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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仙神】寂寞之声    By:Napol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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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命仙命三命藤命洋命神命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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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4 00:02: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文是以前从SD学院存下的文文,年代较久,现在也联系不到作者大人了~~
本着与大家分享的初衷~先把文文搬来啦,在此向作者大人表示诚挚的歉意,
如果作者大人有任何异议,会请版主立即删除此文,还请作者大人多多见谅呦~~~


————————————————————————————————————————————————


(一)


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但是仙道的却灵感干涸了。“寂寞的声音……什么是寂寞的声音呢?”在心中默念着。窗外枝叶茂盛的树上传来阵阵衰弱的蝉鸣;计算机的风扇在湿度甚大的空气里制造出的回声,混合盘旋在狭小的公寓里。大概这些都是寂寞的声音吧。
无穷无尽的寂寞……

  干脆去烧水,想沏了一壶茶。站在梳理台旁边等水烧开的时间里,仙道望着电脑屏幕上变化的几何图象,心里突然揣满了胡思乱想:

  “如果在这坐过少年的我和青年的我的打字键盘前,有那么一条时光的河流,倘若说能够沿着这条河,逆流而上,一直上溯到高中时代;倘若说所有的选择都可以重来。那么,也许就能够找到海了——我所寻求的属于我的自沉的海,能够让我抛弃一切顾虑,投身其中的海。在那里有永恒的时间,有不会突然离你而去的人,却没有能够伤害你的人和事。日子过得像坐在闪电上奔驰;或者是骑着单车,走到下坡路在用几近重力加速度的加速度迅速下滑的时候,忽然放开扶着车把的双手的那一瞬间。”

但是像是从远方听到的火车汽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水已经开了。他想如果今天还画不出来,明天就亲自去负荆请罪吧。


 
  16岁的夏天,也有这吵人的蝉鸣。灼热的空气,通过衬衣的袖子,包裹住汗津津的身体,感觉就像凭空地生出了一层壳。在箱根,即使到了夜晚也没有被绚目的霓虹灯点缀的城市,乡镇四周就只剩下零星的灯火。因此,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寥落。乡下旅馆的棉被间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的,在这种味道中间,我们用青涩少年的躯体相互拥抱,借此安慰内心中的伤痛。

  我们相互拥抱着,直到太阳下落,直到黄昏的云霞全部消失,直到我们看不清彼此的脸。黑暗里只有反射了从窗外射入的灯光的眼睛,一闪一闪。这让我想起了奈美惠的眼睛,也许和这双眼睛很像吧。我又想起了她,她的死。

  18岁的她在这个夏天里患脑炎死了。医生本来的诊断是感冒,但是她发高烧就是不退,尽管后来发现是脑炎却为时已晚了。我走上水泥楼梯,去她的病房看她,那个时候她明明已经无法说话了。可是当我见到她的白皙的脸上的那双虚弱的眼睛,却觉得她分明在对我说:“谢谢你,小彰。”当时她是多么渴望活下去,她是多么热爱生活,也许只有我知道。然而一会儿工夫,她就走了,生命就这样无情地飞逝了。这一年的夏天,或许是我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最接近死亡的时期。因为我失去了我的姐姐,唯一与我血肉相连的手足。生命的脆弱和倏忽,在死亡的黑幕前,赫然出现,令人无从躲避。那是个可怕的夏天,无论我怎样说服自己,也无法相信奈美惠真的永远离开我,不会回来了。
  
  她下葬的那天,天下着雨,人们打着黑色的伞。宗一郎抱着我哭泣,单薄的肩膀在同样单薄的我的中间颤抖,但是,我却没有哭。一点都不觉得姐姐死了,也不觉得悲哀,我只是因为不见了她,心中充满了空虚和寂寞。因此,后来我和宗一郎在漫长的暑假里的一天,在我们住的箱根的亲戚开的旅店里,绝望地拥抱了。而那并不是恋爱,只不过是借他人之手的自慰罢了。


  而原来的生活,在那个夏天以前的一切,又是多么的幸福。

  我的家和宗一郎的家是亲戚也是邻居,应该说是前者促成了后者。我很早去世的母亲是宗一郎母亲的妹妹,所以他的妈妈是我的阿姨。因为母亲早逝的关系,我和姐姐的童年是和与我同年的宗一郎一起度过。宗一郎的父亲是位小提琴演奏家,他们的房子很大,有个不小的庭院,算是阔绰的亲戚。可是因为我的年幼以及宗一郎父母的亲切,在那里,丝毫也感觉不到寄人篱下的痛苦。

  庭院里长着含羞草和铃兰,还有一棵颇有些年纪的樱树,据说以前还能结出很甜的樱桃,但近些年却不再开花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枝繁叶茂的。不愿做暑假作业的午后,用扇子挡住耀目的阳光,我就躺在门廊上午睡。闭上眼睛,到处是海浪一样阵阵声波汹涌的蝉鸣,或许其中还夹杂着从二楼书房传出的小提琴的乐音。
  砰!
  一个硬东西突然砸了我的脑袋一下,睁开眼睛,在眼前的是个橙色的篮球,以及一双沉静温柔的眼睛。一双平静地大海一样的眼睛。
  “彰,一起去玩球吧?”
  “不去,好热呀。”
  “小彰,去吧!”紧接着的那是一阵含着味噌味的香,阿姨和奈美惠刚好走出来,“否则晚饭就会吃不下了,反正你也不做暑假作业的不是吗?”
  “安啦,我知道了。不过今天晚上吃什么?”
  “吃涮锅哦。”
  “去,这么热还要吃涮锅?”
  “人多吃才热闹,你们不来我就懒得做呀。”
  “快去吧,宗一郎都等急了。”
  奈美惠推着我的肩膀,让我的心忽然觉得一种针扎一样的疼痛。

  因为……
  
  “我还要一碗饭。”
  “嗨!”
  我把饭碗递给奈美惠,她总很努力地跟阿姨学做料理,实际上家里的饭基本上都是她做。她说女人味是和料理的味道相连的,因此不会做好吃的料理的女人,也就称不上是完美的女人。当然她学做这些也是被母亲去世的情况所逼,其实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有的连煎蛋也未必会做。
  “姨夫不下来吃饭吗?”
  “恩。”
  阿姨担心的皱了皱眉头,“他要练习一首演出的曲子,但据他说现在还完全不得要领。”
  “艺术家也很辛苦呀。”
  “是呀,是呀,因为艺术家依靠的是那点来如风去如风,不可捉摸的东西呀。”
  “不过,小彰说话越来越有大人模样了。是不是呀,奈美惠?”
  “是呀,他也该长大了。”
  我的饭碗里盛了六分米饭,被放在眼前。
  “那,我干脆收养小彰好了。”
  “啊?”
  我吓了一跳,瞪着自顾自微笑着的阿姨。
  “艺术家的妻子也很辛苦而且寂寞,宗一郎也很寂寞是不是?”
  “恩。”宗一郎嘴里塞满了天妇罗,出了一声表示肯定。
  “那,奈美惠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等宗一郎长大了就把她娶过来,如果收养了,将来还是要嫁人,不如嫁到我们家来,大家永远是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噗”的一声,天妇罗全喷了出来。
  “老妈!”
  这时奈美惠再也忍不住地大声笑了出来。
  “哎,奈美惠,那你呢,你答应吗?”


  永远是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起……这一句话就在那个夏天被轻易的打破了,失去了奈美惠,幸福的天平也就不再平衡。


  阿姨为了让我们不会过度的悲伤,干脆让我们去箱根旅行,大概她也不愿意见到两个孩子触景伤情吧。从那个时候开始,宗一郎的形象,那双温柔而沉静的眼睛渐渐地在我的记忆里变得鲜明起来了。


  


  仙道最后还是没有想出用来投标的演奏会宣传方案,所以这次只能弃权了。想到明天怎么和科长交差,他很犹豫。其实都应该怪那个演奏家的主题:“寂寞的声音”,这么抽象的东西怎么能用画面来绝妙的表现出来呢?真是胡闹。“寂寞的声音”?可笑,真的会有人来听这样的东西。
  但转天仙道还是硬着头皮去上了班,一进门就看见科长夸张的笑脸。
  “怎么样,仙道君?即使再怎么说没有灵感,但方案还是做出来了吧,真有你的。”
  他只好无奈地冲着科长微笑了笑,这时他忽然觉得为了说明会而买的廉价西装的肩膀部分原来是这么地紧。“不,其实是相反,我还是没有想出来,实在对不起。”
  “还是没有想出来?”
  科长不但快速变脸,连声音也陡然高了八度。
  “是的。”
  “那今天的投标呢?”
  “只能弃权了。”
  “弃权?你知道我们公司为了争取到这个机会做了多少努力,现在却要弃权?这个人在国外著名的演奏大师,这时首次回国举办的演奏会。不光在东京,在大阪,京都,神户,名古屋,千葉,扎幌,旭川都有可能举办巡回演奏会。如果今次能够中标,我们公司设计的广告,招贴画就会遍及全日本,那我们的公司也会一跃成为业界的一流公司,不是吗?而你这小子竟然眼巴巴的把这样大好的机会放过去了,说什么你也要负起责任来!”
  “那,那么让我辞职吗?”
  “混蛋!你能一走了之吗?现在你赶紧回家好歹想个草案什么的,说明会结束之前亲自叫给那个叫神宗一郎的演奏家,说不定印象会更深刻也说不定。”
  什么?他是说谁?
  “可惜那个人不是个女的,仙道你不是对女人很有一手吗?”
  “您……您是说演奏家的名字叫神宗一郎?”
  “笨蛋,给你的资料你看了吗?据说这小子还很年轻,是某名演奏家之子呢。”难道说,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仙道觉得自己现在大概是在做梦吧。


