着她的脸,丝巾飞舞的像是一条触电的鳗鱼。回家后打开门就用力的踢掉鞋子,整个人往床上一扔,于是闭上的双眼再次睁开时,便又是一个明天。
生产的时候差点儿就是在海边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愤怒的都说不出话来。
她在那片灯光下闭上了眼睛,汗水和刺痛,艰辛和委屈,那个小小的生命要离开她的身体,
她闭着眼睛,觉得灼热的呼吸喷出又落了下来,落在她扭曲的脸庞上,落在她剧烈抖动的睫毛上,她哭泣起来,尖叫着,想要撕扯什么,又象被什么撕扯着,最后她听到医生拍动什么的声音,于是嘹亮的哭声响了起来。
莫名的疲惫和喜悦同时充满了她,眼泪还是停不下来,有什么东西触摸着她湿润的脸颊,有些硬又有些柔软,温暖和潮湿,她睁开双眼,那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小东西,笨拙的,丑陋的,对着她不停的哭泣着,拼命的哭泣着,还握紧了小小的双拳。
她哽咽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已经死去的祖母。
穿着精致的华服,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慢慢的走在能登半島沙白如雪的千里濱上,走在那坚硬如石的沙灘,那么漫长,她总以为走不到头的,一直走到她怎么也走不动了的时候还是走不到头。
而如今,她恍惚的仿佛看到自己站在那沙滩的这头,寂寞的望着远处那些小小的影子一般。
那么的疲惫那么的累。
她怎么办呢?那几年公司说是叫她充电,念各式的学校,学各种浪费时间的东西,其实,是冷藏。
她明白的,她理解的,她不小了。
之前的挥霍变成了现在的拮据,每月支的薪水都好象被施了魔法,那么快的便从她的钱包里滑得不知所在了。
于是一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后悔着曾经的冲动,抱怨着如今的难堪,烦躁而敷衍的扮着漫长的家家酒。
仙道五岁时她再次走进那灯光闪烁的生活。因为她只会这个,她连高中都未念完,可怜的孩子,她嘲笑自己,只能靠身体和脸蛋吃饭的可怜的孩子。
后来她不再嘲笑自己,她嘲笑仙道。嘲笑那个小孩,什么都不懂。
她还是喜欢喝酒,年纪越大酒量越好,喝醉了之后她总是会说一些诸如当初就不该生下你的话,对着仙道。也会说些别的什么,总之什么伤人她说什么。醒来后说过的话多半不记得。
小的时候仙道总是很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看着醉醺醺的母亲烂泥一样瘫倒在家门前,后来他渐渐长大,终于学会一脸无害微笑的拉开大门,平静的将母亲搀进房子里,他笑得那么自然那么真实,就好象一个面对撒娇小孩子的宠溺父亲一样笑得那么心安理得,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有时候她看着他的笑脸就更加的委屈和生气,糊涂的说着醉话,责怪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无情冷血。
他的笑容就变得黯然,但始终不曾褪下,就好象永不掉落的面具一样。
他那时候实在不知道他已经厌倦了。
国中的时候仙道家离学校很远,所以每天早上都要带便当去学校,年轻的母亲坚持弄了半个月后终于腻烦,说阿彰你去住校好了,周末回来就可以了。于是从此就一直住校下去。
他那时觉得他真的开始厌倦。
。
仙道从来没有从镜子里看过自己看向她时的眼神。
充满了同情。
幸亏他不知道。
***
他和福田的配合越来越默契,福田越来越期盼全国大赛,眼睛里炽热的火焰谁都无法熄灭。仙道想:他为什么可以这样。
给母亲打电话,她总是漫不经心,不然就是急躁,两句话难说一半,仙道只好挂掉。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
她根本厌恶篮球,她按时给他生活费,她只需要他有时打去电话,证明他还存在。
仙道也无所谓。
他曾猜想或许他和父亲很象,不怪母亲那么厌恶他的存在。拖累了她的一切,到头来毕竟是孩子欠了母亲。
仙道越来越喜欢那个公园里的小小篮球场,尤其是晴天。福田满身汗水的投球,他平躺在一旁的长椅上眯着眼睛仰望着过分晴朗的天空,那整个空间里明亮的光几乎都要溢出来了,没有一丝的阴霾,他觉得他脑袋里空空的,舒畅无比。
