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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18 22:2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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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总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年少的时候总觉得外面别有一番天地,直到经历的多了才知道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仙道确实没有勇气当面说,不是放不下架子,而是不敢面对的愧疚。蝶汐想听道歉的话,他便说得无比诚恳,蝶汐想听告白的话,他就说得万分肉麻。
错过的十年他们错过彼此太多的精彩,平添了许多的辛酸。加藤的出现便是对仙道最大的讽刺,曾经在一起的时候蝶汐眼里哪看得上其他男人,可就在这段错位的时光中,加藤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占据了蝶汐生活,入了她的眼,还在她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看到蝶汐听着音频流泪的时候,仙道知道蝶汐根本没有忘记他。可是一想到蝶汐为加藤担心,心中难以抑制的酸涩,嫉妒!妒火中烧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东西硬生生被别人抢去了一半。
“收着做什么?”蝶汐挑了挑眉毛,“你就不怕我公开你的音频?让你地粉丝看看,你也有这臭德行!”
“好啊!”仙道很狗腿地赔笑,“让全世界的女人都知道我仙道已经名草有主了。”
“是么?”蝶汐拖长尾音,晃了晃手中的MP3,意味深长地看着仙道,“阿彰‘哥哥’,你答应过要送我进教堂的。”
仙道的脸冷了下来,纷纷扰扰的吵杂都在那一刻突然远去,时间静止,空气仿佛被一点一滴的抽离,将他与周遭隔开。胸口窒息般的憋闷,想要大口喘气,却似海浪中漂泊一般,起起伏伏,几度颠簸,攥紧拳头的手渐渐松开,抬不起半分,眩晕一波一波汹涌地袭来,意识渐渐抽离,仙道只来得及用最后一丝清明描摹一下蝶汐远黛如烟的双眉。
地崩山摧,海浪咆哮,风雪肆虐。以为最糟不过如此,死亡只在顷刻之间,不知是这个民族曾经的杀戮太重,还是真如预言一般只是2012的前奏。岂知天灾人祸——后一种带来的祸患远超前者。
地震级数被提升为9.0。15日,3号核反应堆爆炸。17日,3号核反应堆再次爆炸,4号核反应堆持续升温。
海啸过去六天了,海水渐渐退去,入眼的是随意堆砌的废墟,随意得像一件艺术品,它的创造者是大自然,除此,谁还能有如此般想象力来制造这样一场人神共愤的灾难呢?余震还未停息,频率倒是减少了一些,震感强烈些的一天也有七八次,整个北方半岛都像漂浮在太平洋上的一叶扁舟。
“听说海岸线向东移动了4米啊!”仙道感叹。
“是啊。”蝶汐附和。
“再震几天就可以骑着单车去美国看流川和阿牧了。”
也不知道是这笑话太冷还是两人都没有心思笑,这漫不经心的对白之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四天了,两人一直这么不冷不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话,有时候没什么可说的索性沉默着。
食物依旧供应不足,四天前,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坚持要把自己的食物让给受伤同胞的仙道,在妒火中烧的情绪催化下,华丽丽的低血糖晕了过去。
这事后来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此后很多年,“仙道被情敌气晕”的桥段仍被他的队友们津津乐道。
本来问题也不大,吃些东西也就缓过来了,可仙道知道蝶汐是执意要去寻加藤的,他就是不愿意,不想看到蝶汐眼里心中有加藤的影子。这一晕,虽说留下一个偌大的笑柄,可彼时仙道根本想不到这些,他欣喜的想,终于有理由拖住蝶汐了。
仙道吐着虚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去栗原吗?”