(二)


  18岁的夏天,我和宗一郎再一次去了箱根,爬上了海拔1438米的箱根山。虽然并不算是很高的山,但那里真是美丽的地方。从伊豆方向吹来的强劲的海风被山谷里的雾气滋润了,扑打在人的脸上只剩下温柔的抚摩。山脚下的芦湖形状狭长,却滋养了很多植物和色彩鲜明的鸟和昆虫。我们下山的时候要经过箱根关遗迹,在纪念碑前照完相片以后,就干脆在路边坐下来吃盒饭。
  “这是阿牧和藤真他们最后的夏天了吧。”想起鱼住的离去,我突然有些伤感。
  “听说藤真还准备参加冬季赛。”
  “是吗?他还真执著。”
  “仙道你呢?以后还打算打篮球吗?”
  宗一郎放下了饭盒,抬起他的头,风把他前额的头发吹乱了,下面呢,仍然是一双沉静温柔的眼睛,我在那双芦湖一样的眼睛里也见到了我的倒影。他大概是想安慰我吧。
  “鱼住走了,要我做队长,不过也就再有一年的时间而已。我并不十分执著,输给你们也并不觉得十分难过,阿牧是个出乎我想象的后卫,如此而已。队友们都很了解我,相信对我不会抱太大期待吧。”

 
  说起来执著,我们所在的这里正是写满了执念的土地。相摸和伊豆的武士,从战国时期以来的战斗,使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令人热血沸腾的某种东西。所以,人们才会像是飞蛾一样被明灯吸引一样来到这里,不仅仅是因为风景,温泉这样的东西。国语课文里曾选有川端康成的《我的伊豆》,里面介绍说:“热海以情死而闻名。”离箱根关不远就是伊豆的都会热海了,我想来这里殉情的恋人们一定是被这令人热血沸腾的,希腊的英雄般悲剧的献身殉死所迷住了吧。
  于是,我这才发觉,姐姐死的那一年,我也是怀着殉葬的心情到箱根来的,从心情这一点上说和追随朱丽叶而去帕里斯没有分别。我所追求的不是生,而是死。随着奈美惠的脚步,我也亦步亦趋地接近着死亡,眼睛里没有了其他的东西。但是,又是谁在那个时候唤醒了自我催眠了的少年的心的呢?是宗一郎吧。他拯救了我,把我的眼睛从黑暗的死的旋涡里拉开,重新投向了世界。


  回到旅馆一进房间的门,我就从背后抱住了他。他温暖的身体带着汗水淡淡的咸味,令人不禁兴奋起来。
  “我现在很脏。”宗一郎的声音永远是冷静的,然而现在却夹杂了些许不易觉察的情欲。“没关系,现在就很好。”我说着吻了吻他的颈,那里也是潮湿而微咸的。我们很少有超越朋友关系的举动,即便有也无非是拥抱亲吻和相互的自慰,但每一次却异常汹涌激烈,好象因为长久的时间而急不可待。我们甚至一整夜的时间接吻,让口腔和舌头处于一种甜美的麻痹状态或者交缠着汗津津的身体,哪怕熟睡也不肯分开。对于我,这难以解释为爱情,或者该说是一种抚慰。宗一郎的温柔沉稳的眼睛,总是给予人慰伤的力量。
  开学的日子并不是总能见到他,有的晚上我会做一些关于他的梦。其中有一个是在雪山是迷途的梦,尽管我从没有去过任何一座雪山,但那个梦境却又像亲身经历一样出奇的真实。是暴风雪,我们被困在一个岩洞里。我对宗一郎说:“真冷呀!”,他就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条毯子把我们两人裹住。毯子底下的他拥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那节奏似乎就是我的幼年时候所遗忘的,一浪又是一浪。真是温暖啊。在梦里,我总不禁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就带些羞愧的醒来。我需要他的慰济,但也很害怕这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习惯,而又有些抗拒。因为无论怎样欢乐的气氛,怎样愉悦的环境下无论我做着怎样欢快和愉悦的事情,总还是有一个寂寞的自我存在于名为仙道彰的这个人体内。这是我的受过伤的,也是最抗拒受伤的一部分。




  说实话仙道并不想去向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络的,而且还算是“旧情人”的家伙低头,但是现在经济不景气的时期设计专科学校毕业的他并没有多少工作可以选择,说实话到今天他还有工作就已经不错了。所以他去了X大厦,说明会在那里举行,但等仙道到达的时候,说明会却已经结束了,这一定是他的草稿拟订时间过长之故,宗一郎已经回去饭店了。仙道只好又去了饭店,当他和柜台的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以后,工作人员打了电话就告诉他房间号码让他自己上去了。仙道本来是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的,可却如此的顺利,反倒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了。
  宗一郎租用的是一套高级套房,一个人暂住未免显得宽敞,也许是带着游伴前来的也说不定。这么想的时候,仙道无奈的觉得自己心中那种自己的玩具不想被人抢走的幼稚心理又开始作祟起来。他确认了一遍房间的号码,然后敲了敲门,但只敲了一下而已,门就开了。他看见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宗一郎,身着白色浴衣,头发还是湿润的他,显得老练而成熟了,但那双眼睛却并没有改变。
  “好久不见,我很想念你。”前半句是出自肺腑的,可后半句却并非真诚。他怎么还会想念他?要不是突然跟工作竟然有了联系,他也许再也不愿意承认还记得他了。因为仙道自己也改变了,变得坚强而不再做像个小孩子一样让他拥抱在怀里的梦了。
  宗一郎笑了笑,仙道看不出那笑容有什么虚假,“要不要喝些东西?”说着他走去了吧台。
  “你喝酒了吗?”
  “我们已经都过了二十岁了,不是吗?”
  他这么回答让仙道不禁懊恼起自己的多此一问了。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是吗?”
  其实我也没想到,仙道自己在心里加上了这一句。
  “有什么事情吗?”
  那仍然是一双温柔而沉静的眼睛,在那样的眼睛的注视下仙道觉得自己的一切似乎都被看透了似的,下意识地他攥紧了手中的公文包。
  “我其实是T设计的代表,要把这个交给你。”
  单单是从公文包里把文件拿出来就让仙道觉得羞耻极了,他低着头交给了宗一郎。
  “为什么你们不参加今天的说明会呢?再说这只是一的草稿,我要的是详细的设计方案。”
  “但是,还请你务必考虑,过几天详细计划书也会送到。”
  宗一郎什么也没说,仙道见他只是紧绷着嘴唇望着窗外,脸上揣摩不出喜怒。已经是黄昏的时刻了,再过不久世界就又要变做一片漆黑。但在城市里恐怕是难以见到完全的漆黑的,灯光和霓虹会让星子也黯然失色。这时一个有些卑劣的想法忽然溜入了仙道的大脑,在他没有摆脱这个想法之前,宗一郎却又开口了。
  “对不起。因为这此的演奏会并不单只关系着我一个人,所以我不能答应你,请你和其他人一样在说明会后公平地竞争吧。”



   
  仙道感觉自己笑了,那是一种他所独有,在预感到要做某些会违背些许良心的事情之前的对自己解嘲的笑容。“那么我们就谈点别的好了。”他说,然后用力把宗一郎的肩膀揽到了自己胸前。
  “还没喝酒就醉了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用一个吻堵住了所有疑问的出口。一开始宗一郎显然是吃了一惊,而后却温顺地在情欲面前缴械投降了。他的肩膀依然是温暖的,嘴唇,脸颊依旧是以前所熟悉的触感——柔软而且温暖,就像是他整个人带给别人的感觉。像是寒冷里的一条毛毯,能够将人温柔地包裹在里面。
  仙道试图分开他那双白皙的腿——他再也不是懵懂的少年了,尽管宗一郎有些抗拒,但灼热的欲望仍然进入了那窄小而生涩的入口。这让他一瞬间,胸中塞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
  “宗一郎……”
  “什么才是寂寞的声音呢?”
  即使没有必要,在激情的做爱以后,他们的四肢仍然缠绕在一起,就好象生来就不曾分离过的一样。
  “现在,那声音正在响呀。”
  “?”
  宗一郎抓起仙道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这里正响着呢。”
  他的回答让仙道无来由的也感到一阵寂寞和空虚。然而看着现在在自己怀里温驯的“旧情人”,却无论也不能和哭泣着对自己质问:“我难道只是你排遣寂寞的玩具吗?”的宗一郎联系起来。那个宗一郎是他所陌生的,他的脸庞已经融化在了一片遗忘的烟雾之中。


(三)



