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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31 18:2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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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他一步步靠近的时候,我还记得当时四周空气的流溢。
高温的,微湿的,粘腻的,以及,淡淡香甜的。
几乎是立刻的,我皱眉,夹了原子笔敲打在文件夹的外壳上,带出了抑扬的声响。
“河原,死于高温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尸体?”讶异的张开了有着厚实唇瓣的大嘴,站在我右手边的人看着我,一脸的惊恐,证实了此刻我的表情是一本正经。
“仲夏时节,位于二十七层的会议部坏了空调,而四周门窗都关的密不透风。请问,离我亲身体验高温变尸还有多久?”抬手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顺手放在身后的檀木桌上,扬眉远视。
即使隔着有五米的距离,我还是看清了逆光而来的少年。一如既往的清秀眉目,纤细身躯,盈盈眼眸。像是,未曾变过。
“呃,相,相田小姐,在这之前我已经打了五个电话去后勤部。那,我现在再去看看?”视线拉回到我的右手边,诚惶诚恐的人看着我。
从鼻管里轻轻哼出一个音,将原子笔在食指和中指间转了一个圈,直到那个自动请缨的人匆匆消失在我的眼角,才拾起低垂的眼眸。
此刻,我站立在通往会议室的雕花大门外,是所有想进入那和那一扇大门相隔的惟一通道。而那个我记忆里的少年,似乎是在避开我。
“相田小姐。”或许是出于无奈。当他不可避免的站的我面前,礼貌的向我打招呼时,那双隐隐泛着微蓝色泽的瞳孔,潜藏着令人惊奇的纯真。
我笑,毫不迟疑的伸手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随即见到他一脸腼腆的样子,于是笑的更为夸张。
不可否认,我喜欢这个孩子,连带他的声音。那是一种与他极度贴切的嗓音。温温浅浅,犹如细致流淌着的温泉。
“他等着你,进去吧。”
“哦,知道了,谢谢。”然后眸光低敛的匆匆掠过。
就像往常一样,我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打开那道门再隐逸其中的背影。而他的反应也是像往常一样,让白皙的脸毫无预警的、一发不可收拾的晕红起来。就在我提到了“他”的时候。
是的,我爱过一个人。哦,或许应该说到现在还是爱着,再或许以后还会爱着,就这么永永远远的爱着。即使,我根本都不该爱他;即使,他永远都不会爱我;即使,他爱着刚刚那名有着温文蜿蜒声线的少年。
轻叹着搁下了手里所有物品,摸索着从桌面上拾起没有任何度数的眼镜架在鼻梁,静静坐在檀木桌后的位子上。
还有一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这里将是开主管会议的地方。而在这之前,二十七层的中央空调竟然玩起了全体罢工,真是不是时机。
而就在这往后的一个小时,粘湿的空气密密麻麻的,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改善,包括从一个小时前我的坐姿。
“啊,那就大家一起求菩萨保佑这个被遗忘了的会场,等着空调自动好吧。”讪讪地,翻动着手指间渐渐显露出皱折的白色公文纸,在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我说。
“那,那个……好象不太可能吧,呵呵。”干干的陪笑了两声,于四十分钟前从后勤部回来的人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抽空睨过他一眼,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快步走到落地的玻璃帷幕下,用力推开了所有割断气流交会的屏障。
一股热风预料中的从胸腔游走过,遇屏爬升,最后轻抚过我的眉睫与发丝。
二十七层以外,风光明媚,骄阳如炙。刺眼的光线由侧面的广告牌反射进来,灼上了微眯的眼睛。
片刻后是漫天纸张翻飞以及人为的惊呼声。
转身,眩晕,凝目,看人。
“相田小姐,麻烦你通知各部今天下午的会议取消。”
在那一片浑浊的泛白视线里,有人以好听的嗓音这么说。醇醇的,像是细微摩挲过的触觉。
站在原地,直至视网膜已经适应了突然转暗的光线。静静看着等我答复的修长人影,我答好的,随即快步走到桌前按下了通话键。
是那张永远淡淡微笑着的脸。
而在他身后,是一双微微泛出海样色泽眼眸的少年。
呼吸平和的对着话筒说出符合要求的字眼,眼角里是漫天飞扬着的雪白复印纸。
可是,只要穿过那些四处飞舞的东西——只要轻轻穿越过那些摇曳着飘零的东西,那个离我有着不计数张白纸距离的男人,就近在咫尺了。
只是,我知道我不会得到他。因为,他爱那个有着纯净眼眸的少年。
少年?
也不完全是吧。
毕竟,当我第一次遇到那个名唤神的少年时,已经有七年了。而那个被我也许是永远爱着的男人,已经不止站在咫尺的位置了。
仙道彰。
在多年前的那样一个夏天,他曾经对我微笑着说出这三个字。
2
真是个麻烦的男人!
