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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仙三/神三】江山物语  作者:旦旦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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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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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24 17:37: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主角:三井寿,仙道彰,神宗一郎 ┃ 配角:牧绅一,流川枫,南烈,赤木晴子,樱木花道 ┃ 其它:SD,灌篮高手,古代,战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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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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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7:50:42 | 显示全部楼层
谁家年少足风流
   
  赤木刚宪恭敬的跪坐在安西光义面前,将一份书札摊在了几案上。
  “这是翔阳特使刚刚送来的国书,翔阳国主藤真健司愿与我国结盟,并希望湘北可以将晴公主许嫁与他。”赤木刚宪神情凝重,微微抬眼望着他的老师,目光中满是探询与期待之色。
  安西捧起国书,大略看了一遍,苍老祥和的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只是淡淡说道:“国主你的意思呢?”
  “照理说,我湘北与翔阳都处于海南的窥视和威胁之下,如果顺利结盟,于两国都有利。可是老师——”赤木面露难色,“晴子年纪尚幼,而且樱木花道喜欢她,几乎人人都看得出来。樱木氏世代忠于湘北主君,家父还在世时,就有意将晴子许给樱木……”
  “可是如果断然拒绝了翔阳,湘北面对强敌海南,就更加孤立无援了。如果此刻海南发难,我国恐抵挡不住。”安西语气平静的说出了赤木心中的忧虑。
  “老师说的是。”赤木叹了一口气,双目中闪现了一道精锐的光华,“我并不畏惧和海南一战,总有一日,我要横扫整个神奈川。可是目下家父新逝,刚宪履位未久,还不是时候啊。”
  “对啊,还不是时候。”安西呵呵笑道,“主君和父亲刚刚逝世,做女儿的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嫁的吧。国主可回复翔阳,此事容我湘北一年国丧过后再议。”
  “那一年之后呢?”老师的话让赤木刚宪内心有了主张,但依旧有顾虑。
  “一年,一年会发生很多事的……”安西略略抬起头,实现掠过赤木的头顶,投向窗外的一片青空,高天澹淡,风云流走,将安西的思绪又带回了那逝去的时光与人事中。
  安西光义,已经在湘北担任国主赤木氏的家老十六年了,赤木刚宪就是他一手栽培成人。然而十六年前,他还在湘北的劲敌海南国内,是海南国主最倚重的家臣之一。连安西都已经记不清了,神奈川一带的诸侯争霸、战事杀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在他的记忆里,烽火与血色,就没有停止过。
  仙道彰,那孩子现在还好么?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有十六岁了吧?十七年前, 海南灭邻国陵南,为了保住宗族性命与血祀,陵南国主一族尽数出家,并将唯一的女儿献给海南国主为侧室。陵南公主映姬温柔秀美,深受海南国主的宠爱,不久就传出怀有身孕的喜讯。可是真正感到欣喜的,恐怕只有海南国主和映姬公主吧,上至宗族下至家臣,都为此忧心忡忡,因为在此之前,国主正室高头夫人已经怀孕,众人都认为,一旦诞下男孩,必定就是未来的嗣子。然而以国主宠爱映姬的程度看,如果陵南公主也生下男孩,难免在立嗣的问题上,还有一番争斗与纠结。而高头氏系海南国主神氏最重要的谱代家臣,世代与国主联姻,而且手握强兵重权,能轻易干休么?
  如大多数人所希望的那样,国主夫人先生下了一个男孩。而陵南公主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从怀孕起就一直怪病缠身,药石无用,在八个月后亦生下一个男孩,自己随即辞世。海南国主悲痛与盛怒之下,赐死了负责医治映姬的国医北野氏。正室所出的长子被取名为神宗一郎,不言而喻,从国主到家臣们,都认可了这个孩子,就是未来的海南国主。而那个早产的男孩,如同他的可怜的母亲一般,似乎一出生就染上了怪病,身体极为孱弱。
  不久之后,海南国主逝世,襁褓中的神宗一郎即在他的舅父,海南国家老之一的高头力拥护下,继位为国主,而国事则由高头氏总摄。而同时,一个诡秘的传闻却在宗族与家臣中流传着,说陵南公主所生下的孩子,并非国主的血脉,母子因为欺骗了国主,才受到了神祗的惩罚。正当这个传闻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人人都认为那个孩子处境可危之际,同为家老的安西光义却带着他突然消失了。
  正当高头力惊惧猜疑不已的时候,却从室町传来消息,安西光义带着陵南公主的遗孤,觐见了幕府将军,不知做了怎样的陈情,令将军唏嘘不已,虽然不便插手海南国事,却将自己于海南国境内的天领划出一块,赐予这个孩子为食邑,赐姓仙道,取名为彰。 从此,脱离了海南的宗籍,降为家臣,然而在安西光义看来,这应该是最好的安排了吧,至少表面和名义上,这个孩子都不会再对神宗一郎的地位造成任何威胁了。而且有了将军的安排,高头氏也不敢妄然对他再起加害之心了吧。
  翌年,湘北海南开战,安西光义倾尽心血培育的养子谷泽龙二战死,有传闻乃高头力陷害之故,同年,安西光义离开海南,远走湘北,成为湘北国主的座上宾,不久之后,就委以家老的重职,成为嗣子赤木刚宪的师傅。
  ============================================
  风浪郡虽然处在海南、湘北和翔阳的交界处,但自从出现了过山风和博浪军之后,三国都无法对这里实行强而有力的管辖,以致多年以来,这里成了一个真正的三不管地带。风浪郡,并不是这个地方的原名。因为此处盘踞着以“过山风”为首的山匪,以及神出鬼没的博浪军,人们就习惯这么称呼了。过山风与他的手下人人善骑快马,出现时如风卷平岗,突如闪电,势不可挡,是以得名。而身着海蓝色战甲的博浪军,就更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从何而来,首领是谁。过山风劫掠过往行商和藩国运输队,而博浪军则更加大胆的滋扰三国,尤其是海南的驻军和城池,人人骁勇善战,得手即走,从不恋战,令海南国上下头疼不已。
  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从不给老百姓制造麻烦,所以风浪郡没有了藩国的管辖,对于许多人而言,特别是那些游民与浪人,俨然是一个自由的乐土。而在这个乐土上,最有名的地方,就是醉花之间了。既然叫做醉花之间,那么自然有花也有酒。花就是号称神奈川第一美女的河合麻里,而酒是大名鼎鼎的“麻里的春酿”。
  每年的四月,樱花飘飞的季节,自诩风流的浪子们就会从四方蜂拥而至,他们的目标都是河合麻里,以及她的春酒。麻里不仅美丽,还酿的一手好酒,并且每年只酿一坛。识酒的人都知道酒是陈年的好,然而麻里的新酒在所有尝过的未尝过的酒徒心里,却是人间的极品。
  四月初一,河合麻里就会在她的醉花之间拍卖她的春酒,出价最高的那个人不仅可以获得“麻里的春酿”,而且可以进入她的闺房,和她通宵对饮,至于还有没有可能发生什么其他的,就各凭本事了。而据说其他任何时候,都没有男子可以进入她的房间。
  然而据说到底只是据说。此刻,就有一个很年轻的男子斜斜的靠在河合麻里洁白微醺的床上,拔取手中羊脂玉瓶的塞子,将瓶中的酒液倾入喉咙。他穿着一身陈旧却干净的粗布衣服,及肩的长发隐约泛着幽蓝的光泽,随意披拂在脸边脖际,下巴上看得见星星点点的胡渣子,使他看上去有几分颓废。可是飞扬的剑眉下两点明亮的星眸,却流动着几分顽皮和不羁,又让人觉得他有一股难以掩盖的生动风情。
  河合麻里推门而入,一见床上之人,立刻柳眉倒竖,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劈手躲过了他手中的玉瓶,用力一摇,瓶中的酒液已然见底,不由怒道:“三井寿,你敢偷喝我的春酿!”
  “嗤!”那个被叫做三井寿的年轻男子斜斜瞟了麻里一眼,发出不屑的嗤笑,懒洋洋的说道;“你骗楼下那些傻瓜还差不多,这种酒你每年最少酿各百八十瓶吧,我喝一瓶有什么?”
  “瞧你这脏的,还不给我滚下来!”麻里瞥见三井居然连鞋也不脱就赖在她的香塌上,登时眉头紧拧,一把揪住三井的领口将他硬扯了下床。
  三井也不以为忤,只是拉了拉身上有些零乱的衣服,嘿嘿一笑道:“麻里小姐,别忘了可是你请我来的。说吧,有什么事?”
  河合麻里眼波流转,轻轻拍了拍三井的脸颊,露出一个慧黠的笑容,说道:“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消息,不过,得等春酿的拍卖会结束之后我才能告诉你,省得一会儿你又给我捣乱!”

  满堂花醉三千客

  繁花簇锦,明堂如画,此刻的醉花之间,处处是看之不尽的春色与躁动不已的热情。
  “流年过,良宵错,少年把酒惜春色,独立东风看海棠。”云发高挽,彩衣盛装的河合麻里依依呀呀的唱完一只小曲,放下月琴,款款站起身来,向厅中云集的宾客深深行了一个礼,便飘然隐入身后的帷幕之中,只留下一脉馨香萦绕在众人鼻端,登时引来一阵鼓掌和叫好。
  “麻里小姐,再唱一支曲吧?”宾客中有人大声叫道,又是一阵哄堂的附和声。
  三井吸了吸鼻头,轻轻打了一个喷嚏,这气氛实在太香艳、太浓烈了。
  “俗不可耐啊……”三井撇了撇嘴,懒散的自语道。他正靠在二楼的抄廊尽头,席地而坐,从栏杆的缝隙间往下望去,又上来了一队仪态绰约、风情艳冶的少女在台上振袖挥扇,翩翩起舞。而舞台的前端,陈设着一张错金镂彩的几案,案正中放着的,就是刚才被他饮尽了瓶中美酒的羊脂玉瓶,此刻在明亮热烈的烛光下,正泛着温柔而奇异的光辉,仿佛在流溢着诱惑。
  这个情形他一点也不陌生。两年前,他不也是满怀热情与好奇,拉着流川枫偷偷潜出安西老师的府邸,夜行百余里,混入这如云如火的宾客群中,流川枫沉默着,他欢叫着,但都瞪大了年轻渴望的眼睛,望着传闻中的麻里和她的春酒。
  然而羞涩的荷包让他们除了起哄,什么也干不了。他叹息着,一副沮丧的不行的模样。沉静不语的流川枫突然撒出一把铜钱,打灭了厅中所有的烛火,在一片黑暗骚乱中犹自不知所措的自己,手忽然被握入一个温热的掌中,听见流川枫在他耳边轻叱:“快走!”
  他们一路狂奔着,终于钻进了一丛茂盛的草树间,三井看见流川的怀里,正揣着那瓶春酒,俊美的脸上闪动着兴奋地神色!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贪婪的喝着春酒,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香醇,然而那心如鹿撞,充满新鲜刺激的感觉,三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那样一个万物萌动的季节,两个初识春情的少年后来都醉了,流川微醺的酒气,酡红的脸庞和迷离的目光越来越靠近自己,终于在两人都神魂颠倒间,将一个吻印上了自己的嘴唇,那一刻自己如遭电击,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做不出任何拒绝的动作。
  自此,流川不再掩饰对自己的热情,哪怕在平日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兄弟樱木、宫城他们面前,不惧怕任何人诧异的目光和窃窃的私语,这一切都让自己想逃,却又怕伤害这个如水一般纯净火一般热烈的少年。
  终于有一天,流川枫被安西老师叫去了,从此再也不见他,彻底在大家的视野中消失了流川枫的身影,杳无音讯,没有人知道安西老师对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三井也曾鼓起勇气询问过安西老师,然而换来的却是老师无限深意目光下的默默无语。后来三井也离开了,带着对安西老师的不谅解和对流川枫的牵念,他没有别的目的和奢望,他只希望能够找到流川,无论海角天涯,知道他一切安好,就足够了。
  一别已是两年,他走了许多路,也认识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而流川枫应该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稚气又傲气的少年,他应该也长大许多了吧,是否已不复当年的心情?
  飘出很远的心思,终于又绕回到心底最近最隐秘的地方,让三井的脸上微微一热,唇边勾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楼下又是一阵热烈的喧哗之声,原来春酒,或者说能够跟麻里共度良宵的拍卖大会已经开始了。
  三井再度居高临下的望向厅堂之中,扫视着座上的众人。大多锦衣华服,油头粉面,激动地捋袖挥拳,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麻里和她的春酒,可都不是那么好吃到的呢。”三井不无嘲讽的嘀咕着,觉得这样的场面真是十分滑稽。突然眼中一亮,目光落定在厅侧边的两个宾客身上。他们显得太不一样了,只是那样安静的坐着。从三井的位置,看不清晰他们的容貌,只依稀可以判定他们都很年轻,穿着裁剪得体的轻柔春衫,一蓝一白,都将双手悠然的笼在袖中,仪态间说不出的优雅雍容,除了偶尔彼此低声说着什么之外,仿佛置身于这一派的喧嚣庸俗之外,宛如一缕春风,两泓清流。
  “真是好人物。”三井心下暗自赞了一声好。他们应该不是寻芳客,不过如同两年前的自己一样,是来猎奇的富家子弟吧。
  三井的目光继续扫视,突然“噫”了一声,脸上浮现诧异之色。进入他视线的是一个状貌粗犷的青年男子,他长发兀结,身形健实,脸庞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充满了凛冽和野性之气。
  “真有趣啊,连这家伙居然也来凑热闹?”这个发现让三井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悄悄的绕到抄廊的另一头,厅堂中的所有人都背对着他,一个轻巧的筋斗翻了下楼。

  千金轻掷四座惊

  三井费力的扎进了人群,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热情都在前方的花台之上,他终于挤到那个粗犷青年的身边。
  “三……”
  “嘘!”一个站立在那人身后,同样高大健硕,与三井年纪相仿佛的年轻人发现了三井,惊喜的正欲开口呼唤,却被三井嬉笑着竖指压住了嘴唇。
  三井张开手掌悄无声息的,叉向似乎犹自全神贯注盯着花台的粗犷青年的脖子,眼见手指就要碰触到对方披拂在脖间长发之际,那人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头也不回的探出手来,电光石火间已然扣住了三井的手腕,用力一拉,便将三井扯了到了自己面前。
  三井笑嘻嘻的并不挣脱,那人抬眼看清了三井的容貌,微微一愣,随即松开了三井,冷哼了一声说道:“鬼鬼祟祟,担心老子拧断你的胳膊!”
  “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呢,铁男!”三井揉了揉手腕,俯下身去,在那个叫铁男的青年耳边低语道:“你是对酒感兴趣呢?,还是对女人?”
  “你!”铁男扬起头,对三井怒目而视,正对上了他惫懒促狭的邪笑,只好从鼻孔中重重出了一口气,冷冷的说道:“关你的事?”
  “嘿嘿,不说没关系,我会知道的,挪挪。”三井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便在铁男身边挤了一个位置坐下。虽然男人好酒好色再正常不过了,但是结交两年以来,三井深知铁男最喜欢的还是快马宝刀,作为神秘的“过山风”的头领,居然出现在这个场合,如果说只是为了河合麻里和她的春酒,三井打死也不会相信,就静观其变吧。
  此刻三井距离那两个令他感兴趣的少年,不过丈余远的距离,可以很清楚的将他们打量仔细。他们看起来还比自己略为年少,约莫十六七岁上下,均气度高华,姿容秀美。着白衣的少年白皙净雅,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一派柔和安闲的气息,闲静的仿佛可以把四下里汹涌激烈的热情,都排除在周身之外。而他身畔穿蓝衫的少年神情则要灵动的多,脸上挂着饶有兴味的灿烂笑容,眨着明亮的眼睛四下张望,好像乐在其中,又好像只不过是这一场庸俗游戏的旁观者而已。但他的视线扫过三井这边时,似乎还有意无意的停了一停。
  “好漂亮的孩子啊。”三井忍不住赞叹道。
  “哼,你也是个孩子而已。”铁男顺着三井的目光看了那两个少年一眼,撇着嘴冷笑的讥讽道。
  五十两、一百两、三百两……场中的叫价声此起彼伏,不消一会儿功夫,那瓶春酒的已经被抬到了令人咋舌的价码。
  “一千两!”三井突然高高的举起手,露出一段健实漂亮的胳膊,大声叫嚷道。
  “哗!”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叹的喧哗声,几乎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到他们这边来。
  “三井,疯了么?你,你,你有钱吗?”站立在他们身后的堀田德男捅了捅三井的脊背,焦急的提醒他。
  “没有!嘿嘿,我这是替铁男叫的啊,他不会是来看热闹而已的吧。”三井嬉皮笑脸的说道,不顾一旁刷的黑下脸来的铁男。
  “可是我们……”
  “德男!”铁男沉声喝止了张口欲分说什么的德男,依旧稳如泰山的抱着双臂,神情冷冽的直视花台之上。
  “一千五百两。”众人的喧哗还未落定,又一个大嗓门如平地惊雷般爆响,一个人高马大,容貌粗鄙,却锦衣华服的青年一年傲慢与得意的喊出了让众人再度倒吸凉气的价码。
  “啊,是翔阳国的高野少爷,他又来了?”
  “是啊,去年就是他拔了头筹!”
  “不过,听说没沾到麻里小姐什么便宜,嘿……”
  正当众人窃窃议论不已之际,三井又笑嘻嘻的喊出了“两千两”,人群中立马又砸开了锅。那位高野少爷豹眼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三井,拳头一挥,喊道:“两千五百两!”
  “啊啊,高野少爷出,出两千五百两。”花台上的司仪男子已经兴奋地有些语无伦次了。
  “三井,别,别玩了”德男见铁男的脸越来越黑,连忙拉扯着三井的衣服尴尬的说道,“我们也没带那么多钱的。”
  “三千两。”正当三井回头对德男咧嘴一笑,刚想调侃他几句的时候,一个柔柔的声音又叫出了一个价钱。声音不大,却足够穿过每个人的耳朵,一下子周围的喧嚣都安静了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声音的来源——那个依旧笼着双手,施施然笑着的蓝衫少年身上。
  “三千……三百两!”高野少爷涨红了脸,憋了一晌,终于咬着牙又挤出了一句话。
  “四千两。”声音依旧很轻柔,蓝衫少年笑的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可三井觉得那笑容之下,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人很想冲上去狠狠的捏他的脸。他身畔的白衣少年仍然静静柔柔的不动声色,淡笑着。
  高野腾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瞪着二人,大声嚷道:“你,你们想怎么样!”价钱出到这个份上,在场的任何人,都觉得简直是有些玩笑捣乱的意思了。
  “不怎么样,反正无论阁下出多少,我总是比你多就是了。”蓝衫少年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三井感叹不已,看来他那好脸孔之下,就是一个讨打的性格。
  “臭小子,你说什么!”果不出三井所料,高野少爷闻言,脸都快气歪了,向前大踏了一步,握紧了拳头,眼见随时就有动粗的可能。可那蓝衫少年已然不怕死似的眨巴着漂亮的眼睛,不知所谓的迎着高野几乎喷火的双目,让三井见看了,都忍不住心底琢磨着,一会儿万一真打将起来,自己要不要英雄救美一番。
  “二位,二位!”花台上的司仪赶紧三步并两步的跑下来,拦在了高野与两个少年的中间,满脸堆笑的打圆场,“大家都是来喝酒赏春,不是来置气的不是?既然麻里小姐的意思是,春酒价高者得,二位还是心平气和的按规矩来吧?”说话间,人群中已有十几个青壮男子从不同方位挤了上来,隐隐对事发中心形成合围之势。
  河合麻里能够在风浪郡这个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稳当当的立足了这些年,处处吃得开,可不是单凭她的美貌和那一手酿酒的本事的。这一点三井清楚的很。尽管这两年来,他跟河合麻里也混得算是相当熟稔,但对这个女人的神秘过往与来历,却还是说不上几句到点子的话。
  “五千两!”高野猛的一拍桌子,几乎是吼了出来,他就不信,这两个看着犹自稚嫩的孩子,真有跟他较劲的实力和胆量。
  “六千两。”当蓝衫少年笑吟吟的吐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四周完全是一片死寂,高野脸上肌肉好像都在阵阵颤抖,他不是不想痛揍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股难以明言的高华尊贵之气,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之下,隐隐散射着凌人的震慑力,让高野这一拳头,竟然怎么也打不下去。杵立了半晌,终于一拂袖,掉头推搡开围观的人群,带着随从,铁青着脸大步离去。
  “再没有要出价的客人了么?”司仪男子仿佛也大大松了口气,扫视四方,嗓门响亮的询问道。
  “再有出价的,可就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了……”三井摇着头喃喃叹道。
  “很好,今年的春酿,就归两位少爷所有了!麻里小姐有请内堂叙话!”司仪红光满面的大声宣布,四下里立刻又是爆发出夹杂的无数叹息的叫好声。
  “这价码,铁男,你果然只能是个看热闹的。”见铁男也一言不发的起身行将离开,满腹疑团的三井忍不住出言讥讽刺激,铁男仍旧以冷哼对之,不做任何争辩。
  “三井少爷,请留步。”正当三井好奇心大盛,亦步亦趋的紧随着铁男,非要挖出个究竟来之时,一个侍女来到身边,轻声叫住了他,“麻里小姐请您多留一晚,她有事相告。”
  三井不禁皱了皱鼻子,麻里不是一个玩笑的人,现在她肯定要忙着招呼那两个傻得可以的阔绰少爷,没奈何自己只好在这里在逗留一夜,铁男的事,回头再说吧,反正那个老粗,从来就没有什么事,能够最终瞒过自己的,这一点三井很有自信。

  花间月凉如人语

  窗外,夜凉似水,月色如雾;窗内,暖香盈室,红烛高烧。从屋顶垂下的藤萝与花枝映在茜纱窗上,影影绰绰,闻风而动,亦幻亦真。
  “真是太美丽了……”白衣少年侧着头望着窗上轻摇的花影,轻啜了一口清醇的酒液,忍不住叹息道。
  “此间人事,公子还满意吗?”河合麻里微微一笑,执壶为他斟满了酒。
  “是的,很有趣。”白衣少年亦报以浅笑,明晃晃的烛火在他明亮的双眸中跳跃,更衬得他风神如玉。
  “有趣?”河合麻里放下了酒壶,少年的回答让她很意外。从对坐的那一刻起,眼前的少年就全然不似其他进入她闺房的其他男子那般,不是意乱情迷,就是急不可待,始终一派的清雅从容,温柔沉静。
  “公子花六千两银子,就为了买一个有趣么?”麻里笑道,心下有一丝不悦,无论如何,一个自诩美丽的女子,总不希望男子在她面前无动于衷,尤其还是那样出色的一个男子。
  “你的曲唱的也好,酒也不错。”白衣少年终于仿佛凝神专注的看着麻里,此刻酒过两巡,麻里的面颊泛着一抹淡淡的红晕,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白衣少年的眼中也不由掠过一丝迷离之色,轻声说道;“嗯,如果我还有其他请求,一会儿会告诉你的,再唱一支曲子吧……”
  呵,他的话听起来还是那样优雅礼貌,可是却显得理所当然,难道他不知道,河合麻里从来都不是随便由男人摆布的吗?麻里依言抱起了月琴,边调理丝弦边似漫不经心的说道:“听公子的口气,似乎从来都不曾被人拒绝过……”
  被拒绝?白衣少年一愣,是啊,自己从来就不知道被拒绝的滋味,在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除了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感觉,这一点上,他真的很羡慕彰。
  “水岸花开,燕子重来。昔我经行,万重云山……”麻里的声音甜美中透着渺远的况味,加之美酒催生的微微迷眩的感觉,让白衣少年的思绪也有些飘渺起来,是啊,江山万里,如歌如画,而自己年轻的生命,难道就这样被拘禁在那四方的朝堂之上么?
  “好歌,好琴。”不知觉间,麻里一曲已毕,白衣少年终于收回了思绪,由衷的赞叹。
  “能请教公子尊姓大名么?”
  “嗯,宗一郎……”
  “没有姓氏?”
  “我们只是寻常的行商人家,没有姓氏……”
  ===========================================
  三井推开窗子,探出脑袋望去,二楼麻里的闺房仍旧是一片灯火通明,往年要这个光景,那些成为麻里入幕之宾的男人,无论最后是被客气的请出来,还是有幸和她共赴瑶台,这会儿都该是黑灯瞎火的时候了吧?
  “麻里搞什么鬼,人家可还是孩子呢。”三井嘀咕着,突然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龌龊,忍不住独自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咦?他在那里做什么……”三井正要缩回脖子,突然看见中庭间的一个背影,独自坐在花树掩映的石桌边上,登时好奇心大起。
  “喂。”三井穿过中庭,来到那人身边,招呼了一声,嬉笑道:“六千两银子,就换个独自在这里喝酒么?”
  “请坐。”蓝衫少年仰头喝了一口酒,看了三井一眼,面色平和,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突兀,他手中抱着的,正是白天已经被自己喝光了春酒的羊脂玉瓶。
  “其实,这只不过是普通的好酒而已,一年只酿一坛的说法,纯是扯淡。”三井忍不住提醒道,尽管对方就像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少爷,然而毕竟看起来还很纯良。
  “无所谓,我不缺钱,我只是不够时间……”少年微微一笑,说的话让三井不太明白,“况且,来这里的人,多半也不是为了酒吧。”
  “那你坐在这里又为了什么?这么大的风。”夜风从衣裳的缝隙惯进肌肤,让三井觉得有些凉意,左膝上的旧伤处又隐隐有些微痛,这样春寒未退的潮湿季节,真是让他觉得头疼。
  “已经有人在上面了啊。”蓝衫少年指了指麻里闺房的窗子,眼中闪现着似顽皮又似讥讽的神色。
  “连这个都可以相让的,哈哈,你们哥俩感情真不错。”三井忍不住笑道。
  “呵,我习惯了。”蓝衫少年又喝了一口酒,见三井又几分瑟缩的模样,便把手中玉瓶递了过去,问道:“冷吗?喝一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见三井对着自己喝过的瓶口,全然不在意的喝了大口,酒穿喉入独,很快就升起了一股暖意,蓝衫少年清亮的眼中掠过一抹感激之色。
  三井抓起衣袖抹了抹嘴,将瓶子递还给蓝衫少年,对方同样很干脆的接着又喝了一口,三井不由也勾起了一个赞赏的笑容,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叫三井寿,你呢?”
  “我吗?”少年稍稍仰起头,目光有意无意的又瞟了麻里的窗子一眼,短暂沉吟了一下,轻轻说道:“宗次郎……”
  “你说谎!”三井哈哈一笑,他并不觉得生气,只是更加好奇而已。他三井寿,只不过是安西先生门下的一个弟子,也许将来要侍奉湘北的国主赤木刚宪,然而现在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已,所以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根本没有什么,而眼前的少年又在担心什么呢,莫非他的出身很不一般么?
  “为什么?”蓝衫少年似乎并不否认。
  “没有人在说出自己姓名的时候,还需要仔细想的。”
  “对啊……”蓝衫少年露一个苦笑。和日间的飞扬明朗相比,此刻的他仿佛有些难言的落寞之意。
  三井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听见头顶不远处咔嚓一声轻响,接着一个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正是麻里的声音,二人同时抬头望去,窗子上原本明晃晃的灯烛火忽然熄灭。
  三井面色一变,正待有所反应,只见眼前蓝影一闪,那少年瞬息间已掠出机丈远,纵身跃起,抓住二楼的廊底,一个轻巧的翻身,人已如燕子般穿进了抄廊。
  “好身手!三井寿,你的警惕性真是越来越差了,居然没有看出来……”三井心底不禁暗自称赞。虽然自己并不是做不到,但他完全没有想到那样一个斯文俊美的少年,竟然有如此出众的身手。
  突然的变故不容三井多想,赶紧直奔麻里的房间。

  画图疑梦复疑非

  三井刚冲到麻里房门前,就见那个自称宗次郎的蓝衫少年已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房门洞开的刹那,两个人影从房内迎面扑来,掀起一阵劲风,间杂着一股浓郁怪异的香气。已有相当江湖经验的三井内心登时惊醒,赶忙捂住了口鼻,但还是微微感到一阵眩晕。
  “站住!”蓝衫少年一声清喝,伸手抓向那个人影,那人蒙着面孔,肩上正扛着日间三井所见的那个白衣少年!对方一言不发避开他的攻击,直抢到三井跟前来,只听一记裂帛之声,蓝衫少年只抓下了他一片衣襟。
  三井正要出手阻拦,突然对上了那人露在蒙面黑布外的眼睛,顿时一愣,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两人已擦肩而过。
  紧跟在后头的另一蒙面人,见那蓝衫少年倚住房门,显出无力眩晕的感觉,冷笑一声,张开大手便抓向他的肩头。此刻三井已然省悟,飞起一脚,踢向那人的胳膊。那人倏的收回攻击,并不恋战,迅速瞥了三井一眼边匆匆离开。不一会儿,不远处就响起细碎迅疾的马蹄声,显见外头还有人接应。
  “你怎么样了?”三井扶住了那个蓝衫少年,把他拉到了抄廊上敞开的窗边,说道:“只是迷香,等一会儿就会恢复精神和力气了。”
  “我不能等。”蓝衫少年微蹙了蹙眉头,原本冲和俊秀的脸上掠过一股决绝的神气,突然抽出三井斜插在腰间的匕首。
  “你干什么?”三井惊呼,正要去抢夺之际,只见那少年并不向他攻击,而是回手在自己的左臂上迅速划了一记,立时鲜血长流,浸渍了衣裳。而同时,在肉体剧痛的刺激下,他明显精神一振,眼中也流露出清明的神色。
  “多谢,失陪!”蓝衫少年用力推开惊诧之下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三井,急速消失在抄廊尽头。
  “好家伙,真是一个狠角色……”三井望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忍不住摇头叹息。突然他又想起一件糟糕的事,那个被蓝衫少年抢夺去的匕首,是流川枫的!那是他们还是孩童时,一次角斗中流川枫输给他的彩物,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带在身边,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不行,绝对要拿回来。三井恨恨的一跺脚,正打算离开之时,听见房内传来麻里的声音,“等一下,三井……”
  自己情急之下,居然把麻里给忘记了。三井苦笑着摇了摇头,赶紧走进房间,麻里正无力的跌坐在墙边。
  “你不要紧吧?究竟怎么回事?”三井推开了窗子,扶起麻里到床边靠定,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嬉笑道:“衣裳还穿的好好的,看来人家那六千两花的挺冤,没有沾到什么好处,倒遇到了强人。”
  “三井寿!你给我正经一点,现在还有心情说笑!”麻里闻言哭笑不得,伸手在三井额上给了一个大大的凿栗,“那两人不知是什么来路,突然就闯了进来,外头的人居然都没有发现。”
  “麻里,不用太担心。”三井收敛了调笑的神情,认真的说道:“那个孩子不会有危险的,最多就是为了钱吧。”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麻里流露出怀疑的神色,直勾勾的盯着三井,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我不知道……”
  “算了,人是在我这里丢失的,我总有办法找回来就是。”麻里叹了口气,指了指妆台下的屉子说:“里面有个卷轴,你给我取过来。”
  三井依言打开了屉子,里头有一轴小小的帛卷,他小心的取了出来,递给麻里,好奇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你打开。”麻里微微一笑,似有几分温柔之色。
  三井狐疑的打开了卷轴,卷轴上只不过用水墨画了一个人像而已,然而刹那之间三井几乎呆住了。画中人剑眉凤目,俊美非常,神情间很是冷冽,赫然竟是流川枫!自己不是在做梦吧?三井揉了揉眼睛,画中人确是眉目分明的好像在望着自己。
  “三井,你拜托我的事有眉目了。”麻里缓缓说道;“你的朋友应该在海南国,这个就是见过他的人所画,你看对吗?我瞅着,同你拿给我的画像很似呢。”
  “海南,他居然在海南,为什么呢……”三井怔怔的盯着画像,口中喃喃自语道。一定要找到流川枫,无论他肯不肯跟自己回湘北,自己只要确定他一切安好,就足够了!这是两年来一直萦绕在三井心头的信念,一刻都不曾放弃,为此他几乎踏遍了湘北的国土,因为风浪郡是流川的故乡,自己更是在此盘桓多时,却没有想到流川枫居然去了敌国海南?
  可是,见到了,又怎样呢?如若流川对自己,依然情如当年,自己又要怎样面对?三井知道,他对流川枫有着极深的感情,甚至比他对樱木、对宫城,对其他任何兄弟要深刻,但到底跟流川枫对自己的感情,还是不太一样;如若人事已迁,情怀不复,两人相见之下,不是尴尬,就是冷漠,那相见还有意义吗?
  往日种种,两端思绪,是是非非,在三井心头此起彼伏了一阵,终于他还是将卷轴放入了怀中,站起身来,对麻里深深一礼,恳切的说道:“多谢你了麻里,我现在就动身去海南。将来你有什么要求,三井寿绝不推辞!”
  “唉,都是傻孩子……”麻里看着脸上神情激越的三井,有些不知所谓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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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湘北与海南交界的城头前,三井就看见许多行色匆匆的百姓,不少还在三三两两的议论着什么。而城头上更是旌旗幢幢,士兵旗布,看起来守卫得比往常更加森严,最让三井觉得不妙的是,本来此刻应该通关放行的城门,正沉沉的闭锁着。
  三井寻了一个往回走的路人,一问之下,才知道从清晨起,不知道什么缘故,海南就关闭了所有与邻国交界的通关口,不仅是风浪郡通往海南的,连通往湘北、翔阳、武里等邻国的关口,也是统统封锁,派了重兵严加防守,莫说行人了,就是一只飞鸟,恐怕也很难飞出去,这对于一向三不管的风浪郡而言,完全落入海南的控制,还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况。
  天阴沉沉的,雨水正噼里啪啦的打在三井的竹笠和蓑衣上,他掀了掀竹笠望向同样阴云压顶的城头,不仅膝盖间又一阵阵的刺痛,连脑门也开始隐隐作疼了。他不知道海南为何又要生事,他在意的只是这样的情形要持续多久。自己正无比急切的想要到海南国去寻找流川枫,一刻都不愿意多等!而海南兵强马壮,勇士如云,如果自己妄图涉险出关,一旦被捉住的话只会更加误时误事!
  看来,只有一条路可以冒险一试了,只是自己可以挺得过去吗?三井抬起头,望着海南城头后那座巍峨的高山。那座山叫破云山,横亘在海南与湘北的国境上,顾名思义是一座及其极高极险峻的山,而且几乎无路可行,山顶更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奇寒凛冽,人兽难越,因此无论是海南还是湘北,都不曾派兵把守,可是说唯一一处可以自由通行,却又几乎不可通行的出口!
  三井摸了摸自己似乎因为阴寒而越发疼痛的膝盖,弯腰间却又顶住了藏在怀中的流川的画像。微一沉吟,便用力一甩头,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意,低低的自语道:“狐狸,等着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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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7:51:46 | 显示全部楼层
雪岭绝越使君来