  不堤防地,一场真正灼热的思慕,暴风骤雨一样的爱,像是平地上刮起的一阵旋风,在夏天将要结束之时闯入了18岁的我的人生。
  本来只是一个只打过几场比赛的“敌人”,现在却应他的要求在公园的篮球场里“一对一”,这总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有着漆黑头发和眼睛的别扭的小孩,我为什么会忽然之间迷恋上他呢?可能是他完全像是本能一样的反应和世界上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不谙世故打动了我吧。因此,当他的漆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的时候,总让我觉得一阵慌乱。于是,和他经历的那些日子也一起变成是响着心跳声的慌乱了。


  我太想爱上一个人!也许无人了解这样鼓动的欲望。坐在篮球架下,因为出了汗,风一吹正觉得有些微凉。就在这时——一个吹起凉爽的风,夕阳在篮球架后渐渐变暗,连蝉鸣也衰弱了的黄昏。有一簇鲜明的橙红色闯进了视野,夕阳的光辉还给它描上了一圈模糊的晕圈。我抬起头来,接着看到的也是一个笼罩在橙红色光芒里的人影。
  “喂,一对一。”
  那橙红色的一蔟向我抛过来,反射性地接住的是个篮球。
  “你听见没有呀?”
  我却望着他晶亮的眸子有些发呆。
  “流……”


  世界倾斜了,在见过流川枫以后,从那个黄昏为分水岭,我的世界无疑是倾斜了。站在那倾斜的至高处,流川却在最低点,因此我必须带着加速度的风向他飞奔而去。的确,我的世界向流川枫那个人倾斜着。


  那天和他练完球已经太晚了,我和他也都已精疲力尽。
  “要不要吃拉面?”
  天黑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许他是想答谢我陪他练习。
  “要,不过我可不要请客。”
  他马上站起身往对面马路的街角走,那里有个卖拉面的摊子,我慌忙跟上他。 “你真的要请我吃拉面?”
  他没有回答,径自叫了一样的两碗,完全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当面摆上来的时候,他轻轻的说:“吃吧。”那一句话竟让我如获至宝。
  “为什么找我来练习呢?你们湘北没有练习吗?”
  “不够。”
  “什么?”
  “那样的练习还不够。”
  “是吗?(这小子也很执著呀)那也不用非得找我呀?(一直陪这么拼的小子玩命,哪一天还不累死。)县内就用许多高手,像是……”
  “仙道彰!”
  “嗨……”
  “你讨厌和我练习吗?”
  “那个,讨厌是不讨厌啦,只不过……”
  他吃完拉面,皱起眉看了看我,自言自语道:“就是太罗嗦……”那嘴唇红润而且晶亮,当我意识到我想吻他的时候,我也了解到自己为什么不讨厌为和他的练习卖命了。
  “这个,是天生的啦。”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相比较说有些单薄而有肌肉的肩膀,想象着把这样一双肩抱在怀中的感觉,我就开心地笑了。


  仙道熬了一个通宵,细致的分项宣传方案才生了出来。“明明还喊就是死也想不出来呢,难道是和宗一郎的一夜情让自己萌生了灵感?”他揉了揉已经僵硬了的后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几口,可还是抵御不了困意的折磨,他决定还是先睡一觉的好。

  “彰……小彰……”
  奈美惠手里拿着汤勺,像她的番薯汤一样甜美地笑了,“别睡了,可以吃饭了。”
  “唔……”我想慢慢起来,可身体却像灌了铅。
  “和宗一郎去打篮球很累吗?”奈美惠弯下腰望着在地板上睡着了的我说。
  她穿着白色的带着蕾丝花边的围裙,那是去年圣诞节爸爸送给她的礼物。“好漂亮呀。”没有一句怨言,她就这么轻松地收下了这件不怎么体贴人心的礼物。
  “才怪,那小子体力,弹力,技术都很差的。”
  “我就知道小彰的篮球一直是最好的了。”
  她狠狠地向我的肩膀拍了一把。
  “可是,也不要因为这样就轻视或者欺负宗一郎呦。”
  “咦?姐姐你喜欢小的吗?”
  ……
  ……
  姐姐……
  ……
  “仙道彰!”
  谁?


  仙道反射性地骤然睁开双眼,时钟已经指着下午3点了。他做了梦,本已经忘记了记忆,本以为已经封印在深处的东西,却还是浮动了出来,这让他的心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也许是和宗一郎重逢的关系,仙道觉得还是快些结束了他的这次工作的好。
  午后的金色阳光此刻正从卧室玻璃窗照进来,床头柜上一本杂志的塑料贴膜的封面闪闪发亮。那是本N年以前的运动期刊了。时间的流逝如此残酷,以前所珍视的,现在也不过如此了。仙道穿好西服,认真地在镜子前整理了领带,把文件放进了公文包就出了门。在他放开房门扶手的一瞬间,他突然想那个以前总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呢?


  “去吃饭吧。”
  宗一郎轻松地接过仙道给他的详细方案,漠不关心地放在了他所坐的套间的沙发上,“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吧?”
  他轻轻地笑着,沉稳而温柔地望着仙道,让他忘掉了自己工作成果所遭到冷遇而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喜欢意大利菜?”

  他们相携离开饭店,坐出租车到了银座的一家相当高级的意大利餐馆。仙道几乎看不懂菜单,所以点菜交给了宗一郎,他要了一瓶年份不错的波尔多红葡萄酒。可是,举起酒杯的时候仙道却犯了难,到底该说为了什么而干杯呢?庆祝工作完成?庆祝重逢?所以他只好默默地与宗一郎的杯子碰了碰,高级水晶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宗一郎现在在想什么呢?是他还喜欢着自己,还是假装的亲切,然后再狠狠地报复一番呢?以前的他是个温和而善良的人,决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现在的话……仙道却不能确定了。可,要偿还的,始终需要偿还吧。仙道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接受最坏的报复的觉悟了。
  “不好吃么?”
  “不,相反,非常好吃。”
  “那就好。”
  宗一郎这么说着同时露出好象相当满足的样子,双颊大概是因为酒力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如果不是托你的福,我可能一辈子也来不了这样的地方。”
  仙道笑了笑,自虐的说。因为宗一郎的满足,却恰恰刺激了他心中的某些自卑之感。其实这也是自然的。一同长大的同窗,十年以后相见,其中如果出了一个如宗一郎这样的名演奏家的话,相信不少人心中都要想:“他小的时候也不怎么样呀。”
  “别这么说,你很有才能的。”
  他的眼睛也有点湿润,眼圈周围微微泛红。
  “这不是安慰。”

  
  还是那样的一双眼睛,清澈而沉稳,像在山峦中隐藏的幽静的泉水。为什么一个在残酷的现实中生活了不少年头的成年人,依然能够坚持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标榜着自己哪怕被伤害,也不愿意伤害他人。仙道不禁想,假若当初自己并没有疯狂地爱上流川,假若自己爱上的是这一双眼睛的主人,那么现在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呢?
  享受完晚餐,时间已经不早了。仙道虽然上班的时间很随意,可对方却是名演奏家,想必不会有太多空闲。
  “那么,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了。”
  毕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永远过去了,一场看似旧情复萌的情欲的宣泄,也不过是用铁棒挑动余烬中残存的火星,徒然无用。
  “我也很愉快,有空再联系吧。”
  宗一郎向他笑了笑,但眼睛并没有。一刹那,仙道真想撕毁那一脸的笑容。
  那个把自己排除在外的笑容,太寂寞了,太寂寞了。

  “宗一郎!”
  他突然大声呼唤着正准备乘坐出租车离开的音乐家,司机和音乐家都为之一愣。
  “不要走……”
  为什么不让他走呢?因为他寂寞了。匆忙的人群,华灯初上的街道,流动的车前灯的光芒,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寂寞。
  “……我有事情跟你说。”
  宗一郎诧异地望着仙道,好容易回过了神,无奈地关上了车门,跟司机说了声抱歉。这一场如果换作男女恋人,就可以成得上是经典的剧情,到底意味着什么,也许当时两个人都还不甚明了。



(四)


  宗一郎明显地感觉到“恋人”改变了,明明跟自己说过凡是都不能太执著认真的他,球技却在突飞猛进地进步。“恋人”是个安逸的人,讲得不好听了,可以说是懒惰。在他的笑容和行事中永远掺杂着些须怠情,什么也不过分的热衷,什么也不过分的沉湎,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特别崇拜或憎恨的人和事物。他是用这种方法来保护自己的。
  可是,某些细微之处,他却发生着渐渐的蜕变。从他的身体内部,宗一郎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了。

 
  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五周的周六,宗一郎的父母要去京都两天,参加一个关西音乐界的聚会。“恋人”为了陪伴一人看家的宗一郎,就住在的隔壁的他家。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可是这一次却有些异常。“恋人”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急不可待的碰触他,也没有半个渴求的吻。他们好象完全恢复到了那个夏天以前,恢复成了普通的表兄弟和朋友。
  宗一郎其实有的时候并不在乎情欲上“恋人”对他的渴望,尽管他也有希望“恋人”的手指来抚摩自己,手臂来拥抱自己或者希望拥抱“恋人”的时候。但他知道,他们无论如何是在一起的——用一条悲伤和哀悼的记忆的纽带温柔的牵引,像连体婴儿一样从背部相连。他更加在乎的是思想和灵魂上的沟通,是另外一个了解自己也被自己所了解的能够使自己爱恋的人。但是,从那个周六的下午。“恋人”坐在他的书桌旁写着功课,而自己则在地板上看书的下午。阳光从写字台前的窗户里射过来,逐渐衰弱的秋天金色的阳光,照在宗一郎的脸上。他不禁抬起头,迎着光,看着浸湿在一片光线之海之中的“恋人”的背影。预言一样,忽然神经质地感到:他们两人之间的那条纽带,已经被“恋人”单方面地切断了。
  