“你说呢?”蝶汐轻叹一声反问。
“我陪你去。”仙道坚定地说。
仙道这样的状况,蝶汐自然不能再让他折腾,更不忍心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去寻加藤的事就这么搁浅了。用这种方法留住蝶汐,仙道着实鄙视了自己一下,他也心知这种小心思瞒不过蝶汐,可蝶汐愿意留下来便证明,仙道在她心中分量非轻。
可是,现在仙道后悔了,因为他的这一时难咽的醋意,让加藤青正在蝶汐心里留下了永远都抹不去的印记。
大灾面前,命如蝼蚁,却从不缺少舍生忘死奋勇救人的感人事迹。供电中断,没有来自电视新闻的信息,人们几乎与世隔绝,好在还有一台用电池的收音机,勉勉强强能收到一些不甚清晰的信号,24小时播报着灾情和灾区的那些催人泪下的感动。那些救援队、那些英勇的青年,舍己为人的精神给失去家园人们带去温暖,精神如此顽强,无疆大爱给予人们风雪飘摇也难以撼动的信心来面对这场浩劫。
加藤的名字就这样不期然的在收音机中被提及,一位名叫潇潇的中国留学生正声音哽咽地讲述着在福岛遇见加藤青正的全过程。那是在3号反应堆爆炸之前,当时几名当地大学生和几名留学生正在核电站附近的工厂里帮忙赶制救灾物资,核电站的工作人员奋战到最后一刻,爆炸时慌忙撤离,跟本没时间通知周边人员撤离。就在爆炸发生时,加藤两度冲进工厂就出几名学生,第三次冲进去之后就随着工厂一同淹没在熊熊火光中。
而后是一些关于加藤青正身世经历的介绍,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大灾面前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高尚的行为将他的形象烘托得异常高大。而在蝶汐这里,却只是起到反复确定他身份的作用,心中不存一丝侥幸,不是别的“加藤”,只有他,那个一直照顾她爱护她的人。她甚至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那叫潇潇的女孩子呜呜咽咽地称加藤是恩人,她说,恩人最后一次冲进去救人前留下一句话:小蝶,记得我。
他成功了!给自己留下无上荣誉的同时,带着祈求含着微笑,蝶汐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他说话时的表情,轻飘飘的三个字,穷其一生,蝶汐不会忘记他,也不能忘记他。
这几天蝶汐一直没怎么说话也没怎么吃东西,她不怨仙道,只愿自己,若是从来没认识过加藤,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是她害了加藤。那个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公子哥,外表不羁,实则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他很冲动,想了就去做,从不计后果。他为何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福岛已经无从知道了,只是那个人从此消失了,不在了,永远不会出现了。
死亡,那是一种很奇怪地感觉,蝶汐和加藤即使最终不能够生活在一起,可只要知道彼此还在同一片天空下,也会微笑着遥遥祝福一声。然而,有一天,彼此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那人也去了所谓的天国,你的世界里没有我,我的世界里也没有你。就算永远不会相见也希望彼此活得好,不相见和见不到终究是不一样的。
心头就像有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凌迟着,却没有个痛快。
同样心如刀割的是仙道,他恨不能死去的是自己才好。要怎样才能让蝶汐忘记加藤?该死的,仙道暗暗咒骂自己。
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8吨多强辐射物质泄露,核泄漏事故后产生的放射污染相当于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产生的放射污染的100倍。事故后前3个月内有31人死亡,之后15年内有6-8万人死亡,13.4万人遭受各种程度的辐射疾病折磨,方圆30公里地区的11.5万多民众被迫疏散。
切尔诺贝利事故25周年之后,日本福岛核电站爆炸,由于情况极度恶化,内阁表示放弃核电站,21万人正紧急疏散到安全地带。
灾民收容所中的人们在陆续撤离,那伏在台阶上的一层薄雪被来来去去的鞋印踩做泥浆,黑乎乎的泥水渐在裤腿上,偶有人在湿滑的台阶上趔趄着险些失足,被伙伴拉住,大家有条不紊的往外走。那原本宽阔的四排车道如今翻了浆,还有坑洼的裂缝,堆积着海水引来的淤泥,只剩下由救援队员临时辟开的一条窄窄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引领者群众离开。
蝶汐不怒不笑,不悲不喜,淡漠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周遭的人陆陆续续离开,还有些是这几天患难中相识的人,路过时会催促一声:“蝶汐,这里不安全了,一起离开吧。”也不见蝶汐做何反应。
仙道第一百遍在心中叹气,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淡然一笑,弯起眉眼对蝶汐说:“就算要死在这里,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蝶汐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哭了出来,从加藤出事之后,蝶汐没掉过一滴眼泪,没有什么哀伤的表情,说的话更是少得可怜。仙道知道那种欲哭无泪的心伤不如哭出来的痛快,他担心蝶汐,反倒期望她那滂沱的泪水。当蝶汐终于哭出来的时候,仙道非但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揪心的难受。