  尽管山下是花木明媚的暖春,但此时此地三井触目所及的,却尽是荒岩枯草,而且处处是未融化的冰雪渣子。虽然抬头已隐约可以看见皑皑的山顶,体力也不成问题,但是三井的腿脚几乎已经僵硬了,尤其膝盖的旧伤处,麻木交杂着刺痛的感觉,让他完全迈不开脚步。而周围的奇寒还一阵阵的侵袭而来,无论是继续上行,还是原路返回,对他而言,都已经是千难万难了,这条通道的危险与艰难,远在他的估计之上。
  三井靠在一株枯木的树干上,咬着牙用布条将膝盖捆扎的更紧一些,苦笑着自语道:“臭狐狸,如果老子死在这里,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正当他踌躇两难之际,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枯木丛中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尽管身处人兽罕至的荒山,三井心中还是立时警醒,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微响迅速变成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的几个人影便从树木后、石堆后纷纷现身,向三井合围过来。他们虽然身着寻常武士的服色,然而却看起来训练有素,敏捷剽悍,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面目清秀却英气迫人的年轻武士。
  “越野大人,弟兄们已经注意这个人很久了,他应该就是从风浪郡上山来的。”一个武士用刀一指着三井,向首领汇报。
  那名叫越野的武士仔细上下打量了三井一阵,沉声问道:“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上山?”
  已经被注意了很久了?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发觉,看来真是被冻傻了。三井心底损了自己一番,同时迅速盘算着应对之辞。
  “大人,小民只是一个普通猎户,听说破云山上有雪狐,就想来冒险看看能否猎得到。”三井状貌惶恐的回答,此刻他确实是一幅猎户的装扮。
  “是吗?”越野仍旧是一脸的警觉,对三井的话也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的说:“非常时候,任何人等都不得通行。”接着吩咐身边的武士,“带他回去见仙道大人,怎样处置,听候大人的发落。”
  三井心中暗自叫苦,一旦被他们控制住,别说潜入海南去寻找流川枫了,性命都难说的很。在不知道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的情形下,怎么能够轻易就范。
  很快的三井已经有了主意,他不曾受伤的那只脚的脚尖一拨,突然挑起地上的一个石块,流星般的直奔越野的面门,四周的武士们立刻鼓噪起来,越野抽刀一格,石刃碰撞,震得他手腕隐隐发麻,不由惊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猎户”好大的力道。就在这瞬息之间,三井已抢出丈余远,从越野与武士们的缝隙间穿过,咬紧牙关,极速向山顶冲去。
  “站住!否则就要放箭了!”还没有跑开十多步,曾经受伤的膝盖就钻心的疼痛,几乎已经到了难以支撑身体的地步,这时身后传来了追兵的叫喊。
  对了,箭!三井摘下身后背着的弓,他本来就是猎户打扮,而且在湘北年轻一辈武士中,他三井寿正是最出色的神射手啊。
  三井拉开强弓,迅速连珠射出三只羽箭,只听一阵此起彼伏的呼痛声中,已经有三个追兵倒在了地上,都是腿脚中箭。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来路,所以三井不愿意多伤性命,只希望能够暂时阻挡他们的追赶就成。
  三井不顾一切的逃跑,以及娴熟出色的箭术,让越野更加确定此人来历绝非一般,更加坚定了不能放过的决心。他拔出长刀向三井一指,大声命令下属:“不不许后退,给我追,要活捉!”
  三井一面回头射箭,一面咬紧牙关往山顶跑,然而身后的武士们已然有了戒备,并非每只箭都能奏效,而且自己的脚步也越来越重,疼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
  “仙道大人!”忽然身后又传来武士们诧异的呼叫,三井抬头一看,一个人正站在自己身前几步之遥,正是昨日在醉花之间抢走他匕首的那个蓝衫少年。此刻他披着一身雪色衣裘,孤清的站立在山石枯木与冰雪丛中,同样是一脸讶异的望着自己,刹那间为不知为何,三井觉得一股温暖的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而同时,身体的剧痛和瞬间精神的放松,让他陡然晕了过去,仙道忙纵身一跃,伸出右臂稳稳的将三井接在了怀抱中。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朦胧间三井隐约听见身畔有人低语。
  “越野,这次我让你私自调兵把守住各路出口,可能会连累到你呢。”正是那个自称宗次郎,却被叫作仙道大人的少年的声音。
  “越野不惧怕处罚!”越野的声音有些激动,“越野家世代是殿下的家臣,听您的吩咐!”
  殿下?他是哪国的殿下?三井心中无比讶异,他一早看出那两个少年来历非同一般,但却没有想到有如此大的来头。
  “越野,你记住,永远不可再称我为殿下。否则于你于我,都是祸非福。”仙道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兵败后家父迫不得已投降海南,但时时刻刻教诲宏明,您永远是我们的主君,陵南的殿下!”
  陵南?陵南不是已经灭亡十多年了吗?这个少年跟陵南似乎有着莫大的关系啊!三井心中的狐疑顿时无限放大。
  “好了。”仙道阻止了越野宏明继续往下说,“你派人加紧守住各处关口,掠走宗一郎的不可能是普通盗匪,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将他偷偷运送出去,如果各处关口都无法通行,他们绝对会冒险走破云山这一条路得,就跟他一样……”说着视线向三井这边望了过来。三井心知他指的正是自己,忙收敛心神,装作仍在昏睡之中的模样。
  “是的……仙道大人……”越野宏明终于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三井听得仙道轻细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然后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望里推了推,便在自己的床边坐下。三井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掌在自己的额角轻轻掠过,将自己原本散乱的头发拨开,然后就听见仙道自言自语的说道:“你究竟是谁呢?流川枫,流川枫……难道这个是你真正的名字么?”
  流川枫?他竟然说出流川枫的名字?三井心中大为惊骇,再也无法镇定的装睡下去,猛的睁开了眼睛。只见仙道的手中正把玩着从自己身上抢走的匕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匕首的锋刃上,正镌刻着流川枫的名字,他大概以为这把匕首为自己所有,才会有那般言语。
  “咦?原来你早醒了么?”仙道见三井蓦的转醒,先是一愣,随即温言相询。
  “还给我!”三井不答,劈手便去抢夺仙道手中的匕首。仙道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动手,被三井大力一带,握着匕首的左臂带着身体猛的往前一倾,顿时眉头一蹙,啊的轻叫了一声,松开了手中的匕首,随即右手捂住了左上臂,而从他的指缝间,三井看见隐隐有血色渗出!
  对了,在醉花之间,他中了迷香,正是用这把匕首自残左臂,强提精神离开的,看来是自己刚才的莽撞又触动了他的伤口。三井一下子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无论如何,是眼前之人救了自己,否则自己恐怕就要葬身在这茫茫雪山之中了。
  “你,你不要紧吧?”三井赶忙坐起身来扶助了仙道。这一坐不要紧,身上的被子立刻滑了下去,三井只觉得身上一凉,低头一看,自己的上身居然是完全赤/裸的。虽说眼前同样是一个男人,但毕竟还不熟稔,这样的情形难免令人尴尬之极。于是赶忙拉扯起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身体。
  “哈哈哈!”三井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仙道尽管伤口疼痛,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笑什么!”三井对他怒目而视,手足无措的微红着脸,神色间很是尴尬,
  “对不起,你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仙道见三井羞恼不已,便强忍住笑意,温和的解释道;“仓促间山上没有替换的衣服,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
  “没,没关系。多谢你了……”原来如此,性本豁达的三井亦报以一笑,很快释然。
  “仙道大人!”听见仙道呼声的越野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见仙道和三井几乎紧挨着坐在一起,而三井露在被子外头的肩背赤/裸着,手上竟赫然握着一把匕首!?

  与子倾谈穹庐下

  “大胆!”眼前的情形让越野大惊失色,慌忙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劈手夺下了三井手中的匕首,大声呵斥道:“你这个贱民,仙道大人看得起你,是你天大的荣幸,居然不识抬举!”
  “什么?”三井对越野的话很是不明白。
  “越野!”仙道轻轻咳了一声,似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别胡说八道。”说着从越野手中取下匕首,交回给三井。
  “看来这小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仔细收好了,别再让人夺了去。”
  “咦?是我弄错了吗……”越野挠了挠头,仍旧有些懵懵懂懂的模样。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三井看了看越野,见他面色一红,尴尬的冲仙道干笑了两声,又见仙道笑容怪异的望着自己,神情间很是意味深长,登时恍然大悟,涨红了面皮,又羞又恼,指着二人结结巴巴的骂道:“下,下流!龌龊!”
  越野哼了一声,不去理会三井。又忽然看见仙道左臂上渗出的血迹,惊呼道;“大人,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仙道扫了一眼伤处,淡淡说道:“不要紧,正好,你给我换一下药吧。”
  “是。”越野赶忙答应,便匆匆出去取药了。
  三井这才有间隙打量自己周围的一切。头上是圆圆的穹顶,越野出去的地方是一幅厚重的布幔,看来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帐篷之中。而身下所垫,身上所盖的,均是洁净松软的被褥,干燥柔和的布料和自己□的肌肤轻轻摩擦着,被仙道的视线若有若无的轻轻扫过,三井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既异样,又舒服,脸上不由又一阵发热。
  “喂,那个,多谢你了。”为了掩饰尴尬,三井故意提高了声音,“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仙道彰。”仙道微微一笑,问道;“你呢?流川枫?”
  仙道彰,这个名字似乎哪里听过,但绝对不熟稔,一时间三井也想不起来。
  “不,三井寿是我的真名。”三井低头望着手中清冷如水的匕首,手指轻轻从锋刃上镌刻的名字上扫过,低声道:“这把匕首,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
  “他叫流川枫?”
  “嗯。”
  “你如此珍视这把匕首,看来这个流川枫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了?”
  “算是吧……”
  “女孩子?意中人?”仙道突然眨了眨眼睛,流露出顽皮的神色,似笑非笑的望着三井。
  “才不是,男的!”三井瞪了仙道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哈哈,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看着三井较真又不耐烦的模样,仙道不由的发笑,虽然他仍旧不知道三井的来路,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只比自己略略年长的大男孩,应该是一个单纯而明朗的人。
  “三井,能告诉你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上山来么?”仙道收敛了笑容,认真的问道,并仔细的打量着三井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与表情,对于他而言,对三井有好感是一回事,但仍旧必须弄清他的来路。
  “我要到海南去……”三井略沉吟了一会,还是照实回答了,仙道算的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三井不想欺骗他。
  “可是眼下通往海南的关口已经全部封锁了,你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嗯,是为了找流川枫,我已经寻找他两年了,他应该在海南……”三井微侧着头,牵了一个有些渺远的笑意,似乎是在回答仙道,又似乎在对自己说。
  “大人!”仙道沉默了一会,正欲说什么,越野正好掀帘而进,身后跟着一个武士,手中托着水盆和一些衣物。
  “喂,衣服,你穿上吧!”越野将衣服扔到了三井的头上,硬邦邦的说道。
  “哼,谢了。”三井抓起衣物,掀开被子正要下地,忽然想起自己几乎是赤条条的,不由脸上有些发热,讷讷的说道:“你们,能不能背过身去……”
  “什么?”越野瞪着三井,一副“你有毛病”的神情,大声道:“你是不是男人,跟个娘们似的!”
  三井也觉得十分羞惭,以往他跟安西门下的同门兄弟,以及铁男手下的一干哥们,洗澡更衣,都没少裸裎相对,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识的,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对着仙道彰,他硬是觉得别扭得很。
  “哈哈,好说好说。”仙道嘻嘻一笑,按着越野的脑袋,两人同时背过身去,对视了一样,脸上肌肉都有些抽动,显见是在强忍着笑。
  “好了……”不一会儿,三井细如蚊蝇的声音终于在身后响起。
  “噫?”“呵!”仙道和越野回过头来,望着三井,俱都发出惊异之声。
  此刻的三井衣冠济楚,轻裘缓带,虽然脸上仍有风霜之色,然而与先前那一身粗劣的猎户装束相比,简直是大相径庭,显得风神俊爽,倜傥不凡。
  “越野?”仙道忍住笑意,提醒半张着嘴望着三井,看起来讶异的不行的越野。
  “啊,大人,我,我帮你换药……”恍然省悟的越野连忙端过水盆,扶着仙道坐下。
  仙道解开衣带,脱去左半边衣服,三井见他的左臂伤口鲜血殷殷,不由心底一紧,而越野却突然惊呼起来:“仙道大人,这,这——”
  伤的不是特别严重啊,至于吗?三井觉得好生奇怪,仔细一打量,却发现越野的视线并非注视着仙道左臂上的伤处,而是直勾勾的盯着仙道的胸口。三井也偷眼一张,不由 “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仙道白皙健实的胸口上,靠近心脏的部位,竟然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黑印,看起来极是诡异恐怖。
  “南烈大人不是说,可以医治的么?”越野急切的问道。
  “对啊。”仙道淡淡的说,“所以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南大人已经尽力了。”
  “可是,看起来比半年前更大了呀!”
  “行了越野!”仙道微偏过头,看了身侧后的三井一眼,制止住了欲继续分说下去的越野。
  三井虽然是满腹疑团,但见仙道的态度,自知不方便探询,只好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越野焦虑又细致的替仙道清洗和包扎伤口。
  “三井,既然你这样着急到海南去寻找你的朋友,我可以放你过山。”仙道一边缓缓整理好衣装,一边温言对三井说。
  “不行!”越野闻言腾地站了起来,指着三井大声说道:“这个人来历不明,决不能轻易放走!万一他跟劫走国,国,劫走宗一郎的人有牵连呢?”
  “没关系,我认为可以信得过他,是吗,三井?”仙道望着三井,眼神清明澄澈,霎时间让三井心中一窒,差点忍不住就将秘密吐露,但终于还是咬着嘴唇,默默不语。
  “但是,万一宗一郎找不回来,您可能有性命之忧啊!”越野见仙道不为所动的模样,忘情的抓住了他的胳膊,急切的说道:“那老家伙时刻都等着抓您的错处,他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仙道大人!”
  性命之忧?难道那家伙莫名其妙的劫走了那个白衣少年,竟然会给仙道带来如此大的遭难吗?三井心中深深震撼了。

  君意苍茫遣谁知

  “仙道,那个人,嗯,我是说和你一起去风浪郡的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一直低头默默不语的三井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唔?”仙道对三井的发问,似乎感到几分诧异,但随即温和的答道:“是的,我是自己性命不要,也会保护他安全的,怎么?”
  三井避开了仙道探询的目光,薄唇紧抿,剑眉轻锁,仿佛在苦苦的思索着什么,终于,他好像下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心一般,缓慢却沉重有力的说道:“我帮你把他救出来,因为你救了我。”
  “什么?”越野闻言大惊,立刻抢上前去抓住三井的衣领,厉声道:“你凭什么?你果然跟这件事有勾连!说,你和那伙盗匪什么关系?”
  三井并不挣扎,垂着双手冷冷的对越野说道:“我可以努力救他出来,但我什么都不会说,无论你用什么手段。”
  “越野,放开。”仙道搭住了越野的手腕,将三井的衣领从他的手中抽离,容色看起来依旧十分平静,目光却直视入三井神光倔强的双眸,轻声问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可以。”三井傲然一笑。
  “好。”仙道同样报以一个扬展的笑容,说道:“你先休息一晚,明日我送你下山。”
  “你……”仙道如此爽快的答应,倒是大出三井的意料,然而从仙道从容淡然的脸上,却又品读不出任何的疑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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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寒冷,山路崎岖,三井和仙道并肩深深浅浅的行走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死死盯着三井的越野。
  突然三井脚下一个打滑,膝盖一软,一个趔趄向前俯冲下去。正当他两眼一闭,咬牙做好了嘴啃泥的心理准备之际,腋下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稳稳托住,一抬头,仙道深邃明亮的眼光和唇边荡漾的淡然笑意就在他咫尺间,不由一愣。
  “看来你的体力很差啊?”仙道扶着三井站稳,上下打量了他一会,笑着调侃道。
  “谁说的!”三井红着脸争辩,“我只是膝上有旧伤,受不得阴冷……”
  “哦?是哪一边?”仙道蹲下身来,双手在三井的膝盖上轻轻扭捏抚触。
  “左边,老毛病,习惯了。”三井顿时感到一阵别扭异样,慌忙向后退了一步,让膝盖摆脱了仙道的双手。
  “怎么落下的?”
  “几年前跟同门师兄弟打架,自己误伤的。”
  “是这样?对了,你师承何人呢?你的箭法很不错啊。”
  三井默然,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去探望安西老师了,不知道他老人家现下如何?可是,似乎安西老师也不曾派过任何人来寻找他和流川枫,难道他们已经让他彻底失望和遗忘了么……
  仙道见三井不答,神情间好像还有一丝落寞,也不再追问,接着说:“我认识一位很好的大夫,等这件事完了之后,你方便的话到海南来找我,我让他给你医治。”
  “好,谢谢。”仙道的话,让此刻心中悲意荡漾,孤清莫名的三井感到一股脉脉的温暖,不太强烈,却足够让自己一时感动了。
  大约行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山下,终于融融的春意冲淡了半程的阴寒。仙道从越野的手中取过一个包袱,递给了三井,说道:“这里面是你的衣服和弓箭,还有一些盘缠和三个烟火箭,无论任何时候你想找我,都可以点燃烟火箭,会有人来接应你的。”
  “知道了。”三井接过包袱,停了一会儿,问道:“你真的不后悔放我走?”
  仙道不答,只是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那好。”三井突然从腰间抽出了那柄仙道还给他的匕首,举到二人面前,“这个我押在你这里。它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一定会回来取的!”
  “好。”仙道接过了匕首,放入衣袖中,颔首温言道:“我等你回来。”
  “那我走了。”三井丢下了一句话,转身拂袖大踏步离去。仙道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原本清亮的目光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越野!”仙道突然叫道。
  “大人?”
  “你派人跟着三井,但不能被他发现。”
  “怎么,大人到底还是不信任他么?”仙道的态度让越野觉得十分奇怪,不由一愣,旋即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赞道:“大人高明,让三井带路,远胜于我们在山上苦守!”
  “不……”仙道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信任他,但我不习惯把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那么,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越野无法完全明白仙道的用意。
  “若救人的事三井力所难及,你们一旦发现国主的所在,就立即动手!否则不要惊动他,我不想让他怨我啊……”
  “如果,三井寿根本就是想一走了之,压根没有救人这回事呢?”越野还是忍不住提出了心中最真实的揣测。
  “那,那就由得他吧……”仙道仰头一笑,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绺发丝,轻拂面颊,神色依旧平和得很,看不出任何的犹疑和不快。越野在心中暗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仙道的处境了。然而他又觉得,这世上恐无一人可以真正了解和抚慰仙道,包括自己。
  ====================================
  曲曲折折延伸的道路边上,有一间简陋的茶寮,只有几副破旧的桌椅和一个在灶台边上忙忙碌碌的年轻人。
  三井走进茶寮,大喇喇的坐了下来,把手中的包袱重重往木桌上一搁,砰的一声响让那年轻人猛的回过头来,一脸的警觉。然而一见是三井,立刻满脸堆笑,上前招呼道: “是三井啊,唬我一跳,有一阵子没来了,喝茶?”
  “不喝!”三井板着脸说道:“告诉我,铁男他们这阵子在哪落脚?”
  年轻人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说:“哟,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个屁!”三井一拍桌子,盯着那年轻人阴恻恻的说道:“你别跟老子弄鬼,趁早痛快说出来。”
  这并不是一间普通的小茶寮而已,三井很清楚,这是铁男他们的一个联络点,
  神秘的“过山风”经常改换落脚点,而分头行动的弟兄们就靠这些联络点,来知道他们头领的位置所在。
  “三井。”那年轻人无奈之下终于摊牌,“你是不是跟铁男又吵架了,他专门吩咐过,不让你知道他在哪……”
  三井嘿然道:“我跟铁男吵架,那不是家常便饭了?这回不就为了我搅和了他和河合麻里的事嘛。”三井也深知,联络点只负责联络,重要的事,他们不会知道和参与,他决定赌一赌。
  “原来是这样啊……”那年轻人咧嘴一笑,虽然心中仍有犹豫,却是相信了一大半,第一铁男和德男确实从他这里经过去了醉花之间,第二三井和铁男就是一对冤家哥们,尤其三井不肯听铁男的话,痛快的入伙,所以他们吵吵好好的戏码跟走马灯似的,这个弟兄们都很清楚。
  “所以你爽爽快快的告诉我,省的我跟你没玩没了,我这就是去跟他讲和的,知道吗!”三井虎起面孔,端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态度。
  “他,他们目前在……”年轻人终于附在三井的耳边,轻轻吐出了一句话,三井很快露出了狡黠满意的笑容。

  铁骑东来疑云生

  “谢了。”三井赞许的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便准备起身继续上路。忽听茶寮外一阵马蹄声疾,以他的经验判断,那一定是一匹相当神骏的良马,不由回头望去,只见从东面的道路上,一人一骑正飞驰而过,马上的骑士也正向茶寮这边看了进来,二人目光碰撞之间,三井不禁一愣,虽然是电光石火的惊鸿一瞥,他却已然认出马上骑士竟是那个在醉花之间做财大气粗状的“翔阳国的高野少爷”!而此刻他已经脱去锦绣衣袍,一身利落的武士装束,全然不复之前那霸道庸俗的嘴脸。而发现了三井,他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来不及各自多做反应,快马已经飞驰而去。
  “原来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在经过一番冥思之后,三井大力一拍桌子,恍然醒悟,原来在麻里的闺房门口遭遇到得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被自己立时认出了是铁男之外,另一个试图连仙道一起劫走,却被自己阻拦下来的,从魁伟的身形和锐利的目光看,正是这个高野!
  “连翔阳的人都搅进来了,看来这件事真是不简单啊……”三井不暇多想,抓起桌上的包袱,匆匆步出了茶寮。
  ==============================================
  “站住!”草丛中猛不丁的跳出两个人来,对三井喝道,手中俱都拿着明晃晃的长刀。
  “干嘛干嘛?”三井横了他们一眼,懒洋洋的问道:“想打架呀?”
  “哈,是三井啊。”两个负责岗哨的山匪见是三井,立刻一脸的轻松愉快,笑道:“正好,日间兄弟们猎了一头野猪,这会儿正烤上了呢,你来得真是时候!”说着一指身后的山谷。
  “嘿嘿,好,回头哥哥给你们也弄两块肉过来。”三井说笑着,淌着及膝的长草,朝山谷的路口走去。
  入口之后就是豁然开朗的一块宽敞平地,搭建着大小不一的简陋却结实的茅木屋棚,燃烧着一堆一堆的篝火,篝火边上围坐着三三两两正在喝酒、吃肉和高谈着的年轻人。这样的情形让三井觉得一股热烈的情愫在胸臆间涌起。两年以来,他早就将这些“山匪”当做自己的兄弟,但却迟迟不愿意完全的加入他们,保持着和他们既亲近却又有距离的相处方式,因为他知道,一旦找到了流川枫,自己还是要回到湘北,回到安西老师的身边,去尽他从小就被谆谆告知应尽的责任,那就是抗拒强敌,护卫湘北国的安全。
  忽然听见一声嘹亮的马嘶声,三井不由眼睛一亮,单听这声嘶叫,他就可以判定这肯定是一匹异常神骏的好马,铁男素来爱马如命,肯定又从哪里弄来了一匹神驹。循声望去,三井见在场边的一株大树下,单独拴着一匹雪白高大的骏马,并不与其它马匹拴在一块。那马正仰首鸣叫,鬃毛飞扬,通体雪色,看起来神骏异常。
  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呀!三井在心底由衷的赞叹道,即便只是远远一观,他也能看得出来,这比铁男先前拥有的任何良马都来的优秀,堪称世所罕见。
  “三井!”很快的就有人发现了他,兴高采烈大的冲着他直招手,而其中一个年轻人循声看见了三井,却立刻猫腰缩头往人堆里挤,想悄悄的溜开。
  “堀田德男!”三井冷哼了一声,扯开嗓门,拉长了声音叫道。
  那人听到三井的呼叫,无可奈何的转过身来,讪讪的笑着说道:“哦呵呵,小三呀,有事?”
  三井大踏步走道德男身边,一伸胳膊搂过他的脖子,将他从人堆中扯了出来,走开几步远,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道:“你说呢?”
  “这个,那个,我,我,嗐,你有事就直说,我弄不过你……”德男支吾了一阵,干脆两手一摊,泄气的对三井说道。
  “嘿嘿,上道!”三井使劲摁了摁德男的后脑勺,在他耳边轻声嘀咕道:“你们从麻里那边搞来的人呢?”
  “你想干,干嘛?”看着三井温柔又带着胁迫的目光,德男的心里是一阵一阵的发毛。
  “帮个忙,把人交给我!”三井很干脆的说道:“我交回给麻里,我欠她人情。”
  “不行不行。”德男立刻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要就自己去跟铁男商量。”
  三井心中早就有了谱,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如果求了铁男就可以轻易救出那白衣少年,铁男也不会特别交待联络点的人,对自己隐瞒他的落脚点了,看来还是从单纯好哄的德男身上想办法,来的比较容易。
  “那你带我去看一看他总可以了吧?”三井退一步提出了要求,一双清亮的眼睛望定了德男,巴掌在他的头上又是一阵亲昵的乱揉。
  “小三,真的不是我不肯帮忙。”德男哭丧着脸,在三井的感情攻心战术前,他从来都是没有抵抗力的,然而眼下他确实为难到了极点,“怕是铁男也做不了主,翔阳的人自己看着呢……”
  “什么?翔阳的人?”三井疑惑的轻声惊呼,而话甫一冲出口,德男也张着合不拢的嘴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怎么把这事都给说出来了!
  “德男,你给我说清楚出,翔阳的人跟这事什么关系?”三井两个巴掌将窘迫万分的德男的脑袋牢牢定住,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逼问道。
  “小三,三爷,你饶了我吧,自己去问铁男成不?”德男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如果这个秘密从自己嘴里吐露出来,那他要遭的恐怕就不是一般的殃了。
  “算了。”三井将德男那副德行,也不欲过分为难于他,放开了手问道:“那家伙呢?怎不见人?”
  “那边……”德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所木屋,悄悄的说道;“不过,你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他在,在……”
  “哼。他就算是在拉屎,我都要扯他出来!”
  “三井,三井!”望着三井大摇大摆走开的背影,铁男的嘴巴再度张得仿佛可以塞下他自己的拳头,喃喃的咕哝道:“他,他正和女人在一起啊……”
  隔着一堵薄薄的土坯墙,屋内传来男子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和女人娇柔妩媚的吟哦喘息声,饶是荒山野岭的简陋屋舍,却也荡漾着原始而热烈异常的生命力和无边春色。
  只听咔嚓的一下轻响,粗布帐子里的一切声响行动都突然停了下来。
  “是谁!”帐子里传来一声低沉却威猛的轻喝,紧接着一只大手撩开了帐子,铁男粗犷的脸上尽是豹子般的警觉,尽管怀中还搂着一个□美艳,犹自带着迷离神色的女人。
  “嘿嘿,铁男你好啊。”三井正嬉皮笑脸的坐在窗台上,翘着二郎腿一下一下的晃悠着。
  “三井寿,我操你大爷!”一见是三井,铁男立刻大为光火,放开怀中的女人,赤条条的跳下地来,指着三井就是一阵臭骂,“这种缺德的鸟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哼哼,没理由你惹我不痛快,我还让你自在的风流快活!”三井滴溜溜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视了铁男一阵,最后停留在他腹下某个正欲求不满如怒马长嘶的部位,不怀好意的眉眼的尽是得意之色,托着下巴悠悠的说道。
  “我怎么着你了?”铁男一肚子的窝火,真是恨不得一拳就揍上那张漂亮又嚣张的脸上。
  “姐姐,让让。”三井跳下窗台,不怕死的往床边一挨,将那个目瞪口呆的女人往里推了推,大喇喇的一屁股坐了下来,砰的架上了一只脚,鼻孔里出了一口粗气,冷笑道:“你明明知道麻里是我的朋友,还在她的地盘劫人?还有,还叮嘱手下人别告诉我你的去处,啥意思?”
  看了看那个女人,再看了看三井,铁男一跺脚,一把揪住三井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怒道:“出去说!”
  “出去就出去!”三井拍了拍巴掌,嘿然道,“我在门口数十下,你若还不出来,我就仍旧进来!”说着又贼忒忒的干笑了两声,猫一样利索的从窗口窜了出去。
  “妈的,瘟神……”铁男恨恨的骂道,又恼火又无奈的抓起地上的衣服。

  古道干戈飞白羽

  三井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打量着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铁男,见他半敞的衣领下袒露的胸膛,兀自还看得见点点胭脂,忍不住吹了一个响亮呼哨,嬉笑道:“铁男,你现在的样子,活脱脱就像个新郎倌儿!”
  铁男怒道:“你他妈的有屁快放,少跟老子东拉西扯。”如果有哪个正常男人,在那要紧的当口被人给搅和了好事,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话,那除非是圣人了。
  三井脸一沉,冷笑道:“我是特地来恭喜你的,铁男,找了翔阳国这样一个大靠山,莫非你不当土匪,打算从良了?”
  “胡扯!”铁男面色微变,傲然道:“这世上还没有谁够资格当我铁男主子的!”
  “是吗?”三井故意堆起一脸的怀疑和不屑,“这么说和翔阳的人到醉花之间去劫人,是我们铁男哥一时兴起了?”
  “这个。”铁男无奈的说道:“只不过是一桩买卖而已……”
  “什么买卖?你不是从来不和官家的人做买卖吗?”三井对铁男的话感到大惑不解,正是因为知道铁男极度厌恶官家中人,所以三井从未对他提起过自己的往事,而每一个加入“过山风”的兄弟,几乎都有一个或无可奈何,或不堪回首的往事,所以彼此间也从不探问过往。
  “骕骦马!”铁男的眼睛一下子精光闪烁,“翔阳国的人送来了一匹产自大明朝的骕骦马,那可是大宛天马的后裔呢!”素来爱马如命的铁男,一提到宝马良驹,就显得十分激动。
  “条件就是让你为他们劫走那个孩子?”三井想起适才在场边看见的那匹雪色骏马,心中已是了然。在神奈川一带的诸侯国中,翔阳以产良马著称,那样一匹神骏异常的宝马,要说铁男为此动心,三井一点也不意外。
  “嗯……”当着三井的面坦承为官家效力,一向粗豪倨傲的铁男也感到有些惭愧。
  “那好。”三井很干脆的说:“马你到手了,人你也劫了。如果是兄弟的话,现在你把那个孩子交给我吧!”
  “三井,这又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非插手不可?就为了河合麻里那个女人?”铁男忍不住问道。
  三井恳切的说得:“铁男,我从来也不骗你。我答应了一个人,必须把人带回去给他,因为他救过我,我三井寿平生最怕欠人的情。”
  “三井,我们是兄弟,你就是要我铁男为你出生入死,也绝不含糊,可是。”铁男叹了一口,说道:“我平生讲的一是义气,二是信用,就算是官家的买卖,我也要守信用的。”
  “这么说,是完全没得商量了?” 三井眉毛一扬,提高了声音,恶狠狠地怒道:“我现在就去把那马弄死了烤来吃,然后动手抢人,看你怎么样!”
  “三井寿,你敢!”铁男闻言几乎跳了起来,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拦住了三井,他深知以三井的性子,一旦恼羞成怒发狠撒泼起来,再缺德没理得事都做得出来。
  “我不敢?有种的一对一,找帮手的是孙子!”
  “铁男,铁男!”正当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眼看就要说翻了动手,德男突然从远处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嚷道:“不,不好了,翔阳,翔阳的家伙,突,突然带了人走了!”
  ===============================================
  高天苍茫,夕阳古道,几匹骏马飞快的奔驰,扬起一路的黄尘。
  “花形大人,我们这样不告而别,妥当吗?”高野昭一一面控马疾驰,一面大声的问身边的领头骑士。
  “既然你看见和仙道彰一道的那个人出现,说明很可能有变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日回到翔阳为好!”说话的人高大英伟,容貌俊秀中透着冷峻,在他的身前,正圈着一个双手被束缚着的少年。纵然身处险境,他的神情却依旧平静淡和,除了略显憔悴之外,仿佛毫无焦急惊惧之色。
  “就为了这个毛孩子,海南国真能接受我们的条件?”高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藤真国主从来算无遗策,这个不必我们操心。”花形透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少年,冷冷的说道:“如果海南不接受,就杀掉他。即使他只是一个傀儡,但突然没有了国主,海南一定内乱,我们再和湘北联军大举进攻,必定功成!”
  忽然,不远处人影曈曈,二人惊疑骤生,而马速极快,还来不及作出判断和反应,便已到了那群人之前。翔阳众人忙勒马停下,看清了挡在去路上的,正是铁男为首的一群山匪。
  “怎么,这么急着走?”铁男一脸的冷肃不快,硬邦邦的说道:“也不知会一声,我可以指点你们一条更近捷的道。”
  花形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但很快就恢复了从容状,朗声说道:“人物两讫,我们之间的买卖就算完了,不敢再多叨唠主人,这里就对大家说告辞了。”说着恭恭敬敬的在马上行了一礼。
  三井躲在铁男身后望去,见花形怀中圈定的,正是醉花之间所见的白衣少年,心中一喜,偷偷的从背上取下硬弓,搭上羽箭,趁花形低头行礼之际,突然抬手,也不瞄准,嗖的一箭如闪电般射出。花形大惊,忙抽出佩剑准备格挡。谁知三井的箭却不是冲着人去的,而是射中了花形□坐骑的脖子,那马受了一箭,登时长嘶着人立起来,将背上的两人俱都掀了下来。
  电光石火之间的变故,让花形不得不暂时放开双手,在地上敏捷的一个空翻,迅速站稳了身体。而几乎与此同时,三井抛下手中的弓箭,窜上前去,俯身拉起了摔在地上的白衣少年。
  “放手!”一声怒喝中,高野已经一刀向三井和那少年劈了过来。刀势威猛,手中没有了武器的三井只好抱着那少年就地一滚,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高野的刀锋已在三井的肩背上拉了长长一刀口子。
  “呀!你——”被三井压在身下的白衣少年见状,瞪着漂亮的双眼发出一声关切的轻呼。
  “没事。”三井咧着嘴一笑,轻轻拍了拍那少年的面颊以示安抚,搂着他站了起来,还未立稳脚跟,眼前寒光一闪,花形的剑锋已在眼前。
  “当!”只听一声如斫金断玉般的脆响,一把修长的剑与一把粗犷的刀已交格在一起,登时火花四溅,出手挡住花形的却是铁男。
  “你干什么?”花形对铁男的出手也是十分惊怒,“莫非要毁诺吗?”
  铁男哼了一声,说道:“我平生从不毁诺。人我已交给你了,也是你们自己带走的。现在要伤我兄弟,却是不行!”回头对沉声三井道:“你走吧,我拦住他们。”
  三井大喜,扯断了缚住白衣少年的绳索,抱着他跳上了一匹骏马,对铁男大声说道:“先谢啦,下次见面我实惠点,送个漂亮的女人给你哈!”说毕一抖缰绳,用力踢了一下马腹,在花形等人惊怒不已的注目中飞驰而去。
  “高野,永野,伊藤,你们留下!其它的人跟我追!”花形急匆匆的做了安排,立即换了一匹马,带着一干人刀剑齐挥,冲散山匪们的阻挡,朝着三井逃离的方向直追而去。
  三井纵马疾驰,身前的少年一声不响的抱着马脖子,这样的阵势之下,居然甚是镇定配合,不由心下暗自赞赏,看来他倒也不是一个娇贵无能的纨绔少爷。而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三井心中不由得急切起来,自己□的只是普通马匹,还骑乘了两个人,和神骏的翔阳良马脚力相比,被追上恐怕只是迟早的事,该想一个怎样的对策呢?
  “前方的人站住,否则要放箭了!”后头追兵的呼喝声越发的明显了,三井咬牙不加理会,仍旧拼命飞奔。
  “你熟悉此间的路吗?”怀中的少年忽然发问。
  “什么?”三井不解。
  “他们是翔阳来的,显然不熟悉此间道路。骑马我们一定被追上的,不如步行从小路逃走吧?”
  “呵呵,看不出来,你倒有些见识!”三井赞道,那少年的提议,跟他此刻心下的盘算居然不谋而合。当下控马离开了道路,踏上了路边杂草丛生的野地。
  正在说话间,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呜呜之声,锐物迅疾破空的凉意也从脑后隐约传来。三井忙压着那少年的脑袋,低下了头,之间一支黑黝黝的短箭,几乎是擦着自己的头皮飞了过去,心中立时大叫好险。
  “是鸣镝!”那少年突然面色一变,回身抱着三井的腰身,用力一拧,两人同时离开了马背,摔到了草丛中。只听的一声惨烈的马嘶,三井抬头望见那只黑箭居然在空中打了一个盘旋又飞了回来,已扎在了马头之上。适才如不是那少年及时抱着自己跳下马来,恐怕此刻自己的脑袋上,就要多出一个血窟窿了!想到这里,不由得脊背上凉意顿生。
  “你竟会认得这东西?”这样怪异的箭,三井还从未见闻过,眼前看似斯文静弱的少年,越来越让他感到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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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7:59: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两端心思殊难解