  他已经不愿意再停留在此处了。和宗一郎一起,捆绑着,停留在由悲伤的回忆和自艾自怜的惰情所组成的海底。而是割断了绳索,一个人屏住呼吸,一个劲儿地浮了上去。向着光明,温暖的水面,向着清新富含氧气的空气,浮了上去。只有宗一郎,还一个人呆在这里。
  无疑“恋人”是被什么激励东西着,鼓足勇气地逃离了。他心中甚至还未意识到“逃离”和“背叛”就先一步付出了行动,这更是说明某种激情已经热烈地容不下其他地占据了他的心。这种激情,也许来源于对某种事业,或者某个人的热爱。总之,是把他从内部点燃了,让他脱离冰冷幽暗却安全的水底,冲向了虽充满伤害却也光明温暖的水面。
  对于他,或许是好事,夏天的悲剧伤害了他的心,并且呆在那里慢慢地吸取着那里血液中的养分。如果任其发展,说不定那一天,那颗心就会因为缺乏新鲜的血液而永远的死去。因此,“恋人”需要再振奋起来,再和什么事情或人接近,再一次品尝激情和热衷。这些对于他兴许有好处。可是,对于宗一郎自己呢?


  简直快让他无法呼吸的痛楚攫住了他,宗一郎轻轻叹了口气,希望用气息将这种痛楚挪移到他处。他不愿意失去“恋人”,不愿意让他独自到远处去,希望他永远依赖着自己一个人。他们永远是一对相互慰济和爱护的伴侣,不会背叛和伤害,却要永远禁锢在两个人的狭小的空间里。


  “宗一郎?”
  “哦?”
  突然的呼唤让沉思中的他吓了一跳,并且羞涩地发现自己双眼迷惘地怔怔地望着“恋人”快一个小时了。蓝色的窗帘因风轻轻的晃动,上面的花纹出现了一种神奇的梦幻一般的变化,让宗一郎不禁又有一点出神。
  “你的精神不太好。”恋人清晰而严厉地指出。
  “是啊……”
  这是一个怎样的下午呢?
  “是因为最近用功有些过头吧。”
  “不要太勉强了。”
  “恩。”
  自己面前的人,改变得是如此迅速,仿佛只是这下午的一个瞬间。
  “仙道呢?想好了志向学校了吗?”
  他轻轻笑了笑,安逸又好似充满憧憬的微笑。
  “以我的程度也不想自己欺骗自己,还是上个专科学校好了。”
  “宗一郎呢?”
  “我想考音大。”
  “是吗?然后呢?进P响?你很喜欢那个乐团的。”
  “……不。”
  以前宗一郎确实想进入P响,过一种轻松安稳的介于艺术家与艺术匠之间的有些清贫的技术性的生活。但是现在他改变想法了:逃避竞争和原地踏步已经失去了理由和意义,那是永远没有出路的。“恋人”的改变不也正说明了这一点吗?
  “我要以父亲,不,以一流的演奏家为目标,作一名可以独立开演奏会的艺术家。”
  “那就不能满足于日本了吧。”
  宗一郎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这是最好的选择。少年的固执是一种幼稚的枷锁,已经到了分开的时候了。
  “恋人”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蓝色的窗帘因风轻轻的晃动,上面的花纹出现了一种神奇的梦幻一般的变化,秋天的金色的阳光渐渐地,渐渐地衰弱了。


(五)


  下雨了……下雨了吗?窗外一片,细碎的喧哗。是水的声音……
  睁开眼睛,仙道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地运转起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与自己那间4坪的卧室相比是更加宽敞而装潢精良的卧室,但有些阴暗,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总之黎明的曙光并未依预料而来。这也不是自己的床,而是更宽大,舒适和柔软的。
  因此这里是T饭店,宗一郎回来日本后在这里租用一个套间。
  宗一郎?对了。
  仙道听到的该不是雨声,尽管外面的确下了雨,双层的玻璃窗户没可能让任何雨声泻入——是从浴室里传来的,淋浴的水声。仙道觉得自己也许做了梦,也许没有,梦的情节在记忆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寂寥。而这水声,更叫他想起了横躺在夏天中间的那一场雨……

  “你醒了?”
  “恩。”
  他模模糊糊地回答着宗一郎,意识依旧有些恍惚。
  “怎么……”宗一郎有些担心地俯视仍躺在床上的仙道,不料一把被仙道拽入了熟悉而又有几分陌生的怀抱。这种感觉就像是拜访一个熟悉的朋友的家,尽管经常出入,却总是觉得拘谨,始终并非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做了梦。”
  “梦见什么?”
  “忘了。”
  轻轻的,小心翼翼地吻,像蝴蝶栖息,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这种轻柔的脉动好似异常熟悉,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记忆的片段,从笼罩在它外面的遗忘的青纱里,闪回出来。首先从宗一郎的海马体流出,通入重现回路的是什么呢?是……一片蓝色。那是,海,如同巴哈的『无伴奏大提琴第一号』的海,在柔弱的初阳下,连续的琶音制造出粼粼地柔光。一片安宁心灵的海洋上随波逐流着一艘白色的小艇。来钓鱼的游客随处都可以租用到这样的小艇,船身是木制的,刷着明亮的白色油漆和鲜红的编码,尾部装有马达,没人租用的时候他们就驯服地成排停靠在码头旁。

  小船向着蔚蓝的海湾驶去,海上偶尔也能见到一艘归来的渔船,或者别的什么货船拖曳着长长的尾巴一样的波痕,其他时候则是宁静安谧的了。只有阳光缓慢却不停歇地变换着角度,火辣辣地照耀一切:开始还窥视着坐在船这边的少年,但逐渐地又沉默地转向了另外一边。少年坐在船上,两人洁白的圆领汗衫带着浓郁的盛夏气息。

  这时望着清澄的水的宗一郎不禁产生了要把赤裸的脚浸泡进去的欲望——渴望感受一下那种澄澈的凉爽。他脱了鞋袜,一口气将因为常穿篮球鞋而与晒黑无缘的双脚泡进了微凉海水里。好象仅仅这一瞬间,黄昏的夕阳将海面罩上了淡淡的金黄。

  曾经鼓舞在心中的激情沉淀了,以为要永远刺痛心的记忆,现在想来也不过尔尔。可是让宗一郎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还是要记住这些无意义的片段:那个夏天的风,阳光,海,小小的白色的艇,把脚伸入海水所感觉到的冰凉……这些都不再有意义了,正像是追忆以往和眼前人的所谓的“恋情”一样,不过是八月骄阳下的一小段装饰音华丽的插曲。现在的交往——彼此都清楚想得到什么,也知道对方能付出多少,不再期望和幻想的交往,大概反而更好。
  于是,宗一郎放走了思绪,让他投入到了一场官能的飨宴里。

  
  
  细细地雨点打在仙道的脸上,是有些微凉的。每年夏天前后,总会有一段时间整天下着细雨,很少能见到明媚的阳光,世界中的一切都像是关进了散发着霉味的幽暗小屋。现在,似乎霉雨的季节又来了。
  今天是金耀日。
   平成元年的红白歌会有首歌叫“决战金耀日”,讲的是大公司的职员都要在这一天拼命干完一周的工作才能避免假日加班而能和恋人约会。仙道虽称不上什么标准的上班族,可今天仍然是“决战”的日子,因为宗一郎演奏会宣传计划投标的结果就是在今天揭晓。他心中有数,自己的公司能够中标的机会是很大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万无一失。来到办公室,一边道“早安”一边想起昨夜宗一郎还在自己怀中喘息的他,忍不住的露出了微笑。
  “嘿,仙道,今天没问题吧?”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胜利的“V”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是全然没有捷径可寻的,那些不屑于“捷径”的人才是真正的伪君子。这样的人在公司和社会中太多了,简直俯拾即是:口头上让下属好好努力不要顾虑其他,自己却是因为娶了公司董事的女儿才升迁的处长。靠资历年头当上的科长,因为没有后台而无法升迁。因为内部派系斗争而被下放的同事……这样因为人情,血缘,关系,甚至为了无聊的东大派或着关东派的利益而沉浮的人到处都有。因此仙道并不觉得有什么良心不安,况且他对自己的计划书也不是一点信心没有。
  不能失去这个工作,也不能被企划科打入冷宫,而且还要一步一步的爬上去,当然就需要这一次的决定性的胜利。以前有些沮丧,是因为无法理解宣传中心的意图;而现在知不知道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客户竟然是宗一郎。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怎么能错过呢?