与其说哭,不如说是无声无息的流泪,贝齿咬着下唇,泪水串珠般划过脸庞。蝶汐突然抬头看向仙道,纤长的睫毛颤抖着,一双黑葡萄般晶亮的瞳仁蒙上盈盈的水雾。那一眼看去千回百转,伤心、思念、无助、依赖,十年来的心路,地震后的情绪,糅杂着,期期艾艾向仙道袭来。
仙道情不自禁地将蝶汐拥入怀中,跨越十年的别离,这拥抱竟显得有些生疏。其实是仙道突然想到蝶汐先前嫌弃他臭来着,怀抱就这样僵住了,抱紧也不是,放开也不是。就在这时,蝶汐的手竟抓住仙道的衣襟,埋头在他的胸前,呜呜咽咽。不多时仙道就感到胸前那一片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怀里的人灵气、霸道都是外在的气质,整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却是糯糯软软的感觉,白净的皮肤,尖削的下颌,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哭起来更是戚戚然的惹人怜。那纤巧的身型终是触到了仙道心底最柔软的温情,不自觉地拥紧怀中人。
能感觉到蝶汐环上他腰身的手臂,在慌乱地撤离的人群中,两人旁若无人般紧紧相拥,静丽得如同水墨画丹青,炫美得好似油彩华章。
第十二章
“我想回神奈川。”
蝶汐这样对仙道说,当时完全意外的赶在了震区,福大命大没什么危险,一腔热血的留下来帮助救援。可是,也许是加藤的离开颠覆了她的乐观,也许是这些年折腾得累了,蝶汐只觉得自己在吸力强大的漩涡中,越发的力不从心了,原来她谁也帮不了,只能连累到关心她的人。
从哪里丢失的就从哪里找回来,又或者从哪里开始的就从哪里结束。
仙道和蝶汐几乎所有的甜蜜时光都在神奈川,那里有他们太多的回忆。仙道理解蝶汐想要回去的心情,至于是“找回”还是“结束”,完全不在他控制范围内。
我们不是圣人,我们谁也拯救不了,甚至无法将自己救赎。
那些纷繁的情感,纠结的过往,以及痛心的记忆,都如同这场浩劫一般,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么,逃避好了。
湘南的海岸仍是一片碧蓝的安逸,丝毫没有地震海啸的痕迹,海鸥成群结伴地掠过海面,嬉戏的叫声和欢快的剪影和着一叠又一叠的浪花都幻化做轻拂过心头的恬淡,让人心情舒畅。
换了环境心情真的就不同了,许是前些时日所见太过悲怆伤感,心头仿佛千斤重的包袱压得难以透气,如今终于轻松了。时隔多年,仙道仍旧乩拉着木屐,拎着一只小桶,扛着钓竿闲散的晃悠在湘南海岸。
这十年来仙道极少回神奈川,即便有些非来不可的理由,也从没这般闲适的休息一番四处转转,湘南的每个角落,都有着他和蝶汐快乐的回忆。失落的人害怕回忆。
“仙道,这就是你一整天的成果?”望了望坠向海天交际的夕阳,鱼柱指了指仙道的渔桶,颇有些无语望天的感觉。
小半桶水逛荡着,映着夕阳的霞辉泛起星星点点的涟漪,水底是一枚圆润的鹅卵石和两枚黄白色的小海螺。仙道慵懒地笑笑,不置可否。
“鱼饵呢?”
“用完了。”
“仙道!”鱼柱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了,“那么多的鱼饵都被你喂鱼了?还等着你的鱼做晚餐,现在怎么办?”
“学长啊,”仙道懒懒的说,“您家不是开餐馆的吗?该不会没我这几条鱼就断了粮吧?”
“我开餐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么败家的客人!”鱼柱隐忍着,素来了解,仙道这人优点多,小毛病也不少,当年在球队为着翘训练的事就没少被他气着,但好歹这小子关键时刻能挑起大梁。
“学长,您也知道自己开餐馆许多年了呀?”仙道避重就轻,换了话题,“可这店面怎么还和高中时一个样?也有十多年了,我以为迎接我的是个大酒店呢。”
“人要懂得知足!能把握住已经拥有的救已是幸福了,太过贪心终将得不偿失。”鱼柱乍听确有些被气到,前半句说得咬牙切齿,后半句却很是意味深长。
仙道耸了耸肩,看不出是认可还是反对。鱼柱的话确实句句在理,每个字都狠狠砸在仙道的心上,可现下说这些似乎已经晚了,大错十年前就铸成了。
人往往是这样,许多的道理学过、知道,听到了仍不以为然,直到失去了、错过了、无法挽回了,才能够深切的体会到那听起来平实俗套毫无深度可言的话才是最真的、最容易被人忽视的真理。跌倒了才会知道疼,摔下来了才会长记性。可是有什么用呢?这世间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机会可以弥补的。
“藤子放学了?”仙道笑着招呼。
正尴尬之际,鱼柱家那翘着两只朝天辫的小丫头一颠一颠地跑了回来,满头的汗顾不得擦,甩下书包“恩”了一声便飞奔进屋了。
“怎么这么没有礼貌?都不知道和仙道叔叔打招呼吗?”鱼柱皱紧着眉头,冲着小丫头消失的方向一嗓子吼了过去。
“安啦,”仙道连忙摆摆手,“怎么对小孩子这么凶呢?”一边说着一边朝里屋走去,穿过小院来到藤子的门口时,仙道瞧见小丫头迫不及待地启动电脑。
“上网么?”仙道问。
“恩。”藤子一面死盯着屏幕的启动画面一面说,“庄庄C的文更新了。”
“网络小说啊……”仙道又问,“你有网名吗?”
“有啊,流花仙藤。”
仙道默念了几遍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仙道叔叔,”小藤子突然扭过头问道,“你认识流川枫吗?”
“认识,怎么了?”