  那少年迅速摘下倒伏在地的马匹上的弓箭,拉着犹自惊疑不定的三井钻进了随风披拂的长草丛中。
  看来此刻同样处在危急的境况下,他倒要比自己镇定利索不少,三井对那少年的好奇意外之感又多了一分,而他已按着自己的肩膀,在一块巨石之后躲藏了下来,在耳边轻声说道:
  “鸣镝是翔阳国特有的武器,据说是从大明国来的工匠所造,我国的军士们就吃过它的苦头,伤亡很惨重。”彼此间的距离很近,三井见那少年一直平静的脸上悄然掠过隐约的惊惧神色。
  “我国?你也是海南国的吗?”莫非这个年少文弱的男孩子,竟然也经历过战场的血腥厮杀,三井对他的话感到十分讶异。
  “也是?还有谁是?”少年不答,反问道。
  “仙道彰。”三井略一犹豫,终于还是如实回答,“我救你,就是为了还他的情,他救过我一次。”
  “哦,是这样吗,他让你来救我……”那少年神情间有一种淡淡的沉吟与疑惑,让三井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么?
  三井的心中刚刚升起一丝不快之情,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之声,一个翔阳武士用佩刀拨着长草,正向他们的藏身之处搜索而来,且越来越接近。三井心下焦急万分,此刻无论是改换藏身之地还上前击倒他,都势必会暴露二人的行踪,引来其他的翔阳武士。
  正在他焦虑踌躇之际,却见身边的白衣少年已开弓搭箭,嗖的一声轻响,羽箭如流星般迅疾而悄无声息的贯穿了那武士的咽喉!他张大了嘴,双目瞪突,脸上尽是恐怖之色,来不及发出一丝声响,甚至血也不曾溅出半点,便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你!”三井对那少年怒目而视,以他的性子,不到你死我活的关头,是绝对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跟自己无冤无仇之人的性命,而眼前这个沉静温和如女子的少年,竟然出手如此精准狠绝,而且脸上依旧颜色不改。一股激怒从三井的胸臆中骤然涌起,跳起来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招呼了过去,啪的声响过后,那少年白皙的脸上登时多了五个鲜明的指印。
  那少年没有避让三井的耳光,却极快的一手捂住三井的嘴,把他剩下的话给堵回了喉咙,同时扑了上去,用自己的身躯将他压倒在地,低声道:“只要他一出声,我们就完了,我也不想伤人,但我必须自保,也不能让你受伤害。”
  三井气红了脸,双目圆瞪,又急又怒的用力的挣扎,想将他掀翻下去。
  “嘘……”那少年在三井的耳边轻轻吹气,柔声道:“别出声,他们往这边来了……”他的声音很柔和,甚至从几乎紧贴着三井面颊的衣领与脖颈的缝隙间,还隐约透出一股清新的气息,让三井没来由的心底咯噔一跳,然而他手上的劲道却丝毫不减弱,紧紧地捂住了三井的口唇,另一手扣着三井的腰,将其牢牢地控制在自己身下。
  身处险境的刺激加上此刻奇异的感受,让三井觉得仿佛时间静止,空气凝固,最真切的感受,就是胸口处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那一下一下明显在加速的心跳。渐渐的,耳边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完全消失,三井那吊在嗓子的心,也慢慢的落了下去。
  而那少年似乎还在凝神倾听,神情十分专注,那沉静如水的白皙面容上浮着五个泛红的指印,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十分奇特的美。三井感到自己的呼吸好像都有点不正常起来,说不出的别扭,不由心底暗骂自己:“三井寿,你真是有够龌龊的,就因为人家长得像女孩子吗……”咦?女孩子,自己还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女孩子是什么滋味……
  胡乱的思绪大有越飘越远之势,三井赶忙收束心神,扭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脖子,却见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此刻一双如星似水的双眸正怔怔的望定自己,瞳孔深处似乎还跳动着两点若有若无的光焰。
  “人都走了,还不快起来,想压死老子吗?”三井面皮一热,忙大力将他推了下去,蹭的坐了起来,轻叱着掩饰心底的尴尬。
  “对不住……”那少年同样讷讷的,神情也不似一直以来的波澜不兴,看起来有些扭捏不安。
  “好了。”三井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正色对那少年说道:“你的箭法很高明,可是,你不应该轻易就杀死人,小小年纪就如此残忍,白白,白白长得这样好看,哼……”他原本想板起脸孔来教训那少年的,可是好端端的一句话却莫名其妙的被自己说的如此荒唐,说到最后三井自己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感到好笑。
  “嗤……”那少年也忍不住低下头来发出一声轻笑,温和的说道:“你错了,我并不轻易杀人的,我只是绝不坐等别人来杀我……”
  “你这小孩,说着这些杀来杀去的话,竟然还可以这样平静!”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叫人小孩,你多大呀?”
  “我,我已经十七岁,啊不,十七岁半了,哼哼!”三井有些心虚的瞟了那少年一眼,终于还是摆出骄傲的架势大声答道。
  “呵呵,再过两个月,我也十七岁了。”那少年眨了眨眼睛,对三井笑道:“所以,你不应该叫我小孩。”
  “得了,我不跟你计较。”三井撇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正是临行前仙道给他联络用的烟火,嘟哝道:“让仙道那家伙来把你领走,我也就算大功告成,跟他两不相欠了!”
  “咦?”那少年从三井的手中接过烟火,诧异的问道:“这个是仙道彰给你的么?”
  “是啊,他说发出这个烟火信号,就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呵,真有意思,他居然把这个给你……”那少年摆弄着手中的烟火,微笑的说道。
  “怎么?这有什么特别的吗?”三井对他的话感到不解。
  “这个烟火是我和彰小时候一起发明的,请教了一个十分高明的烟火师傅的。”少年的笑容荡漾着一抹悠远暖意,仿佛陷入了快乐却又遥渺的回忆中,“这个烟火一旦点燃,就会发出很奇异的光焰和传的很远的声音,小时候只要我们想见对方,就会点燃这个烟火,方圆几十里之内,都可以看得见,听得见呢……”
  “这么麻烦,想在一块儿玩,直接去找他不就得了。”三井忍不住插嘴,小时候他就不只一次的玩心忽起,就立刻把流川枫从热乎乎的被窝中揪出来,要不就把樱木从香喷喷的饭桌前扯下来。
  “我们的处境,你不明白的……”那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样啊。”三井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另外两个烟火,塞在那少年的手中,恳切的说道:“那这两个给你,你想见的仙道的时候,可以用得上。”
  “哈,你真是很可爱啊……”那少年看着一脸认真的三井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是我们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可不一样。”
  “哼,不要拉倒!”三井脸一红,劈手将烟火抢了回来。
  “怎么,彰一共给了你三个么?”
  “是啊,有问题?”
  “这么说,他希望即使这件事结束,你也可以去找他了……”那少年若有所思的说道。
  “是吗?”三井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膀,无所谓的说:“我不知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和彰,什么关系……”那少年问道。
  “三井寿,没什么关系,萍水相逢而已,做完了这事,各走各的。你呢?”三井漫不经心的回答,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就要去点那烟火。
  “神,宗一郎!”一点火苗闪过之后,一束及其灿烂的焰火陡然腾空而起,伴随着尖锐的空鸣之声,而同时,端坐在草地上的白衣少口中清晰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一刹那间,三井整个人都呆住了!

  前尘向来血色中

  这一个被轻轻吐出的名字,却不啻在三井的头上炸响了一个巨大的焦雷,让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神宗一郎,神宗一郎……”三井指着犹自微笑沉静的望着他的白衣少年,颤声问道:“你,你是海南的国,国主?”
  “嗯,是的。”神宗一郎的笑容如同春日的淡淡煦风,可是三井却感到掉入冰窖一般的浑身发冷。怪不得他和仙道可以在醉花之间一掷千金玩那香艳的游戏;怪不得他们俩都一身高贵清华的不凡气度;怪不得仅仅为了失踪了一个孩子海南就封锁风浪郡;怪不得翔阳国为了掳走他要如此大费周章!
  这一刻,往事一幕一幕在三井的脑海中浮现。小时候他们跟着安西老师,去探望那些从抗击海南入侵的战场上退下来的湘北伤兵,那些年轻的士兵们各个伤臂断腿、遍体鳞伤、辗转哀号、惨不忍睹。很长一段时间,三井觉得自己的眼前总是闪现着那可怕的漠漠血色,不止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无限恐惧。
  从此,他时常听见赤木刚宪——那时他还只是湘北国主的嗣子——愤怒的叫嚷:“我要打败海南,我要荡平神奈川!”而安西老师则在一旁叹息着安抚大家;“只要守护好湘北就可以了……”而他和他同门兄弟们的心,却从此更加的坚硬起来,都知道,那烽火纵横的大地,迟早会成为他们最后的归宿。
  海南,作为一个残酷而充满侵略性的名号,存在于三井的印象之中。他急于回报仙道的恩情而不愿意与他深交,大概也有知道了他是海南贵族的原因吧。而眼前这个被自己亲手救出的少年,竟然是神奈川平原上的第一强国——海南国的国主!自己又要如何对待他呢?
  “三井,你是哪国人?”神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三井的异常,接着问道:“湘北?武园?角野?或者也是海南人?当然,你应该不是翔阳国人吧。”
  “那又怎么样!”三井突然暴躁的跳了起来,蓦地伸出手去,叉住了神秀气的脖子,厉声道:“神奈川的土地上,有哪一个国家,没有被你们海南侵略过,践踏过,国主殿下?”
  陡生的变故让神的脸色为之一变,抬手反握住三井的手腕,正待用力挣脱控制,却听到了三井的一连串的斥骂,不由一愣,随即垂下来手来,一抹黯然的神色浮上了他的面容,苦笑道:“很多事情,不是我可以做主的……”
  “哈哈,你不能做主?那谁能?”三井仰天发出一串讥讽的冷笑。
  “三井,跟我回海南好吗?”神的眼睛突然一亮,热切的望着三井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国主,我就让神奈川恢复太平,真的!”
  神的话语和态度,都让三井感到十分意外和不解,真正的国主?是什么意思?莫非这位少年国主,也有自己难言的苦衷么?
  三井松开了手,神白皙的脖子上已然出现了一道红印,并抚着咽喉急促的轻咳了几声。是啊,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神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战争和权力是成年人的游戏,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一股歉意在三井的心头萌生,他叹了一口气,怏怏的说道:“你为什么不让那位仙道大人帮你,他显然是比我要能耐多了。我除了吃饭打架,可啥也不会。”
  “仙道……彰……”神口中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若有所思,但终于还是怃然的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见对方好像有些情怀萧索的模样,而且居然是海南国主这样的事实,让三井的内心也莫名的充满了失落之感,一时三刻也不知道再说一些什么才好,干脆也坐了下来,抬头望天。烟花早已散尽,只有青空之上片片流云奔走,连飞鸟也不见一只,三井只觉得悠悠天地之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寂寥的令人难受,似乎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一个。流川枫啊,你此刻究竟在何方呢?
  而神则不言不语,微垂着头,荒草丛中依旧白衣胜雪,静默如莲,目光却仍在注视着三井,但并不打扰于他。二人就这样各自保持着孤清的姿态,相对静坐。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三井忽然“噫”了一声,而同时神也抬起了头。不远处的草丛中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影影绰绰的大约有十数人,正向他们迅速的包围过来。
  三井脸色一变,迅速抢到神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沉声道:“有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一会儿你紧跟着我,莫走散了。”
  神正待回答,却听那群人中发出了一声清啸,神警觉的神色随即放松了下来,对三井展颜一笑道:“没事,应该是自己人。”说着就长身站了起来。
  三井疑惑的向来人望去,却见为首的一人竟很是眼熟,定神仔细一看,居然是在破云山上见过的海南将领越野!越野等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位置,俱都飞快的跑了过来。看见了安然无恙神宗一郎,喜形于色,马上单膝跪下,响亮的说道:“越野宏明参见国主!”他身后跟随者的武士们都齐刷刷的跪下行礼。
  神微笑着拉起了越野,温和的说道:“是我行事鲁莽,连累越野大人辛苦了。”
  “越野不敢!”越野兴奋地说:“翔阳的人已经被我们引开了,属下这就护送国主去和仙道大人会合!”
  “我说为何翔阳的人不再追来,原来是越野大人的功劳。”神嘉许道。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三井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还知道我们的行踪,替我们引开了翔阳的追兵?”
  越野一呆,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三井的问话,神色间登时有些尴尬。而三井见越野半晌不语,脸色似乎越来越难看,冷冷的又加了一句,“既然知道我们的行踪,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出手,见我们被翔阳的人追杀,觉得很有趣吗?”
  “啊,不不!”越野慌忙连连摇手,急切的对神宗一郎解释道:“属下等一直保护着国主,绝对不会坐视翔阳的人对国主不利的!”
  此刻越野真是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谁让他兴奋之下考虑欠周还口风不密呢。引起三井的不快尚在其次,弄不好在国主的心底同样疑云已生了,这岂不是对仙道大人大大的不利?
  而神宗一郎似乎并无任何怀疑,依然温言慰勉越野,“越野大人你多虑了,我相信仙道大人自有他的安排。”
  “你一直跟踪我?”三井的眼光变得锋锐异常,脸色寒的似乎可以刮下一层霜来,微扬着下巴,冷冽的望着越野,说道:“是仙道彰的意思?”
  “这个,这个……”越野涨红了脸,越急越不知道如何回答,心下大叫糟糕。三井是否生气他并不在乎,然而仙道大人却显然是很在乎的。
  “三井。”神走了过来,拉起了三井的手,柔声说道:“走吧,一切都等回去了再说,好么?”
  三井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越野立刻长长舒了口气,连忙指挥手下牵过两匹马来,让神与三井骑乘。

  等闲容易轻离别

  快马一路疾驰,不消一个时辰,就到了安季——海南是最靠近湘北国土的一个小城。远远的,众人就看见仙道带着几位随从在城下等候。
  “彰!”“宗一郎!”神纵身下马,飞快的跑上前去,终于都安然度过了一场劫难的两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而这样的场面,三井却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扎眼。眼前的二人流露的感情应该是很真切,很深厚的,可是彼此间似乎却有着微妙的隔阂,短短的两日接触,三井已然隐隐觉察到了。
  “幸好你无恙,否则回去之后,高头大人那里,可够我喝上一壶的了。”仙道轻拍着胸脯,伸了伸舌头,笑道,“今后无论如何,我都不敢撺掇你出来玩耍了,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邸中用功吧。”
  “如果连你都不敢了,那我只有活活闷死的份了。”神故作愁苦状的皱了皱脸,却又“噗”的笑出声来。
  “仙道彰!”突然三井冷冷的声音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仙道一愣,随即走到三井跟前,深深的鞠了一个躬,恳切的说道:“宗一郎能够安然回归,真是太感谢三井君了!”
  “拿来!”三井却不理会仙道的好意,只是将手伸到他面前,神情和口气俱都又冷又硬。
  “怎么了……”三井的冷冽让仙道一窒,隐约已经猜到一些缘由,但还是心存侥幸的柔声询问道。
  “人我送到了,匕首还我!”三井的手几乎都戳到了仙道的鼻子,态度没有任何软化的意思。仙道偷眼望了望了越野,见他立刻垂下头去,脸上明显的流露出惭愧之色,心下登时了然。
  “三井君不是要去海南寻找你的朋友么,一起?”仙道心里一阵叫苦,但脸上仍是挂着明朗的笑容,抬手搭在了三井的肩上,顾左右而言他的发出了邀请。
  然而仙道越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三井越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用力拍开了仙道的胳膊,大声道:“少装模作样了,仙道大人!你不是派人一直跟踪我吗?现在你要的人已经回来了,我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吧?把匕首还我,我们各走各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饶是仙道素来头脑机智,伶牙俐齿,一时三刻间却也不知该如何砌辞安抚三井。
  “我管你什么意思!”三井暴躁的打断了他,怒道:“你还是不还?”
  “不还!”仙道望着盛怒不已的三井,突然嘴角一扬,露出一个狡黠的表情,笑嘻嘻的说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还给你。”
  “你说什么!”仙道近乎无赖的态度,让三井登时跳了起来,劈手就去抓仙道的衣领,却被对方轻巧的一个闪身躲过。
  “我说,你到海南来找我,我就把匕首还给你。如果你总不来,那就算送给我做一个纪念吧。”仙道的口气和神情,仍旧是透着顽皮狡狯,然而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认真。
  “纪念你爷爷的!”三井被仙道气破口大骂,俊朗的面目也气得扭曲起来,拳头紧握得骨节咯吱作响,眼看就要翻脸动粗,却见眼前白影闪动,一个人已拦在了他和仙道之间,却是神宗一郎。
  “你莫生气,我让他把东西还你。”神拉着三井的手退开了几步,柔声安慰他道。像一只发怒的小狮子一般的三井在他温和的眼光抚慰下,竟然也不再抗争,只是气呼呼的拿眼神狠狠的瞪着仙道。
  仙道望着二人,眼中的光芒如寒夜冷火般骤然一亮,但随即又湮灭在那深邃的无边漆黑中。
  “彰,你拿了人家什么匕首,不玩耍了,还给三井君吧,你看他恼的。”神微笑着对仙道说。
  “不。”仙道头一扬,唇边原本明朗的笑容带着了几分倨傲的况味,轻轻的突出一个字。
  “彰!”神的眉头轻蹙皱,稍稍提高了声音,眉目间已隐隐有些不悦之色。
  “仙道大人……”越野忍不住在一般轻声提醒仙道,无论如何,他此刻可是在跟国主说话啊。
  仙道却充耳不闻一般,径直绕过神,走到三井面前,很认真的说道:“你一定来海南找我,我的时间不够,不能等太久,记得我给你的烟火哦。”他的笑容如春风在阳光里穿梭,说不尽的明媚温暖,然而他的话却透着古怪,甚至三井觉得,古怪的令自己没来由的心里觉得有些难受,原本握紧了打算给他劈脸招呼过去的拳头,竟然打不下去。
  “彰,你向来都不拂逆我的意思的。”神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虽然很依旧平静,却掩饰不住那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那是因为你从前都不对我发号施令……”仙道对神笑了笑,翻身上马,向着三井扬了扬手,“再见了!”说完一抖缰绳,□的骏马便奋蹄疾驰而去。
  三井目送着仙道衣袂翻飞的背影,消失在那矮小昏仄的城门中,就如同一道美丽的光慢慢在黑暗中隐没,一片苍翠的叶随流水远去无踪,那一刻,突然涌上胸臆的莫名的不舍之意,冲淡了他心中原本盛怒的火焰。
  “国主,仙道大人他,他……”越野尴尬的想替仙道解释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讷讷的近于词穷。
  “没什么,从小到大他就没拿我当国主,早习惯了。”神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仿佛毫不在意,只是一个兄长拿顽皮的弟弟没有办法一样。
  三井越发觉得神和仙道两人之间的关系怪异,然而他已没有兴趣去多琢磨,匕首是一定要拿回来的,但此刻他感到无比的意兴萧索,只想找铁男痛快的喝一场,或者到麻里那里没事找事的捣乱一番。
  “三井……”神方一开口,就被三井抬手压住了话头。
  “前面就是海南国,没我什么事了,国主殿下自己保重吧,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说完深深的望了神宗一郎一眼,便转身大踏步的离去。
  “三井君,我们还有缘再见么?”神对着三井的背影呼喊道。
  “有缘没缘,以后再说吧!”转眼间,三井已走出半里有多,远远传来的话语也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
  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望着三井的青衣蓝发,在沙尘弥漫的天地间只剩下了一个淡淡的黑影,神默默地咀嚼着,沉思着,终于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轻叹。嗯,我会记得的,但首先,我必须成为一个真正的国主……

  男儿胆气初露时

  夜已深,月西斜,场中的篝火也渐渐的黯淡下去,狂欢了半宿的健儿们要么已经回到屋棚中休憩,要么就是枕着倾倒的酒坛子,三三两两声音时高时低的半醉着互相取笑。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周而复始的追逐着单纯又单调的快乐,似乎从来没有人会去想,明天会怎么样。
  在木头和茅草搭架的屋顶上,三井和铁男背靠背的坐着。三井的手中抱着两坛子酒,这坛到那坛,再那坛到这坛,淅淅沥沥的来回倒来倒去,却不喝上一口,看起来一脸的无意绪。而铁男的脚边,却已经东倒西歪了好几个空坛。
  终于,铁男不耐烦的转身劈手夺过三井手中的一个酒坛,骂道:“你要喝就喝,滴滴答答的让老子听了直想撒尿!”
  “铁男。”三井突然开口说道:“上个月让你在醉花之间花了三百两银子的那个新罗女人,其实是个冒牌货,如假包换的就是湘北女人,只不过会说几句新罗话而已。”
  铁男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瓮声瓮气的说道:“无所谓,老子在床上从不跟女人聊天。”
  “嗯,你都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下次去我让她打折就成了。”
  三井转过了身子,和铁男并肩坐着,状似认真的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那回我们劫了一个海南国的药商,你还记得吧?德男偷偷的把药材里的一个人形何首乌扣了下来,送给了他的相好,说是吃了一辈子头发都不会白。”
  “哈,这臭小子!还真看不出来……”铁男一愣,随即哈的笑出声来,粗犷的脸上尽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又是咕嘟的一大口酒落肚。
  “这样你也不生气?他们可都是结结实实的把你给骗了呀!”三井忍不住夺过铁男的酒坛,瞪大了眼睛问道,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也值得生气?”铁男反问道:“我说你今天什么毛病,我不生气你不舒坦是不是?”
  三井终于腾地站起身来,脚下的的屋顶发出咯吱的一声响,接着就是一阵摇晃。铁男被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了屁股下的椽子,抬头惊呼道:“干什么?”
  三井弯下腰,鼻子几乎要顶到了铁男的额头上,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告诉你,其实我是官家长大的,我的老师就是人称‘白发佛’的湘北重臣安西光义,我是赌气溜出师门的,我骗了你两年了!”
  铁男闻言,终于面色一变,霍的抬起头,直直的望着三井看起来十分认真的脸。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晌,终于铁男“哼”了一声,懒洋洋的说道:“就算是吧,不过那和我没有关系。”
  铁男的反应又让三井呆了好一阵子,终于扑通一声,颓然坐了回去,哭着脸叹息道:“为什么别人这样骗你,你都不生气呢?”
  “因为我不在乎这些破烂事。”铁男照准三井的后脑勺,啪的就是一巴掌。
  “可是,我真的很生气啊……竟然这样的骗我……”三井揉着脑袋,轻轻咬着嘴唇,漂亮的眼睛里有跳动着两朵不甘心的火焰。
  “你慢慢在这里扯淡吧,老子可要睡觉了。”铁男打了一个呵欠,拢了拢衣领,呼的跳下了屋顶。
  “嗐,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个什么劲?三井寿,你可真是个心胸狭窄又无聊的家伙……”三井扯了一个自嘲的笑容,自言自语的嘟哝着。
  “说明那个惹你生气的人,不是不相干的吧?”站在地上的铁男,突然回过头来说了这么一句。
  “呃?”铁男莫名其妙的话让三井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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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堂上气氛阴沉,手臂粗的蜡烛烧的明晃晃的,跳动的火光照着高头力阴晴不定的脸色。在他的左边手,坐着神宗一郎和另一个身形高大,相貌堂堂的青年,尽管身着宽大轻缓的袍子,却仍旧掩盖不住他逼人的英武之气;右边坐着仙道彰,而堂下伏身跪着的,正是越野宏明。
  “越野宏明,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我和牧大人的手令,你竟敢私自调动兵马!”高头寒着脸呵斥道。
  “是,越野知罪,请大人责罚。”尽管脑袋已经匍匐在地,越野的回答依旧是又干脆又响亮,高头身边的青年露出了一丝嘉许的笑容。
  “高头大人。”仙道轻轻咳了两身,“这事怪不得越野,国主遇险被劫,纯是因为我贪玩大意的缘故,如果大人觉得应该有人为此受罚,那就责罚仙道彰吧。”
  高头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自然也是要受罚的,只不过一事归一事,你替代不了越野的过错。”
  “不,舅父,这跟彰没有关系,是我不耐烦成日读书习武,逼迫他带我出去散心的。”神面有愧色的看了仙道一眼,忍不住插嘴道。
  “身为家臣,对于国主的任性不但不能规劝,还使国主身陷险境,而且私自调动国家的兵马,这样多的过错,难道不要受罚吗?”高头并不理会神的说情,直直的逼视着仙道。
  “呵呵,高头大人怎样责罚,我都服气的很,只希望对越野能够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仙道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然,似乎对面临的处罚无所谓的模样。
  “大人。”高头身边的青年忽然开口说道:“越野是我的手下,犯的是军规,就交给属下处置吧?”
  高头看了看那青年,沉吟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也好,我相信牧大人会秉公处置的。”
  “谢大人。”那位被成为牧大人的,正是海南兵马的统帅牧绅一,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历过无数阵仗,无论是运筹帷幄还是军前厮杀,几乎从无败阵,堪称神奈川平原上的第一勇士。
  牧绅一站了起来,对高头力施了一礼,走道越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喝道:“跟我走吧。”
  越野抬头看了看牧绅一,又偷眼瞥了仙道一眼,面露难色。牧二话不说,对越野使了一个眼色,便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强拉起来,扯了出去。
  “彰。”待牧和越野的身影在门口彻底消失,高头一直紧绷的脸色似乎有所缓和,侧过身子对仙道说道:“你从前就喜欢到处冶游,因为年纪小,我也不说你什么,可是这次闯了这样大的祸事,如果不对你施以薄惩,身为海南的家老和摄政大臣,叫我今后如何能够服众?”
  “那么请问高头大人要如何惩罚我呢?打板子,罚银子,还是闭门思过?”仙道说的轻描淡写,那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让高头力看着没来由的就气冲胸臆。
  “舅父。我说了是我逼迫彰的,如果要受罚,也应当是罚我才对!”神见高头的脸色越来越不善,赶忙求情道。
  “宗一郎,这次无论是谁说情,我都一定要惩戒彰,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收一收那不正经的性子,明白该怎样做一个海南的家臣!”
  “舅父!”
  “别说了!”
  “高头大人!”神宗一郎的声音突然提高,陌生的称呼让高头力和仙道彰同时愣住了,都将目光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高头大人,我是国主,难道连决定要不要处罚一个家臣的权力都没有吗……” 神缓缓的说道,素来冲淡温雅的神情此刻被一种严肃的态度所取代,明亮的眼睛毫不回避的直视高头的惊愕的目光,让他柔和秀美的脸庞似乎有几分硬朗起来。
  神的话让高头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直着腰杆,皱着眉头和看起来泰然自若的神对视了良久,终于慢慢的弯下身去,恭敬的回答道:“是的,老臣知道了,就按国主的意思办,对仙道彰免于处罚。”说着侧头对仙道沉声说道:“希望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不要辜负了国主的回护之意,明白吗?”
  “是,我记住了。”仙道站了起来,一舒袍袖对着神和高头行了一个礼,恭敬的说道:“多谢国主和高头大人的宽宥,告退。”
  说完后退了几步,到了门边才转身走了出去,微垂着头,嘴角轻挑,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弧。呵呵,宗一郎,这才是真正的你呀!

  落英深处剑气寒

  “仙道。”仙道揣摩着刚才的场面,觉得其间真是意味深长,刚跨出高头府邸的大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牧绅一正站立在门边,冲着他招手。
  “阿牧,适才多谢你替越野解围。”仙道先前给牧绅一施了一礼 ,说道:“如果因为我的过错,连累越野大人受罚,那真是过意不去。”
  “这么客气?”阿牧呵呵笑道:“我还是处罚了越野啊,派他到北方区负责训练新兵,三个月都不准回来。”
  “训练新兵?莫非又要打仗了吗?”仙道眉头微蹙,虽然他从来也没有上过战场,但一直也很反感打仗。
  “未雨绸缪嘛。我们海南要统一神奈川,一场大仗是在所难免的。”牧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尽是坚毅自信之色。
  “唉,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仙道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你这么认为?”阿牧眉毛一扬,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沉声道:“你读过那么多的书,没有听过以战止战吗?只有将这些有心争霸的各路诸侯都收拾了,才永远不会有战争!”
  “这些是你们的事,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啊……”仙道耸了耸肩,给了牧一个“我没兴趣”的表情。
  “不,仙道,你已经十七岁了,从来没有想过为国家效力吗?”牧绅一恳切的说道:“我知道你很有才能,不仅武艺超群,而且这里还很好使。”牧笑着轻拍了一下仙道的脑袋。
  “呵呵,你的以战止战,需要多少年才能实现?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而我还有多少时候?与其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事情上,不如尽情的追逐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吧,你说呢阿牧?”仙道笑的有些夸张,外表的倜傥不羁之下透着几分隐约的萧索况味。
  “好,就算你认为这些和你没有关系,那么国主呢?国主和你有关系了吧?”牧拉住仙道的胳膊,用力一扯,逼迫他的视线转向自己,认真的说道:“国主明年就成年了,高头大人理应归政,可是,我看他似乎还没有那个意思……”
  “阿牧,你到底想说什么……”牧绅一的话,让仙道心中一阵警醒,快速的忖度着对方真正的意思,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的应对。
  “如果高头大人一直不把权力交还给国主,仙道,我们必须站在国主一边。”牧的神情十分凝重,缓缓的说道:“尤其是你,你是国主唯一的兄弟。”
  “嘘。”仙道伸出手掌轻轻按住了牧的嘴唇,笑着说道:“牧大人,你想害死我吗?我的名字叫仙道彰,已经叫了十多年了,我是国主的家臣,和你一样。”
  “哼,无论如何,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牧绅一的手用力的落在了仙道的肩膀上,面带着鼓励的笑容,朗声道:“男子汉就应该做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有生之年不要让自己后悔!”
  明堂之上,神宗一郎的面容仍然温和冲淡,而高头向着他,保持着恭敬的坐姿一直不曾改变,两人就这样安静的端坐着,但空气间却流动着一股难言的紧张氛围。
  “对不起,舅父,刚才对您太失礼了。”终于还是神打破了这怪异的沉寂。
  “不,是老臣的疏忽。”高头轻叹,声息中有些苍凉,“国主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只不过,对于仙道彰,国主不宜过于姑息啊。”
  “舅父,你在担心什么呢。”神闲闲的微笑道:“彰毕竟是我的兄弟啊,何况,他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我只是想让他快乐一点罢了……”
  “宗一郎!你不能这么想,你是国主,他是家臣,你们早已经不是兄弟了,他姓仙道,而你是这个国家唯一姓神的人,明白吗?”高头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直着脖子盯着神,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是我错了,以后不再这样说了,舅父放心。”
  神的态度沉静顺从,让高头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接着说道:“不过国主说的也是,彰这个孩子,唉,就让他尽可能的快乐一点吧,只是有些东西,是不能想让的,国主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嗯,比如国家,比如……”神轻轻的话语,似乎在烛花的噼啪爆裂声中被隐没,又似没有再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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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着满地堆积的落花,仙道穿行在茂密的樱树林间,他的头顶、身畔落英缤纷,樱花的柔瓣在他的衣裳上拂了还满。
  仙道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飘扬的花瓣,而花瓣只在他的掌心上停留了短暂的一会,就又在细细风间滑落了下去。
  “今年花开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仙道轻声吟道,脸上浮起一抹温柔而寂寥的笑容。
  忽然一阵铮铮淙淙的琴声响起,在空寂的樱树林中回荡着,高逸飘忽之中,隐隐的又几分杀伐之气。
  仙道微微一笑,抖了抖粘在衣裳上的花瓣,顺着琴声走去。大约行了数十步,就到了樱树林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宽敞的空地。突然迎面吹来一阵强的风,吹得的仙道的衣袍都烈烈飞扬起来。
  不远处一个青衣男子正席地而坐,膝上横着一架古琴,正在低头认真的抚琴。而在他的面前,一个少年正在舞剑,剑势似随着琴声而动,时而大开大合,纵横捭阖,时而绵绵密密,滴水不漏,手中所执的虽然只是竹剑,却隐然发出森森剑气。
  仙道眼睛一亮,流露出顽皮的神色,脚尖挑起了地上一根樱树的枝条,握在手中,招呼也不打,就蓦的纵身跃入空地中,手中的枝条瞅准了那少年剑势中的一个空挡,劈面就刺了过去。
  那少年一言不发,迅速回剑架住,在树枝与竹剑胶着的那一瞬间,他看清了仙道,被黑发遮住一半的双眸中精光大涨,俊美凛冽的脸上仿佛也掠过一丝兴奋之色,
  “再来!”仙道笑嘻嘻的说道,却收视凝神,显得相当认真,收回了树枝,变招再刺。一旁抚琴之人只是微微一笑,手下琴音并不断绝。空地中的两人就这样兔起鹘落,翻翻滚滚的缠斗了几十回合,依旧胜负难分。
  终于,仙道撤回了招式,蹭蹭蹭的后退了几步,伸手制止了那个如豹子一般,仍旧蓄势待发的少年,轻轻的喘息着笑道:“行了行了,就到这里吧,我可是来治病的。”
  那抚琴之人停下了手指的动作,抬起头来对仙道说道:“你每次都招惹他,却又不与他斗个尽兴,难得他遇上你这样一个好对手,你不是折磨人么?”
  “南烈大夫。”仙道蹲下身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嘿然说道:“我是遵命来治病,不是来厮杀的。如果他觉得不过瘾,你可以放他出去找别人杀个痛快嘛,比如牧绅一?爱才如命的牧大人一定会像活宝贝一样对待他的。”
  “这次仙道大人不需要我派人过去三请四请的就自己上门,真是难得啊。”南烈放下琴站了起来,拉过仙道的手腕,轻轻将手指搭了上去。
  “哎,我突然间格外的不想死啊,想活的更久一些……”仙道半真半假的说道,“只不过,南大人,您能不能换点叫人舒坦的治病方法,每次不是痛个半死,就是熏个半死,在这样下去,女孩子们看见我都要跑光了。”
  南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两手一摊,说道:“很抱歉,这一次你还是要熏个半死,从脉象来看,还是很有效果的,走吧。”
  “那,好吧……”仙道夸张的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跟在南烈身后。
  “喂。”刚才那个舞剑的少年突然开口,“治完了,再比过。”
  “喂,看来你是把我当靶子使了。”仙道无可奈何的苦笑道,推了南烈一把,“我说你倒是给他取个名字行不,要不他总是叫别人喂不算,我也只能叫他喂,真是听着刺耳的要命。”
  南烈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有什么关系,反正他能见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喂就喂吧,也许很快他就可以想起自己是谁了呢。”
  仙道和南烈并肩行走着,而那少年则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他们身后,仙道忍不住回头说道:“你就在这等着,我一会儿保证回来继续跟你比试。”
  “不。”那少年一双漆黑深邃的双眸盯牢了仙道,削薄的嘴唇吐出了一句话:“上次也这么说,结果,跑了。”
  “天哪。那,那你就跟着吧。”仙道苦着脸扶着自己的额头,南烈哈哈大笑道:“谁让你招惹了这么一个武痴。能做他对手的,我看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人呢!”
  “南烈,你可真是捡回了一个宝贝……”