  接近吃午餐的时候,仙道的移动电话突然响起来。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人并不多,仙道不想把工作带入自己的生活,而移动电话即是私人生活范围内的。能够知道仙道的手机号码,并且在这个时候来电的,仙道能想到的,也不过只有一人。
  “我是神宗一郎。”
  果然,是轻柔缓慢的男中音,每此都规规矩矩地率先报上姓名。仙道觉得自己的笑意爬了上来。
  “你有空吗?想和你吃饭。”
  仙道想:是想告诉我那个下午会到的消息吧?
  “好啊,在哪里。”
  宗一郎说了一个餐馆的名字,仙道知道那家餐馆,但也仅仅限于知道,以他的经济实力是无法涉足那样的地方的。也因为如此,这让他多少皱起了眉头。这种邀请,必定仍然是宗一郎请客,但这样的话,未免太伤他同样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了。可是,仙道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并把餐馆的名称,时间慎重地写在了记事本上。


(六)


  今天又是法国菜。一看就很昂贵的胡桃木餐桌和同色系的高背椅,新异流的插花,闪闪发亮的银餐具,这一切都透露着令仙道讨厌的疏远气息。就好象举着信号灯站在小船头守夜的渔民儿子,眺望到迎面看来的豪华客轮上衣着光鲜的时髦男女所产生的,带着酸楚自卑的疏离感。比起这样拘谨得吃一顿紧张得要胃疼的法国大菜,仙道倒是宁愿去国道附近的面店或者路边摊。可是,宗一郎的邀请又不能随随便便的以一句“你在伤我的自尊心呐”拒绝,让他不悦的代价也许就是投标的失败也说不定。
  “我早就想和你来这里了。”
  宗一郎却看起来很快乐,半杯葡萄酒下去,脸上洋溢着红晕。
  “为什么?”
  “走在路上,看见了这么一家店,就想:啊,下次和你一起来吧,就这样。怎么,不好吃?”
  “不,非常好吃。”
  只是我更关心的是是否中标,仙道在心里又加了一句。
  “是吗?我妈妈可做不出这样的料理,所以才想和你一起来吃的。”
  而宗一郎,却好象完全没有感应到仙道总心里盘旋不去的那句话,依旧自顾自说着些不相干的事情,好象拼命不想让两个人之间沉默下来。他本来不是个多话和擅长交际的人,所以情况可说是异常。但终于饶舌也抵挡不住情绪的低靡和烦躁,两人终于无话可说了。


  关键词:无话可说


  再怎么默契的情侣或者朋友,再怎么情投意合,相处久了也会变得无话可说。连聊天打屁的废话,也成了密西西比河里的金子。初次见面的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各式各样的话题,从苏联的卫星到内阁倒台再到新上映的电影和新上市的漫画,如同博大的海洋,只取一勺就能谈论三天三夜。而相处久了的人,彼此都有了一定得了解的同时,谈资也大大地消减了,被人家指出前几天已经说过的笑话又讲了一遍类似的事件发生的频率就开始爆增。逐渐的,二人相对就只剩下了各自的抱怨和沉默。
  这是为什么呢?大概两个陌生的人,彼此完全不了解,所以彼此都需要付出和收到一些关于对方的信息,如果对方恰巧和自己的兴趣相投或者个性搭调就很容易在这个阶段成为朋友或者情人。等两人认识交往久了,能够被对方了解的都已经被了解的时候,两人就都达到了保护壳的底线,不让他人再越雷池一步了。因此,谈话不是闪烁其词,就是不痛不痒,或者干脆就沉默了。
  到了沉默的阶段,有些人因为不甘寂寞而分手,有些人却成为了鱼缸里的鱼——在缺氧里继续忍受到死。这和原子力有些类似:远距离的时候显示引力,近距离的时候显示斥力。



  仙道知道自己又开始厌倦了,等待,自尊心的伤害,将他排除在外的寂寞,流动的时间等等,这些都开始令他厌倦。他知道有一天,他会在宗一郎面前不由自主地显示出厌倦来,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其实,主要还是隐藏在他心中的那个疑问的焦躁在作怪。
  “我有点醉了。”
  宗一郎抬了抬眼睛对仙道说。一瓶葡萄酒几乎空了,仙道没怎么喝,大部分是被宗一郎喝了。他是的确有些醉了。
  “你能送我回饭店吗?……对不起,我知道你还要工作。”
  一句话,又点燃了仙道心中希望的火花。
  “不,我可以请一会儿假,没有问题。”
  宗一郎犹豫地望着仙道,然后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有些不稳。
  “真是的,白天干吗喝这么多酒?”
  仙道还是不顾阻拦把宗一郎送回了T饭店。


  “谢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要不要喝水?”
  宗一郎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呀?”
  ……
  ……

  
  阴云又开始在天空上会聚起来,黑压压地酝酿着告别夏天的梅雨。仙道望着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的记忆里,这种天气下发生了太多痛苦的事情。
  “我想借助这个演奏会的机会回来日本。”
  宗一郎悠扬的男中音以一种适中的音量在套间的起居室里扩散开来。
  “其实,我是逃离回来的……”
  “害怕了,对于音乐和自己……也许是过分着急的原因,我觉得我始终也达到不了想要达到的目标,犹如手推巨石上山,快要到达山顶,石头又一口气儿地滚了下来。”
  “那又怎么样呢?”
  “恩?”
  “再推上去不就完了,这一次说不定结果就不同了。”


  虽然生活在多雨的国家,仙道却最讨厌雨。讨厌冰冷的雨点,打在赤裸的皮肤上的那种感觉。发霉的气味,没有阳光的黯淡的天空,还有压过一切的寂寞的水声。
  “宗一郎,要达成我的目标,我可能连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的机会也没有。”
  “实际上,从来我都没有认真地为了什么拼命努力过,终于很多都错过了。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几率太低让我失去努力的欲望了。”
  “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却改变了:如果我们两个人各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去达成什么,成功也好,幸福也罢,只要把我们两人的机会加在一起,不就有百分之一百的可能性了吗?”

 
  仙道回过头,看着迷迷糊糊地半躺半靠在双人沙发上的宗一郎,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他好奇的是自己为什么要突然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在听到宗一郎的困惑的时候自己也产生了共鸣。
  无法再前进的困惑和痛苦——只一个人承受的话,是没有任何出路的,那么也许分享一下是对的。灵光一闪,仙道突然想通了那些处于“无话可说”的人,治疗他们的药方恰恰也就是“分享”和“敞开心灵”。就好象终生相守的人并不是忍受着缺氧等待死亡一样。


  关键词:敞开心灵


  想到还没和公司报备,他掏出了手机,看了一眼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的宗一郎,他笑了笑,走进卧室去打电话。听电话的是井上,一个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后辈。
  “仙道前辈,真是遗憾,大家都说遗憾得不得了,S公司他们就只会压低价格而已,我非常喜欢您的设计方案。”
  “你说什么?”
  “您还不知道吗?我们没能中标,您刚走宣布结果的传真就过来了。”
  仙道一面表示不介意,一面挂了电话。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以后,怒火反而更汹涌了。他一想到沙发上躺着的那个人,一面计划着和自己吃饭一面枪毙自己的设计,就不由得怒火中烧。这个人这么可能这么没神经,不为了计划的事情,谁要对他这么好呀?他难道真没看出来自己很需要这个成功吗?或者他是根本在报复而已……对,一定就是这样。
  报复!
  

  仙道决然的走出了宗一郎的房间,把自己全身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屋门上。巨大的关门上几乎整个楼层都觉得震耳欲聋,他想宗一郎一定被吵醒。乘电梯下了楼,来到大门前,果然下雨了。这种时候拦出租车是非常困难的,仙道叫不到就干脆走在了讨厌的雨中,一下子,脸上充满了绝情的冰冷的感觉。
  他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4点了,屋里漆黑一团,只有电脑的屏幕发出微弱的光。借着这种微弱的光芒,他看了一眼摆在电脑台上的一个CD盒。那是宗一郎送给他的自己灌制的CD,盒面上印着一片笼罩在烟雾中的北欧森林,而唱盘早已在昨天就急不可待地放进光驱里去了。


  仙道的眼眶火烧一样的酸疼,视野也渐渐地模糊了。这时他这才悲哀的察觉,自己的愤怒其实只是来自对于“宗一郎憎恨着自己”这一事实的绝望……
    

(七)


  记忆真是个奇妙得不得了的东西,每当仙道提起和宗一郎的分别,首先想起来的却是一场告别了夏天的雨。
  街上乳白色的街灯灯泡周围腾起一圈光晕,仅有的几个行人也是慌乱而且匆忙,汽车飞驰而过溅起一层整齐的水花,橙黄光色的车灯照如同镜面一样反光的公路上,好象照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到处都是水声,喧哗着的水声几乎盖过了所有马达的轰鸣。然后,是一个少年,全身湿透了的少年,头发一缕缕地紧贴在额头上,吧嗒吧嗒地奔跑……而他的的在水中扭曲了的影子,也跌跌撞撞地追逐着少年的双脚。
  
  拼命奔跑着的少年,
  那,就是宗一郎。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吗?”(自己的问题)
  “不在乎的是你自己!” (宗一郎的回答)
  “你的眼睛只看向自己!”
  ……
  “我难道只是你派遣寂寞的玩具吗?”

  然后,说完了这样的话,他哭了。或者不对——或许不过是刚好有一滴雨,从他乌云密布眼中落了下来。流过脆弱的脸颊和下颚的曲线,慢吞吞地,划落下这么一滴……仙道忘记的思考和回答,只是出神地望着那滴泪水,惊愕?悔恨?都不是,而是颅腔的一瞬间的空白。而就在这空白中,他也就失去了挽回那泪水的机会。

  他是应该憎恨自己的。
  从是么时候起,宗一郎沉静的温柔竟变成了一种习惯和特权?