“庄庄C说你们是一对的,是吗?”小藤子锲而不舍地问。
“额……”仙道汗颜,“没听说过。”
“怎么会这样?”小藤子一脸沮丧,“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后面半句被恰好走过来的鱼柱听见,黑着一张脸咆哮道:“贝伦!你到底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怎么了?”从厨房急急忙忙跑出来地女子一脸疑惑,看看鱼柱又看看女儿,了然地说道:“可不是我教的,电脑是你买给她的,宽带也是你装的,不说了不说了,一会菜要糊了。”
“可是我没教她上网!”鱼柱咬牙切齿地咆哮被贝伦关在了厨房门外。
看着这样欢喜的一家人,仙道由衷地笑了,也由衷地羡慕。如不是自己的愚蠢蹉跎去了这么些年,现在他和蝶汐的孩子也该有这般大小了吧。
回到神奈川之后,蝶汐住回了仙道家的老房子,尽管不舍得,可仙道也知道这时候该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自己便暂住在鱼柱队长家里。
难得有闲暇四处转转,故地重游,看看老同学老朋友,第一站自然是陵南高中的篮球馆。
夹道的樱花树已抽出一点点一串串白里透着嫩粉的花蕾,大约再过半月就是樱花竞相绽放的季节了。转过大路,走向校园深处依旧是蜿蜒的小径细碎的石子路亦如从前,又似乎刚刚翻修过。不远处是人造草坪的足球场和塑胶跑道历经了年代的洗礼已然有些褪色。还记得是在仙道高一那年修的,彼时人造草坪造价高昂,非是陵南这样的私立学校几乎负担不起,刚刚建造好球场那会儿学生们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
走过还未及爬满藤蔓的连廊,尽头就是当年三载朝夕与共的篮球馆,如今看起来也有些破旧了,墨绿色刷漆的大铁门带着些斑驳的锈迹,推开来的时候还会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这声响引得球场内正在热身的队员们齐齐望向大门口,门开的那一瞬间耀眼的阳光罩着那高大的身影随着逐渐开大的门扑眼而入。只那一瞬间,还未来得及适应光线看清来人,田岗教练就有种错觉,那年练习赛姗姗来迟的少年挂着懒散的笑容,推开大门,道一句“对不起,我来迟了”,便不自主地站起来迎了上去。
果然,那少年勾着唇角,仍是那般慵懒而自信地笑着,只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风采翩然的青年才俊了。
见田岗教练起身上前,仙道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握住恩师的手。田岗这人平时没什么威严私底下队员都不怎么怕他,甚至当年还有福田殴打教练一档子事,在技战术布置上偶尔也会奇差一招,亦如当初因忽视木暮而败给湘北,但他为陵南篮球队的付出无疑是令人敬佩的,他苛刻严厉,他也满是关怀慈爱,他的爱惜人才、因材施教为从陵南走出去的这些球员留下了一生受用的宝贵财富。
如今,岁月的光阴染白了他的双鬓,日夜操劳在他额头留下了川字沟壑,十年转瞬,当年那个因被樱木叫做“老头子”而气愤的田岗,如今俨然成了一位老人。然而白发与皱纹都不能影响他的神采,他亦如当年,精神矍铄。
仙道感到抓着他的那双手有些颤抖,老人家激动地说:“臭小子!终于想起来回来了!”
仙道问候道:“教练,多年不见,身体可好?”
“好,好,一切都好,”田岗仍有些激动,喋喋地叨念着,“只是岁数大了,时常想起你们,在电视上看见你们的比赛时就会想你们学生时的样子。福田、越野他们都会时常回来,连蝶丫头也会每年回来看我一次。倒是你这小子,最忘恩负义,当年我对你最好,偏偏你一次都没回来过。”
蝶汐时常回来神奈川,这倒是让仙道有些意外。仙道笑眯眯地听着教练的训导,又随意几句好听的话就把田岗哄开心了。
“他不是TOYOTA ALVARK队的7号,仙道彰吗?”
“真的是他啊!”
“前辈是陵南毕业的?”
渐渐围拢上来的陵南队员认出了现任JBL东京TOYOTA ALVARK队理事的仙道,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田岗郑重地向自己的学生们介绍了当年的得意门生,并历数了当今国内一线球员中有哪些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吹嘘了自己的同时,又鼓励学生们努力进取。
篮球馆里霎时热闹起来,难得田岗也给孩子们些放松的时间,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仙道回答他们的问题,并答应多过来几次做指导。
“仙道君,好久不见啊。”男子低沉浑厚的声音朗朗响起,循声望去,迎面走来的男人高大英挺,爽利的短发,衬托着脸部俊朗深刻的线条,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很随意,却因下颌处一道浅淡的疤现出一股邪气。
第十三章
“三井学长,你好。”仙道上前礼貌地同三井寿握了握手。和三井算不上太熟,也没过太多交流,但毕竟是高中同时代的球员,同场竞技过,也认识许久了,此刻相逢倒平添了几分亲切。
这时,呼啦啦地又围上来一群学生,看那装束有些眼熟,黑红底色的运动装,十几年如一日,分明是湘北的队服。那群少年带着些好奇,带着些崇拜,看着三井与仙道的交谈,俨然有种当年看见田岗与高头交流的景象。
“让开!让开!”一位俏丽女孩子挥舞着纸扇挤开一众队员来到仙道面前,半红着脸微微害羞地说,“仙道前辈,能和您合影吗?”