  却将江山纸上推

  “喂,你会死吗?”一直跟在二人身后,低着头不语而行的少年突然问道。
  “呵呵,每个人都会死的呀。”仙道回过头来,说着生死的事,语气却如此刻明媚春光里的游丝般柔软,“只不过,我比你们死的早一点而已。”
  少年默然。
  “仙道。”南烈流露出悲悯和歉意的神色,说道:“你的毒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想要化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南大人,为什么我的母亲会中毒呢?”仙道眼中的锋芒一闪而过,间南烈面有难色状,随即笑着说:“没关系,我只不过随口问问,你不必介意。”
  南烈长长重重的叹了口气,“如果北野老师还活着,也许他可以告诉你吧。”
  “那么你能不能爽快的告诉我,我究竟还有多少时光可活?”仙道眨了眨眼睛,仿佛在顽皮的挤兑南烈,在讨论一个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有趣话题。
  “不知道,也许一年半载,也许很久很久……”
  “南,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我真的很想活的更久一些。”
  他们谈话间渐行渐远,空气中樱花的馨香逐渐被一股刺鼻的硫磺气息所混杂,取代,很快他们就来到一个卵石砌成的小池子边。小池之上用竹管引来清澈的泉水,可是池中的水却是暗沉沉的墨绿色,还不时汩汩的冒着一个一个怪异的气泡,那刺鼻的气味,正是从这里发出的。
  “换了两种药材,你泡半个时辰,然后我给你施针。”南烈将手指伸进池中探了探,回头对仙道说道。
  “唉,你可真会整人,这样下去我整个人都要变臭啦。”仙道愁眉苦脸的一边叹气,一边老老实实的宽衣解带。
  只听“当”的一声,从仙道的衣袍中落下了一件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南烈与那少年的注意均被吸引了过去,却是一把看起来有些古旧的匕首。
  “看来你最近确实知道爱惜性命了,还随时带着防身武器么?”南烈挖苦的轻哼了一声。
  “什么呀,这个是一个,一个朋友,哈哈,送我的。”仙道笑嘻嘻的俯身就要去拾,却冷不防那少年横里冲了上来,早想到一步将那匕首抢在手中,一直冷冽如冰的脸色神色大变,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匕首。
  “怎么,你认得这个东西么?”少年的举动神情,都让仙道大感意外,当下饶有兴趣的望着他,仔细捕捉他的每一个细微的眉目变化。
  那少年猛的抽出了匕首,目光径直落在了那寒光四射的锋刃上,同时“啊”的一声轻呼,整个人更似呆住了一般。仙道知道,那匕首的刃端,刻着一个让自己很好奇很感兴趣的名字。
  “怎么到你手中的?”少年突然刷的反转匕首,直指着仙道,漆黑的眼中射出鹰隼一样的寒芒,又冷又硬的逼问道。
  “咦,南大人,看来这把匕首比你的药有用,好像让他想起一些什么来了哦。”仙道并不答话,反而话中有话的对南烈笑道。
  “说!”那少年踏前一大步,匕首的刃端几乎已经碰到仙道胸口的黑印。却见青衫飘动间,南烈已经握住他的胳膊,硬生生的将他拉开了数步之远,叱道:“大胆,不要因为仙道大人跟素日跟你随便惯了,就如此无礼!”
  “嘿嘿,没关系。”仙道笑的几分暧昧,几分狡黠,“我刚才说了,是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在一个很特别的时候,送给我的。”
  “不可能!”那少年大声抗辩道,俊秀白皙的脸上涌起一阵红潮,流露出痛楚的神色,握着匕首的手竟似在微微颤抖。
  南烈摘下那少年手中的匕首,插回鞘中,放在了仙道衣服边上,沉声道:“跟我走,不得打扰仙道大人医治。”说完便强拉着他离去,那少年仿佛还没有从适才那极大的震惊与刺激中清醒过来,怔怔的任由南烈拉扯着走开。
  “流川枫!”仙道突然大声叫道。那少年蓦地身影一滞,整个人都僵硬了一样。南烈转过身来,冷冰冰问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哈哈,既然他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了,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我们就叫他流川枫吧,行吗?”仙道无辜的两手一摊,嬉皮笑脸的说道。
  “好啊。”南烈似无所谓的随口答应,对身边的少年笑了笑,“走吧,流川枫。”
  望着那少年颀长健美的背影和杂乱不稳的步伐,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自唇边浮起,目光流动荡漾如深邃的寒潭。
  “真是没有想到啊,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呢……”他自言自语的说着,扑通一声跳进那怪异的池子之中。
  直至走到樱树林深处,南烈方才放开那少年的手,严肃的对他说道:“仙道彰是一个非常聪明,也非常难测的人,你今后在他面前小心一点。”
  “嗯。”流川枫咬着嘴唇,逸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声息。
  “你别忘记了安西伯父嘱咐的任务啊。”南烈似是提醒又似鼓励的拍了拍流川的肩膀,“而我,也绝对不会放弃给北野老师报仇……”
  ========================================
  书房内,高头力将一卷画轴递给了神宗一郎,微笑着说道:“国主请过目一下,看看是否还满意?”
  “是什么?”神依言小心的打开了卷轴,却不由愣住了,原来竟是一幅画的极为细致的仕女肖像,画中的少女约莫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眉目姣好,神情温柔,看上去相当美丽。
  “舅父,这是?”神疑惑的问道,同时眼中也流露出对画中人赞赏的神色。
  “这是湘北国主赤木刚宪唯一的妹妹,晴公主。”高头对神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令神大吃一惊,“我打算向湘北求亲,为国主您议婚。”
  “什么?”神的手一抖,画卷跌落桌面,刷的抬起头来,无比惊诧的望着高头,“您是说,为我向湘北国求亲?要我娶这个晴公主?”
  “是的。国主已经到了该议婚的年纪了。”高头说道:“而且,翔阳已经抢先我们一步向湘北求亲,一旦这事做成,他两国因为姻亲而结盟,我海南要对付他们,就难上加上了。”
  “可是,舅父认为湘北会答应吗?”这件突如其来的事神的内心一阵情绪汹涌,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的问高头。
  “哼哼,答应不答应对我们都没有坏处。”高头成竹在胸的冷笑道:“晴公主是赤木刚宪唯一的妹妹,如果国主娶了她,我们只消派人刺杀了赤木刚宪,他湘北国后继无人,国主以赤木妹婿的身份接受湘北国,那是水到渠成之事,连将军和天皇都不会有话说的。如果湘北不答应,我们正好以这个作为出兵的理由,堂而皇之的攻打湘北,赤木刚宪那小子,也不是一个愿意长久蛰伏的人啊,我们必须先下手!”
  “呵,舅父的主意不错,很周到。”神浅浅一笑,微低着头,指尖轻轻从画卷上划过,淡淡的说道“可是,您问过我的意思么?您认为我一定愿意娶这位晴公主?我们国家的未来,就要搭在这张纸片上?”
  神宗一郎的话让高头一愣,他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也从未想过神会有与他相左的意见,猛不丁的被神问了这样一句,不禁有些尴尬,只好讷讷的问道:“那么,国主可愿意?这赤木晴子,可是神奈川有数的美人呢。”
  神突然哗啦一声从桌面上抄起卷轴,往高头面前一放,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对不起舅父,我不愿意。”
  “为什么?”高头腾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问道,见神一派漠然的望着他,自觉有些失礼失态,悻悻的坐了回去,耐着性子说道:“国主能否对老臣明示?”
  “舅父,我从未见过这个晴公主,我不喜欢她。”
  “原来是为了这个。”高头似乎松了一口气,温和的劝慰神,“自古君王的婚事,就不单单是为了喜欢,而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你娶了湘北公主,并不是说你就不能再有其他自己喜欢的女人呢。”
  “莫非我父亲当年娶了我母亲,也是为了利益吗,舅父?”神的脸上掠过一丝伤感的神色,“所以他才又娶了他喜欢的女人,彰的母亲?”
  “这,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高头轻咳了一声,神的话让他感到有些尴尬和心惊,那为了利益而勾心斗角的最险恶的岁月,仿佛一下子又浮现在眼前。
  “舅父,我可以做你让我做的任何事。”神轻柔的声音宛如窥探,目光也变得迷离而渺远,“我只希望你不要勉强我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宗一郎,等有朝一日你坐拥万里江山,将整个天下都抓在手中的时候,你才可以要任何你想要的人,否则你喜欢的人或者物,就算现在拥有,也迟早会被别人抢去的,明白吗!”高头的话如惊雷一般,将神整个人都震住了。

  无语向谁道寂寥

  高头离开之后,神宗一郎独自一人怔怔的对着桌上铺开的画卷发呆,画中少女眉目如画,娇娆婉转,仿佛要步出卷轴一般生动。如果得这样的女子为妻,终身相伴,未必就一定不快乐吧,也许相处一段时日,自己也会爱她惜她吧?可惜这样美好的假设,却是建立在毫无诚意的政治阴谋之上,几乎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
  在十七岁春情萌动的年华,神并非没有在花朝月夕幻想过美丽的爱情,然而高头的话却狠狠踏碎了他的幻想,难道仅仅因为身为国主,他就连主张自己未来幸福的余地都没有么?难道真如高头说言,自己只有牢牢地将天下所有都掌握在了手中,才可以慢慢的挑选和享用自己所希冀的一切?
  神心烦意乱的将画卷推在一边,铺开一幅白色的绢帛,想也未有多想,便匆匆蘸墨挥毫,聊聊数笔之下,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俊朗英挺,顾盼神飞得少年,直到那无比生动的跳脱不羁之气冲击了神的视线,他才发现自己所画的,赫然竟是半个月前方才相识,却又匆匆分手的来历不明的少年三井寿!
  神的内心不禁一阵狂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他呢?他的思绪一下子零乱了,手上却不假思索的又在画像旁写下了两句诗:遥遥春声远,寂寂感离人。
  写完后,神将手中的毛笔一扔,无力的跌坐回了椅中,默默无语的望着绢帛上犹自墨汁淋漓的画像,一丝苦笑浮上面容,此刻的他确实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寂寞,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有朋友陪在身边,听他倾诉烦恼。
  突然耳边传来卜卜的声响,神惊然抬起头来,却见一个少年正趴在窗台上,敲着窗纸,挤眉弄眼的望着他,却是家臣清田家的公子,他自幼的伴读清田信长。
  清田信长如猴子般敏捷的跳进了窗子,绕到神的身边,嘻嘻哈哈的说道:“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我都来了好一阵子了。咦,你画的这人是谁?”
  神脸上莫名一热,正待要将三井的画像折起,却已被清田抢先一步拿在手中,瞪着眼睛,一脸诧异的端详。
  “哦,是一个刚认识的,嗯,朋友。”神故意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平淡的毫无异状。
  “哈,模样不错,虽然比起本少爷还略有不如。”清田夸张的笑着,洋洋得意的说道,“宗一郎,你怎么学京都那些酸不溜秋的公卿们做和歌呢,那可一点用处都没有。”
  神一把抢回画像,匆匆的塞进桌上的书卷之中,哼了一声,悻悻的说道:“你少管。说,来干什么?”
  “我这几日都在跟阿牧哥学剑呢,他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清田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神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清田素来就上蹿下跳没个定性如野猴子一般,也只有牧绅一吩咐的事情,他才会认认真真不打折扣的照办。
  那是一本有些陈旧的书籍,显然已经被多次翻阅,封面上用汉字写着“兵略训”。神拿起书来翻了翻,只见书中随处有用蝇头小楷所做的批注,他认得正是牧绅一的笔记,有一页上还有一行字特别用了朱批。
  “盖闻善用兵者,必先修诸己,而后求诸人;先为不可胜,而后求胜……”神轻声的念着,心下对了牧绅一的意思立时了然,不由得心生感激。
  “这是啥书啊,写着什么呢?”清田在一旁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什么。”神对清田展颜一笑,拍了拍他长发凌乱的脑袋,说道:“走吧,去猎场射箭,从今天起,我要每天练习五百箭!”
  “什么?五百箭!”清田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惊呼道。
  ===============================================
  “南,我觉得自己好像下了锅的鸭子,都快褪层皮了。”仙道裸着身体,趴在一块石板上,愁眉苦脸的嘟哝道,南烈正用银针为他刺穴,而流川着背对着他们,一声不吭的默默用刀子在削一把竹剑。
  “你中的是很厉害的寒毒,只能以至烈至阳的药物辅以烫熨之法。”南神色凝重,手下的动作很是小心,问道:“你近来还时常发病么?”
  “嗯,上个月有一次……”仙道懒洋洋的回答,这样的医治,这样的询问,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习惯的甚至都不觉得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有何恐怖。
  “对了,我一直忘了提醒你,如果你想活的久一些,最好不要碰女人。”南烈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笑道。
  “什么?为啥?哎哟!”仙道闻言猛的翻过身来,南烈一个不曾提防,插入他背部肌肉的银针一下子拧弯了,仙道登时大声呼痛。
  “活该!趴好,趴好。”南烈不满的拍打着仙道的脑袋,强忍住笑,悠悠的说道:“你中的是寒毒啊,女子属阴,近女色的话对你的病没好处。”
  “啊,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仙道把脑袋埋在肘窝里叹着气,一幅灰溜溜的模样。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下巴贼忒忒的问道:“那男人呢,男人可以碰么?”
  “什么!”这下轮到南烈忍不住惊呼了,哭笑不得的将仙道正挂着一脸坏笑的脑袋按了回去,“你究竟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南烈,我不想浪费时间,哪怕明天立时就死了,我也要自己过的开开心心。只要是我自己喜欢的,我不在乎别人怎样看。”仙道的回答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南烈听着一知半解,只能随口答应道:“嗯,这样想也不错……”
  “哼,我绝对不会亏待自己,更加不会欺骗自己……”仙道枕着胳膊,目光闪动,唇角上扬,流露出温柔又倔强的神情。
  正当南烈全神贯注的施针,仙道心绪又是缠绕又是清醒的神游之际,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已然成型的竹剑在流川枫筋骨突兀的掌中开裂,他俊美无匹的容颜一如冰雕般沉静,而眉心却在微微颤抖着。
  南烈略略侧过头去,手上的动作陡然一停;而仙道则“噫”了一声,望着流川挺拔的背影,露出了一个顽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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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风雨垅头客子箫

  窗外淅淅沥沥的飘洒着羽丝一般的细雨,天色阴沉沉的,书页上的字迹因为光线昏暗而显得有些模糊。仙道眯起了眼睛,支肘托着下巴,看起来似乎有些沉沉欲睡的样子。然而他的脑子却清醒得很,相田彦一几日下来一直兴奋地向他汇报,国主这段时间天天都到猎场去骑马射箭,国主已经可以和牧绅一大人比剑十多回合部分胜负了,国主的书房又聘了一个新的老师来讲《孙子兵法》和《六韬》等等。宗一郎,我知道你一直都不甘心只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国主,我不是不愿意帮助你,我只是担心,有一天你向往强大和征服的渴望,会大到我令我望而生畏,我的人生奉陪不起啊。
  “仙道大人,仙道大人!”正当仙道思绪起伏之际,远远的又传来了彦一咋咋呼呼的叫嚷。
  “怎么了,大火烧你屁股了?”仙道望着不住喘息,却兴奋地满脸放光的彦一,觉得十分好笑,这个家伙似乎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火急火燎,对什么人事都好奇的不得了的模样。
  “您,您让我打听的两件是都有结果了,您是想先听好的,还是不好的。”彦一七手八脚的,从随着背着的一个匣子里掏出了一大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稀里哗啦的翻找着。
  仙道丢给了他一个“你很无聊”的眼神,漫不经心的答道:“那就先说不好的吧。”
  “我仔细的调查过了,可是依旧没有弄清南烈大人府上那个年轻人的来历。”彦一挠了挠头,有一点不好意思,“只知道是两年前南烈大人采药时,在北城边的一座山崖下救起的。当时他伤的很重,救回转后性命是无碍了,但从前的事都记不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这一点,我已经跟当时南烈大人的随从求证过了,的确如此。我安排在湘北、翔阳等国的眼线也回报了结果,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嗤,亏你还自称调查之鬼,恐怕我都知道的比你多。”仙道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说道:“那好的呢?”
  “嘿嘿,这个我就不负您所托了。”相田彦一将手中的纸牍放在仙道的面前,得意的说道:“这个是我调查到的,三井寿这两年来的行踪,以及他和什么人结交过,翻脸过,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应有尽有,绝对准确无误。不过,和那个年轻人一样,两年前的三井寿,也是一个谜。”
  “哈,彦一,干得不错啊!”仙道一把抓起那叠纸,重重敲在了彦一的脑袋上,很是嘉许的说道:“你喜欢的那套古书,回头我就送给你了!”
  “还不止呢……”彦一神秘兮兮凑近仙道的耳朵,轻轻的吐出一句话,“我跟您说,那个三井寿已经来到海南了……”
  “什么,那他现在在哪儿?”仙道惊奇又兴奋地反应,真是让彦一满意极了。
  “坟场……”
  “什么?”
  终于将来龙去脉弄清楚后,仙道披上斗篷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竖起一根指头,冲着相田彦一晃了晃,煞有介事的说道:“我让你打听的事,绝对不可以告诉第二个人,否则付给你的酬劳,我随时要收回来的哦。”
  ================================================
  三井靠着已经生着薄薄青苔的埴轮,呜呜着吹着一支短箫,不远的地方就有凉亭,有大树,然而他却一任风吹着雨雨落在他的脸颊上,从衣领的缝隙钻进脖颈,那种冰凉刺激的感觉,正契合了他此刻疏懒萧索的心境。
  他的身前身后,都是海南的国土,而眼前着是两座气派却古旧的坟头,青石墓碑上镌刻的名字,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
  北野敏行,时常听安西老师提起,是老师多年的至交好友,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名医。然而十多年前却离奇的死了,究竟是怎样的原因,他们几个同门都曾经追问过,然而老师却从来不肯说。
  谷沢龙二,应该是安西老师最为钟爱的弟子,然而安西老师却甚少在人前提及。赤木刚宪曾经私下里告诉过他,自从风华正茂的谷沢战死沙场,有名的勇将和智者,素有“白发鬼”之称的安西光义才黯然离开海南,来到了湘北。每当安西老师吹起这支曲子,赤木就会叹息着说,安西老师又在想念谷沢了,老师时常吹这曲子,以至于三井也会了。
  每一个安西门下弟子,都希望自己成为老师心目中最优秀、最钟爱的那一个,然而大家也都很清楚,没有一个人,可以取代谷泽龙二在老师心目中的地位。一踏上海南的国土,三井就想来这位同门坟前凭吊一番,也许,流川枫也曾经在这里留下过足迹吧?毕竟对于每一个安西弟子而言,谷沢龙二都是一个令人羡慕和感伤的传说。
  流川枫,你为什么要离开湘北呢?是因为安西老师因为那件事将你责怪了,你羞愤难堪吗?还是为了实现你从小就埋在心里的梦想,行走天下,追求至高无上的武学境界?唉,从来没有人明白,你心里真正在想什么……我这样的苦苦的将你寻找,究竟有没有意义呢,找到了又如何?
  天地间无边的昏暗和冰凉将三井包围着,而呜咽的箫声就穿行于其间,将三井的思绪缠缠绕绕,从很远很远的过往,飘到很远很远的将来,一向飞扬明朗的他,在这阴霾潮湿的天气里,在陌生危险的国土上,少有的也咀嚼出越来越浓的愁的滋味来。
  忽然从路边穿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只见数名骑士正疾驰而来,到了凉亭边上便纷纷下马,涌进凉亭避雨。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一身威武整齐的猎装,马匹俱都高大神骏,挂着相当可观的猎物,应该是一群行猎的富家子弟吧,也不看看什么天气。算了,和自己没有关系,三井懒散的收回了视线。
  “阿牧哥,快擦擦脸。”清田信长从随从的手中接过绸巾,殷勤的递给了牧绅一。
  “雨天道路泥泞湿滑,不易跑马,一不小心就会滑倒。”牧绅一胡乱擦拭了一下头脸的雨水,回头对清田说道:“然而敌人进攻是不会专门挑好天气的,所以,以后大家都要学会在恶劣的天气里跑马作战。清田,你们觉得辛苦吗?”
  “不会,不会。”清田立刻将头摇得拨浪鼓似地,连忙答道:“这是一个海南武士应该有的知觉,何况能得到阿牧哥的亲自指点,我觉得很荣幸呢!”
  “呵呵,很好,就要这样的劲头啊!”牧绅一嘉许的大力拍了拍清田的肩背,引来后者一阵眉开眼笑。
  二人正在说话间,却听见身畔同行几人在一阵阵的窃笑和议论。
  “怎么了?”牧绅一问道。
  “哈,牧大人,你看那里有个疯子呢。”一个年轻的武士指着凉亭外不远处的坟边,笑嘻嘻的说道:“明明有亭子有大树,却坐在泥巴里淋雨,还吹这种死气沉沉的曲子。”
  “哪里哪里?哈哈,真的呢,真是脑子有毛病!”清田趴在亭子的栏杆上伸长了脖子望去,接着就是一阵发笑。
  “哦,那是我们海南名将谷泽龙二的坟呢……”牧绅一循着所指方向望去,轻声的说道,“可惜,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为国战死了。”
  “咦,是他?”突然清田信长发出了声诧异的轻呼。
  “怎么,你认识他?”原本已经收回了视线的牧绅一,对清田的反应也觉得好奇,重新开始远远打量那个人。
  “我在国主那里见过他的画像,真的很像啊,不知道是不是……”清田转过头来回答牧绅一,眼睛里闪动着兴奋地神采。

  戏语成疑意已伤

  “阿牧哥,我去跟他打个招呼!”清田突然说道,不等牧绅一说话,他就已经一个漂亮的翻身,跃出了凉亭的栏杆。牧负手笑着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清田总是这样一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
  “嗨,你好!”一个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三井飘忽的思绪,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满脸堆笑,眉眼生动的即使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都让人觉察到鲜明热情的少年武士。
  “有事?”三井问道,他一向也不是一个倨傲的人。
  “你——”那少年俯下了身子,靠近三井的耳朵,放低了声音,“认识宗一郎吗?”
  三井心中蓦地咯噔一跳,他说的是神宗一郎,海南的那个少年国主么?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和神之间的关系?置身于这个陌生而素来印象不佳的国度,让三井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醒,于是他略略沉默了一会儿,便漠然的摇头,说道:“不认识。”
  “啊?”清田一脸的诧异,显然三井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他瞪大了眼睛望着三井,犹自不甘心的模样,耐着性子说道:“不可能啊,你应该不会忘记他这样的人的……咦?”
  清田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伸出手去,拇指轻轻从三井的下巴上那道浅浅的伤疤上划过,得意的笑道:“哈,我就说我不会认错的,脸伤疤都一样!,”
  三井脸色一沉,啪的拍开了清田的手,冷冷的说道:“你确实认错人了。”
  “这个,真的是我弄错了吗?”三井的态度让清田有几分犹疑了,以神的国主之尊,认识他可是莫大的荣耀,可眼前之人却断然否认。清田挠了挠头皮,不知道该不该坚持询问下去了。
  “清田,要走了!”牧远远的喊了过来,清田看了看天,似乎刚才十分密集的细雨,这会儿确实小了点,只好站了起来,再度将三井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最后悻悻的说道:“哦,那个,不好意思。”
  三井对他耸了耸肩,弯弯的嘴唇给了他一个友好的笑容,表示无所谓。清田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身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叫清田信长,如果你想起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我住在东三条。他一直都惦记着你呢!”
  “刚才你们在说什么?”牧绅一纵身上马,问并辔而行,犹自垂头思量的清田。
  “他说不认识国主,是我弄错了。阿牧哥,这不可能!”清田信长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心,忿忿不平的说道。
  牧噗嗤一笑,宽大厚实的巴掌大力按在了清田倔强的脑袋上,“也许就是你认错人了,也许人家有自己的苦衷,你这猴子太冒失了。还有,国主的私事,做臣子的少管,明白吗?”
  “明白。”清田口上答应着,心里却暗自另有自己的主张。他素来对牧绅一惟命是从,然而这一件事,实在太诡异,实在太令他不甘心了。
  马蹄声远,终于完全看不到那群人的影子了,三井长长吁了一口气。刚才的事,让他既意外又惊心,虽然之前他一直提醒自己,此行来海南,除了寻找流川,不要招惹任何人,掺和任何事。却没想到没两天就被人给认出来了。
  为什么那个清田信长会认出自己?他说的“他一直都惦记着你”是什么意思?三井在脑子里快速的忖度着,然而一阵一阵络绎不绝的马蹄声却总是打断他的思考。
  三井一早就发现了,这一路的情形有些奇怪。不停的有武士装束的人,或骑马,或步行,或单人,或结伴,从不同的方向一路行来,目标都和他一样,进入海南的国境。自己是来寻找流川枫的,而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呢?最奇怪的是,一向把守森严的海南关卡,对这些人,包括自己,竟然也没有仔细严格的盘查。
  既然行藏已经暴露,此地还是不宜久留,三井站在了路口向前方延伸的几条岔路望去,盘算着应该选哪个方向,作为自己碰运气的目标呢?
  嗯,既然毫无头绪,干脆先将这件奇怪的事弄清楚吧,而且,八方武士聚集的奇异的现象,也许同样会引起嗜武如命的流川枫的注意吧。三井决定了,跟随那些行色匆匆的武士所往的方向——海南国的都城。
  正当三井抬脚将行之际,忽然觉得头上的视线一暗,就发现自己的头顶出现了一角的油纸伞,接着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令毫无防备的他一下子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温柔的在耳边响起:
  “这样阴冷的雨天,怎么也不带伞呢,万一膝伤复发了怎么办?”
  是什么人,竟然可以无声无息的来到自己身后而不被发觉?三井大惊失色,猛的转过身去,同时一拳呼的向身后之人打了出去。
  可是三井的拳头却落了空,那人一声低笑,轻飘飘的凭空向后挪了几尺躲开了攻击。三井竟然抬头,就对上了仙道那张看起来既温柔明净,却又总闪烁着深意的笑脸。
  “果然是你。”仙道走上前几步,复又将伞遮住了三井,柔声说道:“既然来了海南,怎么不找我,我给你的烟火箭呢?”
  连三井自己都感到诧异,并且不愿意承认,在看到仙道的那一瞬间,心头居然生出一缕鲜明的喜悦,以致需要自己及时的控制住,才没有同时绽放笑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调整了情绪,故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冷冰冰的样子,口气也透着不友好的淡漠:
  “如果你打算现在还我匕首,那十分感谢,如果不是,我有事,不想这里就动手硬抢,请让道。”
  “匕首我没有带在身边。”仙道笑眯眯的说道:“你跟我回去,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我没那么多工夫跟你玩客套,你有事快说,就在这里!”三井按捺住性子,淡淡的说道。
  “可是这里风大雨大的,你膝盖不是有伤么?你跟我回去,我不骗你,真的!”仙道说着,解开了身上斗篷的系带,用力一抖一拂,斗篷便稳当当的落在了三井的背上,刹那间,三井只觉得一股暖意迅速的从肩背处散到了四肢百骸,直渗透进了自己的心坎间。两年来的江湖游荡,身心飘零,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做过这样温柔而细致的关怀,突然之间,三井有了一种想恸哭的冲动。
  可是眼前之人,是敌国海南的贵族,还跟那个已然消失多年的陵南国,有着千丝万缕的神秘联系,纵然不是敌人,也万万不能当做朋友!
  三井往后猛退了一步,柔软温暖的披风就滑落在泥泞的土地上,他大声说道:“你骗我的还少吗!再若纠缠罗嗦,别怪我现在就翻脸!”
  “这一次真不骗你啦。”仙道并不生气,仍旧一派温和的伸手握住了三井的胳膊,“我带你去见流……”
  “给老子闪开!”三井打断了仙道的话,对方再这样软款温柔下去,他害怕自己就此心软,会稀里糊涂的再度受了他的哄骗,当下一咬牙,被握住的手用力一振,直捣仙道的面门,试图用攻击来摆脱对方的束缚。
  “嘻嘻,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样凶巴巴的。”仙道侧头一避,却仍旧握住三井的手不肯放,反而加大了几分力道,笑道:“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而已。”
  三井大怒,腾地又起一脚,扫向仙道的下盘。仙道一面腾挪闪避,一面仍旧嬉皮笑脸的想说什么,却突然脸上神情一滞,笑容仿佛僵硬了一般。
  三井见他眉心轻蹙,咬住了嘴唇,唇角似乎还在微微的抖动,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容也变得有些苍白,手上的力道好像也松弛了一些,看上去似乎正在忍受着突如其来的痛楚。
  三井不由一惊,然而一贯狡狯难以逆料的仙道,让吃足了亏的他不得不存着戒备。可是仙道正看着他,好像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的模样,而且额角隐然已有细细的汗珠渗了出来,握着三井胳膊的手掌也越来越力弱。
  “你,你又在捣什么鬼!”三井忍不住喝问道。
  “我……”仙道刚刚吐出一个字,便完全松开了三井,整个人软绵绵的向地面滑了下去。突然的变故让三井几乎不假思索的抢上前去,在对方跌落冰冷的泥地前,将他揽进了自己的臂弯。

  人生何处不相逢

  和牧绅一刚分手,清田就急匆匆的赶往神宗一郎平日练习骑射的猎场。他忍不住要将今日遇到的怪异之事告诉神,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那是自己认错人了。
  “宗一郎,宗一郎!”清田火急火燎的踏进猎场,远远的就看见神挺拔颀长的背影,正拉开手中的硬弓,目标是十数丈开外那用细绳挂满了来自大明朝的孔方制钱的大树。
  “什么事,清田。你今天不是和牧大人到郊外练跑马去了么,怎么不在家休息?”神朗声问道,同时只听叮叮几声脆响,他手上已极快的射出了三支箭,每一支都不偏不倚的正中制钱那细小的孔中。
  清田不由得咋舌不已,单以射术精湛而论,眼前这个外表斯文秀美的国主,恐怕已经在海南难逢敌手了。然而惊叹归惊叹,清田可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你猜我今天看见谁了?”清田一脸的神秘和兴奋,垫高了脚跟,趴在比他高了半头的神的耳畔说道:“就是上回在你书房看见的,画像上的那个男人!”
  “三井寿!”清田的话让神忍不住一声惊呼,手指一松,箭已离弦发出,却不曾命中目的,直落入茂密的树丛而无影无踪。
  “原来他叫三井寿啊?”神的反应,让清田更加确定了自己这一趟来的没错,“我笃定是他,可是我问他认不认识你,他却硬说我认错人了!怎么会呢,连这个疤都一模一样呢。”清田说着,不忿的抠了抠自己的下巴。
  “快说,你在哪里看见他,什么时候?”神把手中的弓箭一抛,扯住清田的胳膊,急切的问道。
  “在离城门口不远的那个陵区,就不到半个时辰以前。”清田张大了嘴巴,讶异的看着神宗一郎,在他印象中,这个一贯温和优雅的少年国主,还少有这样急巴巴的模样。
  “牵两匹快马来!”神一面大声吩咐站在不远处侍候的侍从,一面冲着还未回过神来的清田的肩窝轻擂了一拳,笑道:“你现在就带我去!”
  “啊?好……”这下清田内心的讶异之情顿时膨胀到极点了,那个看起来落拓萧索的少年,除了长得好看一点,实在也没有什么特别扎眼的地方,难道竟然和素来深居简出的国主有那么好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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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仙道委顿的身躯揽入自己的怀中,三井就蓦地一惊,因为触手之处,尽管隔了一层春衫,却仍旧感到一阵怪异的冰凉,而怀中之人的身体,也在一阵一阵不规律的轻颤。
  “喂,你又在弄什么鬼,我可没打到你,别装死!”尽管仙道看上去实在不像在作伪,三井还是心存侥幸的喝问道,此刻他宁可希望是这家伙又在跟自己玩什么心眼。
  “和你……没关系……”仙道勉强对三井笑了笑,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声音了细若游丝,“是我……老毛病……”说着手腕勉力一抬,软软的搭在三井的腕上,仿佛担心他仍要坚持离开一般。三井反手握住了仙道的手掌,从掌心传来的,同样是异常的冰凉之感,登时也有些心慌了。
  三井连忙勾起脚下的披风,将怀中的仙道裹了一个结实,冲进了凉亭,不敢将他放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只好抱定在怀里。而怀中之人的脑袋无力的往他胸膛间拱了拱,流露出一个既欣慰又带着些得意的浅笑。
  “现在怎么办,喂喂,你别晕啊,快说!”感觉到仙道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凉,越来越沉重,三井急忙用力摇晃着他。
  “南,南烈……”仙道吐出了这一个名字之后,就晕了过去。三井慌忙探手入怀,摸了摸他的心口,触手处倒是温度如常,口鼻处也气息绵绵,方才微微松了口气。
  南烈,是一个人的名字吧,仙道是不是要自己将他送去这个人呢?不管了,先到城里找个医馆再计较吧!三井内心又是焦急又是叫苦,他此行只想在海南国悄悄的寻找流川枫,而此刻抱着一个大男人穿行入市,肯定十分招眼,弄不好还会给自己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然而让他将仙道弃之不管,撒手走人,这等不讲道义的事,他三井寿又如何做得出来。
  三井低头看了看怀中之人,此刻正翕着双眼,将半张苍白俊美的脸藏进了自己的怀中,而唇角微翘,却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既安然又无助的模样,不由一愣,喃喃自语道:“狡诈的小鬼,你现在的德行,看起来倒没那么可恶……”
  三井抱着仙道站在路口,望着不时经过的骑马武士,决定发挥他从铁男那里学到的土匪本事,先抢下一匹马来,事急从权,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正在他思量间,迎面正有一人一骑疾驰而来,听马蹄声那马匹应该很是神骏,当下抱着仙道跃至路中央,拦住了那匹马。马上之人连忙勒住了缰绳,骤然停下的骏马立刻嘶叫着立了起来。
  “妈的,臭小子不要命了!”马上是一个形容粗野的武士,指着三井喝骂。
  “你下来,将马借我一用,我不打你。”三井瞪着他,冷冷的说道。
  “你说什么?好大的口气!”马上的武士大怒,啪的一个响鞭向三井兜头抽了过来。
  三井轻哼了一声,信手一探,就将马鞭抓在了手中,猛的用力一扯,那武士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居然如此身手敏捷,力气惊人,一个不留神居然 被三井扯离了马鞍,而几乎同时, 三井已抱着仙道跃起,飞起一脚将那武士踹了下去,自己则稳稳的坐在了马上,一掌拍在了马屁股上,□骏马吃痛,立刻撒开四蹄狂奔,很快就将跳着脚怒骂不已的主人甩在了身后。尽管此刻怀中正抱着一个巨大的麻烦,三井还是忍不住得意的纵声大笑,回头对那武士喊道:“你在这里等我个十天半月的,我一准将马还你!”
  三井纵马疾驰了一阵,渐渐的,屋舍与人烟都越来越密集,应该是快要到海南的都城中心所在了。他放慢了马速,盘算着寻一店家或者路人,询问一下那个叫“南烈”的人。
  正当三井思绪上下之时,远远的又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隐约有两骑迎面而来。三井觉得有些讶异,这阵子进城的骑士他见了一拨又一拨,但出城的却不多见。而那两骑显然是神骏异常,就在三井犹疑的这一晌,转眼间已到了他的面前。
  “喂,喂,果然是你!”前头的那个骑士冲着他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叫嚷道。三井定神一看,却是不久前在谷沢龙二坟前遇到的,那个自称清田信长的少年。
  “幸好你还没有走远,看我给你领了谁来?”清田高兴的说道,勒马闪开了一个身位,三井方才看清了他身后的那个人,竟然是海南的国主神宗一郎。三井一时间有些懵了,才踏上海南国土,他害怕遇见的人就一个一个的全跑到跟前来了!
  “三井君,我们又见面了。”神在马上对着三井微笑颔首的招呼,神情间虽然依旧温雅平和,然而双眸间却闪动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光芒。
  “啊,是彰!”清田突然惊叫道,他才发现了三井抱在怀中的人,赫然是仙道,而且看起来一副不太妙的模样,不由惊怒的对三井喝道:“你,你把仙道大人怎样了?”
  神听见清田的呼叫,心下也是一惊,忙上前探看。他看了看三井怀中的仙道,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和手掌,反而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清田说道:“不要紧,是彰的寒毒又发作了。清田,你马上送他到南烈大人那里医治。”
  “是。”清田答应着,上前便要从三井怀中接过仙道,三井不禁控马后退了两步,一脸怀疑的瞪着清田。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的反应,就是不放心将仙道就此交给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
  “干嘛,你想误事吗?”清田的眼睛瞪的比三井更圆,气呼呼的喝问。三井的脸隐隐一阵发烧,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对方是海南国主的侍从,是仙道的自己人,而他一个外人,有什么立场不放心人家。当下只好悻悻的将仙道交道清田怀中。
  “宗一郎,那我先行一步了,你……”清田不放心的望了三井一眼。
  “我没事,你先去吧,三井君是我的老朋友了。”神对清田微笑着点了点头,清田方才纵马离去。
  “三井君……”
  “怎么你不一同跟去么?他看起来病的不轻,你倒是放心得很。”神刚一开口,就被三井劈头问道,不禁有一些尴尬,但还是温和耐心的跟他解释道:
  “这是彰的老毛病了,不时的就会发作,一直都是南烈大人在医治,你宽心好了。”
  “你们宽心就好了,和我没什么关系。”三井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既然如此,没我什么事了,就此别过。”其实,见到神宗一郎的那瞬间,三井心中还是一热,无论如何,自己和他共同经历过一场凶险万端的劫波,以三井热血单纯的性子,对神已然是有了一份好感和情谊,何况对方看起来纯良端正,不同那个狡狯无赖的仙道彰。只不过他心里对敌国海南以及海南的人,一直存在着警觉与抵触,所以时刻提醒自己,与这哥儿俩,还是保持着距离比较好。
  “等一下。”神连忙叫住了三井,恳切的说道:“能够再见三井君,真是难得的缘分,怎么你连和宗一郎喝一盏茶,说几句话也不愿意么?”
  三井不由语塞,对方以上国国主之尊,此刻的神情和话语俱都诚恳非常,素来吃软不吃硬的三井,顷刻间拒绝的话他竟是说不出口来,只好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好吧……”