  那一天,周日,从清晨就酝酿着一场雨。
  拉开百叶窗,迎面一片阴沉的天空。捡起昨天晚上随手丢在地板上的牛仔裤,“啪”的一声,从后面的口袋里滚出一枚50日圆的硬币。拿在手里,仙道看了看,重新丢向了天花板方向。“啪”的更加清脆的一声。攥在手心里,微微有些冰凉。所以那时侯尽管要下雨,心情却是好的。
  背起装有运动服的背包,那一天是练习赛的日子。


  坐在地铁上,看着七星或者可口可乐什么的巨大广告牌向后飞快的狂奔,仙道脑海里所浮动的却并不是什么篮球比赛,而是一个人的脸:有些过分的白皙皮肤,一双细长的眼睛——即使是冷漠地注视也同样乌黑湿润。大概因为总和他面对面凝视的关系,仙道只要一想起这个人,首先想起的就是这么一张冷漠得几乎称得上是瞧不起人的表情。
  “喜欢”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概括对这个人的感觉,那就是“喜欢”。这名为“喜欢”的不速之客,根本无甚缘由,却突然夺门而入。
  无论是那个人是像豹子一样跑在球场上的时候,还是和自己一对一结束,因为精疲力尽而显得神情恍惚的时候,一举一动都令仙道觉得那样的喜欢。
  可是这种“喜欢”却无法轻易表达,因为只是流露出一丝蛛丝马迹的话,都说不定会把他吓跑。本来一开始仙道觉得只要能就这么默默的喜欢着,作为朋友交往就非常好了,但渐渐地,他却发觉自己开始渴求那个人的温暖的体温了。
  可见欲望这东西是根本蛮不讲理的。

  在这个人之前还有别人吗?有的。在这之前也有个人被称作“恋人”,一个温柔的人呐。和这个执著的人不同,他是温柔的;从没有愤怒过,悲怆的样子仙道也只见到过一次;即使是在激烈的比赛中,那个人也像他的三分球一样是沉稳和幽雅,完全无法和“激烈”这个词有任何瓜葛。
  和他相处很舒服,像伸展四肢,放松身体,漂在大海表面上一样地舒服;一浪滚来,身体也随着摇晃。于是两个人就好象是双生子,连精神层面上似乎都有某种神秘的感应。每当仙道觉得痛苦,他就像感应到了这种痛苦一样紧紧地,用有些瘦弱的胳膊拥抱住他;似乎是要保护他不受悲伤的伤害一样。
  但是,即使是和少年在一起,仙道却仍然觉得寂寞。即使是快乐和幸福的时刻,孤独和落寞却也能侵蚀他的心。在他的心中有的地方仍然是空虚的,急不可待的需要什么东西用来填充。心中的某个区域,尽管受伤,尽管自艾自怜,却害怕得拒绝别人接近,而那也正是寂寞的根源。两个距离最近的人,有些时候却显得那样的遥远。或许是他潜意识里率先傲慢地认为,少年不可能了解他的感受罢。


  当第一次见到叫“流川”的那个人的时候,是不是仙道体内的那个固执地抱持着伤口不肯愈合的部分就已经下意识地认识到了什么了呢?通过那个人像是燃烧起来了一样的眼睛,也许使他意识到了除了等待痊愈以外的另一条道路:抛弃掉伤口和自制的孤独,走入到新的世界中去。走向新的世界去!就好象“呼”地那么一声,走出了悠长阴暗的隧道,又重新回到被光线灌满的颜色艳丽的世界。


  比赛以湘北微弱优势的胜利告终,终场哨声响起,仙道心中没有任何的遗憾。和湘北实力的差距是有目共睹的,能够拼搏到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了,况且王牌流川仍然无法超过自己,这一点令仙道已经心满意足。
  从运动员休息室更换完衣服出门,因为仙道动作慢,其他队员已经离开了。陵南是那样的寂静,仿佛刚才的喧闹全是假的。窗户外天空阴阴沉沉,走在无人的走廊里,只听见空寂的脚步的回声。仙道突然想去湘北的休息室看看,他忖度着也许那个人也没有走。

  
  前一天,他们在湘北附近小公园的篮球场还在进行例行的额外练习。流川意外地询问他,是否可以超过他。仙道仰起头,看了看被晚霞染得像浇上奇异果汁的天空,笑了笑。
  “明天,无关比赛,是我和你的对决;如果我赢了的话,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流川瞪着他看,乌黑而湿润的眼睛,分明在说着:“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输给你。”这让仙道又笑了起来。“也不一定我赢啊,我是说‘如果’——决不让你为难,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少年尽管还有些疑惑,却仍然点了点头。
  今天,他该不会是逃了吧。


  “……可是,人家一直喜欢着你呀……”
  “……我一直看着你,明知不会有结果,可还是喜欢你……”

 
  好象避人耳目一样特意选在体育馆出口处附近的不怎么起眼的一角,若不是这几句隐忍着哽咽的话语迎着风吹入仙道的耳中,他是绝不会注意到一对搭配协调的人影的。
  

(八)


  “可是……我一直……喜欢着你”

  没有阳光,天阴沉沉的,几把黑色的伞湿露露地摆在玄关一边的架子上。父亲穿上了玄色的印有家徽皱绸和服,莫不关心或者是寸断肝肠地坐在灵堂中供有奈美惠的佛龛旁边。这个人的感情是打死也不放在脸上的,一通电话把他从巴西叫回日本(连奈美惠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兴许还因为时差混乱而昏昏欲睡也说不定。房间里到处,充满着呛人的檀香味。


  少女不时地用手捋着耳边的头发,一面低头注视着自己抚弄头发的纤细手指,一面叹息似的说着那句老旧却也由衷动人的告白。少年呢,似乎根本没有望她反而朝向仙道这一边——仙道以为他注意到自己了,过了一会儿他发觉到少年的视野里根本不存在自己,他或许在遥望更遥远的阴沉的穹空。为了那句惹人酸痛的告白,连仙道的心也不由得一紧。

 
  “真年轻呀,太可惜了……”
  “……和她母亲很像,儿子就……”
  烧完了香以后,亲戚好友们仍然没有走。女人感叹着“年轻”,感慨着“绮年”,再掏出被熨烫得平平整整好象飞机跑道一样的素色棉质手绢上慎重地滴下几滴动情的热泪。男人谈论股票和经济泡沫,并且争先恐后地在仙道地肩膀上拍拍,说声“振作,努力”。中午为了招待这群人,打开了冰镇啤酒,送来了特级寿司。据姐姐说以前在母亲的葬礼上父亲还给周围的小孩子分发过水果糖。那男人的脑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构造呢?又或者这个身材结实魁梧,长年研究热带海洋的男人是深深爱着妻子和女儿的。或者他和自己的儿子,彼此都有着彼此无法了解的痛苦。算了,总之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仙道不想见到这个人再去分发糖果——否则他说不定会克制不住自己而杀了他,因此他连伞都没带,一口气冲出了大门。


  “对不起,我不能了解你的心情。”
  “我所考虑的,只有篮球一件事情而已。”
  “恋爱和交往,太麻烦,现在还不想考虑。”
  少年的眼睛仍然注视着远处的虚无之处——越过有种植着波斯菊和剑兰的花坛和米色油漆剥落的长椅的中庭,越过足球队员曾响彻欢呼的操场,像一击本垒打,掠过的铁丝网,窜升上无边灰暗而且阴云密布的天空。
  “……我一直看着你,明知不会有结果,可还是喜欢你……”
  少女像是没有听懂少年的回答,自顾自一味地诉说,仙道觉得她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有小提琴的声音,夹在雨声里,断断续续地传来。而仙道却像是受到了琴声蛊惑一样,打开与他家庭院相通的小门,向琴声传来的宗一郎二楼的书房走去。他家里除了他,没有任何人;因为很显然,现在他的父母都该在喝着啤酒吃着特级寿司才对;除了他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时间和情况下拉小提琴。
  “宗一郎?”
  面朝窗户背对着仙道的少年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不断忘情地拉着手中的乐器。微弱而悠扬的声音,类似弥撒曲的旋律,通过空气一浪一浪的震动传向远方,直穿过层云,抵达一片无限透明地蓝色的大气。雨,仍细细地下着;看不见太阳的移动,时间也仿佛懒洋洋地浑然不动。
 


  “对不起……”
  然后,少女哭了。少年迈开脚步与她擦肩而过,向着仙道这边而来。等仙道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奔跑出校门了。真奇怪,好象失恋和哭泣的都是自己。
  下雨了,冰冷绝情的雨水,细而无声地洒满天地。
  哪里,哪里才能没有雨呢?