三井适时地做出解释:“这是我们的经理,庄庄。”
仙道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十分配合地和庄庄以及一众队员合了影,转头对三井说:“这丫头倒是像当年的彩子。”
“确实。”遇见故人,似乎也勾起三井些许回忆,望着活力四射的小经理,淡淡地勾起嘴角。
“彩子,这些年怎么样了?”提起来,不免要问一下。说起来,仙道对湘北除了樱木和流川对其他人并无太多印象,倒是蝶汐和篮球队的那些人都很熟,时不时地提起来。
“她啊,”三井脸上免不了带上笑意,口气像极了提起自己妹子的感觉,“大学毕业后就和阿良结婚了,就是宫城,如今小孩都会打酱油了。”
“呵呵,还真是想不到。”原以为彩子该是那种职业女性,挺三井的口气如今俨然成了家庭主妇,确实意外。
“倒是你,这些年是怎么回事?”三井这样问起来的时候,让仙道恍然错觉两人似乎很熟悉的感觉,又听三井说,“我前几天还看见蝶丫头了,你们一起回来的?”
这句“蝶丫头”叫起来甚是熟稔,那语气与田岗叫起来时无意,什么时候他们这么熟了?即使当年在一起的时候蝶汐也有他不了解的一面,有她自己的朋友。仙道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仍旧笑着说:“瞎折腾呗,我们是一起回来的。学长近来如何?打算就这样下去了?有没有兴趣考虑加盟我们的球队?我保证为学长创造最便利的条件。”
那面,球场上,陵南与湘北的练习赛已经开始了,少年们热情投入,挥汗如雨,亦如当年的他们。三井淡然的摇了摇头:“这样挺好的,人要懂得知足。”
这话三井对自己说又似对仙道说。这些日子频繁地被人提醒“知足常乐”,仙道心中苦笑,似乎不明事理、不知惜福的傻瓜只有自己一个,现在悔过不知算不算晚。
三井这句“知足”当中饱含的辛酸丝毫不逊于仙道,须知只有真正经历大风大浪的人才能理解眼下所拥有的是何等珍贵。
尽管这两年才重回球场,但仙道对国内外联赛一直挺关注的,三井曾一度是业内风云人物。大学的校级联赛两人还碰过面,后来大学还没毕业的三井就被选入了JBL正式球员。三井的为人如同他的球风一般硬朗犀利,职业联赛毕竟不比校园,总有些难以言说的潜规则,三井自顾打球,从不屑于这些,与打球之外便要承受一些来自其他方面的压力。
那几年左膝反复受伤,又带伤训练比赛,旧伤复发的左膝被查出骨化性肌炎,需要立即手术,为了保住主力位置,三井硬是撑过了一个赛季。由于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期,手术后,很难再进行剧烈活动。伤病困扰,再加难以忍受那些刁难,三井的运动生涯就这样提前结束了。
恰逢安西教练身体每况愈下,因病退休,离开了湘北篮球队。三井便回到了母校,接下恩师苦心经营的小天地,继续在湘北实现那些年少的梦想。
如今这份洒脱着实来之不易。
说到伤病,几乎成了湘北的代名字。高中那几年几乎每次全国大赛都在伤病中止步,或多或少留下些遗憾。甚至,三井和樱木的篮球生涯也因伤病而至。
流川这些年在美国也不顺利,大约是亚洲人体质的原因,球场上的身体对抗他是受伤的主要原因,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时间几乎都在养伤。不过好在有三井的前车之鉴,他还算听医生的话,没有冒进地带伤训练,好歹没伤到不能再比赛的程度。尽管上场时间不多,但状态保持得一直很好。
见到三井,仙道难免想到樱木。湘北众人里,他和樱木最为熟稔,之所以一开始就很关注樱木一方面是樱木的活力与不可多得的篮球天赋,另一方面,也是经蝶汐提点他才意识到的,他们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樱木看似想法幼稚,做事毫无章法,仙道却是心思很深,行事很难猜测,实则他们都很随性,本质是一类人。
樱木比起三井更早离开球场,在大学校际联赛上伤到了腰椎,不过也有些流言小道什么的说,其实那次伤的并不重,真正受伤的原因是一场殴斗,不过事到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腰椎压缩性骨折损伤到了脊髓,当时医生给出的诊断是截瘫,也就是说他二十岁以后的日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那时赤木、三井、流川以及湘北诸人都在为此奔走于各地知名医院,可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倒是晴子显得镇定些,总是带着乐观的笑容,她说:“樱木君是我带进篮球队的,再他重回球场之前我会一直陪伴他、照顾他。”赤木之前虽未明确表态,但似乎也不太赞成晴子和樱木一起,经此一事,他只对晴子说:“樱木就拜托你了。”
那年,仙道也去看了樱木,没有情理中的悲伤绝望,没有惯有的乐观傻笑,眼里是一片汪洋般的迷茫与无助。此去也有七八年没见了,定要问一问的。
三井笑了笑,亦如往昔的灿烂爽朗:“那家伙,怎么能用常人的想法来猜测呢?他向来是超常规的。”
“如此说来恢复得还不错?”仙道这边看着比赛,那边和三井攀谈着。
“该说是晴子照顾得好,那家伙一见晴子就活力四射的,如今正常运动已经没有问题了。”三井双手抄着休闲装的口袋,视线留在球场上,浓浓的笑意中不易觉察地暗藏了一丝落寞地说,“再恢复一阵,重回球场也说不定。”
西坠的太阳带着点眷恋的姿态洒下金色光辉。蝶汐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正直下班时间,马路边、人行道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是那些即将归家的人们。
蝶汐双手各提着一只超大号的购物袋子,从日用品到柴米油盐应有尽有,此时正费力地向路边的乘降站移动,是移动,很缓慢的,吃力的拎着两只袋子,每只都超过十公斤。