  此生唯愿惜流光

  朦胧混沌间,仙道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撺掇着宗一郎趁授书的老师打盹之际,溜到国主府邸后头的那条小河边上玩耍。他把捉到的小鱼从宗一郎的衣领中塞了进去,跳着笑着的宗一郎不小心就摔到河里去了,他慌了神,赶紧呼喊着人把宗一郎救了上来。结果当天晚上,他就被高头力打了十鞭子,然后罚跪在庭院中不准吃饭。宗一郎站在高头身后,一脸悲悯和歉意的望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哀伤,然而却一句话也不说。
  渐渐的,宗一郎的脸庞模糊起来,被另一张脸所重叠,掩盖,看清楚了。是三井寿,那个很有趣却又总骄傲别扭着的人,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仙道觉得很开心,他向三井伸出手去,想让他拉自己起来。可是却三井突然脸一沉,一个耳光打在了自己的脸上,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小骗子!”
  可恶,很痛,很生气啊!仙道忍不住跳了起来,猛的将三井掀翻在地,然后重重的压在他身上,牢牢的摁住脑袋让他在自己手中动弹不了,便洋洋得意趴在他脸边问:“你说谁是骗子?”咦,他为什么突然又笑了,那般模样真是,真是好看……
  仙道半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的是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南烈药庐的屋顶。嗯,想起来了,自己在那个紧要的关口又毒发了。仙道忍不住偷笑,做了一个这样荒唐的梦。对了,三井寿,三井寿又到哪里去了?
  他动了动身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总是这样的,每次毒发他就会痛的无法忍受,失去所有的知觉与能力,可是熬过那一阵子,却又一切如常。
  隔着一堵墙壁,仙道听见外头有人在说话,是南烈的声音,他在说:“在下只是医治仙道大人的医官而已,既然田冈大人是先师的故交,您可以和仙道大人说话,只不过,南烈一概不知,先告退。”
  “多谢。”一个苍老而刚硬的声音说道:“望南大人务必多多费心,尽量让我们殿下,活的长久一些……”
  又来了!仙道一听见这个声音,太阳穴就忍不住突突直跳,这个田冈茂一到底要跟自己较劲到什么时候呢,为什么他就不肯让自己舒坦快活的过完也许剩余不多的日子呢?这下可好,他胆子大的连南烈这里都有办法打通关节了!
  耳边传来咿呀的推门声,仙道赶紧闭上眼睛,动也不动的缩在被窝里装睡。脚步声慢慢的向床边挪过来,然后一只厚实粗糙的手掌从自己的额头向发际轻轻的抚摸着。
  “殿下,为了我们陵南的复国大业,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田冈茂一在仙道身边坐下,缓缓的说道:“好教您知道,老臣不久前又招募了千余陵南子弟,他们各个都很优秀!”
  仙道努力的使自己呼吸平顺,仿佛仍未醒来一般。
  “就在昨天,我们还劫了海南运往北方的军粮,杀死了两百多个海南士兵,哼,高头!”田冈的语气变得充满了骄傲与怨愤。
  “什么!”仙道终于忍不住,猛的睁开了眼睛,瞪着田冈茂一,怒道:“岂有此理!你,你怎么可以杀我们海南的兵士?”
  “我们海南?殿下!”田冈茂一轻叱着打断了仙道,一脸端肃坚毅的说道:“您是我们陵南未来的国主,您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陵南!从我一出生它就已经不存在了。”仙道抗声说道:“而我的父亲是海南的国主,我的兄长也是海南的国主,田冈先生,请您不要总是为难我!”
  “哈哈哈哈。”田冈茂一爆发出一串听起来满是愤激和讽刺意味的笑声,“父亲?兄长?可是现在海南还有人这样认为吗?殿下,现在唯一跟您有关系的,就是您的母亲,我们陵南的公主!您是我们陵南国宗族在俗世中唯一的血脉!”
  “唉,又是这些话……”仙道无力沮丧的把头侧向一边,田冈说的没有错,神宗一郎,早就不是他的兄长了,而是他至高无上的主君。可是那又怎样呢,江山霸图,覆雨翻云,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自己的梦想,只不过是希望能够快快乐乐的活着,真真切切的度过每一寸光阴,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可以潇洒说一句此生无憾,如此而已。
  “如果殿下认为,老臣和陵南的子弟,存在都是多余的,可以向高头力出首,将我们剿灭干净。否则,只要殿下还有一丝回护我陵南之心,老臣都不会放弃的。殿下保重!”田冈茂一说完,单膝跪地向仙道行了一个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仙道盯着屋顶一条一条整齐的椽子,想着田冈茂一刚才说的话。在海南国除了自己,大概谁也想不到,在边境一带神出鬼没的博浪军,竟然会是陵南国死灰复燃的旧部,而他们的首领,就是当年陵南国的第一谋臣田冈茂一。
  可惜田冈的估算还是太简单了。现在海南国把持军政大权的是高头力和牧绅一,他们一个老谋深算,工于经营,一个勇猛无俦,文韬武略,而且共同的治国方略都是对内强兵,对外扩张。海南国势正如日中天,府库充盈,兵强马壮,靠田冈那样小打小闹,根本无法撼动海南的根本。除非……除非是从权力的顶端,彻底改变海南的国策,那就必须推翻或者杀死高头和牧二人,趁着年少的国主神宗一郎还没有自己坚定的主张之前……
  想到这里,仙道着实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自己怎么会去盘算这些,而且竟然还是片刻间就有了的主意,不是早就决定了一切权力纷争,都和自己无关吗?仙道闭上了眼睛,在枕上甩了甩头,努力的想把这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头驱赶出去。
  南烈轻轻的走了进来,站在床边看着眉心微蹙,似乎一脸困扰的仙道,沉默了一阵,说道:“没什么大碍了,我派人送你回府吧,否则我瞧你呆我这里也不自在得紧。”
  “南,昨天是什么人送我过来的?”
  “清田信长。”
  “清田?”南烈的回答让仙道大感意外,为什么会是清田,那三井呢?难道自己在他眼前痛楚的昏死过去,也无法将他挽留片刻么?不不,三井寿,绝对不是那样的一个人。
  “……只有清田一人么?”
  “是啊,他说是奉了国主之命送你过来的。”
  “是国主?”居然是神救下了自己。仙道记得很清楚,自己最痛处的一霎,正落在了三井的怀抱中,看见了他一脸的焦急担忧,那一刻的感觉真是不错啊。莫非后来三井遇到了神,那此刻,他们还在一起么?还是说,三井又一次这样飘然而去?如果说自己费尽心机,使诈耍赖都留不住他,而神却可以,这,这,这真是太恼人了!
  仙道就这样矛盾着,既希望三井仍在神的身边,这样自己马上又可以见到他了,却又不甘心自己被他这般厚此薄彼的对待。
  仙道正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着,又听见南烈在一旁悠悠的说道:“对了,一个时辰以前,湘田弥生小姐来看过你了,我告诉她你一时半会醒不转,她便走了。”
  “嗯,南大医官,你做的好……”仙道有气没力的嘟哝着。
  “呵呵,前一阵子你们不是打得火热吗?怎么仙道大人果真如此听话,不近女色了?”南烈笑着调侃道。
  “对,我没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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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谓有伤心不能言

  一路上,神宗一郎都兴致勃勃的为三井指点着海南都城的风物人情。而三井则始终有意无意的落后他半个马身,偶尔简单的答上几句。他素来也很喜欢交朋友,眼前之人虽然贵为国主,却对自己既热情又有礼,如果他只是一个寻常的少年,三井早就与他覆盖如故,称兄道弟了。然而只要一想到也许有一天,自己会和他在战场上干戈相见,三井的心情就不由的萧索起来。
  终于在一丛高大的门楼前,神勒马停下,很快的就有人从门内跑了出来,恭恭敬敬的为他们牵马。三井抬头打量,虽然眼前的房子恢弘气派,然而却显得有些陈旧,似乎有一些日子没有修缮过一般,而且门边也只站立着四名护卫的武士,莫非这就是海南的国主府邸,神平日居住的地方?
  神仿佛看出了三井的心思,一边引领着三井走进大门,一边解释道:“这地方从我父亲去世后就一直是如此模样了,我不喜欢太热闹,也没有再去修缮,平日里也就只有彰和信长经常往来,呶,我们就在这儿切磋武艺。”说着神指着一片宽阔的庭院,平敞的空地边上,疏疏落落的栽种着梧桐与竹子,摆放着几张青石桌椅,并没有太多的修饰,甚至看着有些冷清的况味。
  直到走上回廊,在一处房门前,才有一名侍女迎了上来,叫了一声国主,站在一旁等待吩咐。
  “去泡茶来,另外吩咐膳房准备一些清酒小菜,我要招待朋友。”
  那侍女答应着,却偷偷向三井张了好几眼,仿佛很好奇一般,三井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冲她做了一个鬼脸,那侍女噗嗤一笑,脸颊一红,掩着嘴小跑着退了下去。
  “我的侍女平日里没规矩惯啦,你别在意。”神笑着说道:“而且我这里很少有人来,对你她觉得好奇有趣吧。”
  “怎么你的家臣都不找你议事的吗?”眼前的一切,和想象中的诧异是在太大,让早已决定谨言慎行,点到即止的三井还是不禁发问。
  “现在海南海是我舅父,高头大人在总摄国政。”神淡淡的回答道,秀气的眉毛却微微的一扬。
  这个细微的表情却被三井适时的捕捉了,于是他也默然,不再发问下去。湘北的国主赤木刚宪早在16岁之时,就已经主理国事了。
  进门之后,三井快速扫视了周围,这应该是神宗一郎的书房,除了四壁摆满书籍的架子,就只有一高一矮两张几案,处处洁净整齐,纤尘不染,明若雪洞。
  “请坐。”神招呼着三井在较矮的案边坐下,这时侍女送了茶上来,神亲自为三井倒了茶水,问道:“这一次到海南,有什么安排呢?”
  “没什么安排,寻找一个朋友罢了。”三井有意说的轻描淡写,看着神白皙修长的手握着通体雪白微透的茶壶,淡绿色的茶水缓缓的倾流而出,仿佛有一种绝世寂寞的风情,让三井的心神刹那间一恍惚,想用自己温暖的掌心去握住那只手,和眼前的少年如同老朋友一般无所顾忌的畅谈畅饮。
  “那么,找到了么?”神端起茶杯,双手送到三井的面前,微笑的问道。
  “嗯,没有。”三井连忙暗自收束心神,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三井如同饮酒一般豪气的饮茶方式,让神不由莞尔,那暖暖的笑容又如同春风般拂过三井的视线,就这样对面而坐,三井就已经感觉到了神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而平和的气息,竟然让自己不由的贪恋这样的宁静安全之感。
  “他在海南?”
  “应该是的。”
  “只要他在海南,我就一定可以帮你找的到,如果你愿意的话。”神的态度十分恳切,那一瞬间三井几乎冲动的要答应下来,然而终于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不用。”
  神的眼中似乎闪过一道的失望之色,将茶杯举到嘴边,嘴唇轻轻擦过茶水,却未啜饮,好像在犹豫着什么,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找到之后呢?”
  “一起回家!”三井想也不想的便答道,唇边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回家?”神略带诧异的望着三井,脸上写着疑问,然而他终究没有问出来,而三井在自觉失言之后,也报之以沉默。
  =======================================
  樱树林边上的那块空地上,流川枫将竹剑舞的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漆黑的长发在烈烈的剑风之中飞舞,远远的是落英缤纷的背景,望着眼前这美丽到极致的画面,仙道忍不住猜想着,如果将三井寿带到他的面前,会是怎样的情形?他真是三井苦苦寻找的流川枫吗?他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和交情,才让三井如此珍视的那把匕首,并且不远千里,锲而不舍的将他寻找。
  这一切,很快就会有答案了,仙道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有些兴奋地加快跳动,不禁感到好笑,说不清为什么,他就是对三井寿的一切,感到莫名的强烈兴趣。
  仙道不愿惊动流川,转身便想静静的离开。而流川的清冷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
  “喂,等一下。”
  “有事吗,流川枫?”仙道停下脚步,转身,见流川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长长的黑发被汗水湿粘着,贴着他苍白清瘦的面颊,却越发显得俊美无俦。
  听到“流川枫”这个名字,黑发少年的眉心轻轻皱了一下,说道:“一对一比试一阵吧。”
  仙道微笑着侧着头,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很快便点了点头,“好,不过我还没有恢复体力,为了公平起见,你必须稍稍让我一让。”
  “嗯,怎么让?”
  “这样。”仙道探手入怀,取出那把曾经属于三井的匕首,在流川面前晃了晃,笑眯眯的说道:“你用竹剑,我用这个,行吗?”
  “你!”流川面色一沉,如黑曜石一般的瞳中射出锐利的锋芒。
  “怎么,不行吗?”仙道饶有兴趣的欣赏着他的表情,对自己心里的揣测越发肯定了几分。
  “来吧!”流川冷哼了一声,几乎同时,竹剑便向仙道迎面劈了过去。
  “呀,好狠,你今天看我不顺眼么?”仙道嘴上说笑着,手上却不敢怠慢,头一偏避过流川的剑锋,用匕首架住了流川的竹剑。
  流川一言不发剑势滚滚而来,攻击一招紧似一招,海云天风一般,仿佛将心底郁积的某种强烈的情绪都灌注在攻势之中,让仙道感到大异于平素切磋较量的狠戾之气。几次险险的就要被他击中。
  “哈,你玩真的呀?那我也不客气了!”仙道狼狈的躲过流川又一次的攻击,铮的一声金属的锐响,手中的匕首已然出鞘,带出一道艳丽的光芒,而流川深邃的双眼在这光芒的照耀下,仿佛绽放出一霎伤心的神色。
  匕首和竹剑相交,仙道感到从竹剑传来的力道明显的减弱,流川一直如鹰隼般盯着自己的目光,此刻却望向了匕首明亮的锋刃,胸口要害洞开,露出了明显的破绽。
  只听一阵刺耳的擦划之声,在流川怔忪失神的刹那,仙道的匕首一顺着竹剑的剑身划了上去,待流川警醒之际,明晃晃的锋刃已直刺他的手腕,连忙撒手撤剑,而几乎同时,仙道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呵,我赢了?”仙道一声欢呼,望着嘴唇紧抿,一言不发的流川,他正侧仰着头,似乎在回避着仙道的眼光,回避着那把正与他肌肤相贴的匕首。
  “你不认真哦,这可不行,万一这里多一个疤,你这张漂亮的脸可就毁了。”仙道一边笑道,一边手腕一抬,匕首冰冷的锋刃贴上了流川的下巴,“那就同我的一个好朋友一样,可惜极啦!”
  流川霍的转过头来,嘴唇被咬的殷虹,似乎都要渗出血来,眼中好像涨潮一般湿润着,既像愤怒,又像哀伤的神色仿佛要溢出眼眶,挺拔而略显瘦削的身躯隐隐的颤抖着。
  “怎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又或者,你有什么话想问我?”仙道柔声问道,眼前的流川枫让他陡然升起一股不忍之情,然而他又期待着,这个行将失控的少年能够对他吐露一些隐秘。
  “没有。”终于,流川眼中的强烈情潮慢慢的消退,冷峻凛冽的目光和表情重新占据了他的脸庞,简短的吐出一句话之后,决然的转身走开。

  寥落生涯无知己

  “那么,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落脚呢?”终于还是神打破了这有些令人沮丧的沉默氛围。
  “随便找一处庙宇或是神社凑合一下吧。”三井耸了耸肩,一脸的不解和无奈,“真是奇怪的紧,到处客栈都住满了,好像一下子所有的武士都塞进了海南国一样。”
  “哦,是这样的。”听了三井的抱怨,神笑着解释道:“牧绅一大人在下月要举行一个‘演武大会’,无论是哪一国的勇士都可以参加,同场较量武艺,胜出者就可以成为我们海南的武官。牧大人是一个求贤若渴的人呢,一直努力的为海南延揽人才!”
  不分出身和国家,都可以凭本事在海南找到立身的机会么?三井暗自沉思,这样的胆识、眼界和襟怀,不知道赤木刚宪和湘北的那些臣子是否有呢?神的话让三井不禁対那个叫牧绅一的海南家臣生出了一股敬佩之意。
  “対了!”神宗一郎忽然一声轻呼,打断了三井的沉思,他一抬头就对上了神闪动着兴奋神采的双眼,同时手背一热,搁在案上的手已被神激动的覆握住。
  “三井君,你愿不愿意,留在我们海南呢?”神显然在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振奋之情,既小心又期待的说道:“以三井君的身手,如果参加演武大会,一定会有很出色的表现的。”
  从二人两手紧贴处,仿佛传来柔柔痒痒的感觉,让三井觉得说不出的舒服,却又有些异样。
  “多谢了,我没有兴趣,我是一个闲散惯了的人,不想做官。” 神的手指正微微用力,好像在给予三井鼓励。这反倒让三井从刚才瞬间的神思迷离状态中清醒过来,不着痕迹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淡淡的回答道。
  “啊,那真是可惜了。”神失望的轻叹道:“天下武士云集,是一个显身扬名的好机会呢。”
  武士云集吗,等一下。一个念头突然从三井的脑中闪过,流川枫是一个嗜武如命的家伙,在湘北的时候,就喜欢时不时的找兄弟们单挑,如果不是安西老师严令他们,满师前不得行藏张扬,恐怕整个湘北的高手都要被流川挑尽了。现在他离开了湘北,现身在海南,会不会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演武大会呢?纵然他不会参加,也必定会去观看的!想到这里,三井的不禁突突狂跳起来。
  “怎么?”神见三井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一般,便试探着问道,希望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呃,是这样。”三井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想,既然遇上了,去看一看也不坏……”
  “那真是好极啦!”神忍不住一个响亮的击掌,立刻站起身来,拉着三井的手,高兴地说道:“来,我给你写一个文书,你可以到最近的一个官驿居住,并且在都城内通行无阻,这样你方便寻找朋友,又可以等到观看演武大会,我也可以随时去探望你!”
  “哎……”还来不及容三井分说什么,就已经被神喜孜孜的拉着走进了里间的小书房。刚刚走进房门,触目所及就让三井整个人呆住了。面对着他的墙壁上,正悬挂着一幅精致的仕女画像,而美丽不可方物的画中女子,竟赫然是他自幼所熟识的,湘北国主赤木刚宪的妹妹——赤木晴子!
  “三井君,咦,你在看什么?”神挥笔在纸上飞快的写了几行字,盖上钤印,正待递给三井,却见他正愣愣的盯着墙上的画像。
  “呵呵,她是不是很美丽?”神轻轻拍了一下三井的肩膀,让犹自沉浸在诧异之中的后者惊醒。
  “嗯,是,是,她是谁?”三井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是男子都会为她的容颜说打动吧。”神以为三井的失神,是因为画中人的绝世风姿,“她是湘北的晴公主,我未来的妻子……”
  “什,什么!妻子?”这一下三井震惊的几乎要晕过去了,晴子怎么就成了神未来的妻子?樱木花道不正苦苦恋着她么?差不多身边所有的人,都认定樱木一定是晴子未来的夫君。
  “是啊。”神浅笑,笑容中隐约有着涩意,“高大大人准备为我向湘北求婚,可是我还不认识这位晴公主……”
  “不,你不能娶她!”三井粗暴的打断了神的话,一脸冲动急切的神情,见神讶异的望着自己,显然自己此刻的模样有些骇到他了,不禁有些尴尬,赶紧支支吾吾的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你还不认识她不是吗,这个,你喜欢她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神展颜一笑,然而一抹淡淡的失望之色却快速的从眼中掠过,“所以我将她的画像挂在每天读书的地方,希望能够熟悉一些,毕竟,将来是要一起生活的……”
  “可是,可是——”杂乱的念头七上八下的在三井心头起落,他想对神说,绝对不应该娶晴子,可急切间就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恼火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涨红了脸。
  然而神却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是不是不乐意我娶她?”
  “哈,你怎么知道?”神的善解人意让三井心中一喜,一句话便这样脱口而出,话刚溜出嘴边,就发现神饶有深意的双眼正直视自己,仿佛在探究着什么,才觉得自己的态度和说话都是在不妥当。他堂堂海南国主,要不要娶湘北的公主,自己有什么权力说乐意不乐意呢?
  “我我,呀,你别误会,我是说……”三井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快要打结了,可是神看起来却毫无愠色,而且唇角微微的扬起,双眸闪动如星光流泻,竟是有一丝快乐之意,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三井君,我并非一定要娶这位公主,只不过,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孤单,也希望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一起谈笑读书,一起看山看河。”神注视着三井,缓缓的吐露着心事,“可是,没有这样的人,彰和我,始终有着解不开的心结……”
  三井见神的脸上浮现出漠漠的凄清之色,然而目光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热,好像让自己的胸膛都可以感受到那股热流,让清秀柔和的他,此刻看起来有一种接近要燃烧起来的醉人神采,而自己几乎为此而挪不开眼睛。
  “所以,我非常渴望能有朋友。自从第一眼见到三井君,我就觉得很亲切,真的很想和三井君结交,可以吗……”神说着,慢慢的将一只手伸到了三井面前。
  没有朋友,觉得孤单,这是三井从未有过的感受,自己能折腾,敢闹事,会交朋友,无论走到哪,心头从来没有觉得十分冷清过。难道他一个上国的国主,竟然不如自己一介平民么?
  三井默默咀嚼着神的话,悲悯之情油然而生。而此刻,这样俊秀出众的一个人,这样寥落诚恳的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让三井望着摊在自己眼前,如玉石一般的手掌,情不自禁的也伸出手去,轻轻搭上了他的手指。
  肌肤轻触的刹那,三井觉得对方的手指蓦的一下轻颤,随即自己的手就落入了对方灼热的掌心之中,被用力地包裹起来。
  “多谢你,三井……”神宗一郎的眼神、表情和话语,顷刻间都宛如梦幻,“我一定不辜负你,我会做一个很好的国主,很好的朋友……”

  异乡云水望重逢

  “宗一郎,宗一郎。”仙道跟一阵风似的卷进了海南国主的府邸,穿过庭院,直奔神的书房,推门而入,却发现书房中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咦,上哪去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读书的么?”仙道自言自语,他离开南烈的府上之后,就直扑这里,为的就是尽快将三井领去见流川枫。
  “仙道大人!”一个甜美中带点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叫他的名字,仙道回头,就看见神的侍女唯希正神色不悦的瞪着他。
  “怎么,大人又来哄国主出去玩耍么?这可不成,国主刚刚因为上次的事被高头大人责怪呢。”
  “哈,我不是来叫宗一郎出去玩的啦。”仙道俯下身体,将视线与娇小的唯希齐平,一脸讨好的笑道:“我问你,昨天国主有没有带一个人来过?嗯,年纪和我差不多,个头稍矮一点儿,模样很是俊俏的?”
  “有呀!”唯希眼睛一亮,一个劲的点头。
  “他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知道吗?”
  “啊,不知道……”唯希的脸蛋红扑扑的,遗憾的眨了眨眼睛。
  “又跑了……那么国主呢?在哪儿?”三井又离开了么,难道神也不能留住他么?仙道感到有点着急和失望,然而有有一些莫名的窃喜,这样说来,三井对待神和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在荷塘那边读书。”唯希朝回廊尽头方向指了指,没有忘记加上一句叮嘱:“您可别打搅国主用功呀。”
  “嘻嘻,放心好啦,唯希,你真是出落的越来越漂亮啦!”仙道笑嘻嘻的拍了拍唯希有点儿圆嘟嘟的腮帮子,又风也似的跑开了。
  顺着回廊转了几个圈,仙道远远的就看见了神宗一郎。一向循规蹈矩端坐书房读书的神,此刻正坐在廊杆的抄手之上,背靠着柱子,架着一只脚,专注看着手中的书册。他的身后是一池塘微碧的春水,铺开一半的荷叶,已经疏落的结了几处红艳艳的花朵,而一袭白衣,意态悠闲的神就成为这美丽背景之中最动人的存在,说不尽的倜傥雅逸。
  “嘿,国主殿下在这里读书呀,看来心情很不错?”仙道悄悄的绕到神的背后,猛不丁的将他手中的书册抽走。
  “是你呀,怎么,已经没有大碍了吧?”被惊扰的神跳下廊栏,回头见是仙道,便笑着询问道。
  “阎王爷又跟我开了一次玩笑咧。”仙道一边状似无所谓的自嘲,一边翻看着手中的书册,“兵略训?怎么你最近对行兵打仗感兴趣?”
  “没什么,随便翻翻而已。”神不动神色的将书册从仙道手中抽回,闲闲的说道:“有事?”
  “三井寿呢?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仙道不兜圈子,径直倒出了心中的疑问。
  “弄到哪儿去了?这话怎么说的?”仙道的问话让神不禁失笑,“我只不过将他安排到二条的官驿暂住了而已。”
  “官驿?暂住?他肯?”仙道一脸的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对神上下扫视或着。对自己百般不屑、抗拒、躲闪的三井寿,居然就这样乖乖的听神的安排,住进了海南官府的驿站?
  “是啊,为什么不肯?”仙道的反应也让神惑然不解了。
  “哈?岂有此理,气死我了……”神的回答让仙道一愣,接着发出一声怪笑,用力一跺脚,呼的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呀”神被仙道的反应搅的云里雾里,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喊问道。
  “看不出来吗?”仙道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做了一个鬼脸,大声道:“很明显,我在吃醋!”
  “吃醋?吃谁的醋呀……”神看着仙道消失在回廊尽头的声音,一脸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语道。
  “呀,是仙道大人。”官驿中的小吏一见仙道,连忙迎了上去,“小的去唤驿丞大人来见您。”
  “不用啦,你把这两日的簿籍拿过来我瞧瞧。”
  小吏对仙道的要求感到不解,但还是毕恭毕敬的呈上了簿籍,仙道快速了翻看着,突然展颜一笑,手指啪的在一行记录上弹了一下,笑道:“果然在这里!”
  小吏忍不住偷眼张望,只见那行记录上写着:三井寿,武石,戊六房。
  “谢啦!”仙道将簿籍扔还给小吏,便急匆匆的冲上了台阶。
  “仙道大人!”仙道刚跨出两步,就听见驿吏在身后叫道:“您找三井少爷么?他不在房中……”
  “不在?那你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么?”又溜之大吉了?仙道心中忍不住嘀咕,到底是自己跟三井犯冲,还是这家伙那压根就是属老鼠的,每回都溜得又快又准!
  “不清楚。”驿吏见仙道的脸色无奈又丧气,只得陪着小心说道:“只不过他出门前,跟小的打听,演武大会的报名地点在哪里。”
  “演武大会?你居然对这个感兴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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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井寿已经靠着墙根站了很久了,沿着这道墙不远处就是一个很气派的门楼,刚才他已经看清楚了,这府邸的主人姓牧,大概就是神所说的什么牧绅一大人了吧。
  门楼前搭了一溜儿的凉棚,好几个书吏在忙碌的询问和记录着,而来自八方的武士则在凉棚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在三井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的将他们每一人都打量仔细,虽然三井相信,以流川骄傲清高的性格,应该是不会来报名参加这个武士们希图显身扬名的什么演武大会,但他一定不会放过可以观看到天下武学和各路高手的大好机会,所以三井还是抱着希望一大早在这里蹲守。然而让三井感到失望的是,快两个时辰下来了,他并没有看见流川枫的身影。
  “牧大人,就是他!在那里鬼鬼祟祟的看了很久了,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正当三井仔细盯着那人员不断变换的武士队伍时,忽然看见数人朝自己走来,几个役吏装束的人簇拥着一个身形高大,首领模样的人,快速走到了自己跟前,其中一人正指着自己,向那人汇报。
  那人虽然轻袍缓带身着日常服色,然而身形面目却渊渟岳峙,威武刚毅,不怒自威,他细细的大量了三井一阵,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
  “大人,我只是一个小民,觉得有趣,在这里看热闹而已。”三井微垂着头,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态度谦恭有礼。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是海南国人吗?”牧绅一仍旧不放弃対眼前之人的查问。他一眼就发现,三井的身形停匀健硕,双手修长有力,手掌厚实,骨节突兀,显然是个习武之人,却声称在此看热闹,这更加深了他对三井的怀疑。
  是继续编个谎话搪塞盘问呢,还是将怀里揣着的神写给他的文书拿出来呢?
  “哎,三井,我方便回来啦。”只听得一个清朗中带着些佻挞的声音,嬉皮笑脸得仙道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边大咧咧得搂住三井的肩膀,一边貌似诧异的向牧绅一问道:“咦,牧大人,您在这贵干呐?”
  三井身子一僵,暗自皱眉,正想拍开仙道亲热得搭在自己肩膀上得手爪,却觉察到仙道得几根手指偷偷用力掐了掐自己,似乎在给什么暗示,只好忍着不动,保持着和仙道状似熟稔亲密得模样。
  “怎么,这个人你熟识么?”牧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二人一会,问仙道。
  “是啊,我新相识的朋友,今日无事,正好一起出来看个热闹。”牧的神色间看不出任何异状,而满口谎言的仙道也同样面不改色。
  “看热闹,你?”牧嗤笑了一声,回头吩咐随从,“给仙道大人搬个条凳过来,请他坐着看热闹。”接着看了三井一眼,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说道:“站 了快两个时辰了,歇着吧。”说完对随从们一挥手,便扬长离去。
  “大人,我总觉得这小子透着古怪,真不要紧么?”随从尤自不放心,低声谨慎的提醒着牧。
  “哼,要紧不要紧,都让仙道彰兜着吧。”牧冷哼了一声,微黑的脸上露出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出事更好,这家伙就没法子总无所事事得混日子了。”
  很快的,真得有人煞有介事得搬来了一张条凳,仙道悠悠然的坐下,拉了拉三井得衣袖,笑道:“坐下一块看?”
  三井呼的抽回袖子,板着一张脸,似乎对仙道适才得解围毫不领情,“无聊,你自己慢慢看吧。”说着便拂袖而去。
  三井刚刚迈开脚步,就觉得胳膊一紧,很快在一股大力的旋带下,不自主的转了一个身,便撞上了仙道结实的胸膛,他那张带着得意促狭笑容的脸就近在咫尺。而一只胳膊则被他扣在腰后,两个人又变成了看起来亲昵无比得搂抱姿势。
  三井大怒,正待一拳挥去,砸扁那张此刻看起来无比可恶得脸,却觉得掌心微凉,低头一看,仙道已将一件东西塞进了他的手中,却是流川枫所赠的那把匕首。
  “好啦,东西我还给你,不要生气了成么?”仙道放开了三井,脸上有些轻佻惫懒的笑容也敛去了,神情温柔而恳切。
  面对着这如春风一般的容颜,听着他柔柔暖暖仿佛熨帖到心里去得话语,三井的呼吸蓦的一紧,他垂下头,回避他很是期待的目光,半晌方才抬起头,容色看似风平浪静,淡淡的说道:“好,扯平了。没事的话,我先走,再见。”说完对仙道点了一下头,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你好生听我说完,一句话就好……”仙道在身后叫住了三井,声音清凉而柔和,一字一字清晰的飘紧了三井的耳朵,“我带你去见流川枫。”

  此时相对最情伤

  “你可以去弄一匹马来么?”
  “海南国的都城之内,是不允许跑马的。”
  “那么,你倒是走得快一些行不?”三井回头瞪着落后他仅仅半步而已的仙道,可眉眼间却满是兴奋和期待的神光,连下巴上那道小小的疤痕,都随着他口型的变化而快乐的一跳一跳。
  “我走得不慢啊,很快就要到啦。”看着眼前就差没有雀跃的飞跑起来的三井,好像全然忘记了先前对自己是如何的冷漠和抗拒,心头不禁也漾着快乐。只不过,这家伙下手也太重了!仙道轻轻揉着有点发青的脸颊,忍不住咧了咧嘴,刚才的情形又再度浮现脑海:
  “你说什么?”三井刹住了脚步,猛的回过头来。
  “我说,我带你去见流川枫。”仙道努力的使自己的表情姿态看起来都无比真诚,童叟无欺的模样。
  三井立刻一个箭步蹿了上来,一把揪住仙道的领口,差点就旱地拔葱似地把他给拎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当真?如果你敢再骗我,你便不得好死,死后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超生了也投胎做猪,明白吗?”
  望着那快速一张一合的嘴巴,仙道都快傻了,除了忙不迭的点头,几乎做不出其他的反应来。他绝对没有记错,这可是认识以来,三井施舍给自己最长的一句话了!
  “哇呀!”仙道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一声刺耳的惨叫,没错,是自己的声音。三井正一把抓住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漂亮腮帮子,用力的一拧。
  “你,你干什么呀!”仙道捂着脸蛋,猛退了好几步,恐怖的望着笑眯眯的三井。
  “嘿嘿,很好,会痛哦,说明不是说梦话!”仙道的反应让三井很满意。
  “混蛋,是不是做梦,那应该拧你自己的!”真是痛死了!望着兴奋的眉飞色舞的三井,仙道忍不住叹息,能让自己当街跳脚骂人的,这家伙还是第一个。翻脸就跟翻书似的,顷刻间,原先那冷的仿佛可以刮下一层冰的脸,此时正泛着迷人的神采,原先拒人于千里之外,一下子对自己好像完全的信赖。呵呵,眼前的三井寿,就像一个孩子一般。
  仙道觉得很开心,他喜欢看见这样的三井,带他去见流川,看来是一个不错的决定呢;三井也觉得很开心,终于可以见到狐狸,可以带他回湘北了。终于自己有了籍口,不必再对眼前这个家伙横眉冷对了,那种感觉,自己也觉得很不痛快。
  “狐狸,嗯,我是说流川,究竟在什么地方,还有多远。”
  “南烈的府上,海南国最漂亮的地方,我说我死了之后能不能埋在那里,他居然说不能。”
  “哈,你这小鬼,说死说活的不嫌太早么?”
  “呵呵……”仙道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块与生俱来的黑色印记,每天都在提醒着他时光无多,可是他不想告诉三井,因为现在的感觉真的太好了,他有一万个理由不想去破坏。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句脸他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其妙的话来:
  “三井,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啥?”三井回过头来一愣,但很快的就咧嘴笑开了,“只要你真的让我见到狐狸,我一定给你烧纸,每年哦。”
  “啊,就是这样吗……”尽管明白三井对一切一无所知,也明白他只不过是在说笑而已,仙道的心头还是掠过一抹浓重的失望。
  “当真啦?哈,真是没意思啊。”望着略有些苍白之色,一脸萧索的仙道,三井觉得心底某个地方似乎被蓦的挑了一下,闷闷的有些难受,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来,问道:“对了,那天你是怎么了?生病了?”
  “老毛病,不要紧的。”仙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拉起三井的手,快步的想前方跑去,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快乐,“不远啦,前方拐角就到!”
  ===========================================
  “你想清楚了么?如果不想见他,可以先回避一阵。”南烈与流川站在楼头,看着仙道和三井正穿过樱树林,走向平日流川练剑的池畔空地。
  “不,总是要碰上的。”流川的语气依旧冷且淡,然而搭在栏杆上的双手却依然用力的手指泛白,关节突兀。
  “嗯,冷静一些。”南烈拍了拍流川的肩膀,像是提醒,又像是鼓励,“等这件事完成了,你们就可以回湘北,一切都如同从前一般。”
  南烈的话让流川似乎有些放松,清冷的面上也浮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咦,不在这里么?”仙道转了几个圈子,觉得很是诧异,“那家伙除了吃饭睡觉,应该都在这里练剑才是啊。”
  而一旁的三井已然有些不耐和怀疑了,浓密斜飞的眉毛挑得更高,脸上也笼罩了一层黑云,“哼哼,你可别又在耍老子玩……”
  “喂,你在找南吗?”正当仙道考虑要不要跟三井赌咒发誓之际,一个他熟悉的,像初春里未融化的残冰一般,冷冽又动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仙道和三井几乎同时猛的转过身去,一身白衣,黑发披拂的流川枫倒提着竹剑,站在樱树林的尽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然而刚刚看见流川枫的那一霎,三井还是震惊的呆立了一会,随即如梦初醒一般飞快的朝他跑了过去。
  “哈,果然是你,臭狐狸!”三井嘭嘭嘭的连续往流川的胸口擂了好几拳,接着用力的将他按进了自己怀中,伏在他的肩头笑骂道:“一声不吭的没影了这些日子,大家都以为你死掉了!妈的,你竟然还活着么……”两行热泪却从三井激动地泛着红潮的脸颊上滑落。
  在落英漫天飞舞的樱树林前,两个风标绝世,俊朗无俦的少年忘情的拥抱着,原本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可是,仙道只觉得这个画面太美丽,太炫目,让他从眼睛到心口,都觉得刺痛。说不上什么原因,他只想挪开视线不去看,可是却又被牢牢吸引着挪不开。
  咦,好半晌了,为什么流川动也不动?分明感觉到他的心,跟自己一样正在激越的跳动着。正当三井觉得讶异之际,突然感到肩头被流川一推,接着对方后退了一步,在二人之间拉出了一段距离。三井抬头,却对上流川那冷漠的面容与眼神。
  “谁是狐狸,你又是谁?”从流川削薄的嘴唇中吐出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宛如焦雷一样,把三井整个人炸懵了。
  “什,什么?你这是什么屁话?你不是流川枫吗,我是三井寿呀!”流川的态度让三井既惊诧又气恼,这只狐狸究竟在发什么疯。
  “三井寿……”流川微微扬起了脑袋,仿佛在努力想着什么,最后还是漠然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不认识。”
  “不认识?你敢说你不认识我?”三井扳着流川的肩膀使劲就是一阵摇晃,可是对方还是如一根木头似的杵立的,脸上一片茫然。可谁都没有注意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已深深的陷入了青筋暴突的掌心之中。
  “怎么,你没有告诉你的朋友,他已经失去记忆了吗?”不知何时,南烈已踱到了仙道身边。
  “失去记忆?怎么回事?”南烈的话让三井猛的回过头来。
  “三井,流川枫他,因为受伤,以前的事好像都既不起来了……”仙道苦笑着,艰难的向三井解释道。
  “怎么可能!”三井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好几步,看了看仙道,又看了看流川,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尝试着医治过了,然而并没有明显的起色。”
  南烈的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死寂,谁也没有再说话。终于,三井轻轻的走向前,扶起流川微垂的脸庞,专注的凝视着,柔声说道:“流川,你看清楚,我是三井寿,我们一同长大的,在一处读书、学武,一起玩耍,一起受责罚,你不可能不记得我的,是不是?”
  流川拨开了三井的手,偏过去头去,对着无人的方向,很轻,却很肯定的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记得。”
  流川的反应让三井整个人都掉在冰窖里似的,半晌无声无息,连流川沉默着从他身边走开都没有反应,一脸的失魂落魄。
  目睹这般情状,仙道不由在心里暗自叹息。他走到三井身边,低声安慰道:“你别太失望,他第一次见到你那把匕首的时候,是有一些反应的,说明至少在他心里,还是留着一些从前的痕迹。南大夫医术高明,你耐心等一些时候……”
  仙道的话让三井陡然抬头,不待仙道说完,便用力推开他,腾地站起身来,对着渐行渐远的流川枫的背影,大声叫道:“你给我站住!”
  流川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过身来,三井大踏步的抢上前去,拦在了流川的跟前,盯住他的脸看了许久,终于想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样,缓缓的举手绕至流川的脑后,将他的脸拉向自己,一个吻轻轻的印上了他的嘴唇!
  刹那之间,仙道差点没有惊叫出声来,连一直都从容淡然的南烈都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响,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三井感到肌肤碰触的瞬间,流川的身躯强烈的震了一下,手中的竹剑也滑落在地。真好,终于让他有反应了!三井绽开了笑颜,正想对流川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得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跌坐在草地上。他惊异的抬头,却看见流川枫用手背使劲擦了擦嘴唇,冷冰冰的丢下一句:“恶心。”
  什么?他居然敢说自己恶心?心头快要炸开的恚怒冲淡了三井的悲伤,他跳起来指着正无动于衷的从他身边走开的流川,破口大骂道:“谁恶心啦!你个死狐狸,当初可是你先对我这样的,现在居然说恶心!我,我——”
  “怎么,你想打架么?”流川锐利的目光一下子把三井剩下的话都噎了回去,半晌都呆如木鸡。流川见三井没有反应,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竹剑,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他忘记了,他真的忘记了,一切的一切,包括自己!三井在心底大声的呐喊,然而外表却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静默不语、凝滞不动。
  “三井……”仙道的手刚刚搭上三井的肩膀,就发觉对方如山倾一般整个人软了下来,无力的靠上了自己的肩头。