忿忿不平的赤着双脚一一跨过铺满榻榻米的地面,在高温中浸泡过的白皙脚趾微微泛着些粉红。
把大毛巾换到左手继续擦拭头发的动作,右手开门,再面无表情的站到门边。
“不请我进去?”来人先是挑高了眉角,然后俯身印下一吻,有些得意的看着眼前少年不安的神色。
没出声,那少年机械的重复着擦拭头发的动作,敛起微微泛蓝的眸光垂下了头。而下一秒,那个站在门口修长身影猛然向前,与门边那道纤细的影子交叠。
“彰……”
微微喘息着,不着痕迹的挣脱开,少年过于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抹晕红。他后退一步,用手掌抵住不速之客的胸膛,少年弯腰拾起挣扎中掉落在地板的毛巾。
“刚刚洗完澡?”淡淡的扯起嘴角的唇线,仙道伸手揉上眼前少年柔顺的短发。
“嗯。”将毛巾抓回手上,扫了一眼面前男人那身笔挺的西装,少年转身向屋内走,如同来时一样,只不过眼睛里那抹纯净的淡蓝转而变成幽深的。
跨步过玄关,反手带上了门,将铁灰的外套搭在手臂上,高大的人影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在就要靠近那组米色的沙发时,他长臂一伸。
猝防不及地,清秀少年踩乱了步子,失去了平衡的身子一同栽进了柔软的真皮触觉里。
愤愤然转身,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泄恨一般将自己的唇齿狠狠咬上了那名始作俑者的,直到一股血腥的味道蔓延开来,同时刺激着两个人的味觉。
“嗜血?”
淡笑着,放开怀里的少年,仙道伸手将唇边刺目的嫣红拭去,带到眼前,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俊秀的少年。
流转着眼里溢散的眸光,将对面男子微微沾湿的衣料看进眼底,伸手触上他微湿的衣领。
“没带伞?”半晌,如此温醇细腻的嗓音在气氛微妙的氤氲里流荡开,出自少年血痕未干的唇,却让某种措失的情绪划过了他低垂的眉睫。
“你担心了?”
醇厚的嗓音催眠般夺取着现存的意识,孱弱的少年忽闪着低敛的眼睫,把手上的毛巾紧紧的捏在手中。
“神……”轻轻的喟叹一声,阙黑的光泽在黄褐色的眼中交错,手掌贴上了少年单薄的背脊,来回的摩挲着,是那样找不到疼痛的摩挲着。
就在掌与肌肤交触的一瞬间,少年陡然僵硬了躯体,幽蓝的眸光系在眼前雪白衣领上那道有着醒目色调的痕记。
那是一道鲜红的唇印,是某个女人留在他身上的印记。艳艳的,深深的,和纯白的衬衣一起,隐隐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是终究不是他一个人的,是吗?
那么他,也终究是不能够和他在一起的吧。即使此时和他靠的很近很近,连跳动的脉搏都紧紧相连,但他却是仙道啊,一个总是淡然微笑着的男子,一个有着深黑眼底的男子,一个永远摸不透的男子,是这样容易让人沉迷的男子。也是,注定了让他堕落的男子。
是那种不要人打救的堕落着,心甘情愿的。
手,抚上了眼前厚实的那只,翻过来拿到眼前,目光逡巡着其中错连纵横的玄奥纹路,细细打量着。
“看什么?”
醇醇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他仰头,对上那头怪异的朝天发。
“你,活不过五十。”纤纤指尖点上那条隐逸在掌心的纹路,那俊秀的少年这么答。
低低的笑出声,张开手掌握住少年纤细的手,拿至眼前,也细细的打量着。
“那你似乎是可以活的很长了?”轻轻抚过那条延伸到淡青色脉搏的肌理,仙道笑着,“在没有我的时候一个人快乐的生活?”