  
  葬礼上的人,似乎都为了一个生命的夭亡而同情而流了泪。然而自己悲戚的心情又有谁能理解?亲朋和父亲无法理解,甚至连和自己最最亲近的少年都不行。
  拉提琴的少年,只要胳膊上下有节奏的移动,拉动琴弓,清澈的音色就能凭空制造出来。但是,仙道知道他能做的不过只有倾听这美丽的声音而已,永远,永远无法自己制造出音乐。同样,即使能拥抱着这双胳膊,这双胳膊也无法把自己的心声演奏成音乐。相互吸引的人,不过是互不关联的行星:持续地围绕彼此旋转再旋转,可始终有着一段无法逾越的黑暗的距离。
  把彼此排除在外的巨大力量,与吸引彼此接近的巨大力量,一起产生共同消长——这种寂寞的法则,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是因为人,是注定寂寞和孤独的生物?抑或许,这颗名为“地球”的行星只有依靠吸取“寂寞”的能量才得以持续不断的旋转?



  脚下绊着杂草,两边的墙上长面了单调的蛇一样的藤科植物。这是一条笔直而荒芜的道路,说是道路,毋宁更像是古老城堡中的密道,或者是童话里的王子去寻找熟睡公主必须经历的险途。仙道艰难地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咬着牙齿硬着头皮地往前走,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一直向前。好不容易快到终点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鸟鸣,闻到了花香,感觉风从草地上吹来,携来柔软牧草所散发出的芬芳的湿气,于是身心不由得一阵放松。可是突然一下子地动山摇,不知道哪里滚来一大块巨石挡住了仙道的去路,把窄小的出口封得死死地,任凭他怎么推呀,敲呀,炸药和化学药物毫无作用,也许连原子弹都无能为力。仙道走不过去,不能向前了。
  在流川的望向遥远天际的眼睛里,他也见到这块自己无能为力,能够压倒一切的巨石。他是不愿意了解别人的,就是让别人了解也觉得是一种麻烦;在鸟语花香的世界外,别人只能无望地敲打着石块,他却连倾听着敲打的声音也觉得是一种麻烦。多么悲哀,仙道所恋上的,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的人。


  铃声一共响了四声,接电话的是宗一郎。他平静的声音,像晴朗天空下的大海中一艘白色的小舟。“想见你,一肚子的话,想告诉你,只能告诉你。我是这么寂寞和笨拙,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听我说这番话。求求你,出来见我吧。”能这么对他说吗?当然不行。
  “—喂,我是仙道—”
  喉咙有点干,大概是因为淋了雨有些感冒。自己在雨中走了多久?没有带手表,日轮也不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所以根本不知道走了多久。为什么莫名其妙地钻进了电话亭?可是为了避雨?是的,雨下得这样大,世界一片灰色的噼里啪啦,原本人多得要死的街道,行人跑得一个不剩。
  “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这么个大雨天,没穿雨衣,没带手表,只背着运动服和篮球,一个人逛荡在大街上,还能怎么了?心情不好呗,糟糕透了,浑身无力只想发烧,你怎么还能怎么平静的问我“怎么了?”。
  “我被车撞了……”
  “什么?”
  果然,平静的大海上瞬间卷起了波澜。
  “被车撞了,但不很严重,你能来接我吗?”
  “你在哪里呀?”
  刮起了大风,海水翻滚着掀起一个个令人吒舌的高峰。小船认命地在海上做着无可奈何的挣扎,狂乱的怒涛几乎要拍碎她洁白的船身,将她撅成两段。
  在哪里?在雨里呀。透过被水珠模糊了的玻璃门,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雨。在远一点的光亮可能是没有车辆通行依然认命闪烁的交通灯,也可能是一家生意清淡的小餐馆昏暗的霓虹灯,或者无人问津的商店陈列过时服装的橱窗。这里是哪里?不过是普通平凡的哪里都不是之处,只有一个满身湿透抱着篮球的傻瓜呆坐在电话亭里。

  
   他在等待什么?
   喂,你还在等待着什么?
   已经,不能再往前走了!


  (九)

  “砰”的一声,巨大的木头碰撞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怎么也挥之不去的寂寥。宗一郎知道他已经走了。
  到底是输了,彻彻底底地。本来不应该再抱有什么期待,对于仙道和那段早就褪色的关系,结果他还是忍不住地赌了一次。可是,他输了。他要的,不过是中标,至于那些想念,话语,脉脉含情的眼神都是出于这样的目的。然而无论怎么说,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即使不这么做,他也会再次离开自己,如同上一次一样地毫无留恋。
  从浴室里出来,宗一郎喝了一大杯冰镇的麦茶。雨仍然在下,但他已经不愿意再呆在屋子里了。


  从这次相遇就可说是一种错误,然后又是被鼓惑,被攻陷的可怕习惯。犹如巴甫洛夫的实验犬,可笑的条件反射。是因为太孤独了?所以抓住了最近的一棵稻草,却也是最不应该抓的,最致命的毒草?
  宗一郎觉得自从再次见到仙道,自己就开始逐渐分裂成两个,以前的那个软弱的少年,在夏夜的暴雨中奔跑的傻呼呼的少年又从他心灵的某处苏醒了过来。明明已经跟自己说过很多遍了,成人之间的关系,是肉欲多于感情,现实多于理想的,他和仙道不过是两个像摩擦生热一样,为彼此消磨寂寞的两个孤独的个体罢了。但是,另外一部分的自己,却依然固执地沉湎下去了,不由自主地开始创造甜蜜的梦境,而且试图去相信它的真实。
  为此,他烦恼了很久,不过最终他想到的如此的一个方法:如果他并没有如愿地中标,他会怎么样呢?宗一郎知道,最有可能的就是仙道立即走开,再一次把他远远地抛开。但是他也期望他会恳求自己再一次考虑,为了让自己回心转意,他愿意做自己所让他做的一切(可是,这种可能太微乎其微了)。还有一种更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那就是仙道也许会真的如他所说的喜欢上自己。
  不过,现在一切都迎刃而解了。不是吗?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的宗一郎的自作多情。他怎么可能喜欢上自己?除了他自己以为,他根本不会喜欢,不会在乎,任何人。唯一令人羞耻的是当这个计划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宗一郎竟然害怕了,他害怕仙道会真的如同预料的离去。因此在投标结果揭晓的当天,他把仙道约出来,刻意不想让他知道结果,而且还预谋性了喝了这么多酒。一想到自己竟然预备着这样的离别纪念,想一个女人似的想最后一次把自己献给他,宗一郎就抑制不住心中的羞耻和悔恨。
  不过,算了,总算一切都过去了。不过是一段连“恋情”都谈不上的,该死的关系的结束。


  雨势渐渐地小了,宗一郎坐在一间咖啡并不好喝的咖啡屋靠窗口的位置上,看着慢慢地恢复了生气的街道。咖啡厅很小,顾客除了宗一郎之外没有其他人,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服务生正绘声绘色地为收银小姐讲着自己暑假去清水的见闻。街上有穿着鲜艳的花格裙的女高中生,两三个人一起走,不知道兴奋地议论些什么。刚从超市购物归来的母亲蹲下身跟她的可爱的女儿说些什么,可那孩子的小脸上还是一幅不情愿的表情……似乎所有的人都是忙碌而且幸福的。
  立体声唱机里播放的是老掉了牙的60年代的老歌,墙壁上的招贴画也像是根本不屑潮流一样极其落伍。宗一郎放下咖啡杯,把头靠在沙发椅那种高而柔软的椅背上,一股人造皮革的气味扑面而来。
  “我浏览四周,猛然发现这间屋子里,一张椅子也没有。”
  歌曲唱到了这一句,乐曲哑然而止。



  仙道休了一个月的年假,这期间他打算除了睡觉别的什么也不做。醒来以后就喝威士忌,吃简单的炒饭,偶尔叫一叫外卖,坐在电视前面心不在焉地看一些以往录下来却并未仔细看过的NBA比赛的实况转播。这样生活着,就好象开小船出海,把船停在大海的中央(自然是自以为的“中央”),然后拆掉马达,扑通一声丢进海里。海水很清澈,接近无限的透明,扑通一声,马达逐渐地沉向海底也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仙道就是这样看着,什么也不做,天空上骄阳似火,他被一个人困在了大海的中央,可是仍然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反正此刻是不用做也不用想的,到了非这样做不可的时候再做,不就行了。这个时间的限期就是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仙道就决定忘记一切。所有的,干脆利落,毫无留恋地跟过去做个大挥别,就好象龙卷风卷过美国中央大平原,把一切他撕裂的碎片都狠狠地甩在身后。
  狠狠甩在身后
  什么都不想了
  一个月之后,他就再回到正确也无聊的轨道上来,为了生存而忍耐生存本身。寂寞,孤独什么什么的,无非是自艾自怜的懦夫感情的副产品。为了忍耐生存而变得成熟和狡猾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些该死的东西的。一定。
  尽管这么想,但在假期临近结束的时刻,他却为了消弭这种东西和女人做爱了。“女朋友”比他略大2岁,是个成熟的一流公司职员,拥有合适的套装及与其搭配的耳环和皮包,拥有灵巧而纤细的手指,在床上它们都为他带来了许多快乐。以前仙道乐于和她交换体温,但现在他却迫切地渴望那东西。沿着高楼林立的日比谷附近的国道行驶(日比谷音乐厅门口“寂寞之声”的宣传画已经招贴了出来),身旁坐着的“女朋友”仍旧一身完美的装扮,而仙道已经抑制不住想和她独处在某饭店房间里的渴望了。所以在简单地吃过一餐之后,他和女朋友就直奔爱情旅馆。
  释放是空虚的,几乎毫无温暖。但是在淋浴之后,女朋友帮他吹干湿润的头发的温柔动作却让仙道觉得有所安慰。
  “最近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越来越爱撒娇了……”女朋友艳丽地一笑,“尽管我并不讨厌你那样,而且还有点喜欢。”
  仙道笑了笑,他确定找女朋友出来的决定是正确的。她是个成熟的女人,比自己更加成熟,因此知道什么时候该前进,前进到那里,到那里再停止。
  “没打算结婚?既然那么喜欢照顾人的话,你该结婚了。”
  女朋友一下子又把刚刚吹好的仙道的头发抚乱,动作亲昵无比。
  “别告诉我你爱上我了。”