  人事皆非独酒知

  夜幕初临的长街一角,透出几豆昏黄烛火的油纸灯笼在夜风中晃荡着,仿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残缺的桌椅和污渍斑斑的模板墙壁,都表明这是一个很小,很旧的酒肆。
  年近花甲的老板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同时有两个如此漂亮的年轻人,在这样的时分到他的酒肆来喝酒,而且其中一个还衣饰华美,气派不凡。
  烧酒入喉的感觉热辣辣的,然而三井的心却很凉。自己两年来千重山,万重水的踏访,竟然就是这样一个结果么?自己那般大胆的举动,都无法唤起流川的记忆,大概是真的没有希望了吧。
  过去种种难道就此在流川枫的生命里一笔勾销?当然,也包括那份让自己感觉过于沉重,不得不去逃避的感情。想到这里,三井的心头似乎有一丝轻松地感觉。然而和流川十多年来共同生活的所有悲笑苦乐,也同样如云烟般散去无痕,宛如彼此从未相遇过,却又让三井充塞了满满一胸臆的怨忿和悲凉。
  三井猛的一抬头,又将半瓶烧酒仰入喉咙。年迈的老板终于忍不住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好心提醒道:“年轻人,我这自酿的家酒虽然好入口,可是后劲大着呢……”
  仙道站起来,将老板拉到一边,往他手中塞了一个银锭,低声说道:“你往酒中兑一些水再端上来。”
  “什么?”老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兀自不相信的分辩,“我开了二十多年的酒肆,童叟无欺,从来不曾做过兑水这样的事的。”
  “就是这样。”仙道望着昏黄灯火下,一脸倦容的三井,无奈的叹了口气。
  又是几个酒瓶东倒西歪的堆在酒桌上,连不过小酌几杯的仙道都觉得隐隐有点头昏,终于忍不住将三井手中的酒瓶夺了下来,柔声劝慰道:“不要再喝了。你放心,回头我再找几位医官来替他诊治……”
  说到这里,仙道奇异的发觉自己有些踌躇了。刚才那完全震撼了自己的一幕又浮了上来。三井给了那个叫流川枫的少年,那样温柔细致的一个吻,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离奇的过往和感情呢?应该远远不止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吧?
  想到这些,仙道的心里头生出了一股怪异的窒闷,他问自己,真的要想法子帮流川恢复记忆么?或者说,恢复他和三井所共有的那段过往?
  “呵呵,不……”三井却抬起头,向着仙道扯了一个笑容,却比哭叫人看着更加难受,“忘记那些事,对于他来说更好吧。可是,我们是要回湘北的呀,他都忘记了,又怎么回去……”
  湘北!他说回湘北?仙道的心头猛的一惊,莫非三井和流川,都是湘北的人,那可是除了翔阳之外,海南的第一敌国啊!他正想继续探问一些什么,三井却头一歪,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一头蓝发对着仙道的视线,泛着看似伤心地幽光。
  仙道一愣,不由自主的抬起了手,轻轻地落在了那柔软的发端,慢慢的抚摸着,掌心和指端温柔的触觉,让他的心旌顷刻间一阵恍惚迷离。
  ==========================================
  仙道用湿巾轻轻擦拭着三井的脸庞,他的呼吸沉沉,烧酒的作用让他的双颊透出醉人的酡红色。时而半张着口唇,嘟哝出一两声“狐狸”,唇边漾起浅浅的温柔笑意。
  一直嚣张着,别扭着,抗拒着的三井,此刻正如此温顺沉静的躺在自己眼前,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般。仙道俯下身体,为三井拉好了被子。然而一靠近他的脸庞,一股热乎乎的气息就喷到了自己的面上,登时仙道也觉得呼吸和心跳都莫名的有些不稳,而三井吻流川的情景又在脑子里清晰起来。
  那两瓣红唇,现在在自己咫尺的眼前,正微微翕张着,喷着搅乱人心的热气。仙道的神志不禁有些摇乱,忍不住靠近,再靠近,最后在他自己都毫无准备的时刻,终于触上了那柔软温热的双唇。
  仙道觉得刹那间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很软,很热,太美好了,他不是没碰过女人,不是没有过经验,可是此时此刻的感觉令到有些无法自控的颠倒。仙道无法理解,流川怎么会说出“恶心”呢?
  “请出示官凭。”驿站的守卫疑惑的望着眼前这个身披大氅,用风帽遮住半张脸的来人,心里生出了警觉。
  “你去唤驿丞出来。”来人的声音不高,甚至说还很和气,可是却透着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守卫心下一个咯噔,不敢怠慢,连忙去请了驿丞出来。
  “您是……”驿丞同样对来人感到迷惑,他方一开口,那人就抬手将风帽往后一抹,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
  “国,国主殿下!”驿丞看清了那张脸,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的便要跪下行礼。神宗一郎却及时挽住了他,低声说道:“莫要声张。我问你,三井寿回来了么?”
  “回,回来了,只不过……”驿丞战战兢兢的答道,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实情合盘托出。
  “只不过什么?”神的眉心微微一蹙,他知道三井和盘踞在海南、湘北和翔阳边境上的那伙盗匪又说不清的干系,为了避免麻烦,他才将三井安置在这里,并不让其他不相干的人知道,莫非又出事了么?
  “三井少爷好像喝醉了,和,和仙道大人一起回来的……”驿丞小心翼翼的回覆,一边偷窥着神的表情。
  果然,神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善,低声吩咐道:“我知道了。今日我和仙道大人来这里的事,你不得声张。”说完大步的迈过驿丞的身边,快速走进了驿站。
  神轻轻地走到三井的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很安静,但还透出灯光。莫非仙道已经离开了,想来三井应该还没有安睡吧。
  神略一沉吟,还是缓缓推开了房门。然而房门洞开的那一瞬间,他如遭雷击似的呆住了!只见仙道正伏在三井身上,在他的唇上辗转吮吸着!神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门,这样的场景不啻一个重锤狠狠擂在了他心头,说不出的难受。
  “彰!”神忍不住一声喝叱,冲进了房内。被突然惊扰到了的仙道也蓦的跳了起来,看见神的霎时,仿佛也有些惊慌失措,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微笑道:“宗一郎,你来了?”
  神抢到床边,见三井衣裳整齐,正盖着薄被沉沉的熟睡着,似乎松了一口气。但回过头来,仍旧阴着一张脸,逼视着仙道,沉声问道:“你干什么!”
  “呵呵,我只不过,吻了他一下而已……”仙道悠悠的轻笑,但脸色还是微微一红。
  “你!”神双眉一扬,踏上前一步,仙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他越发的生气,“你看清楚!他是个男人!彰,我不管你从前在外头如何放肆,我不允许你这样对三井,听见了吗!”
  “是个男人,嗯,我倒是要好好想清楚呢……”仙道望向床上沉睡的三井,眼中流露出一种如水的神情。
  仙道那样温柔的笑意和眼神却深深刺痛了神的心。
  “仙道彰!你给我正经一点!”神压低了声音喝道,伸手一指房门,“你出去!”
  “我不,我要在这里等他醒来。”仙道不但不出去,反而在三井的床沿上坐下,轻轻为了掠了掠垂落脸颊的发缕。
  然而,神明显强压恚怒的威严声音却在他身后一字一字的响起:“仙道彰,我现在以海南国主的身份,命令你立刻出去,立刻离开!”
  仙道猛的回过头来,先是一脸的惊诧,但很快的便散去讶异之色,慢慢的以一抹淡漠疏索的容色取而代之,缓缓地站起身来,问道:“命令吗,国主?”
  “是。”神侧过脸去,避开仙道的目光,仍旧冷硬的答道,“你听清楚了?”
  “好,臣下遵命……”仙道似乎有些艰难的说出一句话来,挺直了身躯,微仰着脸,从神的身边经过,走出了房门。
  望着仙道僵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同时,神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好像一下子有些委顿,垂下了头若有所思。三井轻咳了一声,窸窸窣窣的翻了一个身,将神惊醒。他走了过去,在适才仙道所坐的地方,坐下身来。

  恍然情觉惜梦远

  彰的行为真是太可气了!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神犹自情绪难平。记忆中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有像适才那样声色俱厉的呵斥过仙道,更加不曾在他面前端过国主的身份。甚至可以说,因为某些难言的缘故,他一直都在对仙道采取一种关爱、纵容和忍让的态度。可不知道为什么,目睹仙道对三井的所作所为,神就觉得仿佛自己最可宝贵的,只属于他一人的东西,正在被人明目张胆的侵犯着、掠夺着,让他忍不住要将那个人狠狠惩罚。
  淡淡的酒气夹杂着青年男子所特有的清新气息,在神的鼻端萦绕。眼前的三井仍声息绵绵的睡得很沉,只是眉宇间似乎隐隐盘踞着些抑郁之色,而原本的薄唇不知是因为烈酒还是其他缘故,正透着殷红的饱满,让神的心神不由也是一阵摇荡。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探向那两片动人的殷红。
  当手掌在三井微微翘起的唇端轻轻扫过之际,柔软而灼热的触感让神陡然惊觉。我这是在做什么!神好像被利器戳刺一般跳了起来,猛的向后退了两步,带着些惊恐的神色看了看床上的三井,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刚才自己斥责仙道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看清楚!他是个男人!
  是啊,三井是一个男人,是自己诚意要结交的朋友。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样奇异的感觉?一股强大的热流伴随着猛烈的心跳在神的体内没有方向的流窜,让他越发的恐慌起来。莫非,莫非彰对三井的感觉,也和自己一样么?神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床上的三井又是一个翻动,被子被他撇在一边,露出了半个身子。这个动静反而让神醒觉,快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小心的走上前去,将被子拉到了他的肩头。当双手碰到三井肩头的那一瞬间,神忍不住慢慢伏下身去,将脑袋轻轻贴在了三井的胸间,感觉着他胸口有力的跳动,均匀的起伏与温暖的体热。就这样把他抱在怀中,神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三井,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一定会爱惜你,保护你,用我自己最大的力量。神抬起身子,望着咫尺之端那张俊朗的脸庞,在心底默默诉说着。
  突然身后“啪”的一声轻微的爆响,神回过头去,原来是桌上的蜡烛正爆了一个烛花,一道蜡水流了下来,结成一个怪异的形状。神突然想起明天自己就要面对的那一件事,热乎乎的身子登时冷了半边,愣了半晌,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在三井的身侧坐了下来,疲倦的靠上了床栏。他刚才仿佛做了一个很美妙的梦,但又在瞬间醒来,让他觉得无力的很。
  ==========================================
  仙道沿着长街独自缓慢的行走着。被初夏有些溽热的风一吹,一时积压的酒劲好像突然都发作了出来,让他的脑袋一阵火辣辣的眩晕,可是他的心却很凉。神居高临下的姿态,不容置疑的话语,声色凌厉的驱逐,一遍又一遍的在眼前现了又隐,隐了又现。
  终于,他不仅不再是自己的兄长,甚至连一起长大的玩伴“宗一郎”也不是了,而是一个随时可以对自己发号施令,予取予夺的上国国主。这样的知觉不是一早就有了吗,自己不是一直都预知并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吗?可为什么还会如此清晰刻骨的悲哀着。
  身后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和车轮碌碌之声,很快的一辆华丽的马车在仙道身边停下,仙道驻足,这辆马车和它的主人,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了。
  车厢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张俏丽中透着机敏的脸庞,年轻的女子正笑着招呼他:“彰,好久不见啦!”
  “弥生。”仙道转过脸,瞬间悲意全部被隐藏起来,又浮上了他那带着三分顽皮,三分温柔和三分佻挞的笑容。
  相田弥生,相田彦一的姐姐,海南的名门相田家的大小姐,都城内无数人追逐的名媛。相田家曾经也是陵南的家臣,然而陵南灭国之后,就迅速获得海南国主的宠信,家族势力一路扶摇直上。都城内一直有着传言,说是已经20岁的弥生小姐,纵然不可能成为神宗一郎国主的正室,但未来一定会在侧室中占一席之位的。然而她和近卫少将仙道彰之间的风流情事,也早已不是秘密。总之,都城内外,都对这位弥生小姐的魅力和手段,既非议不休又佩服不已。
  车厢内的空气更加窒闷,加上浓郁的脂香,让仙道的头更加的昏沉,他忍不住靠着车壁,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彰好像很没精神?”弥生的一只手臂绕过了仙道的脖颈,靠近了他的脸,饶有兴味的仔细端详着,“出去荒唐了好一阵,那个传说中的河合麻里比我如何?”
  “呵呵,我压根没有碰过她的一根手指呢,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宗一郎,他才是河合麻里的入幕之宾哦。”宗一郎,是的,即使是一时的玩笑如河合麻里,只要宗一郎喜欢,自己也一定是要恭让与他的不是吗?仙道的手指在弥生滑腻的脸颊上轻轻划动着。对着弥生,他从来都觉得很轻松,她美丽、善解人意,而且足够聪明。
  “是吗,我不信呢,彰会这样的乖……”相田弥生慢慢的靠上了仙道的肩膀,而绕在他颈后的手则从领口滑了进去,一边在他的肩背部柔柔的抚摸着,一边在他耳边轻轻吹气。
  “我在弥生姐姐的身边,不是从来都很乖的吗?”仙道伸出手去,圈住弥生的腰肢,微微一用力,弥生柔软馨香的身体就顺势落入了他的怀中,“姐姐现在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的……”仙道在弥生的耳边嘀咕着,啮咬着她的耳垂。
  他说着最温柔最不正经的情话,然而郁结的悲凉和情热反复交替的占据着他的胸臆,让他顷刻间想恸哭,想呼啸,宣泄掉那几乎快要爆炸掉的情绪,如果都不能,就揉碎眼前这个女人吧。
  弥生细碎的吻不停地落在仙道的脖际和脸颊上,而仙道则突然纵身将她压在了身下,灼热而狂野的吻毫不客气的在她的唇间攻城略地。
  “哎哟,你这个小鬼头,难道在这儿就敢么……”在仙道热吻的间隙,弥生格格的低笑着,却伸手去解仙道的衣结。她喜欢仙道,他有着温柔俊雅的容貌,潇洒倜傥的风神,迷离闪烁的心思,外表看似云淡风轻一无所谓,和他在一起,她没有任何的压力,甚至不必去考虑是否爱他。弥生听说过仙道的事,也为他未卜的将来深深地悲哀着。然而大概就因为如此,他才仿佛将原本应该漫长一生的所有热情与力量,比任何人都更集中,更投入的爆发出来吧,这样的感觉让她惊骇,也让她沉醉。十七岁的仙道彰,胜过她经历过的任何男子。
  “我为什么不敢,只要真心喜欢的,我怎样都不在乎……”仙道在她的耳边呢喃着,一手则扯开了她宽松的衣领探了进去。
  “真心喜欢?彰你说你真心喜欢我么?”仙道在她胸口的动作粗暴的如同发泄,让弥生觉得有些疼痛,而他的情话却是那样的陌生。真心喜欢,这是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的,纵然她也从来不去奢望,但是此刻突然如此清晰地在耳边响起,让弥生忍不住仍想去确认一个是否。
  “喜欢……”当仙道进入她身体的那一瞬间,弥生听见他含糊却有力的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是她陌生的,没有听清楚。可是以往在色授魂与间他从来不会呼唤任何人的名字,包括她的。弥生呆住了,然而覆在她身上的火热躯体却以前所未有的投入和激情剥夺了她思考的能力。
  终于,但一切又归于平静之后,弥生轻轻抚摸着正埋首于她颔下细细喘息的脑袋 ,露出一个凉凉的笑意,一字一字的说道:“彰,你终于有心爱的人了……”
  仙道在弥生的胸膛上发出一声带着明显愉悦的闷笑。是的,他也听见刚才自己呼唤的那个名字,终于一切都明白了。他是他心爱的人,他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男人又怎么样呢?国主又怎么样呢?瞬息间就可能灰飞烟灭的生命根本容不得自己有那许多的顾忌。除了争取和珍惜,别无选择。
  “是的,弥生姐姐。”仙道抬起头来,望着相田弥生,露出了她见过的最温柔最动人的笑容,“我有心爱的人了……”
  弥生也笑了,笑的有些萧索,又有些快乐,她知道他自此离开她的怀抱后就不会再回来了,然而他那一直不安和孤清着的灵魂,终于找到了足够温暖的安放之所了吧。
  夜风吹起车帘的一角,透过的一缕月色照在仙道微笑荡漾的侧脸上,如同冰玉的雕像一般,纯净,明朗而坚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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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14: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万里山河忧患长

  头好疼啊,三井一睁开眼睛就感到脑袋一阵仿佛要胀裂似的疼痛。想起来了,美丽的樱树林边,流川冷漠的眼神与决绝的话语,破旧的街边酒肆,那几乎要令人燃烧起来的烈酒,还有一直都陪在他身边的仙道。
  对了,仙道,应该是他送自己回来的吧。那么昨天晚上,自己在他面前,一定是醉的一塌糊涂了。想到这些,三井的脸不由一热,除了安西老师门下的兄弟和铁男,三井还没有在其他人跟前如此狼狈过。
  三井努力的支起沉重的身体,手方一动,却碰到了身边的一个人。三井惊觉的往床里缩了一下,那人也唔了一声,醒转过来,侧过身子和三井的视线一对上,二人都不禁啊的叫出声来。
  靠在自己床头,貌似睡眼初醒的居然是神宗一郎,这让三井一时懵住了。记忆中昨夜自己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应该是仙道,可是神怎么会在自己房中?
  而神却显得比三井格更加局促不安。自己就这样在他身边失礼的睡了一夜吗?神的脸微微一红,呐呐的说道:“你,你醒了么?觉的可还好?”
  三井讪笑了一声答道:“没事,喝多了一点。你怎会在这里……”心里不由暗自叫苦,看来神在房中不是一时三刻了,这么说自己昨夜颠倒狼狈的德行,都被他们哥俩看了个尽够了。
  “我昨晚过来看你,正好遇到彰离开。我本想等你醒转的,没想到就这样睡迷过去了,真是很抱歉……”神略一踌躇,并没有将实情和盘托出,究竟是为了给仙道留颜面呢,还是不欲三井就此知道他的心意,神并不愿意去深想。
  “没事,嗯,谢谢你了……”三井低声说完这句,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似乎自从知道了眼前之人是海南的国主之后,和神在一起,他总觉得拘束,即使并不排斥与他结交,却总是找不到感觉轻松话题。
  神也沉默了,他好像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三井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很想抓住三井的手,将热烈的心思尽情倾倒,却清醒的告诫自己万万不可。
  “你……你的朋友有消息了么?”难堪的沉寂持续了半晌,神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话题。
  “有,我找到他了。”
  三井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脸上殊无悦色,让神的心一紧,忍不住脱口而出:“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他受了点伤,以前的人事全都忘记了,包括我。”这句话从三井的口中缓缓说出,然而心头看不见的地方,还是觉得一阵绞痛。
  “啊?那,那你打算怎样?”神闻言一惊,他清楚地记着,三井说过一旦找到了朋友,就和他一起回家。而现在竟然是这般情形,那时不时意味着失望的三井便要就此离去呢?
  “我想好了,我要留在这里,一定要医好他,我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一直微垂着脑袋的三井蓦抬起了头,目光清澈明亮,闪动着温柔的坚定。
  神不由松了一口,展颜笑道:“你放心,我会派最好的医官你为你的朋友诊治。”
  “不用了,仙道说,南烈是海南最好的医官,他都没有法子。”三井叹了一口气,但神色间并不沮丧,“但我有我自己的法子。”
  “你的朋友在南烈那里?”讶异的神失声问道,他曾经隐约听说过,两年前,南烈救回了一个奇怪的少年,但并不曾太在意,没有想到竟然是三井一直苦苦寻找的人。
  “是的。神,我现在就要到他那里去了。”
  神他看得出,这个朋友对于三井有着非常的意义,他也十分愿意陪伴着三井去看个究竟。然而想起,他必须立刻到高头府上,商议数日来一直横亘在他心头的那件事。神沉吟了一会儿,拉起三井的手,和声说道:“好,你在海南有什么需要,只管对我说,我一定尽力。”
  神的掌心很热,一如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三井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想把手从神的掌中抽回来,然而对方的话语是那样的温柔恳切,又让他踌躇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你帮我一个忙,请那位南大夫医治我的膝盖。”
  “你的腿怎么了?”神吃了一惊,立即蹲下身子,一边轻轻扭捏查看着三井双腿的膝盖,一边惊异的询问。
  这下轮到三井吃惊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一直都斯文有礼,并且身为国主之尊的神会对他作出这样关切异常,却又有些失仪的动作,并且还那样自然而然的。
  三井将左腿略略往后缩了缩,不着痕迹的摆脱了神的掌握,若无其事的说道:“没有什么,不碍事的旧伤,我只是想有个籍口,留在南大人那里而已,可以吗?”
  神似乎也发觉了自己的冲动冒失,忙站起身来,神态之间很是扭捏尴尬,脸色有些泛红,勉强笑了笑,说道:“当然可以,我立即派人知会南大人。”
  ===============================================
  明堂内,高头力与牧绅一分坐在神宗一郎的对面。
  “不知国主可有主张,派遣那哪位大人前往湘北请婚?”高头问道。
  “要这样急切么?”神低声说道,看起来不仅没有丝毫喜悦,甚至仿佛还有些厌烦之色。
  “国主应当知道,翔阳已经先我国一步,向湘北请婚,赤木刚宪以国丧未过为由,暂时没有答应。现在国丧已过,我们必须抢在翔阳前头,只要湘北与我海南联姻,就不可能再与翔阳结为同盟,我们便可各个击破。”
  高头正色说完以上的话,在一旁的牧绅一随即容色和悦的笑道:“国主是害怕突然之间要成婚过日子,觉得不自在么?放心,也许那位湘北公主还没有过门,我们就已经取下湘北,那时国主山河在握,要悔婚也无所谓了。这一切,不过是策略而已。况且,晴公主的温柔美貌名扬诸国,即使真娶了她,也不是一件坏事。”
  牧的话似乎让神紧张不悦的神色有些舒缓,他淡淡笑了笑,说道:“那么派谁前往,就由高头大人裁夺吧。”
  “翔阳的派往湘北的议婚使是宗室子弟,可惜我海南宗室自有国主一人。”高头一面思忖一面说道:“所以我国的议婚使也一定要身份尊贵,机敏善言,富有胆识,既要给足湘北面子,又要能够成事,即使遇到湘北有心刁难,也不能损了我海南的国威。派谁前往,老臣还真没有确实的主张,所以请国主和牧大人来商量……”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各自琢磨着心里的想法,心头都患得患失的权衡着。
  “要不,就由牧大人辛苦一趟?”高头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神立刻表示反对,“牧大人统帅海南兵马,抚镇四方,一刻都不可以离开的。”神的话甫一出口,高头和牧二人便对视一眼,俱都流露出既诧异又赞赏的神色。
  神发觉二人神情有异,有些不好意思,柔柔的笑了笑说道:“我随意说说的,不妥当得地方,两位大人不必在意。”
  “不,国主说的很有道理。”高头颔首表示嘉许:“看来国主对于治理国家,也有一些自己的心得了。”他嘴上虽然如此说道,然而心下喜悦之余,还是有一些惴惴不安,眼前的神宗一郎已隐隐展现出作为国主的见识和风范,不再是可以任他自主专由的少年了。
  “我有一个主意,请国主和高头大人参详。”牧略一沉吟,说道,“派仙道彰去如何?”
  “仙道?”“彰?”牧的话音方落,高头和神便几乎同时发出吃惊的轻呼,显然牧的提议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
  “是啊。仙道彰是将军奏准天皇亲封的近卫少将,除了国主和高头大人,在我海南国内位阶最高。”牧顿了一顿,看了高头一眼,见他并无明显反对之色,就接着往下说,“况且,他虽然已被除去宗籍,但总是国主血脉相连的兄弟。”
  “牧大人!”高头脸一沉,轻叱了一声,截断了牧的话,表示自己的不满。
  “高头大人,我说的是事实,而且天下皆知。”牧眉毛一扬,并不示弱,高头当下不再做声。
  “牧大人,请继续说。”神稳当当的坐着,唇边噙着微笑,专注的望着牧绅一,仿佛对他的建议颇感兴趣,并且鼓励着他。
  “呵呵,这位仙道大人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荒唐得紧。实则武艺精深,都城内与他交过手的,还没有听说有胜他一招半式的,他只是不想明显的赢过谁而已。不愿显山露水,真是相当聪明啊。相信他此去湘北,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哼,他如果肯实实在在的做海南的家臣,确实不失为一个难得的人才。”高头冷哼了一声,似乎话外有话,“而且就他那朝不保夕的身子,也不能指望太多。”
  “高头大人,真是因为如此,更应该给他机会,好好使用他的才能不是吗?”
  高头和牧一来一往的辩论神一字不漏的都听在耳中,然而此刻他的念头,却与二人都不同。是啊,如果派彰为议婚使前往湘北,那么意味着他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离开海南,不能再纠缠在三井身边了!想到这里,神的心不禁突突的加快跳动,这样做,妥当吗,为了一己私念把彰支使出去,可是前往湘北无论走那条路,都要经过头号敌国翔阳的边境,那实在是凶险万端,万一彰……
  神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忖度着、纠结着,耳边同时传来高头的话:“既然如此,依从牧大人的意见,派仙道彰为议婚使,能成事不能,看他的本事和造化了,国主以为如何?”
  “好!”高头话音刚落下,神就听见了自己清晰的回答,干净利落,几乎毫不犹豫,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人似秋鸿应有信

  “彰,此行去湘北一定有诸多难处,你不必勉强,一切都以保重自己为先,知道吗?”神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在摊在他面前的国书上加盖了符玺,慢慢的卷束好,交给了仙道。虽然他努力的说服自己,仙道确实是最适合的议婚使人选,可还是无法回避心中的愧疚之感,毕竟他清楚地发现了自己的私心,那就是将仙道从三井身边支开的目的。
  “国主放心,纵然千难万难,我也必定想法子把湘北公主给你娶回来。”仙道接过国书,给了神一个明朗自信的笑容,可是神却从那笑容背后,读出了明显的肆意和讽刺。
  “好……那你把自己的事安排一下,不着急出发。”神心中暗自苦笑,干脆对仙道绵里藏针的话装聋作哑。
  “臣下想见三井寿,做一个道别,特向国主请准。”仙道的态度无比恭谨,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又把神的心重重的戳刺了一记。
  “呵呵,他也是你的朋友,你要和他相见,自去见就是啦,为什么要跟我请准。”
  “那么,臣下告退了。”见神一副尴尬不安的模样,仙道偷偷露出了一个狡黠得意的笑容,恭恭敬敬的向神行了一个礼,慢慢退了出去。
  唉!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手握成拳在桌案上不轻不重的擂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
  三井正在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物品塞进包袱,就听见身后的门板上传来卜卜轻响,回头一看,仙道正笑吟吟的站在门边。
  “咦,你在收拾东西,是要离开这里了吗?”仙道见三井在整理行装,觉得十分诧异。
  “是啊,我要住到南烈大人那里去。”
  “南烈?他素来都不允许别人随意打扰的啊?”三井的话让仙道越发感到奇怪了。然而聪明如他,很快也就想通了其间的关节,望着三井淡淡一笑,问道“是宗一郎为你安排的么?”
  在仙道似乎颇有意味的目光注视下,三井显得有些局促,他故作若无其事的哈哈笑道:“是我请他帮忙的,从现在起,我天天都蹑着流川,我就不信了,这样他都想不起老子来!”
  “三井,我不想探问你和流川过去的秘密,我只问你一句。”仙道的突然踏上前一步,捉起三井的手牢牢攥住,目光倏忽一亮,如蜡烛行将熄灭时瞬间最灿烂的灯火,“如果有一天,我也像流川一样没有了过去,或是……将来,你也会如此对我不放弃么?”
  “你,你说什么,曲里拐弯乱七八糟的,我都听不明白。”三井愣愣的看着仙道,温热的触觉从仙道的手心传来,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一时间好像变快变重,哎,这个家伙真是有毛病,那么用力干吗,手都有些痛了,三井咧了咧嘴,想把手往回抽,然而仙道不但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更加用力的将三井拉向自己,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小到彼此的气息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
  仙道笑的很温柔,三井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要不稳了。该死的,为什么男人也可以笑的这样好看?
  这个他自认为十分猥琐的念头刚冒出头来,三井便赶紧偷偷咬了自己嘴唇一下,心中暗骂道,铁男说得一点都没错,三井寿,你真该去找一个女人,否则迟早憋出毛病,对男人都可以胡思乱想起来!
  “不明白没有关系,在我回来之前,你还有时间慢慢的想。如果再想不出来,我便告诉你……”正当三井神游八极之际,仙道宛若叹息一般的在他耳边说出了这句话。
  “赫?回来之前?你要去哪里?”仙道的话总算拽回了三井不知游荡到哪里去的思绪。
  “我要去湘北,宗一郎委派我为议婚使,前往湘北为他向晴公主请婚。”说到“湘北”的时候,仙道特地加重了语气,并仔细观察着三井的反应。
  “请,请婚?怎么他还惦记着娶晴子?”跟仙道预料的差不多,三井果然难以保持平静,然而他双眼圆瞪,几乎要跳起来的反应,还是让仙道十分讶异。而且,他称晴公主为晴子,似乎很熟稔的模样?
  “那怎么行?”三井大声说道,“只要你在湘北敢提娶晴子这种事,樱木花道一定把你劈成两半,啊不,劈成四半、八半!这事危险的紧,你也不能去!”三井情急之下自顾自的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半晌才发现仙道正一脸的奇异之色的盯着自己,猛的惊觉自己的失言,不禁一声惊呼,捂住了自己的嘴。
  仙道安抚的轻拍了拍三井的背,笑道:“莫紧张,你不想说的事,我也不会探问,除非是有一天,你自己愿意告诉我。”
  三井松了一口气,心下升起一股感激之情,正色说道:“无论如何,你这一趟去湘北,确实危险重重。首先一定要经过翔阳的边境,他们敢劫持神,就必定也会给你制造麻烦。而且……”三井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湘北和海南积怨已深,一定也不会对你客气的。”
  “嘻嘻,你这是为我担心吗,真是很感动啊。”
  “我跟你说正经的,少在那里嬉皮笑脸,到时死了活该!”
  “嗯,你放心,我不会就死的……”望着三井因为生气而格外鲜明的脸庞,仙道慢慢敛去了佻挞嬉笑的容色,伸出一只手臂绕过三井的肩膀,将毫无准备的他压进了自己的怀抱,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有些话,我还要回来对你说……”
  这,这算是道别的拥抱吗?那好吧,就让他抱一下好了……可是为什么感觉怪怪的,耳际脖边仙道细细热热的气息,让三井觉得“难受”极了,却又“舒服”极了。一时间,心口像揣了一只小鹿一样,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了。
  “好了,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怀中人就这样乖乖的伏在自己肩头动也不动,仙道反而轻轻放开了三井,趁着自己神志还清明之际。这样的感觉太美好了,如果继续贪恋的话,仙道担心自己会就此沉沦,做出吓跑三井的举动来。
  还是等从湘北回来吧,无论如何,他想再多了解三井一些,在那个他来自的国度。
  仙道坦然放开了自己,让三井心中更加肯定,嗯,只是一个道别的拥抱而已,不是人人都跟流川枫那家伙一样,对男人……嗐,瞎想什么呐!可是不知为何,一缕淡淡的失望还是在三井心头倏忽飘过。
  看着仙道微笑着向自己挥了挥手,缓缓地退到门边,一股忧虑之情在三井的心头迅速扩大,仿佛担心眼前这挺拔的身影,一旦自此踏上那危机四伏的行程,就再也回不来了。
  “等一下!”在仙道行将转身的刹那,三井突然大声叫住了他。
  “怎么?”几乎在三井脱口而出的同时,仙道猛的回过身来,骤亮的眼中充满了希冀和等待。
  “低头。”三井走到仙道面前,拉开自己的衣领,解下一根绳索,套在了仙道的脖子上,随即故意大咧咧的重重拍了一下仙道的脑袋,做慷慨状,“这个借你,如果湘北遇到什么麻烦,可能有用……”
  仙道低头一看,一个用绳索挂着的玉石制钱正荡漾在自己的胸口,不由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说了借你,问那么多干嘛?”三井眼睛一瞪,又补了一句,“记得回来还我,别又想赖!”
  “哈哈,看来在你心里,我的信用很差劲呀。”仙道听的很真切,三井将“回来”二字说的格外清晰,用手轻轻地将那玉坠按在自己的胸口,那热乎乎的感觉应该是三井的体温,直熨帖到他的心底去。