超市距离乘降站还有一段距离,其实蝶汐也不太想乘公家车回去,这时候最好能拦到一辆计程车,也免去她上车前和下车后的两段路。可总是天不遂人愿,从吃过午饭逛到这个时间,东西买了不少又恰好是下班时段,莫说计程车,公交车能否挤上去都很难说。蝶汐还真不知道神奈川从何时起人口密度变大了。
从某本杂志上见到过一句话:有时候女人需要一个男人,就像逃机者需要降落伞, 如果此时此刻他不在,那么以后他也不必在了。
很无意的记了下来,蝶汐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便想到了仙道。就比方说现在,如果那个男人能够站在这里帮忙提着两只袋子,是否就是蝶汐最狼狈时的那只“降落伞”呢?过去的十年里,在蝶汐无数次困难、狼狈、无助的时候她都会想到同一个男人,甚至酸了眼眶的期待:如果他能在此时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原谅他。
可无奈,一次又一次的“跳伞”未遂,或许那颗心早该摔死了,至少摔得麻木了,可每每发誓再也不要原谅他之后,还是会再想起他来。女人就是这样,说她心软也好说她反复也行。
蝶汐此刻又想起了仙道。
只那么轻微晃了一下的余震,恰是在蝶汐步履不稳的时候,稍一个重心不稳便随着两袋的货物栽向一边,撞上正巧走到蝶汐身旁的人。一双宽厚的指尖处带着剥茧的手顺势扶住了蝶汐,继而接过她手中的两只袋子。一头栽过去,鼻子撞上坚实的胸膛,那一下装得蝶汐鼻子一酸,红了眼圈,是那般熟悉的味道。
“暂时不和你计较”“勉强给你一次机会”“看你今后表现”……诸如此类,便是女人给自己心软找的借口。而女人从来只会对她爱的男人心软。
那两只又大又重的袋子提在仙道的手里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他甚至只用一只手提着,腾出一只手来理一理他引以为傲的发型。蝶汐刻意慢了半步来观察仙道,不经意间扬起了嘴角,以为经历了诸多苦涩之后,再尝不出甜蜜的味道,可此刻心里分明跳动着愉悦的节拍。
看来没有“降落伞”的日子也没能摔死的彻底,而今这颗活蹦乱跳的心足以证明,人的抗打击能力事可以无限挖掘的。
第十四章
坐在客厅里,握着遥控器悠然地调换频道,仙道恍然有种高中时代的感觉,屋里一应摆设都没变过,无可否认他们都是怀旧的人。
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渲染着一分“家”的气息。几分钟前,仙道殷切的前去帮忙,被蝶汐一句冷硬的“不需要”轰出了厨房。那板起的面孔,一双莹亮的大眼睛刻意带上的疏离,分明冰山已经开始融化,还仍要摆出一副“看在你帮我提东西的面上才留你”,那丫头的冷漠分明很蹩脚,仙道勾勾唇角,心中仿佛被一只小小的猫爪子挠了几下,痒痒的,带着些微懒散的惬意。
看来就要苦尽甘来了,仙道想,只是,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蝶汐下厨。
一连叫了几日外卖,蝶汐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自行解决三餐。蝶汐在厨房里颇娴熟的同各类菜蔬鱼肉奋斗着,对于一门之隔的不速之客,蝶汐很有些复杂的心绪。好吧,她承认自己立场不够坚定,见着有人帮忙提货物就缴械投降了,就算作为报酬也该留人家吃顿饭,无法立即撵走。便是这样,那人刚刚赖在厨房门口,一副厚脸皮宠辱不惊的笑容在她心底激起一阵莫名的涟漪,水波荡漾开去,迟迟不能平静,到此刻,竟冒出些许状似欣喜的情绪。
那一桌家常饭菜上桌时,算不得丰盛,但作为两人的晚餐菜式种类已算丰富了,单从这饭菜色泽来看同学生时代蝶汐的手艺已然不能同日而语,仙道带着无比期待的心情尝了一口,又尝了第二口,这样一口一口,饭吃了不到一半,竟尝出一阵阵辛酸来。
“……十年的距离,是你一点温暖就可以抹平了的吗?……这十年没有你的日子我也过来了,而且越过越好……”
蝶汐的质问声声敲击在仙道的心头。那菜饭,不是不好吃,而是太过好吃。
曾经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家务活一概废柴的丫头,而今,半小时不到的时间便能在厨房麻利地折腾出这样一桌美味,她的话不是夸张,十年的鸿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抚平的。仙道甚至可以想象到,她最初学做饭地时候是如何的笨拙,盆碗摔得叮当响,切破手、烫着了时有发生,甚至时常要自行消受那些苦涩涩炒糊了的菜。
如若没有那时的分手,她依旧生活在家人、爱人、朋友的包围之下,她的娇气、她的活泼、她的孩子气都会因着身边许多爱她的人而被保护得很好,不似现在这般,异国他乡磨砺出的独立、成熟、坚韧。
仙道更希望他的女孩不必会做许多家务,自认识蝶汐以来就认为她是该被保护起来的那一个,天知道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学会了这些。望着这一桌饭菜竟心痛得难以下咽。
蝶汐倒是一脸平静,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怎么不吃了,如果比不得你那些姘头做得好吃,你也忍忍吧,就当给我个面子。”
仙道赶忙低头使劲往嘴里塞了两大口饭,以示饭菜的可口性。
这真是让仙道无比纠结的一个傍晚,除却吃饭时蝶汐同他说过的那一句不咸不淡的讽刺,其余时间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当他是透明人。包括饭后仙道主动提出洗碗,也被蝶汐无声无息的漠视了。而这,还不是主要问题。
主要问题是,没有挽留也没有送客,现在的仙道是该留下,还是离开呢?