  “对了,你反正也休假,和我去听演奏会如何?”
  女朋友一面收拾手包准备离开,一面对还在洗手间里整理头发的仙道说。
  “你也听演奏会?”
  “朋友送的,据说这个演奏家虽然年轻却很有名,非常值得一听的。”
  仙道觉得所有因为女朋友纤细的手指,热水淋浴和吹风机制造出的暖风所带来的温暖,这一刻全被这个该死的邀请搅得一扫而空。
  

  马达被拆下来,已经沉入了海底。望着澄澈无比的海水,晒着温暖无比的阳光,坐在大海中央的小船上的胆小的水手猛然发觉,自己渴望越过大海,驶往彼岸的愿望却丝毫都没有减退的迹象。



(十)


  四季的流逝是如此迅速,一下子这一年的夏天又过去了。宗一郎的演奏会在日比谷音乐厅开幕的时候,已经是落叶纷飞,穿着薄呢风衣的秋天了。为了和“女朋友”去听演奏会,仙道特地买了一套相当昂贵的西装。他本来并不想去,但却也不好扫“女朋友”难得的兴致。“就当作一种诀别吧。”仙道自顾自地这么盘算着,做起出门前的准备。

  才下午五点左右,离和“女朋友”约定的时间还有1个多小时,因此只能在日比谷国道附近闲逛。路过一间花店的时候,仙道却萌生了一种进去的冲动。
  “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我……想要一打天堂鸟……对,请包成花束送到……”
  仙道在卡片上写完“祝一切顺利。”犹豫了一下,还是签上了自己的姓名。当他走出花店,西方的天空已经是一片玫瑰的暗红了。


  小提琴的声音乍听好似优雅纤细,却能一下子以一种俯视四夷八荒的桀骜气魄拔地而起,盘旋着直冲向演奏厅拥有良好共振功能的椭圆穹顶。几乎就在演奏会开始的这一瞬间,它也立即进入高潮。
  这,就是寂寞的声音?仙道望了盛装的“女朋友”一眼,然后深深的把背靠在椅子上,放松精神,让思绪和音乐一起在黑暗的悬崖边舞蹈。
  逐渐,仙道开始忘记了周围的人群和他们所坐的无数椅座会在坐者离开时会发出“吱呀”一声而弹起在靠背上的廉价座椅,忘记了自身此刻所处的日比谷音乐厅,忘记了昂贵的西装穿在身上陌生的束缚感,忘记了将要结束的假期和开始的工作,甚至连“女朋友”的身影也在他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是不常听轻音乐的原因,抑或是被演奏者的激情所感染,仙道只觉得自己也内心鼓动着,放下了一切,随着音乐升入了无限高远的天空。把巨楼大厦都抛在脚下,连都厅和东京塔都变得难以辨认,富士山化为了一点,千万顷的森林变得好似一小块墨绿色毛呢。他是如此迅速的飞驰,风在两颊呼呼作响;速度快速以极,以至光线在他周围也好似静止不动。然后,城市消失了,填海而成的飞机场也一起蒸发。大地被层层绿荫的热带植物和闪闪发亮的河流所覆盖,到处都没有了人活动的痕迹,鸟兽也不知遁入何处,世界一片寂静无声。
  然后他坠落了,掉入一片生满藤蔓的雨林,两脚陷在湿软的泥土里,到处胶水一样地粘腻。仙道只好艰难地移动左脚,然后是右脚,就这样一步一步艰辛地前进,可前方却除了森林仍然是森林。一个人都没有,连印加神庙的残垣也不见一块,没有飞鸟,没有走兽,除了自己以外世界上只有不会言语无法交流的树木,密密层层遮天避日的森林。
  (出不去了,无法前进了。
  只能孤军奋战……黑夜来临,然后又是晨曦,毫无希望然而依然孤军奋战。就像一个人在一大片狂生乱长的大草原上割草,就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在太阳底下割倒了一大片,可早上起来草就又恢复了原状。然而,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仍然不断地割草。虽然疲惫不堪,尽管毫无希望,哪怕寂寞和孤独坚硬得如同蒸汽锅炉的炉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照样可以前进,可以一步一步地在沼泽地里不断挪动双脚。)
  从乞力马扎罗山颠,到太平海平面,到处充塞着寂寞的无声之声,如同这森林的呼吸,如同过耳清风的私语。他要告诉我些什么?我又要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寂寞,为什么会痛苦,为什么觉得孤独的恐怖?为什么在旁人的陪伴和温柔之下又会手足无措?为什么对于对自己冷漠以待的人反而更想接近那个人的灵魂?


  “你爱的人只有你自己,仙道。眼睛只注视自己的人当然只能原地打转。你为什么不肯看看我,看看你身边的人,而是一直自艾自怜地沉浸在你的悲哀里。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出来,也什么都不表达出来,我就不能厉害到可以理解你所有的快乐和痛苦。为什么自从奈美惠死后,你就不再信任所有的人了呢?”
  细细地雨中,曾被称作“恋人”的少年哭泣了,然后他痛苦地低下了头。仙道本该在那时就清楚地了解到了,少年是多么地深爱着自己。可是那时,他却被自尊遭到创伤的疼痛所趋势,变得有些疯狂了。
  “我的痛苦,谁都无法了解。”他固执得相信这一点,并且疯狂地伤害着少年以减轻自己的痛苦,因为他尚未了解到那已被习惯得如同空气的爱也会有消泯的一日。
  现在仙道终于懂得了,真正的温暖,不是来自那些抚弄干发丝的手指,而是那自那双紧紧搂住自怜自艾的少年的手臂。然而实在是太晚了……


  坐在回程的车里,“女朋友”突然问仙道,还记不记得上次他的问题。
  “我觉得的确值得考虑。”她说,仙道这才依稀记起是指结婚的事情。
  “有人向我求婚。”
  “是吗?”
  “虽然还没有答复,不过我想答应他。”
  仙道没说什么,他的双眼依旧紧盯着挡风玻璃,“女朋友”因此安慰似的把手放在仙道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上。
  “生气了?”
  “怎么会……”
  “那就好,我希望即使结了婚也能和你做朋友,很自私吧?”
  仙道反射性地摇了摇头,却根本不知道在否认什么。
  “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其说是恋人,毋宁称作伙伴。”
  “是吗。”
  本来他还想问“我又算是什么”但又把话吞了下去——不是已经说了么——朋友,朋友啊。


  回到公寓以后已经11点左右了,仙道洗了燥以后觉得有点饿就一面喝还是去年别人送生日礼物的红酒一面吃上个星期剩在冰箱里的土司。昏昏沉沉头脑一片空白之际,电话铃声却大作起来,仙道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拿起了电话。
  “喂,我是仙道。”
  “对不起,您的朋友在小店,好象已经醉得无法回家了。我们从他的口袋里只找到一张卡片,上面有您的姓名,所以就从电话簿查出了您的电话号码,冒昧地给您打电话,您看……”
  “我不认识他,而且已经这么晚了,你们有没有常识呀?”
  “这位先生好象姓神。”
  “……贵店在哪里?”

  
  
  宗一郎显然醉得很厉害,满嘴酒气而且醉眼朦胧。仙道也觉得有些头晕,道路又不是很熟,所以是乘出租车来的;可带着这么一个酒鬼要招到车似乎就不大容易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是的。”
  当他们好不容易座上计程车后排的时候,宗一郎有些清醒了。
  “花朵很漂亮,谢谢。”
  他忽然抬起头向仙道笑了笑。
  “是嘛。”
  那种笑容如同羽毛一样轻柔,仙道觉得自己被原谅了而且似乎也原谅了对方。望了一会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仙道从玻璃上看见宗一郎枕在自己的肩头似乎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侧脸。
  “我想了解你,也想让你了解我。”他轻轻地说完,回头却发现宗一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合上了眼睛,似是睡着了。然而灯光一闪,在他睫毛底下却露出一点湿润的光亮,好象夜空中一颗寂寞的星星。

NAPOLEON
0:12 02-11-26

全文完
谢谢欣赏

  写这东西的目的似乎是要把我心灵内的苍蝇找出来,再趋赶走或者干脆狠狠拍死;又或者是再扔给那些苍蝇一些腐败的食物,好叫它们别来糟蹋干净的园圃。
  觉得有些对不住写信鼓励我的人们,完成后的烂的程度远远超过一开始的预料。如果任何人有任何批评,请以任何一种你喜欢的方式告诉我。
  我的E:z.b01@netease.com

再次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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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ki_seiko + 7 感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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