闻言,少年匆匆垂下眼睑,将手收回。
“那我们都不要死,一个也不要。”
仙道笑笑,就像往常那样的勾起了嘴角的弧度,这才淡淡的说道:“这些,似乎都由不得我们。”
将少年收回的手捉回,紧贴于手心,十指交叠,结成十个白玉的绳结,让那股潺潺的液体隔着肌肤交贴。
少年仰头,唇齿相贴。
是那种激烈的狂野的啃蚀,找不到理由的手指颤抖。
将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疼痛的感觉真实的刺激着无法抑制的感官。少年颤抖,全身都开始莫名的颤抖,连同和自己相贴的身躯一起。
记得那年夏天,或许是十七岁,再或许是更早一些。
那个有着一头怪异朝天发的人对他说出“仙道彰”这三个字。是逆着光线的样子,却让所有的色彩在他眼睛里绽放。
流转的光线,游走的斑驳点影,穿梭的轻风和蹑着脚移动的气流。
是明媚的风光吧
那一刻,神宗一郎这么想。
3 相田弥生
再次见到那个少年是在我从未设想过的场景。
是婚礼。
是了,是仙道的婚礼。
站在租来的露天广场上,那个毗邻上野公园的地方,一场樱花雨过后,那样素净的少年就出现在我的眼底。
那天的太阳是穿透了层层斑驳的枝桠洒在那少年的脸上。苍白的,几近透明的,有粉色的樱花飘过他的眉睫。
我转身,隔着重重人群回望人潮汹涌的另一端,凝目而视。
是有着怪异朝天发的俊逸男子,是我所爱的男子,是我穷其一生也无法触摸到的男子,也是,总是那样淡然微笑着的男子。
眉眼波动,就隔着这淙淙流淌着的人海间,那些不长不短的岁月奇异般的就在我的手指间流过。
就像现在我。
一头,是我所知的少年;另一头,是我深爱的男人;而我,站立其中,可笑又理直气壮的存在着。
于是,在我看来,整个世界的距离,就是一张摊开的手心。巍峨在站立,不知天命的等待。
“……小姐,相田小姐,那个,经理让您去一趟,您看……”自动省略了尾音,等着我的回应。
拉过视线,将手上几乎被体温灼热的琥珀色液体随手搁于餐车上,不轻不重的吁出了一口气,跟在河原的身后。
“是有什么问题吗?”指腹触上了微热的眉心,轻轻揉捏着,我说着极度公式化的言语。
“这个属下还不是太清楚,您还是跟经理直接谈比较好。”
极快的,用一种白眼球过多的表情扫过他一眼,又不受克制的回望。
那少年,不见了……
那个侧对着我的男人是一身笔挺的西装。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想他应该是站在新郎的位置上,而不是广场后的樱花树下。
“看到神了吗?”以悠闲的姿态捏下一片飞舞飘曳的粉色花瓣,那男人以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的口气问我,看不清表情的问。
鉴于以上情况,我也只有以“晴转多云午后三点会有三级偏北风”的口吻答:是的。
像是舒缓出了一口气,眉峰微动,负手昂头从喉舌间通过某种气流。他赫然的转身。于是,那个有着怪异朝天发的男子此时是侧对樱花面对我。
“你觉得,我这样做是错还是对?”
受宠若惊的微张开嘴,随即又顾忌到形象问题的闭嘴,然后一五一十的把五腑六脏讨论的结果资源共享。
“老实说,您问我这种问题让我吃了一惊,毕竟你是上司我的下属,上司的私人问题乃至现在您要讨论的情感问题我不该知道太多。”
“那,不老实的那一版本呢?”微扬起眉,拈起散落的叶絮,他问。
“很好,没什么不对,经理的决定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原来我拍马屁的功力也不低。
微乎其微的掀起嘴角,那张俊朗的眉目间没有半点波动。由此可见,刚才我讲的笑话到现在为止只能娱乐我自己。
然而我却是笑不起来。因为我在想,或许我该是到了认命的时候;再或许,我不该有某种侥幸的念头。
我知道我输了。在由美打电话给我的那一刻我就明白。
“喂,喂,是弥生吗?”电话那头心急如焚的嗓音叩在我的耳蜗。我,听的一清二楚。“你知道彰去了什么地方吗?他彻夜未归!”
彻夜未归。
带着抑扬的节奏将着四个字敲在了琉璃的办公桌上,未感觉到惊讶,却也没有预料到。
“由美,你听我说,你现在是仙道夫人。而我,只是仙道先生的秘书。这种电话,请不要再打给我。”一字一句的,我说,并立即挂了线。
尔后,就在手中的咖啡端起,还未靠到唇边时,十万火急的催命铃又来了。
纯黑的液体碰触到嘴唇,白瓷的杯沿和嘴角天衣无缝的衔接,顺着食道,流质的物体顺流而下。而电话,依然在响。
勾弄着把手,冷冷的盯住那白色的机器,等着它一声一声,直到完全断了起为止。
他,彻夜未归,在新婚的当晚彻夜未归。
哼出一个鼻音,我冷笑,我果然还是输了,是因为我相信清木由美那个女人。
拉开了中间的抽屉,手指不受控制的一直战栗,一直的战栗……
深深吸进一口气,再慢慢的吐出来。
猛然睁开了眼,依旧轻颤着抓起了多年未抽的烟,在迷蒙的神色中点亮,看着那明灭的烟头在暗黑的空间里斜袅出青浅的烟色。
铃声骤起,就在我以为全世界都静止的时候。
撞翻了琉璃桌上的文件、纸张、笔墨、剪刀……以及握在手里的打火机,我烦躁不堪的将它们一把扫下桌面。
“姐,姐……”
片刻后,是隔着三夹板的敲门声。
我仰头,逼迫自己一口一口的呼吸,逼迫自己的拳头紧贴在手心,直到一股温润的液体在手心无声的游延。
或许是迟迟得不到回音,当我低头视线平放在那扇被强行闯如的门时,对上的,是我弟弟的眼眸。
他靠近,疑惑的打量我,随即握起我的手。
他说,“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你的手,没有一丝的温度。”
完成时间: 2003年5月25日——2003年6月9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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