  一水横陈战云动

  “你们看这一段路。”仙道修长的手指轻轻从地图上划过,敲了两下,说道:“尽管不长,却是贴着翔阳边境过的。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翔阳一定会在这儿截击我们的使团,怎生才好呢……”
  “嘿嘿,怕什么。那就跟他们杀上一阵好了,别小瞧了我们海南!”清田信长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受如此重要的任务,神派他和仙道一同前往湘北,临行前反复叮嘱他,凡事以仙道大人的安危为先,不可逞强。然而一听到有得厮杀,清田还是兴奋异常。
  “我们是去议婚,不是去拼命!”被任命为副使的武藤正瞪了清田一眼,不满的叱道。接着回头向仙道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有一个主意,大人看看可行否?”
  “哦,你且说来看看?”仙道饶有兴趣的望着武藤,眨了眨眼睛,实际上此刻他的心里,也有了一个计较。
  “大人请看,这个路口从这里开始,分为两条岔路。”武藤指着地图说道:“我与大人分头行动,因为地处湘北边境,翔阳也不会大举出兵,至多潜兵伏击。我们兵分两路的话,翔阳也就分不清,究竟哪路才携有国书和礼物了。”
  “这两条路一夷一险,那武藤大人认为,国书和聘礼,应该走哪路?”仙道并不急于说出自己的意见。
  “一般的人都会认为,正使一定会带着国书走险峻的这条小路。”武藤笑了笑,有些得意的说道,“可是对手是藤真健司,他被称为是神奈川最聪明的人,自然不能以常人推测。因此仙道大人您还是走大道吧!”
  “既然是神奈川最聪明的人,那么武藤大人能够想到的这一层,藤真也一定能够想到了?”仙道呵呵一笑,又丢给了武藤一个疑问。
  “那大人的意思,您还是走小路?”武藤一愣,被仙道如此一说,讷讷的有些不好意思。
  “不。”仙道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能想到的,藤真必定也能想到。”
  “啊,这也想的到,那也想得到,那藤真是妖怪么?”清田在一旁听他们一来一往,绕了半天还没个准信,不耐烦的叫嚷,“既然都想的到,我们还商议个啥?直接见招拆招,来敌杀敌便是了!”
  “信长,如若是你,走大路还是小路。”仙道笑嘻嘻的问清田。
  “自然是大路啦!”清田不假思索的答道,“既然猜不到敌人会在哪里埋伏,我便走舒服的道!”
  “说得好。”仙道一拍手,给了清田一个赞许的眼光,“藤真喜欢跟人斗智,而我们的信长却是一个爽直的人呢!”
  ===================================================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前方则是树木丛生的树林,坎坷狭窄的道路延伸至树林深处,不远处一条几丈宽的河流蜿蜒流淌,河畔弥望的是密密层层的芦苇蒹葭。
  “大家下马,就地休息。”仙道回头招呼身后的随从们。
  “大人。”其中一个随从听闻这个命令,策马来到仙道身边,警觉的扫视了周边的环境,低声说道:“此处已是湘北境内,但是离翔阳国很近,这里背水,前方又极易设伏,未防不测,还是早早通过,尽快和武藤大人、清田大人会合为好。”
  “呵呵,既然来到这里,不会会名满天下的藤真健司,岂不是可惜。”仙道轻轻一笑,一脸轻松的神情,倒让随从觉得好生意外,摸不清他心里究竟如何盘算。
  突然,一阵密集轻细却很有节奏的马蹄声从前方的林中传来,迅速的由远及近,很快的,在林中的几个方位,都出现了身着绿衣的骑士。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方位,却极其迅速的汇集在一起,对海南的使团形成了半包围的局势。
  “是翔阳的人!大家快快上马,保护仙道大人!”那随从面色大变,赶忙疾呼身后众人警戒。
  “噫,不愧是翔阳铁骑啊……”仙道不但按辔不动,而且神色间毫不慌张,反而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
  “花形,看来这次打赌是我赢了。”翔阳阵容前为首的一人,俊朗雅逸,姿容秀美,然而顾盼神飞间却隐隐散发出锐利的锋芒,正含笑对身边的花形透说话,正是翔阳国的国主藤真健司。
  “那自然,若比谋划推算,谁又可以比得过我们国主大人。”花形淡淡一笑,神情傲慢的望着仙道,仿佛在看着唾手可得猎物一般。
  “你就是仙道彰?”藤真一脸的和颜悦色,语气柔和的对仙道说,“我听过你的事,真不是一个好命的孩子啊。我本不想跟你为难的,可是你说,我应该放一个跟我抢妻子的人过去吗?”
  “当然不该,那么藤真国主想怎样呢?”仙道同样不紧不慢的问道。两个人一样的气宇不凡,一样的气定神闲,仿佛如熟人聊天一般,丝毫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息。
  “这样吧,你好生的把国书和聘礼放下,那么要往前走还是回头,我都不阻拦。”藤真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笑容,然而神光满满的双目中却荡漾着危险,“要不然,就请仙道大人到我翔阳喝一盏春酒好么?”
  “不啦,我身子不好,大夫吩咐不能多喝酒。”仙道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我到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看有神奈川第一智者之称的藤真国主您的。”
  “什么?”藤真闻言,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僵硬,“这样说来,仙道大人是知道健司会在这里恭候了?”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看您,我便走舒坦的大道啦。”仙道叹了一口气,似乎无比惋惜的模样,“但是信长他们就是怕麻烦,所以抛下我走大道了,与藤真国主失之交臂,不能亲睹国主的绝世风采,真是可惜啊。”
  藤真终于面色微变,侧头对花形低声说了几句,花形立刻掉转马头,手一挥,立刻又一队翔阳骑兵跟随着他,迅速消失在树林之中。
  “你这小鬼看起来,像是个爱说谎的呢。”藤真仍旧保持着他温雅和悦的容色,然而却眯起了明亮的大眼睛,锋锐的目光扫视着仙道,说道:“这样吧,你乖乖的让我搜上一搜好么,不会耽搁很长时间。”
  “不好。国主这样漂亮的人物,如若在我身上动来动去的,我会头晕的。”仙道嘻嘻一笑,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藤真身上正迅速膨胀,排山倒海般压过来的强大气势。
  “仙道彰,你敢这样无礼!”藤真终于勃然作色,一声喝叱,马鞭直指仙道,身后的骑士们立刻长刀在手,只等他一声令下。
  “呀,真生气了?那我先告辞啦,回头再来跟国主道歉。”见藤真终于按捺不住气恼,仙道俊朗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恣狂的神色,突然一抖缰绳,拨转马首径直向不远处的河流驰去,发出一声清啸,招呼身后的随从,“大家跟我走!”
  顷刻间,仙道的马蹄已经踏入了河水,激起一片水花,随从们虽然不解其意,但军令如山,谁都不敢耽搁,俱都驱马紧紧跟随着仙道。
  “咦,向河里跑?这个小鬼是不是被吓傻了?”藤真身后的高野昭一脸茫然的自言自语。
  忽然,只听河畔一望无际的芦苇丛中,传来一阵密集的窸窣声,随后只听得浆橹咿呀声中,几艘木船纷纷从苇丛里钻了出来,接了仙道和随从上了船后,便快速的撑到了河中央,其中一艘船首站立的,便是武藤正。
  “国主,快放箭!”高野见藤真面对着眼前的变故,犹自发愣不语,脸上竟然还流露出怪异的神情来,连忙提醒他道。
  “哈哈,这小子倒也有些意思。”藤真看着渐渐远去的仙道,终于哈的笑出声来,回头对高野说道,“既然他一早看破了我们的谋划,便是我藤真健司输了,此刻放箭不是显得太没度量了么?何况,我答应了那人,断不伤害他的……”
  “仙道大人,你果然神机妙算。”武藤忍不住夸奖道,“知道翔阳的人会在此设伏,让信长带了国书走大路。”
  “谁说的,国书在我身上。我才不放心那只野猴子呢!”
  “什,什么?”仙道的话让武藤大吃一惊,“那,那大人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
  “嘿嘿,没什么,我就是想见见藤真健司,顺便逗他玩玩,都说他是神奈川最美的人,可惜,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呢。”仙道坐在船头,托着下巴眺望着眼前的茫茫烟水,漫不经心的回答。
  “大人!”武藤几乎气结,这样的大事也能够玩的?都说仙道大人玩世不恭,行事不按道理,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胸胆开张少年狂

  湘北都城的城门之前,阵列着一队兵士,阵前一个高大魁伟的少年武士架起一条腿,霸气十足的跨坐在骏马之上。他的眉目尚称得上英挺俊朗,然而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怪异红发,此刻正肩扛长刀,一脸的杀气,眼睛瞪得铜铃一般,直盯着前方道路延伸的方向。
  “喂,樱木花道,我劝你还是别惹事,否则安西老师会重罚的。”在他的身后,一个身型矮小,却透着一股剽捷精悍之气的少年,一脸担忧之色的提醒道。
  “哼哼,宫城良田,你要是怕的话自己回去!”那个唤作樱木的少年猛的回过头来,恶声恶气的说道:“不管是哪国来向晴子求婚,我都杀他个片甲不留,有来无回,特别是海南!”
  “谁怕了!”宫城也回敬了樱木一个白眼,“这可是国与国之间的事,不是你小孩子争风吃醋。上次你打了翔阳使者,屁股上吃国主板子的伤疤还在吧,这就忘记了?”
  “阿良,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樱木将肩头上的长刀刷的朝宫城一直,大声嚷道:“如果求婚的对象是彩子,你是不是也这样大方呀!”
  “谁,谁敢打彩子的主意,我,我——”宫城仿佛被蛰到了一般,差点儿从马背上跳了起来,一对上樱木那分明写着“果然如此”的挖苦表情,立刻泄了气,悻悻的说道:“我可是为你好,国主揍起人来,可是不留情的。”
  “那只大猩猩,宁可拿晴子讨好敌国,也不乐意嫁给我!自从他当了国主,就一点骨气都没有!”樱木摸了摸屁股上的旧伤,咬牙切齿的骂道。
  一听到“大猩猩”的称呼,士兵们都乱哄哄的窃笑起来,敢这样称呼湘北国主赤木刚宪的,也就只有这个勇猛无敌却永远少根筋似地樱木花道了。
  “笑什么!一会儿遇到海南的人,都给老子放开手脚狠狠的教训,明白吗?”樱木回头满眼怒气的朝阵中一扫,大手一挥,众人立刻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哈,看到没有,前方就是湘北的都城了!”清田信长马鞭一指前方依稀可见的湘北城楼,意气风发,得意洋洋的说道。此刻国书仍旧好端端的揣在他的怀中,而且比和仙道约好的时间提前一日到了湘北都城,清田觉得自己纵然称不上天才,也必定算得上了不起的人才了!
  正当他踌躇满志之际,突然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很快随从们就叫了起来,“清田大人,快看,快看!”
  清田回头循声望去,只见适才的来路尽头一阵弥天的尘土飞扬,而一瞬间马蹄声也由远及近,尘土之中出现了一队疾驰的骑兵,不消一会,连呼喝之声都可以耳闻了。
  “大人,是,是翔阳的人!”随从们一阵惊呼,果然,那些骑士俱都一身绿衣,□骏马神骏非常,行动如风卷平原,正是翔阳铁骑的标志。
  “大人,怎么办,是迎敌,还是……”
  清田略一沉吟,如若依他的性子,巴不得在此地和翔阳的人大杀一场。可是临行前仙道和武藤反复叮嘱……一切都以安全进入湘北,完成任务为上。何况,这可是关系到他自小一同长大的神宗一郎的终身大事,他清田信长可是个讲义气的人呢。于是清田一咬牙,用力一挥马鞭,心不甘情不愿的忿忿说道:“先进入湘北都城!哼哼,翔阳,有让你们知道清田大爷厉害的时候!”
  “花道,你看!”宫城警觉驱马赶上几步,向远处眺望,一小股骑兵正朝都城方向飞驰而来。很快的,他便看清了他们的服色,不禁失声叫道:“是翔阳的骑兵!咦,被追赶的又是什么人呢?”
  “岂有此理!来的正好!”一听“翔阳”的名字,樱木心中的怒火立刻腾地一下冲了上来,刷的长刀出鞘,“敢打晴子主意还不算,现在居然还到我湘北边境撒野。大家伙听着,见到翔阳的杂碎就给我狠狠的揍,谁不卖力回头我就揍他!上啊!”
  “花道,花道!”宫城刚想阻拦樱木,然而他已如射出的箭一般,瞬间就奔出来十多丈远,而身边的士兵也如潮水般滚滚涌上前去。转念一想,无论什么原因,翔阳的骑兵竟然在湘北的都城边上生事,确实太目中无人了。干脆心一横,迅速跟了上去。宫城的骑术卓绝,转眼间就跟樱木齐头并进,大声呼喊道:“把他们赶走就好,轻易不可伤人,国主正打算和翔阳和谈呢。”
  “呸,他和他的,干老子屁事!”樱木用力一挥鞭,又赶在了宫城前头。
  “花型,你看,好像是湘北的士兵!”一见情势有变,永野满连忙提醒花形透。
  透过前方海南马队卷起的尘土,花形透看见果然有一队人马正朝他们的方向席卷而来,队伍的前方,一团迅速移动的火红格外的扎眼。
  “呀,是湘北的那个红头小子,上回差点打了慎司大人的怪家伙!”永野很快认出了湘北领头的武士,忍不住惊呼。
  半年多前,他护送翔阳国主的堂兄藤真慎司,前往湘北向晴公主求婚,还未进城就碰见一个凶神恶煞的红发小子,直扑正使大人而来。如果不是自己拼命保护,恐怕堂堂的翔阳议婚使就要挨揍了。虽然后来湘北的国主当庭责打了那个小子,然而他那凶狠无比的劲头和不屈不挠的眼神,现在想起来还记忆犹新。
  “奇怪,湘北的人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尽管花形感到大惑不解,但还是很快做了决定,“撤!想在国主正欲和湘北修好,不能和他们起冲突。海南的人,就先放一马吧!”说完立刻调转马头,指挥翔阳骑兵回撤。
  “真是奇怪,清田大人,翔阳的人马好像撤了。”
  “我看见了,你别总一直啰嗦!”清田不耐烦的喝叱道,瞬息变化的情况让初担重任的清田大人,也感到相当迷惑。
  “哎呀,那是湘北的旗号。”随从还是忍不住的提醒清田,对于这个毛毛躁躁又趾高气扬的上司,他觉得实在靠不住得很,“他们是来迎接我们的么?可是他们怎知我们会提前一日来到?”
  “花道,别追了!”看见来去如风的翔阳骑兵很快又消失在烟尘之中,眼见是追逐不上了,而眼前却还停留着一支陌生的人马,宫城连忙阻止了犹自杀气腾腾的樱木花道。
  “我们是湘北的护国军,你们是?”宫城扫视了眼前的人马,为首一人很年轻,尽管和樱木一样,都挂着一脸的嚣张和桀骜神情,然而看起来倒也有几分气宇不凡,于是便警惕而礼貌的询问道。
  哼,那个长着一头红毛的臭小子,正使劲拿不客气的眼神盯着自己呢。清田感到一阵的不痛快,但是说话的这个人还算顺眼,既然他们是湘北的人,那么也不必隐瞒自己的身份了。
  “我是海南国的议婚使者,嗯,之一,清田信长……哇呀!”清田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樱木立刻红了双眼,一个虎扑,整个人跳了起来,将清田从马背上撞了下来!
  毫无防备的清田姿势狼狈的跌落尘埃,硬邦邦的土地磕的他脊背一阵疼痛,刚想破口大骂,一个沉重非常的身体便压坐在他的肚子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颗红彤彤的脑袋便铁锤也似地朝他脑门砸来。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清田觉得额头剧痛无比,脑壳仿佛都快裂开了!
  “他妈的,是谁偷袭本大爷!”惊怒不已的清田一下子也顾不上使者该有的风度,在那人抬头的间隙,清田终于看清楚了,那个长着一头怪异红头发的少年,正一脸凶神恶煞,仿佛有滔天仇恨一般瞪着自己,而一只手又握紧了拳头,呼的朝他脸颊打来。
  清田慌忙侧脸一闪,樱木一拳打在了清田脸侧的土地上。这一失手也让他痛的直甩拳头,对清田骂道:“老子揍人,你竟然敢躲闪!”
  什么屁话?他自己没来由的动手打人,还怪自己躲闪?犹自额角冒烟的清田这一下恼火的胸口都要冒烟了。趁樱木分神之际,敏捷的跳了起来,飞起一脚就踹在了樱木的肚皮上,后者立刻蹬蹬蹬的连退好几步。
  “可恶!你这野猴子,来抢晴子不算,居然还敢踢老子!”这一脚踢的不轻,樱木痛的小腹里一阵翻滚,差点一泡热尿没有忍住就流了出来,当下咬牙切齿的怒骂,“今天不揍扁你,你不知道你樱木大爷是谁!”说完又撸袖挥拳朝清田冲了上去。
  “你骂谁猴子!你才是猴子,红毛猴子!”清田还没有骂完,两个人就扭打到了一块,海南湘北两拨人都看傻眼了,一时间竟然也没人出来阻止。
  只听得一阵密集的乒乒砰砰之声,樱木和清田二人也不知道往对方的脸上身上招呼了多少记拳头,终于,扭在一起在地上打了无数个滚的两只猴子,都精疲力竭的被彼此撞开,各自坐在地上兀自大眼瞪小眼的边喘气边揉痛处,视线所及,两个人俱都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花道,不得对使者大人无礼!”终于,恍然大悟的宫城才拦在了二人中间,说了一句为时已晚的废话,伸手按住了眼看又要跳起来继续战斗的樱木,回头对不甘示弱,同样一脸狠劲的清田说道:“请问,阁下是海南的使者,可有什么凭据没有?”
  “哇呀,糟了,国书!”被宫城一提醒,清田才猛的想起揣在他怀里的国书,而胸口的衣裳才在刚才的厮打中,被扯得七零八落。
  幸好,国书还在。掏出业已皱巴巴的那卷文书,清田终于松了一口气,扯开捆扎的丝绳,刷的将国书往宫城面前一抖,洋洋得意的说道:“自然是有的,这便是我国国主亲笔所写的国书!”
  在国书展开的那一瞬间,樱木和宫城俱都脸色一变,对看了一眼,宫城的脸沉了下来,而樱木却立马用力拨开拦在身前的宫城,冲上前来揪住清田的衣襟,大声喝骂道:“就算你不是来向晴子求婚的,戏弄本大爷同样不可原谅!”
  不是来求婚的?戏弄?这话是怎么说的?清田闻言不禁一头雾水,樱木将国书从他手上一把扯下,往他脑门一摁,清田感到眼前是一片空白,那张正贴在他脸上的纸上,哪里有半个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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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昔年歌笑今断魂

  三井寿满场奔突,将一把竹剑舞得是花团锦簇,密不透风,几次险险的就要打中已然不停躲闪的流川枫。
  今天是三井住进南烈府上疗伤的第三天。流川知道三井的用意,这个性子倔强又重情义的少年,依旧没有放弃“唤醒”自己的记忆,而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除了睡大觉和上茅房,几乎都跟着自己,做着自己熟悉的事,说着自己熟悉的话。甚至不停的找茬来强迫自己面对着他。就比如说现在,南烈的府邸虽然宽阔,然而处处种满了花树药材,可以练剑的就只有这一块空地。于是三井天天都早早霸占了这个地方,然后便剑风呼啸的招惹着自己。
  其实,当两年之后,三井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流川的内心确实无比激荡,他多么想拥三井入怀,用全身的力量来告诉他暌违多时所积压在心里的无边思念。
  现在,他可以和三井朝夕相处,可是这种情形让流川感到激动,也感到害怕,这样生动的三井无时无刻的出现在自己身前身后,一眉一眼,一怒一笑,一如还在湘北时那般模样。流川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失控,断送了这两年以来安西老师、南烈和自己的全部苦心经营。
  “流川,去吧,完成了这件事,我就允许你和三井在一起……”安西老师温和平缓,然而自己听来却不啻惊雷的话语,几乎天天都在耳边回荡。
  是的,自己义无反顾却有违世俗的爱恋让三井觉得窘迫难堪,一直不敢面对和接受。而他平生最尊敬最在意的就是安西老师,如果得到老师的首肯和支持,三井就一定没有理由再逃避和拒绝自己的感情!为了这个美丽的希望,流川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暂时痛楚万分的克制。
  “啪!”只听得一声闷响,心有旁鹜的流川只觉得臀部一紧,三井适才突然不轻不重的一竹剑招呼在了他的屁股之上。
  “你!”流川忍不住对三井怒目而视,这家伙实在太过分了,幸好此刻周围无人,否则自己的脸丢得就大了。
  “哈哈,对不住,对不住呀!”三井笑嘻嘻的朝流川抬手哈腰,做了一个抱歉的姿势,“地方实在太小,一不小心失手了。没伤到你吧,要不要我给你检查一下?”
  检查?自己的屁股?亏他说得出口!幸亏流川长年累月的都是表情欠奉的冰川脸,否则此刻定然不是破口大骂,便是放声大笑了。饶是如此,流川的脸部肌肉还是忍不住轻微的抽动过了几下。
  而这个细微的变化,还是落入了格外有心的三井眼中,登时心中大乐,嘿嘿一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也不能总占着这里,这样吧——”
  三井说着将手中竹剑往地上一指,迅速的后退,呼啦啦的在草地上拉出了一条几丈长的痕迹,站在远处啪啪的敲打着地上的划痕,大声说道:“我就在这头练剑,那头的地盘归你,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下成了吧?”
  低头是草地上那道新鲜的青青剑痕,抬头又是三井眉飞色舞的熟悉面容,流川不由又是一阵心旌摇荡。还在湘北的时候,每当三井被自己如影随形跟得不耐烦了,就会如此在地上划一道痕迹,然后恶狠狠地说着“警告你,敢过来我们就绝交”之类的话,然后自己就会乖乖的站在线的一边,温柔的看着三井,直到他的容颜终于软化。
  寿,你不要再这样了,我真的很担心我会忍不住……我真不是一个可以一直忍耐,一直演戏的人啊……
  这一边流川的情绪激荡,那边三井却将竹剑一抛,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一个夸张的懒腰,嘴里嘟嘟哝哝的,“哎呀,好饿。那个南大人真是小家子气,成日的尽是吃素,嘴巴都快淡出鸟儿来了。”说着便踢踢踏踏的拖着木屐,钻进了一旁的樱树林不见了人影。
  正当流川一阵莫名其妙之际,三井却又从林中钻了出来,两边的胳肢窝下,一边夹着一捆枯枝,一边夹着一只野雉!
  流川目瞪口呆的看着三井悠悠的搭起枯枝,掏出火石,生起了一堆火,然后竟然就在清冽澄澈的池塘中,洗拨起那只野雉,用的还是自己送给他的那把匕首!
  莫非他居然要,要在这里烧烤开荤?在这樱花飘香,绿茵流水,仙境一样的地方?流川惊得无以复加,一向引以为傲的定力,也被三井荒唐到家的行径击的四分五裂,半张着嘴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
  而三井的动作却相当麻利,不消一会儿,一阵浓郁的烤肉香味便四处飘荡。
  “我一大早射猎的,怎么样,你要不要也来一块?”三井一面翻转着烤的金黄灿烂的雉鸡,一面嬉皮笑脸的诱逗着流川。
  “在这种地方……南烈回来了恕我救不了你……”流川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大摇其头。
  “嘿嘿,流川枫,你少给老子装高雅人。”三井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状,然而眼中神光却分外清亮,直视着流川,“我们还烤过赤木刚宪的鹦鹉来吃呢,还是你动的手!”
  是的,怎么会忘记呢?当年三井和赤木比剑输了一招,心中不忿,便指使了自己把赤木最心爱的鹦鹉偷了出来,烤了吃掉,记忆中耀眼篝火的映照下,三井那又邪恶,又可爱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流川哼了一声,丢下竹剑掉头就走。他努力的使自己脚步平稳踏实,看起来不像是落荒而逃。然而他的情绪已经处在失控的边缘了,寿,寿,别这样,我真的会受不了!
  ==================================================
  “南大人请坐。”神宗一郎合上手中的书本,给南烈让了座,和蔼的问道:“有事么?”
  “是的,有一件为难的事,特来请求国主恩准。”南烈侧身坐着,微微垂首,恭谨的说道。
  “哦?南大人请说。”神也觉得有些意外,南烈素来心高气傲,深居简出,平日除了受召见,一般不轻易来见自己,更加不曾有过出口请求的经历。
  “是这样的。臣下所救的那个叫流川枫的年轻人,想参加我国的演武大会。但牧大人说,高头大人坚持,非我海南国的武士,须正六位以上的官员保荐,才可以参加,臣下职小位卑,故此……”
  “原来是这样。”神微笑颔首,眼中似有赞许之色,“难得南大人热心为国荐才,我听彰多次提到过那个年轻人,据说身手很是了得,可惜失忆了。”
  “这个国主宽心。以臣下行医的经验看,他的记忆是没有恢复的可能了。如果能为我海南所用,既不浪费了他今后的日子,说不定也能使我海南多一名出色的武士,请国主裁夺。”
  “好,既然南大人如此说,我便知会牧大人,就让彰做保荐人,准许流川枫参加演武大会。彰十分欣赏他,想来也不会反对。”
  “多谢国主。”南烈站起身来,躬身向神行了一个礼,“国主没有其他吩咐的话,臣下先告退。”
  “南大人宽坐。”神抬手向南烈示意稍等,沉吟了一会儿,唇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意,问道:“三井寿的伤势怎样了,可以医好么?”
  “他的伤又一些时日了,要完全治愈恐怕不易。但国主放心,只要用药得当,很快就会有起色的。”南烈一面恭恭敬敬的回答,一面将心中几日以来的疑问又翻了上来,三井寿应该和流川枫一样,是来自湘北的安西门下弟子,可是和海南国主似乎又有着不寻常关系,为什么神会如此关照于他?这个会不会影响到他为北野老师报仇的计划?
  “很快么……”神轻声重复了一遍南烈的话,平和俊雅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忧色,“南大人,不着急的,你慢慢的为他医治便好……”是啊,如果治好了膝伤,三井会不会就此离开,而还能再拿什么理由将他留在身边呢?自己甚至还来不及向他道出心意……
  “慢慢医治?”南烈一愣,尽管他一向谨慎机敏,此刻却无法了解神的真实意图,“臣下愚钝,请国主明示。”
  “嗯,请南大人务必医好三井寿,但是,不急于一时三刻,可以拖些时日,明白吗?”神的容色仍旧和蔼冲淡,却透出隐隐的威严,而漆黑的双眸更是深邃的令南烈不禁心下一阵惕醒。
  “臣下明白……”
  “南大人可以自便了,顺道替我捎话给三井,明日我过去探望他。”
  “是,臣下告退了。”迅速的退出了神的书房,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额角已有细细的汗珠渗出。这位看起来年少温和的国主,竟然给了他莫名的压迫感。

  男儿到此心如铁

  “你是不是没有敷我给你的药膏?”南烈一边握着三井的小腿屈伸了几下,一边语气淡漠的询问。
  “有,有啊,我有敷的……”三井结结巴巴的说道,心中唬了一大跳,心想这个家伙怎么知道的。
  “我可是个大夫,你有用药没有,我清楚得很。”南烈冷哼了一声,从药囊之中取出银针,仔细的给三井针治,“为什么不用药,难道你不想你的膝伤早点痊愈么?”
  谁说不想呢?三井心里在叹息。可是,他就是不想接受海南国的恩惠,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完全只是为了流川枫。“那个,那个药膏太臭了嘛,敷着它,我,我睡不着觉!”于是三井只好胡乱编造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你没有听过良药苦口么?”南烈看似漫不经心的答道,“治病的过程,时常就是要吃很多苦头的,但是你想着结果必定是好的,一切便也值得了。”
  流川枫走到了药庐门口,却正好听见了南烈这句话,不由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南烈这句话是说给三井听的呢,还是另有所指。确实,这几日以来,和三井的朝夕相处,被他不停的勾起那些其实自己根本不曾湮灭的记忆,流川对于自已究竟还能坚持多久,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你来了么?进来吧。”南烈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开口招呼道。
  “嗯,你找我?”流川微垂着头站在南烈的背后,并不去瞧石床上的三井。
  “是啊,我昨日去谒见国主了。”南烈并不停止为三井施针,同时对流川说道,“他同意你参加演武大会,并且让仙道彰大人做你的保荐人。仙道大人的位阶极高,所以你可以直接参加最后一轮的比试。”
  “嗯,我知道了,多谢你。”流川的眼中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似乎并没有想到南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面勉强回答着,一面忍不住偷眼向三井寿看去。
  什么?演武大会?三井闻言,立刻腾的坐了起来,用力推开南烈,不理会明晃晃的银针犹自在他的膝上颤动,对流川怒目而视,一字一字的从牙关中挤出一句话:“流川枫,你要参加海南的演武大会?”
  “是啊。”流川避开三井的目光,努力的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如常。
  流川仿佛一无所谓的态度,深深刺痛的三井,他抓下膝上的银针,掼在了地上,跳下石床,大步走到流川面前,按捺住内心的怒气,说道:“你不可以参加,否则等你想起过去的事来,一定会后悔的。”
  “如果我想不起来呢?永远这样浑浑噩噩什么都不做的浪费一辈子?”虽然看不见流川的眼神,然而他的侧脸却又冷又硬。这是数日以来,他对三井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意思。
  “你说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的傲气都到哪里去了?”三井一把揪起流川的衣领,另一只手使劲扳过他的脑袋,强迫他面对着自己,而流川竟然在视线碰撞的那一刻,冷冷的闭上了眼睛。
  “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流川的面容和话语,都清冷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你就这样迫不及待的想做别人的奴才吗,嗯?” 流川枫一派无动于衷的模样,让三井气得快背过气去。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t 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如果此刻三井那怕给他一个耳光,就会发现流川的脸在不住的颤抖,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看三井,怕不会说谎的双眼会抖落太多内心的真实。
  三井也很想给流川一记清醒的耳光,然后大声告诉他,你是湘北的男儿,你是我的兄弟,你不可以拿你大好的身手去侍奉海南的主子。可是他不能,在危机四伏的敌国,哪怕一个小小的失言都会断送了自己和流川的性命。
  流川始终不说话,似乎对三井的辱骂一点感觉都没有。看着流川苍白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三井的手越来越无力。终于他颓然松开了流川的衣领,然后轻轻拨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身躯,一言不发的慢慢挪出门去。
  但三井擦肩而过的瞬间,流川情不自禁的回过头去,三井受伤的背影看起来是那般的瘦削而落寞。他终于忍住那一声“寿”没有冲出喉咙,然而还是不禁伸出手去想扶一扶那仿佛随时会倒下去的肩膀。
  “你他妈的给老子滚一边去!”在流川的手指沾沾上三井肩头的一瞬间,三井如同被狠戳一记似的,猛的回过身来,飞起一脚踹在流川的小腹上,流川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身后的石床边上。而三井同时冲出门去,拔足狂奔,热热的泪水从眼眶中大滴大滴的滑落。
  “你没事吧……”南烈慢慢蹲下身去,扶起了捂着小腹,痛楚的皱着眉的流川枫。
  而流川却一把将南烈推了一个趔趄,抬起头来怒视着他,脸上尽是悲愤之色,“你是故意的,为什么要当他的面说……”
  “只要三井寿还在海南,这件事根本瞒不住他。你知道吗?”南烈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流川,冷冷的说道,“另外,好像你的兄弟,和我们的国主殿下,有着很不寻常的交情呢,我想试一试他对这件事的反应。”
  “啊?”南烈的话让流川发出一声惊省的轻呼,三井和海南的国主?那个国主他见过一次,应当很年轻,然而其他印象已然模糊,“那么……你试出来了吗……”
  “你放心,至少现在他自己,还不愿意做海南的奴才。”南烈笑笑,伸出一只手,用力拉起来坐在地上惊异得有些发愣的流川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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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哟,彰啊,你温柔一点成么?”清田赤/裸着身子,只着一条兜裆布趴在床上,仙道正坐在他身侧,从瓶子里倒出药酒给他擦拭。而清田的身上一块青一块紫的很是醒目。
  “对不住,对不住。”清田呲牙咧嘴的模样,让仙道强忍着笑意,继续给他涂抹药酒。而一旁的武藤着瞪了清田一眼,叱道:“仙道大人亲自给你上药,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还说!”武藤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让清田气不打一出来,腾的翻过身子,然而屁股刚一沾到褥席,又是一连串的惨呼,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哈哈,慢慢说,慢慢说。”仙道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小心的扶着清田将他翻了回去。
  “你们太过分了!”清田咬牙切齿忿忿不平的说道,“给我一份假国书,结果害我被那只红毛猴子当做奸细关了一整天,又饿又打的逼供,别提多惨了!”
  “唉,我也没有料到信长你如此麻利神速,会提前一天到嘛。”仙道的语气似乎也有些委屈,“我怕告诉你国书是假的,你就装不像了,吸引不了翔阳的人。”
  “可是一路上并没有翔阳的人来追截啊,到了湘北他们才出现。” 仙道一番不着痕迹的夸奖让清田的脸色终于是好看了一些。
  “啊,这个算我对不住你,是我失策了,我算不过藤真。”仙道说的跟真的似的,而一旁的武藤则在暗自里嗤笑,心道这家伙真他妈的黑。
  “算,算了,宗一郎也说,你的安全最要紧,我,我吃点亏没什么……哎呀,痛,痛,轻一点!”
  “贵使大人。”这时一位湘北的官吏走了进来,向仙道和武藤行了一个,恭敬的说道:“我们国主殿下和安西大人,来探望各位了。”

  一点灵犀君悟否

  海南使团诸人闻言,俱都感到相当意外,此刻已是夜间,他们原本想明日再正式拜谒湘北的国主赤木刚宪的,仙道武藤等人赶紧站起来身来,都收敛了嬉容。
  只见三个人出现在了门口,走在前头的二人,一人身着紫袍,高大魁梧,眉目刚毅,肤色黧黑,气宇之间不怒而威,这个应该就是湘北的国主赤木刚宪了,海南诸人都在心中默道。而仙道更加注意的则是另外一位五十开外,身形矮胖,容色蔼然的老者。安西先生,十六年了,你可还记当年的那个孩子么?你为什么不再看顾我,执意要离开海南呢?仙道心中不禁一热,涌起一股酸楚之意。而安西光义的目光也有意无意的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
  赤木刚宪停了下来,略一侧身,让安西先进入了房门。武藤心道,都说湘北国主师事安西光义,多年以来一直言听计从,恭敬有加,果然不是虚言。
  突然,趴在床上的清田爆发出一串极度夸张的笑声。
  “清田,不得无礼!”武藤连忙悄悄推了清田一把,轻声叱道。
  “你们看,那红毛猴子,猴子,哎哟,笑死我了!”清田一手捶着床板,一手指着赤木和安西的身后,一副笑的眼看就要岔气的德行。
  顺着清田手指的方向望去,武藤登时愕然,连仙道也不禁莞尔。只见在赤木身后,还杵着另一个大个子,和床上的清田一样□着肌骨兀结的上身,而光溜溜的背上却捆着一大把荆条,正顶着一颗红脑袋,满脸怒色的瞪着床上笑的落花流水的清田,恶狠狠的骂道:“野猴子,你笑什么!”
  只听得一声闷响,赤木醋钵大的拳头已砸在了樱木的脑袋上,“给我闭嘴!”
  “哇,大猩猩,你——”樱木抱着脑袋,龇牙咧嘴的才吐出半句抱怨,赤木砰的又是一拳,终于让他彻底没了声音。
  “贵使一路辛苦了。”赤木刚宪沉声说道,“手下的人冒失无礼,得罪了清田大人,特让他来负荆请罪,请贵使责罚?”
  “赤木国主,你是说,让我打他?”清田一听这话,马上来了劲,仿佛顷刻间全身伤痛都消了大半,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眉飞色舞的询问赤木。
  “不错。有功受赏,有过受罚,我们湘北都是有担当的男儿。”赤木点了点头,不亢不卑,软中带硬的回答。
  “嘿嘿,红毛猴子,你说我要不要客气呢?”清田嬉皮笑脸,幸灾乐祸的拿眼神滴溜溜的在樱木的脸上身上直打转。
  樱木伸长了脖子直盯着清田,牙齿咬得格格响,一双眼睛眼看就要喷出火来,如果不是碍着赤木,大有便要冲上前去,将清田暴打一顿的架势。
  “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国主不必太介怀。”仙道给了赤木一个轻松和煦的笑容,走上前去,扯开樱木身上的绳索,将荆条取了下来,扔在地上,用手揉了揉他火红的头发,嘻笑道:“这位小兄弟的头发倒也稀罕有趣呢。”
  “喂,你这人倒不错。”樱木倔强的一扭头,甩开了仙道的手掌,眼中却流露出一抹感激之色,认真的说道:“本来谁碰我脑袋我一定揍他,现在不跟你计较啦。”
  “谁,谁说的,我可没有原谅他!”清田见状大急,满脸不服气的抗声道。
  “呵呵,那么贵使就责打这的愣头小子几下吧。”安西乐呵呵的笑道,“否则我们国主执法如山,回头也一定还打他的。”
  “对!”赤木刚宪负手傲立,看起来十分坚决不移的模样,同时飞起一脚,踢在樱木的膝弯间,樱木立刻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那好吧。”仙道捡起地上的荆条,高高举起,对樱木眨了眨眼,“我真打了哦,你说是打背呢还是打屁股?”
  “你敢打我屁股,我就,我就——”樱木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突,两眼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似的。
  在樱木焦急的威胁和仙道轻快的笑声中,荆条高高举起,又轻轻落在了樱木的背上,“就怎样?”仙道饶有兴致的弯下身子,与樱木的视线平行,看着他盛满疑惑的大眼睛,“如果你说个有趣的结果出来,我可以考虑重新打过。”
  “你是说,你,打,打完了?”樱木犹自不敢相信,仙道这样就算是处置了自己。
  “是呀。”仙道笑着站直了身子,同时挽着樱木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
  “彰,你这算什么嘛!这红毛猴子打我的时候,手底下可是一点都不留情的!”清田忿忿不平的叫道。
  “到底他是正使还是你是,你们谁做主?野猴子!”樱木立即出言挖苦,四只铜铃般的眼睛又火花四射的瞪在了一起。
  “你少给我挑拨离间,得了便宜你就偷笑吧,红毛猴子!”
  “你瞪什么瞪,我用眼神杀死你!杀死你!”樱木冲到了清田跟前,当着赤木的面,他虽然不敢动手,但一脸狠劲,气焰冲天,一点也不示弱。
  “用眼神杀死我?啊哈哈哈哈,你这傻瓜,简直是湘北之耻!”清田看见樱木两眼瞪的眼角都快要裂开的模样,忍不住又是蹬腿,又是捶床的捧腹大笑。
  “樱木花道!”“清田信长!”随着赤木和武藤一个暴烈,一个低沉的吼叫,两只猴子一个被国主揪住耳朵,一个被上司扯住胳膊,终于拉开了足够让彼此安全的距离。
  “哦呵呵呵,今天就是专门带樱木过来跟清田君道歉的。”安西又呵呵笑道,“这孩子面恶心善,本性不坏的就是行事鲁莽些,几位别放在心上。”
  “安西大人客气啦。我们可以说是彼此彼此啊。”仙道说着,望着犹自在武藤手上挣扎不已的清田,尴尬的叹了口气。
  “各位暂且在此安住。如果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可以让馆驿的人知会刚宪。”赤木刚宪措辞客气,但表情语气俱都透着生硬。
  “多谢。明日我等再行拜谒国主和安西大人。不敢久扰二位,就请回驾吧。”仙道恭恭敬敬的向赤木与安西行了外臣之礼,安西连忙伸手搀扶。在二人肢体接触的瞬间,仙道眉宇间悄然一动,因为他觉察到安西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正大有深意的微微用力,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
  泪水不住的从眼中滑落,模糊了三井的视线,他看不清前路的方向,影影绰绰的景物在身畔飞快掠过,冰凉而呼啸的风不停灌进耳朵。
  流川枫忘记的不仅仅是他过去的经历、感情,甚至包括忠诚于信仰,他现在竟然是要成为海南的武士,用他在湘北练就的一身武艺,为敌国卖命,也许有朝一日还会掉转他的剑锋,指向故国勇士的胸口!
  总之,除了那具依旧俊美的躯壳,现在流川枫,已经全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一个了!三井从来没有感到这样强大而无能为力的悲伤和绝望。
  三井只是纵情的狂奔着,穿过药圃、草地、樱树林,仿佛只要一停下来,胸臆间那无边的愤慨和委屈,就会让他整个身躯和所有感情都炸的四分五裂。直到没有目标的撞进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三井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慌不择路的跌进了自己的怀抱,“三井,你怎么了?”神连忙扶住三井的双肩,低头察看他的容色,焦急的问道,却发现怀中人的脸上却是泪水阑干,不由大吃一惊
  三井根本没有足够清醒冷静的神智,去分辨眼前之人是谁,他只知道一双明亮的眼睛正饱含关切的望着自己,一只热热的手掌正温柔的为自己擦拭的泪水,而另一只手却将自己扣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这来的恰是时候的温暖,瞬间拨断了正处在情绪崩溃边缘的三井脆弱的神经,终于他张开双臂,抱住了眼前人厚实的肩背,放声大哭,“他已经彻底忘干净了,他不再是我的兄弟了,你知道么,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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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心渐远终成嗟