他也会运球过人,或者拦截或者投球,上篮或者抢篮板,甚至被冲撞,流汗然后再擦去,他始终没有福田付出的多,他还是不明白,不过他很享受。
机械的,被动的享受着不必思考的乐趣。
有时有强风,仿佛要刮走一切般狂暴的风,透明的明亮的在绚烂的蓝天之下,似乎连影子都淡了起来。他以为,他总有种幻觉,似乎他们会被一起刮走,连同这个充满光子充满了热度的小小篮球场。
不知道到哪里。
他看到他的领口抖动,看他弯起的手腕和半曲的膝盖,看他弹起,如机簧般流畅自然,看他狂热和凶悍的表情。
阿福。
他在他身后叫道。他回头,他微笑,他摇摇头,他低头微笑。
他觉得很得意。
阿福,他继续叫道。
他走了过来,皱起眉头,抱着球坐在他身边。说:干吗?。
他一直微笑着,只是笑。
福田皱着眉,伸手搭在他的额头上:你没有中暑吧。
于是他哈哈大笑。
***
全国大赛最辛苦的一场,他几乎笑不出,运球跑遍全场,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输。他第一次这么执着,或者说,他第一次想那么的执着。
篮球场里所有的声音都听不到,他觉得炽热,觉得明亮的刺眼,周围只有和他一样气喘的队友们,第一次,他有这种念头。
不能输。
这不只是一个人的梦想,不只是一个人的责任,这不是游戏,不是友谊赛。这是他们获得荣耀或者实现梦想的道路,是他们兑现所有的汗水还有辛劳的时刻,他们曾经付出的比谁都多,无论是福田还是鱼柱,无论是一年级还是三年级。
他头一次觉得不那么容易。
原来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伸手就可以够得到的。
他以前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明白。
他的脑子里不再是空空如也,他觉得他可以看到每一个人下一步的位置,他觉得他可以听到心里的那个声音,催促他道: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只是没有时间。
当哨声响起时,他觉得自责。
因为哨声响起后,他自然而然的想法便是:终于结束了。
他只为这个自责。
福田眼泪流的那么凶时,他扭过头,以为自己的表情漠然。
其实那是一种旁皇。
一种不知所措。
他不能想象沉痛的告别。鱼柱的毕业,新的一年再次开始,他被海浪的声音弄醒,眯着眼睛,脑海里一片的空白。打哈欠的时候眼泪都出来了,于是顺便伸伸懒腰。
她问他要不要一起离开。那时他刚被选为队长。
隔着整个大洲的距离,他对她说,我想我可以独立了。
于是头一次,那边沉默着,等着他的第二句。
他说:妈妈。谢谢你,这么久了,忍耐我。
然后挂掉电话。
跑步回到篮球馆的时候,站在外面还没进去,觉得那天那么的晴朗,那么空旷的晴朗。
***
他的打工都是福田介绍的。
第一次去福田的家里,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窄窄的道路,尽头在许多次的拐来拐去之后。靠着新干线的平板房,他家住在二楼。
潮湿的气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暖洋洋的,淡淡的腐朽的味道。后来才知道是老人的味道。
穿着灰色浴衣的老太太,直直的跪在席子上,一下下的糊着纸盒子,看到他们进来立刻亲切的笑起来。
福田和他边说话一边就动手开始糊别的,在接过老奶奶亲手端来的茶时他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是应该端坐着喝茶呢还是帮着一起做。
那时候有列车经过,整间房子轰然而响,老奶奶却神色安然,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的表情。
他便微微的笑了起来。
清茶在杯子里晃动着,稀少的茶叶打着旋儿上来又沉下去,一切平静后他看着老奶奶用布子擦去漾在桌上的茶水。
他第一次看到福田那么温柔的表情。
他觉得很闷,胸口,离心脏很近的那个地方。
他一直看着他,觉得陌生。
无论是当时的福田还是一直觉得难受的自己。
***
填毕业志向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好。
福田坐在床上很快就填完了,他凑过去看。