这些日子,仙道被问到最多的话便是“蝶汐最近好吗?”“蝶丫头回来了吗?”等等。其中有些相对彪悍的问话,诸如当年极为相熟的队友,包括向来稳重的池上学长,见面便问:“孩子多大了?”
仙道一度惊诧:“我这么年轻英俊,像是有孩子的人吗?”
池上怔了怔道:“英俊不假,年轻倒不觉的,那鱼尾纹自己瞧不见吗?还有,你那是什么逻辑,英俊和孩子有关系吗?”
仙道很是崩溃。
该怎么形容这段时间的心情呢?回来到现在大小聚会、聚餐参加了不少,以及偶遇,这些年来似乎头一次如此高调的“荣归故里”。拜地震所赐,许多人休假在家,自大学各奔东西之后,少有时间能够如此多的中学同学聚在一起,即便反复斟酌了时间提前许久通知,来的人也寥寥无几。这下有大把的时间让大家聚在一起,尤其,许久不曾露面的仙道。
在旁人眼里仙道几乎是平步青云,近几年更是名声大噪。对于高中便知晓这样一号人存在的同学来讲,仙道的成名在情理之中,似乎这样的人生来便是作为焦点存在的。而他本人,对此毫无自觉。或许真的是闲着无聊,又或许近来心境不同了,不论要好的、熟识的或是点头之交的朋友聚会,仙道逢请必到。
于是仙道有很多很多的机会被问到有关蝶汐,有关他和蝶汐的问题。初被问到时有些尴尬,此后便有些乐此不疲,因为仙道发现了一个令他即欣喜又怅然的事实:在神奈川这片土地上,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仙道彰和泷泽蝶汐是一对的,而他们,理所应当是一对的。
那时他们是“同居”关系,名副其实的同在一个屋檐下,两年的时间很短,短暂的甜蜜稍纵即逝,两年的时间又很长,长得承载了他半生的美好回忆,同那等待蹉跎的十年比起来,那时的美好历久弥新。
他的房间几乎没动过,天蓝色床被单,同色窗帘,书架上除了高中时代的教科书还零散的摆放着几本《篮球周刊》,装着橙黄色篮球网兜挂在墙上,仙道手指轻轻碰了碰,篮球便在墙上钟摆似的来回悠荡。整个房间干净整洁,似乎仍旧是十年前的光景,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妄的梦境罢了。然床头柜上那哆啦A梦造型的闹钟因常年被日光晒着,已严重褪色,半边已看不出蓝色,白的地方又有些泛黄,徒留下一抹岁月的痕迹。
窗户开了半边,幽幽的暗香扑面,淡淡的带着一丝沁人心脾,老屋后院的洋槐悄悄地缀满点点白色细碎的小花,不张扬,不浓郁,却无意中宣示着它的淡雅芬芳。仙道怔怔地望着窗外,原来,那场灾难已经过去两月余了。
自吃过晚饭后蝶汐没再开口,仙道便自作主张留下了。不管她留不留客,仙道想,拿出福田所谓的“不要脸”精神,赖在这了,就算蝶汐下逐客令也要“厚颜无耻”地说,这房子也有他仙道彰的房间。
第十五章
蝶汐的房门虚掩着,顺着门缝露出馨暖的光线。仙道抬手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在他以为无人应答的时候,屋中清亮亮的女声应道:“进来。”
“你还我照片!”仙道上前劈头盖脸的一句,气势汹汹,力求在气势上形成压倒性优势,从而把握交流的主动权。
蝶汐不避不让,从抽屉里拽出一张照片在手中抖了抖:“你说的是这张?”
“还我!你怎么随便动我房里的东西呢?”仙道语气不善,想来确实气愤,屋内一应物品都没变,写字桌上的相框还在,独独少了里面的照片。
这置气的表情让蝶汐想起幼儿园时抢玩具的感觉,不禁莞尔:“凭什么说这是你的东西?这照片上还有我呢。”
那是他们四岁时的照片,彼时第一次见面,在仙道爷爷的寿宴上,蝶汐成功偷吻仙道的瞬间被好事者用相机记录了下来。这张照片在许多年以后,两人谈情说爱的那些日子里,成了女追男的“证据”。
“你不是也有一张吗?这张换给我吧。”仙道软了语气。
蝶汐挑了挑眉,倪了仙道一眼说:“你酸不酸?”