全部是一样。跟他想的却不一样。
大阪市国立警察预备学院。(*)
真是现实。
\"我要挣钱,要工作,这样比较快。\”
福田有时候能把话说得很令人生气。
他抬起头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去海边,一坐一下午,直到黑了天。他闭起眼睛,有些咸湿的海风打在脸上,越来越觉得阴冷。
他想去篮球馆。
或者小公园的篮球场。
她打电话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发了半天的呆才去接。
她说你要不要来这里,有份很好的奖学金。
他不说话,然后叹气。
他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再见。
他忽然发现其实他才真的只有岁。他的未来根本没有保障也没有方向。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该做什么。甚至是怎么做。
他甚至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知道些什么。
他说,让我想一下。
福田没有真正的朋友。
他发现其实自己也没有,但他不在乎。没有就是没有,他也没有办法。
他想他不喜欢福田,只是觉得福田有趣而已,他这么想。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甚至已经做梦梦到二十三岁时的自己,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和无数个地铁上的上班族一样,灰蒙蒙的掉进人群之中再也无法分辨。他梦到他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机械前移的人潮。他走出地铁出口,路上的每一个人都模糊着脸,他每向前一步就失去一样东西,公文包,手机钱包戒指,哦戒指,他大概已经结婚。一样一样的消失在空气中再也找不到。
他想要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空气沉闷好象要窒息,高楼上巨大的广告牌上闪动的是十一岁时候的母亲,在庭院外面就开始剧烈的呕吐,镜头切成两半,另一半讽刺的是她穿着洋红色的晚礼服抱着鲜花,钻戒的光芒简直刺眼。
他得要扶起她。
只是连在梦里扶起她都让他恶心。
十一岁的他一动不动的站在纸拉门外,看着台阶下不成样子的母亲,靠在灯光模糊的石龛旁开始不停的呕吐,凌乱的长发还有糊了的妆,他本来是要扶起她的,只是她说我恨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一遍又一遍。
最初还会内疚,直到她一次次的重复他再也不相信她却变的坚信无比。每次听到那句话他都有种反胃的感觉,几乎都可以马上吐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次她那么说的时候身上都带着熏人的酒气和呕吐物?。
条件反射。
他涩涩的说那么当初就不要生我。
她痛哭着说道:才不!我要报复,他要我生下你,却又不肯要我,我就生下你,决不给他。
他恨得几乎想要推她出门外。那时他真的只有十一岁,宁愿十一岁就已经足够。
他真的厌倦,厌倦每天看着低矮石龛旁醉成烂泥的母亲,厌倦每天跪在塌塌米前用绞干的毛巾擦母亲那渐渐有了痕迹的脸,厌倦每天对着那些枯燥的课本还有无趣的学校,厌倦那些模糊的脸和客套的说辞。
厌倦了看着她曾经的爱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曾经半夜起来站在厨房里,手里端着空杯,喝光了水想要打开煤气炉再烧一些。迟疑了一下之后他没有点火,他想他几乎能听到气体溢出的声音,好象有无数条淡灰色半透明的小蛇在厨房刺眼的灯光里蜿蜒的向他爬来。他兴奋的呼吸着,眼光迷离的望着闭死的窗户,他脑子里掠过他母亲扭曲的满是眼泪的脸。
然后他终于镇定下来,打着了火,蓝色的火焰只扑了一下就跃雀的着了起来,他有些懊丧的想,原来刚才不过是一两秒的瞬间。
他竟然觉得那么长。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篮球场的边上,冷漠的看着空荡无人的篮框下,太阳还未完全沉下去,身旁的路笔直的向海边流淌着,他的身体在温暖的橙红色中渐渐绷紧然后僵硬。