这一问将两人都拉进了回忆的漩涡。学生时代的蝶汐有着典型小女生的气质,喜欢各种毛绒玩偶,喜欢用漂亮的笔记本写日记,喜欢在相册中每张照片下面写些或明媚或忧伤的蹩脚的小诗,更喜欢将她和仙道的合影裱在各种花花绿绿的相框中挂满房间。
年少轻狂的仙道自是觉得蝶汐这种行为十分犯傻,从不屑摆照片这种行为。有一次,他惊奇地瞧见蝶汐在他的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小字写道:“有匪君子,湛如浩瀚,心有韵、嘉言孔彰”。那照片上,背景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海风轻轻鼓起仙道的白色T恤。仙道忍不住讥讽道:“你酸不酸?”
时光远去,这话换做蝶汐来说,倒让仙道觉得亲切得恍如昨日。
那照片是蝶汐离开一年之后,仙道再回老屋时摆出来的,只是希望有一天蝶汐回来了,看见了,能够知道,仙道彰一直在等她。
仙道灿然一笑:“酸就酸吧,谁让我爱上你了呢。”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蝶汐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你……好吧,还你!你的一半还给你,我要留下我自己的。”说着,蝶汐拿出剪刀作势要剪。
“别……”仙道赶忙拦住,“算了,你收着吧。”
看着仙道一脸挫败,刚进屋时那股气势全无,蝶汐得意地扬了扬眉,说道:“我们换个话题聊聊吧,来谈谈你的合约问题。”
仙道一怔,问道:“什么合约?”
蝶汐不急不慢地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慢条斯理地说:“或许,今后你该叫我一声‘理事长’才对。”
摊开的文件夹里装的正是俱乐部的转让合同。仙道在准备前往震区时就没想过有多大的可能活着回来,是以第一时间委托福田作为他的代理处理球队的转让事宜,所得钱款全部捐给灾区。那合约最后一页的签名处乙方签着福田吉兆的名字,而甲方赫然是,加藤青正。另外,还有一份赠与合同,受益人是蝶汐。
刚从律师手中接过这份合同的时候蝶汐有些不明所以,从地震到他去世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加藤究竟在这时间里做了多少事?莫非他已经想好去赴死不成?不过他的某些想法确实不是常人能理解的,蝶汐唯一知道的是,从此她和仙道有了交集,而这交集的是加藤促成的,大概是他希望看到的吧。
看到蝶汐目光一瞬的黯然,知她看见加藤的名字心中伤感,故而语气愉悦的说:“那么,恭喜泷泽理事长了。”
“恩,同喜。”蝶汐很快展颜,“您的全权代理福田先生同时也替您跟俱乐部签署了一份为期三年的合同。本理事长自认很记仇,若是仙道君不慎得罪了我,也只有让您坐三年冷板凳了。”
仙道愣愣地瞪大眼睛看着赠与合同后面,还有一份福田代他同球队的劳资合同,年薪竟然只有区区三百万日元,喝汤都不够,何况他这炙手可热的球员!暗骂福田一声,心中竟隐隐理解了加藤青正的意图。
还君明珠吗?
仙道扬起唇角,露出他那堪称招牌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上前一步,站在蝶汐身前,微微低头俯视蝶汐尖削的瓜子脸,深邃的眸中柔光散开,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那么,你说过的,让我随你的姓氏,还作数吗?”
蝶汐微微仰头,望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十年来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面容,从四岁到十八岁重重叠叠历历在目,醒来又觉得越发的模糊不清了。光阴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那明朗深刻的线条,浓墨的眉,英挺的鼻,轻扬的唇角,一如往昔,只是那漆黑的眼眸中多了份深沉而成熟的魅力。蝶汐一时怔住,竟移不开了视线。
对上蝶汐略带迷离的目光,仙道再不犹豫,伸手搂紧她的腰肢,火热的唇覆上蝶汐柔软的唇瓣,霸道的舌尖一路攻城略地,痴缠着极尽温情,将蝶汐那句含混的“作数”堵在唇齿间。
窗外月色正浓,皎白的月光挥洒在老槐树周身,星星点点的珠白缀满枝头,暗香四溢。
安然的夜色或许让人忘记不久前那触目惊心的灾难,那场千万生命顷刻覆灭、无数人民颠沛流离的灾难。然而若无这场灾难那两个曾经如此相爱的人也没机会再重新审视自己的真心,或许就那样擦肩而过,从此江湖相忘了。
人生际遇无常,我们无法预计哪一天就到了尽头,同生命比起来,那些无谓的坚持、难解的误会都显得无不足道。所以能说的时候便要畅所欲言,能笑的时候定要开怀大笑,能够相爱的时候,不论万水千山海角天涯,都要用力去拥抱,极尽温暖地维护这世间比生命更为弥足珍贵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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