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他忽然觉得不甘心。
那么那么的不甘心。
他闭上眼睛。
***
帘子被撩开,他跟在福田的身后。
他说,阿福。
他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微笑。继续叫,阿福。
他皱着眉,既没前移也没有后挪,他只是说:仙道你喝多了吧。
于是他笑了起来。
大家一同推搡着走出来,他们走向不同的方向,他站在狭窄的停车线旁边看着他的影子在黑暗里远去,一点点被吞噬。
他只记得那倔强的肩膀,不再垮下。
他已经忘记了福田的表情。那时他对他们所有的人说他很抱歉。
篮球馆里安静极了,亮白色的日光一层层款款的叠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光和影的边界处有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飞扬,明明是不洁的东西可在那透明的阳光里飞舞时看起来竟然是那么令人迷惑的轻盈和可爱。
他说,真是抱歉。
他看到他惊愕的表情。他看到他愤怒的攥紧拳头,拼命克制却又无法忍耐的冲动,他知道他想揍他。
他想说,是你先放弃的吧。
他没说。
他看到他垂下了头,肩膀抖动着,然后绝望的垮了下去。
苍白的几乎耀眼的阳光从他的身后吞噬了他。
***
他不大喜欢日落。
就算是在美国也一样,在那个小小的公寓里,他会强制性的爬起来看日出。
曾经有一阵儿,他几乎天天都要光着上身站在露台上看着日出。蹒跚的越过了城市的那一头爬了起来的太阳,慷慨的把白色的光泼洒在那些蓝色或者黑色或者茶色的玻璃建筑上,把他们刷洗的暂新而明亮。他闭上眼睛,好象那光会穿透他的眼睛穿透他已经微凉的身体,他呼吸着,胸口起伏着,胸口附近的某个地方,安静而沉闷。
眼睛干涩的令人痛苦。
他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除非有风。非常非常强劲的风,好象要把躺在公园长椅上打瞌睡的他一同卷起,带到另一个世界一样狂暴的风。
他模糊了许多事情,比如她牵着他的手,僵硬的走在那洁白如雪的千里濱上,母亲握着他的手那么用力。
她跪在那坚硬的沙滩之上,把他的手紧紧的攥住,不允许那个男人带走他。他问他到底要跟谁?他看着她,看不到她的脸,他费力的说:妈妈。
灰蓝色的海面上有云卷起来,一堆堆的,好象庭院里成批成批涌出来的蚂蚁,让他想要呕吐。
他一直忘记了那个男人的脸。只记得他叹气,然后嘟囔着什么当时叫你不要生。
他装作没听到。
他拉不起来她。
他模糊了。他忘记了,他想要逃走,想要向前拼命的奔跑,哪怕那条海岸看起来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那么洁白而坚硬的沙滩,长的望不到头,海水清澈透明,带点淡淡灰蓝。
乌云不断聚集,海面咆哮着,将那些肮脏的沉淀翻了上来。一切都变得浑浊不堪。
他根本放弃了她。
他一直一直向前奔跑,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都是模糊的一掠而过的,直到他走到了福田的面前。
他停了下来。
急促的呼吸,慌张的表情,耳膜里嗡嗡作响,他觉得他那时十一岁。
他看着福田揉揉眼睛然后仰着头看着他。
他站在福田的前面,看着眼前那片深色的海洋,福田就要站起身来时,他伸出手,然后福田朦胧的拉住。
他想要抓住他,他拼了命一般的想要抓住他。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惜他抓不住,抓不住好象刚睡醒一样才睁开双眼的福田,他才只有十一岁。
他还太小。
福田松开了手,一脸的惊愕。
然后他看着他掉进那片沉淀着愤怒的蓝灰色海面之下,胸口疼痛的无法呼吸。
再然后,他便睁开了双眼,漠然的看着这个一次又一次新生的城市安静的早晨。
那条硬白色的海岸总是在远方若隐若现。沙滩上空无一人。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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