  神宗一郎的身体蓦的僵直了,那声自然而然的从动情的三井口中滑落的“仙道”,仿佛一支突如其来的锋利冰凉的冷箭,将他此刻温柔而强大的心,又快又狠的刺穿了!
  霎时间迅速蔓延开的苦涩之意和恚怒之情填满了神的胸臆,他甚至想拉开怀中的三井,大声的告诉他看清楚,自己是神宗一郎,不是仙道,仙道已经到湘北去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让三井呼唤的那个人永远都回不来!
  脊背处觉察到紧紧扣住自己的指头正不住轻颤,肩头一点一点扩散的潮湿沁凉感觉,终于还是提醒着神,保持现在平静而温柔的拥着正处于情绪漩涡之中的三井,轻轻拍着他的肩背,等待着他逐渐平复下来。
  “是你?”良久,三井终于从神的肩上抬起头来,看清了眼前人的容颜,神色间有些讶异和羞赧,然而他显然并曾留意,适才自己曾说过什么,“真是对不起……”
  神依旧温柔的望着三井,从袖中掏出帕巾递了过去,三井并不去接,只是倔强的抬举起袖子,非常用力的在脸上抹了几下。
  神面有几分尴尬之色的收回了帕巾,浅浅一笑道:“我们去喝一杯热茶好么?”
  “不用了……”三井深深吸了一口,努力的给了神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我是自己发疯而已,现在没事了。”
  “三井,你不用将我看做海南的国主……”神伸出手去,隔着衣衫搭住了三井藏在宽大的袍袖中,略显得有些瘦硬的胳膊,缓缓地滑下,最后握住了他有些凉意的手,声音低柔中带着几分萧疏之意,“现在我只是神宗一郎,你也说过,我们是朋友的不是么?”
  三井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歉疚之意,手中温暖的触觉是熟悉的,在刚才情绪颠倒之际,正是这温暖抚慰着自己,而自己也接受了对方做朋友,却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默然了半晌,在神期待的目光中,三井终于点了点头。
  依旧是那间素净的甚至有些寂寥的书房,依旧是气韵沉静,垂手如玉的神与他咫尺间隔案而坐,为他斟上温热的清茶。
  清醇的茶水流过喉咙,暖而舒缓的感觉扩散到胸腹之间,终于彻底安抚了三井心中的不安和焦虑,只残留悲伤之情依旧漠漠的荡漾着。
  “怎么,你朋友恢复的不好,依旧记不得从前的事?”不着痕迹的问道,他想知道,作为朋友,他在三井心目中,究竟有怎样的位置,三井究竟愿意将心事向他吐露多少。
  “是的。”三井淡淡一笑,却殊无快意,只是悲凉,“我想,他永远也不会再回到从前的模样了……”
  “这个叫流川枫的人,对你很重要么?”神努力的在脑海中搜索着对流川枫淡漠的印象,并在心中揣测着。
  “嗯,我曾经一直都以为,我和他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到死也不离弃的。”三井低头看着茶盏之中,轻轻打着旋的叶片,清澈微碧的茶水中,正映着自己忧伤的有几分疲惫的眼睛。
  “三井,你可愿意听听我的故事?”神没来由的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向眼前之人洞开自己的心扉,来换取他的心扉向自己开打一个可以走进去的缝隙。
  “呃?”三井的眼中写满了讶异,从神的表情中他感觉的出来,接下来他要听到的,肯定不会是快乐的故事。
  “你来。”神站起身来,走到了书房的里间,三井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好奇之心也暂时冲淡了心中的悲伤。
  只见神蹲下身子,在书房角落的一座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了一个木匣子。那木匣子一看就是很有些年头了,漆皮已经磨损的斑斑驳驳,然而却干净非常,没有一丝尘土,显见时常被人勤加拂拭。
  神拨开铜扣,打开了匣盖,究竟藏着什么东西呢,三井瞪大了眼睛。可是盖子被掀开的那一瞬间,三井却觉得奇异又失望。
  匣子装着的并非什么奇怪或者珍贵的物事,仅仅只是一堆大大小小,看起来同样很老旧的孩子的玩具而已,无非弹弓、人偶、木刀、棋子之类。
  不等三井开口询问,依旧背对着他蹲坐在地的神,一边将玩具一个一个取出来摩挲端详着,一边缓缓地说道:“这些都是我和彰小时候的玩物,三井,我和彰,是血脉同胞的亲兄弟……”
  “啊?!”这句话彻彻底底的让三井惊呆了。他虽然觉察仙道和神的关系定然非同一般,但至多也就是总角之交,情如手足而已,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亲兄弟!
  “可,可是,你是海南的国主,仙道他,他……”三井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将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毕竟他感觉,这里头一定藏着一个不愉快的回忆。
  “是的,我们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为了让我成为海南国唯一的继承人,彰被削去了宗籍,成为了我的臣子。”神回过头来,望着越发惊愕不已的三井,脸上似有一丝自嘲之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幸运,彰很可怜?”
  “这个……”三井扯了一个勉强而敷衍的笑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神的询问。
  “呵呵,几乎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的吧。”神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三井,将手中的人偶举到了彼此的视线之间,“彰是个可怜的孩子,所以他无论做什么荒唐事,都会被原谅;可我不行,我不可以跟他争玩具,彰像是一个故意捣乱的孩子,只要我喜欢的玩具,他就会立刻也喜欢上,呵呵。甚至读书、习武我都不可以比他做的更好,否则很快就会有人私下议论,说宗一郎殿下又在欺负小彰了……”
  神的话语听起来舒缓平静,然而却透着浓浓的涩楚,及其相似的感觉,让三井不禁想起,在“醉花之间”那个繁华之夜的冷清月下庭院,仙道独自品尝着冷冷的春酒,遥望着在春意浓浓的麻里闺房中的主君,同样是用这样无奈而自嘲的语气对自己说,“呵,我习惯了”。
  为什么这血脉相连的兄弟俩,都会觉得自己是被迫退让到角落的那一个呢?
  三井想不明白,然而心中还是起了滋生了悲悯之情,看来眼前这个坐拥千里疆土生民无数,正春风年少的上国国主,内心深处也有着难言的伤痛。
  “但是这不要紧。”神接着往下说道,“我们的母亲都去世的早,我只有彰唯一的兄弟,小时候我们是很要好的,我想着我只要爱着他,让着他,我们便可以欢欢喜喜的在一块儿,一起长大,一起治理国家,一起去寻找各自喜欢的女孩子……”
  听到“一起去寻找各自喜欢的女孩子……”这一句时,三井的心莫名的咯噔一跳,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么,寻到了么?”话方一出口,便觉大是不妥,不禁脸上一热,讷讷的低下头去,干笑了一声说道:“哈,我真多事,别介意呀。”
  “嗯,我想,是寻到了吧……”神的手指轻柔的梳理着手中人偶的头发,清亮的双眸大有深意的望着三井,夹缠着柔情、矛盾、期待、失望之种种,“但现实总是和我的愿望不一样,我和彰越长大,好像就越走越远,或许这其间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但是三井,就算这些玩具我留着一辈子,现在我和彰,再也回不到小时候了。”
  神的话语如一缕凉风飘进三井的耳朵,虽然又为他不开朗的心头又平添了一抹凄清,然而却也渐渐地让他清醒过来,是的,现实与愿望总是时常背道而驰,过去曾经认为彼此情谊坚不可移的两个人,也会有渐行渐远,甚至完全陌生,彻底暌违的一天。神是在倾诉着内心的悲伤无奈之情,然而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呢。
  “我知道……”三井发出了一声轻而长的叹息,接过了神手中的人偶,默然凝视着。人偶虽然很旧了,然而却依旧眉目生动,恍惚迷离之间,仿佛是仙道的脸,又突然变成流川的,不停地变幻交叠,直到最后,神的手掌再度连人偶和三井的手一起握住,柔和清晰说道:“知道就好……”

  一语成谶梦魂惊

  “多谢你,现在我觉得心里头舒畅多了。”三井喝完最后一口茶,双手握着仍有余温的茶杯,诚恳的对神说道,“你也别太执意从前的事,既然老天爷这样安排,你便安心做一个好国主吧。”
  “嗯,虽然我不知道怎样才算一个好国主,但我会努力的……”神点了点头,神情沉静而坚定。
  “神,我,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三井默然了一会,在心中快速的思忖着,然后终于下了一个决心。
  “你说,但凡我可以做到的,我一定为你做。”神的眼睛陡然一亮,似有无限希冀的鼓励三井接着往下说。
  “我希望你主政后,能够停止海南不停四方攻伐的国策,让神奈川的诸国百姓都过上太平的日子吧!”
  “你的请求,就是这样吗?”神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些许,好像对于三井的话,感到有些失望。
  “是的。神,我从小就不学无术,我不知道什么治国方略,我只知道诸侯和贵族们可能觉得开疆拓土,马踏山河是件威风的事,可是战争却让老百姓却活得很苦。”三井长长的叹了口气,注意到神的沉默不语,便接着问道,“你还记得风浪郡劫走你的那群山匪吗?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定还在家乡种田放牧。铁男本是一个铁匠的孩子,结果他的父亲被官家拉去打造兵器,就再也没有回来……”其实,三井心中还有没说出,也不愿意说出的理由,那就是如果流川将来真的成为了海南的武士,他不想因为战争,而让自己以及湘北的旧友们,不得不和流川在战场上做干戈相对仇雠。
  “行,我答应你。”神慢慢的抬起头,目光越过三井的头顶,定在了对面墙壁上那副湘北公主的画像上,一字一字的说道:“按海南的规矩,只要我定下了婚约,就可以行成人礼,能够主政了……”
  三井循着神的目光回过头去,画卷上晴子熟悉的容颜,仿佛正巧笑倩兮的瞧着自己,让他一下子又陷入了矛盾之中。该怎么办?还可以像当初那样冲动,要神别娶晴子吗?自己有什么权利,又拿什么理由? 但是,怎么忍心看着一同长大的小妹子,嫁到海南这样陌生而危险的国度,虽然神很优秀,或许也会对晴子好,又或许晴子最终也会爱上神,可樱木又怎么办?
  神望着三井微垂着头,眉头轻蹙,似乎心思重重的侧脸,突然想起先前三井焦急万端的对自己喊“不,你不能娶她!”莫非,莫非……两种可能,究竟是哪一个呢?
  神难以抑制内心的疑问,尽管觉得唐突,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三井,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三井一下子愣住了。喜欢的人,应该说还没有吧?然而,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似乎又不是这样。如果说有,那么是谁呢?流川?不,他是自己的兄弟,手足,而且在他失去记忆后,这种感情更加单纯了;麻里?哈,虽然当初也对她起过念头,可是到底连手指头都没碰过呢。忽然,一个人影在三井的心头浮现,并且越来越清晰起来,终于清晰到让三井差点惊骇的叫出声来,怎么可能?!
  三井的脸上红潮陡现,一副好像被人揭破心思,急切且羞惭难当的神情,更加让神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并不因为三井的尴尬而放弃追问,“是晴公主?你认识她?”
  “啊哈,才不是呢!”神的猜测让三井不由失笑,紧绷的神经反而一下子放松了,脑袋里一下子钻出了樱木龇牙咧嘴,怒气冲冲的脸,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
  “不是。那么,是彰吗,三井,你喜欢仙道彰吗……”神终于托出了心头最大,最纠结,也几乎可以笃定的疑问。
  什么?神的话正击中了三井心中的那个人影,刚刚一派轻松的三井,又立刻像一个正在犯错而被大人抓个正着的孩子,惊慌失措的连退了两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结结巴巴的说道:“胡说!怎,怎么可能,他,他可是,可是……”然而,流川枫活生生的前例,让三井没法理直气壮的,把那句“他可是一个男人”完整的说完。
  神温柔俊美的容颜很快笼罩了一层悲哀的灰白神色,却分外安静的看着反应强烈的三井,淡淡的说道:“你果然喜欢彰……三井,有时候一旦喜欢上了一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根本不重要,也没有法子……”三井无法看见,神虽然依旧站的很挺拔,依旧不动声色,可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已经用力互握到筋骨突兀,苍白的失去血色。
  “我,我没有……”三井挣扎的回答,声音虚弱到如同呻吟一般。为什么自己对仙道的使诈耍赖会那样生气,为什么总是十分刻意的逃避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会把从不离身的护身符戴到他的脖子上?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喜欢那个看起来诚恳又狡诈、温情又轻挑,虚虚实实的让人捉摸不清的家伙吗?可那家伙不仅和流川一样,又是一个男人,还是敌国的男人!如果不是眼前站着几乎要直看到他心里头去的神宗一郎,三井几乎要大声的哀号出来了。
  神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心此刻就从悬崖边绝望的滑落,电光石火的刹那他已然下定决心,如果他一生注定身不由主的要在这乱世,做一个苦心孤诣,纵横捭阖的国主,那么至少他也要为自己唯一的真心,唯一的美好,做最大的争取,无论是谁,无论怎样的艰难,他都一定不要放手!
  “可是三井,你知道么?”神异常平静的倾听着,从自己口中说出也许是平生最残忍的话,“彰从小就身患不治之症,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永远的离开你,如果你选择和他在一起,你们一定没有未来,结局必定是孤单凄苦……”
  “你,你说什么!”神的语气很轻,很柔,就像一片轻薄的花瓣叹息着萎落尘土而已,却不啻一记闷雷,劈头将三井炸的头脑一片空白。直到他的腰撞到了书桌边缘,一阵疼痛才将他唤醒。
  仙道时而温柔认真,时而嬉皮笑脸,时而意味深长,时而满不在乎,诸端种种鲜活的容颜,走马灯似的在三井心中隐现,他还那样年轻,那样生动的生命,难道果真随时都可能如烟云一般消散,如同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喜欢与不喜欢,都只不过是一场根本不需要去分辨的虚幻梦境而已?
  “无所谓……我只是不够时间……”此刻三井终于明白了,初次交谈时,仙道那句古怪的话,究竟有着怎样悲凉的意思!
  想到这里,三井的心好像在被一把钝刀慢慢的撕割着,那种一点一点弥漫上来,却痛彻心扉的感觉,从来也没有过。
  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三井,神发现自己的心情,正奇异的处在极度平静和万分激荡的两端,他身不由主,却又十分平稳的踏上前两步,站在了三井的面前,伸出双臂,缓慢而用力的将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三井拥入怀中,宛如梦幻又清晰非常的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三井,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一点也不比彰少……”

  暂停更新告示

  各位有看这个文的亲:真是万分对不起,刚才俺论文盲审的结果出来了,有两个B,也就是说需要做比较大的修改,俺才能参加答辩,啊呜,太悲惨了!!!所以这个文我暂时有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没有办法更新了,无论如何,俺总得先混到学位再说吧?所以,对不住小三,对不住斑竹,对不住各位,等俺答辩完了,一定快马加鞭的更新,俺保证,在俺的人生里,绝对没有“弃坑”这一回事!最后,XX大学的盲审评委,老子X你大爷!!!

  往事尘封今又启

  “啊?”神的话宛如一道明亮得刺眼的霹雳,突然划过三井混沌的心怀,令他蓦的惊醒过来,双手用力往神的肩头一撑,想从他的怀抱挣脱。然而神的拥抱却很坚定、很牢固,三井的撑拒只能在二人之间拉出一个不大的空隙而已。
  三井无比惊诧的眼神撞上了神热烈、决然而期待的目光,那漆黑的无边深邃仿佛一泓潜伏着暗漩的无底深潭,一时间三井觉得自己被吸引进去一般,心头摇曳着惊心而迷醉的感觉。
  感觉到自己短暂恍惚失神的三井,迅速调整了呼吸和情绪,微微侧过头去,回避了那美丽而危险的目光,慢慢的脸的上讶异惊慌退却,转而被一抹淡然中带着些倦意的笑容取代,轻轻了吐出了两个字:“谢谢。”然后抬手一拂,趁着神瞬间精神分散之际,不着痕迹的脱离了他的拥抱。
  “谢谢?”失望和不解的神色,在神的脸上交替变幻着,他伸出手去,而三井已经退却到他手臂够不着的地方。
  “你的,嗯,好意,我现在不能领受,我想以后也是这样……三井的微垂着头,目光闪烁,似乎荡漾着一丝歉意,然而却站得很挺拔,语气同样轻而坚决。
  “为什么?”神急切地朝三井踏上一大步,已经靠着书桌的三井退无可退,干脆抬起头来给了神两道凛冽的锋芒,这反而让神不由停了下来,俊美如玉的面容笼罩上了几分痛楚,几分不平的忿意,“我究竟比彰差在哪儿?你也会同样这般回覆他么?”
  “他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三井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滑落一丝不易觉察的温柔,“纵然有,我现在同样不会接受……”
  三井的话让神的容色仿佛有一些缓和,他努力的使自己的心情和语气都尽量平稳、耐心,温柔,“好,我不强求你现在便答允我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够留在海南,留在我身边,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和你的朋友,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和前程……”
  “国主殿下!”三井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神的话,眼里唇边均露出讥讽之色,尖锐的说道:“我也有我的梦想,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可能被人圈养起来做男宠!我脚下走过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必比您纸上的版图小!”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着三井倔强傲然又恚怒的模样,神脸上心头的痛楚和失望又加深了几分,他讷讷的试图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呵呵,对不起,是我想岔了。”看着神的模样,三井的内心也不禁生出一丝歉疚,尴尬的轻笑一声,说道:“神,我真意的谢谢你。但今天的事,我们以后不再提了好么?能够得一个朋友不容易。”
  看着眼前努力将眉目舒展,勇敢而坦然的笑望自己的三井,心头刺痛与怜惜交煎的神更加落定了决心,三井,无论放弃任何东西,我都不会放弃你。但表面上他却恢复了往日温和闲雅的态度,静默了一会儿,淡笑的点了点头,“嗯,你不介意便好……”
  “那,那我回南大人府上了。”
  “怎么,你还未放弃么?”神闻言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南大人一定有法子医治你的朋友的!”此刻对于神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三井留在他随时可以看见和触及的地方。
  “最少,等他参加完那劳什子演武大会吧……”三井无奈的叹息道,他希望流川在演武大会上铩羽而归,无所作为,也许就可以说服他一起回湘北了,虽然以流川的身手而言,这个可能性不大。但如果就此放弃,三井心里实在是说不出的不甘心也不放心。
  其实,他心中还有另有一个他自己也刻意去忽视的隐秘原因,那就是他至少要等到仙道回到海南来。
  ==============================================
  “彰,出去逛逛吧?左右也没什么事,而且听说湘北都城的夜晚,很是热闹呢!”清田兴奋地说道,难得武藤也笑吟吟的不表示反对。
  “不了,你们去玩吧?”仙道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我有些困倦,想去歇息了。”
  “歇息?这么早?”清田好生诧异,忍不住进一步撺掇仙道,“湘北的美酒四方闻名,而且据说女孩子也比我们海南的温柔漂亮,彰也不感兴趣吗?哈哈。”
  “感兴趣,但没体力。”仙道又伸了一个懒腰,解开了腰带,大有真的便要宽衣就寝的意思。
  “可是……”仙道的态度让清田越发的不解,正待继续分辩什么,武藤却扯了扯他的衣袖,淡淡的说道:“让我们的正使大人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拜会湘北国主,商议两国联姻的事呢。”
  武藤心知仙道此举必有古怪,但对于一贯持重且识时务的他来说,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多管闲事,而且一肚子古怪的仙道大人即使要出什么幺蛾子,那也不是他们管得了的。万一惹得他不高兴,那自己倒霉的日子肯定就不远了。
  犹自不甘心的清田被武藤拉了出去,仙道望着他们的背影,扯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武藤大人,你真是个做大官儿的好材料。”
  安西光义果然是湘北除了国主以外最有影响的人物,微服出行的仙道随便找了一个路人询问,便知道了他的府邸所在。
  安西府邸看着清静而简朴,大门前也仅有两名武士守卫,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气派奢华。仙道站在暗处望着大门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绕着青灰的围墙,走到了两盏昏黄灯笼摇曳的小门边上。他正抬头揣摩着围墙的高度,盘算着眼下的时分是否合适,突然听见吱呀一声轻响,紧闭的小门忽然打开,从门缝里闪出了一个年轻人,他身着宽大朴素的布衣,面目清秀温和,挂着谦虚的笑容,走到仙道面前,微笑着略一躬身,说道:“在下木暮公延,仙道大人果然慧人,安西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仙道的脸上掠过一抹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自如的神情,对木暮还了一个礼,笑道:“麻烦您,打搅安西大人啦。”
  安西府邸内部陈列也很是简单朴素,甚至有几分陈旧,更少见多余的装饰。仙道亦步亦趋但保持一定距离的跟着木暮,一路留意观察所经过的处所物设, 绕过几个弯,终于来到一处透着灯火,帘幕低垂的堂屋前。木暮站在门边轻声说道:“大人,您等候的人来了。”
  “哦呵呵呵呵,那便请进来吧。”门内传来安西温厚的笑声。
  “大人请。”木暮恭敬地打起了帘子,仙道向他略一点头表示谢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激动的心情,谨慎而平稳踏进门去。终于要见到安西光义了,这个在自己记忆之中早已没有任何印象,然而听乳母所言,与他身世有着极大关系的人物!
  随着一声帘子放下的声响,木暮细细的脚步声很快消失了。安西显得有些肥胖的身体在明亮得烛火中安详的端坐着,仙道立刻伏地给安西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的唤道:“安西伯父。”
  “殿下不必多礼,老朽当不起。”仙道只觉得胳膊一热,一只宽厚的手掌已将他托了起来,安西的脸上挂着温暖而关切的笑容,和声说道:“十六年了,此生还能见到殿下,老朽真是很安慰。”
  仙道心头一阵情绪翻涌,但还是保持着从容镇静,隔着几案跪坐在安西对面,淡然柔静的笑道:“我早已不在海南国宗籍之中啦,大人唤仙道彰的名字便好。”
  安西闻言一个怔忪,脸上流露出一抹黯然,叹了一口气,“是老朽对不住仙道大人,辜负了您父亲的嘱托,未能护您周全。”
  “伯父您不必如此,这些年我一直也很好呀。”昏黄暖色的烛光之下,仙道的笑容同样明亮着,看不出任何悲戚之色。
  “一直也很好?”安西略一沉吟,似乎下了一个决心,缓缓地対仙道说道:“恕老朽冒昧,大人可以让老朽看一看您的病情么?”
  “好。”仙道轻声答道,并无任何迟疑,解开了自己的衣结,敞开衣襟,□的胸膛上那块逼近心口的黑色淤痕,在摇晃不住光影明灭的烛光里,显得越发的诡异非常!
  “啊!”一直泰然沉稳的安西光义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不仅因为仙道胸口那触目惊心的痕迹,更加因为他脖颈下垂着的那枚正发出温润光泽的绿玉制钱!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了,那是大明朝的皇帝,通过武石国遣明使,回赠给武石国主的礼物之一,是他亲手挂在爱徒三井寿的身上,当做为他祈福的护身符的!

  愿将恩怨付劫灰

  听到安西的惊呼,仙道低头看了看那块边缘行将扩散到心口的淤痕,淡淡一笑,说道:“生死有命,伯父不必太过担忧。”
  “这,这玉钱,你是何处得来的?”安西忍不住发问,三井寿已经负气离开湘北两年了,前些时候尚且听闻他在湘、海、翔边境一带出没,然而这段时日却突然没了消息,令他好生牵挂不安。
  “是一位极要好的朋友所赠。”仙道心中一动,试探着出言询问,“伯父识得这个玉钱和他的主人?”
  “可以告诉老朽,你的那位朋友近来好么?”安西的脸上似有忧色。
  “嗯,他在海南,一切还算安好吧。”仙道一边说,一边仔细察看安西的容色,想从中得到更多他想知道的秘密,“可是,他遇到了一个叫流川枫的故友,似乎就有些不太好了……”
  “算了。”安西抬手,示意仙道不必再往下说,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两个孩子做了出格的事,被老朽说了两句,就赌气出走,由得他们吧。”
  “什么出格的事呢?”仙道小心翼翼的问道,一颗心提到了半空,其他的事他可以不关心,但三井的过往却是他最想知道的。
  “事情过去很久了,老朽不想再提。”安西避开了仙道的探询,转移了话题,将手边的一个木匣子打开,取出一本十分陈旧,显然年代久远的书册,递给了仙道,“这些旧事,老朽本想带进棺材里去的,既然有缘活着见到仙道大人,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晓。”
  仙道疑惑的接过书册,仔细的翻看着,每一页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有的相当工整,有的则潦草凌乱,似乎记录之人的心绪极不平稳。
  仙道开始尚能心平气和的阅看,然而越看到后头,脸色越来越紧张严肃,接着惊讶、愤激、悲伤种种神情轮番袭上他俊朗的脸庞,最后他啪的一声合上书册,颤声向安西问道:“这,这些都是真的吗?”
  “这是老朽当年的至交好友北野医官,就是南烈的老师的日志。”安西声色凝重的缓缓说道,“是高头力逼迫北野在你母亲的药饵中下毒,致使你母亲在产下你后毒发身死,而你也在母腹中便染上了难以根治的寒毒。北野医官为了赎罪,原本立誓有生之年定要将你医好,这日志的最后几页,便是他研制的医治之法,可惜还没有完成,他就被高头怂恿你父亲赐死灭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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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18:3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是这样……”仙道的神色苍白惨淡,虽然这些年来他就接受了自己随时面对死亡的事实,然而惊心动魄又无比险恶的当年隐秘,还是让他的内心沉痛不已,而这一切,都是高头为了将他的亲兄弟神宗一郎扶上海南国主的王座!
  “老朽知道这些旧事必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困扰,将来如何,仙道大人自己拿主意吧。”他向仙道托出的,只是那场险恶争斗的一部分真实而已,他希望仙道能够成为自己计划中,一步极其有利的棋子,却又不愿意眼前这个孩子或许剩余不多的时光,再度卷入波诡浪谲的争斗之中,安西就这样矛盾的等候着仙道的反应。
  “也就是说,这位北野医官已死,世上就再也无人可以救我性命了?”沉默许久的仙道突然问道。
  “这个,仙道大人不必绝望,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况且老朽听闻那位南烈医官,医术也是极高明的……”安西一愣,弄不清仙道这样问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权当我什么也不曾知道。” 仙道将手中的北野日志扣在案上,慢慢推到安西面前,逐渐舒展的眉目之间还是掩不住倦意。
  “你的意思是,情愿将一切都放下不计较了么?”仙道的回答,让安西心中有几分失望,但同时也有几分宽慰。
  “难道我应该向我唯一的兄长寻仇么?”仙道发出一声疏索的轻笑,“人生在世,便如扁舟轻渡,倏忽即逝,伯父,我不想载着太多的愁恨。”
  “这样,也好吧……”安西有些混沌的老眼中,流露出怜悯与钦佩,又是一声长叹,便不再做声。
  “伯父,有一件事我须向您禀明。”仙道突然向后退了几步,又恭敬万分的给安西行了一个大礼,朗声说道:“我真心喜爱着三井寿,决意余生都要与他在一起,无论您觉得出格还是荒唐,都请您成全。”
  “啊?”仙道的话,让安西顿时陷入了无比的震惊之中。仙道望着他,无论是唇边噙着的微笑,还是眼中闪动的神采,都那样的坦荡和坚决。自己平生亏欠最多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个孩子了。可是且不谈什么出格与否,如果成全于他,那自己又该如何向流川枫交待?
  “大人,国主到了,已经过了庭院。”门外忽然传来木暮有些慌张的声音。
  “那么,就不搅扰伯父啦。明日的议婚,还望伯父鼎力支持,彰告退了。”见安西半晌不语,仙道便顺势告辞,退出门去。
  “仙道大人请跟我来。”木暮领着仙道,从方才的来路离开。仙道再度回首瞥了那帘幕低垂的堂屋一眼,暗自长长吐了一口气,尽管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他的心头仍旧阴霾未开,然而如何安排自己的将来,他已经是有了清晰的主意。
  刚到官驿门口,仙道就看见樱木花道大马金刀的坐在台阶之上,而驿丞正低声下气的似乎正在劝说于他,而樱木却仰着头闭着眼睛不加理会。
  “啊,仙道大人您回来啦,樱木大人等候您许久了!”驿丞一见仙道,大大松了口气,而樱木闻言猛的睁开了双眼,蹭的跳了起来,拦在了仙道面前。
  “樱木兄弟找我有事?”仙道微笑着问道。
  听见“樱木兄弟”的称呼,原本双眉飞扬,印堂紧锁,嘴唇向下撇着,一脸不善的樱木,脸色似乎有一些缓和,向左右瞅了瞅,重重点了点头,说道:“对,很重要!”
  “那么就请入内叙话吧。”仙道抬手将樱木让进门去。
  “樱木兄弟请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进到屋内,仙道给樱木倒了一杯茶,温言问道,心内对他的来意已是猜到了几分。
  樱木并不落座,而是走到仙道跟前,伸长脖子,瞪大眼睛,迫近仙道的脸庞,压低了声音说道:“明天,你能不能不要向大猩,呃,向我们国主请婚,你有什么要求我统统答应你!”
  “这个,为什么呢?”仙道心中觉得一阵好笑,心道这个红头小子真是幼稚之极,国家大事也能私相许授的?
  “因为,因为……”樱木花道使劲挠着他的头发,咧嘴皱眉相当难堪的模样,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心一横,讷讷的说道:“我,我喜欢晴子!”
  “哎呀,这个樱木兄弟是为难我了呀。”仙道故意做出一副面有难色的样子,“我若答应了你,便办不成差使,回到海南也许国主要砍我的头呢!”
  “啊?这样严重?”樱木咋舌不下,流露出不忍之色,认真的说道:“你这人不错,我不想你被砍头。可是我又不能让晴子嫁给别人,怎么办呢?”说着在房内走来走去,又急又窘的模样。
  “这样吧,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不必被砍头,你也可以和晴公主在一起。”仙道忍住笑,向樱木勾了勾手指头。
  “果真?”樱木大喜,忙向仙道附过耳去,仙道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将樱木唬了一大跳,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这怎么成?”
  “怎么不成?”仙道嬉笑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喜欢的人儿,总得拿出些勇气来。她若不肯,便是不喜欢兄弟你了,勉强也没意思是吧?”
  许多年以后,三井和仙道提起这个笑谈,忍不住问仙道,你到底跟樱木那个愣头青说了什么?仙道说,我告诉他,可以在晴公主嫁到海南之前,引诱她私奔。

  硬语盘空无人听

  “翔阳国藤真健司国主去年也向我国请婚,而湘北也只有晴子一个宗女,这事着实有些叫刚宪为难……”赤木阅看了仙道呈上的国书和礼单后,缓缓说道。
  “国主殿下不必担心,我海南国兵强马壮,胜他翔阳十倍,如果翔阳不服晴公主嫁我国主,大可开战便了!”清田信长一副信心满满,劲头十足的模样。
  “清田!”武藤眉头一皱,连忙低声喝止清田。
  赤木的脸上已然涌起不悦之色,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海南国战场上的威风,我湘北早已领教过了,不必清田大人提醒。”
  “我这位属下年轻冒失,还请国主大量宽宥。”仙道抬手制止了还欲解释些什么的清田,不慌不忙的对赤木说道:“我国国主不仅与晴公主年貌匹配,而且人品才学都是上上之选。这次派臣下来请婚,也是希望两国联姻之后,可以揭过前怨,止息干戈,还两国臣民太平清静,望国主俯察敝国的诚意。”
  赤木闻言容色有些缓和,但犹自踌躇不语,在一旁的安西突然开口说道:“翔阳自去年请婚未果之后,就在没有遣使议婚,照理说此事我国答允海南的请婚,也不算失礼。而且老臣听说翔阳进来频频在边境调兵遣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倒也不可不防。”
  仙道不禁向安西投了一个感激的目光,静静的等候赤木的答复。
  赤木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晴子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既然老师也这样认为,我便答允了海南的请婚……”
  仙道与武藤对视了一眼,都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可是。”然而赤木的话却还没有说完,“湘北和海南两国宿怨颇深,为了让我国的勋旧和臣民心服,刚宪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仙道大人上复贵国国主。”
  “殿下但说无妨。”仙道微笑的答道,心下猜度着赤木究竟会提怎样的要求。
  “婚期之前,希望贵国国主与摄政的高头大人,能够移驾我国安葬阵亡将士的青上原致祭,然后两国订立盟约,世代交好,永不开战,仙道大人以为可行吗?”
  仙道不由暗自叹息,两国战争经年,湘北屡屡败北,死于海南国刀剑之下的将士不计其数,按说赤木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以神宗一郎的性情,多半也会答允,然而高头力和牧绅一那头,却不好说了。
  武藤和清田面面相觑,尽管觉得对方的提议还算合理,但心里头也是没有把握得很。
  “仙道大人觉得为难吗?既然如此,那么两国联姻之事,就暂且……”赤木的语气有了明显的不悦。
  “殿下放心,臣下回过后,一定将此事告知我国国主,他一片诚意结好湘北,”想来不会有异议。”仙道嘴上朗声回答,心里却嘀咕着,都说湘北国主赤木刚宪年轻气盛,倨傲刚烈,很是不好相处,果然名不虚传。
  “那就有劳三位贵使了。只要两国结盟,刚宪立刻将妹子送嫁,决不食言。”听了仙道的话,赤木的脸上似乎也有些开朗起来。
  “公主呢?”赤木刚宪沉着一张黑脸,询问身畔惶恐非常的侍女。
  “在,在琴室……”侍女慌忙战战兢兢的回答,感觉到国主的心情明显不妙得很。
  赤木大踏步大踏步的向晴子的琴室走去,还未到门边,就听到樱木花道扯着嗓门叫嚷:“我听说那个海南国主是又凶又丑,晴子你嫁过去一定要受欺负的。你跟大猩猩说,绝对不要嫁给那个神宗一郎!”
  “樱木。”一个温柔的声音幽幽轻叹了一声,“就算躲过翔阳,不嫁海南,我的婚事一样不能自己做主的……”
  赤木哗啦一声拉开了槅门,惊动了门内的二人,同时惊讶的回过头来。
  “大猩……国主?”樱木没有想到赤木会在此刻突然出现,登时涨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是说过,不准你再来私会晴子的吗?”赤木对樱木怒目而视,往门外一指,叱道:“出去!”
  “可是……”樱木看了看愁眉不展的晴子,心里是万分的不放心又不甘心。
  “滚出去!”赤木猛的一声暴喝,揪起衣领便将樱木从地上扯了起来,搡出门去,然后大力的关上了槅门。
  终于樱木迟缓沉重的脚步声远了。赤木转向晴子,神情缓和了些许,带着些歉意的问道:“哥哥吓到你了?”
  晴子浅浅一笑,给了兄长一个温柔谅解的眼神,“没有。倒是哥哥你,不要责怪樱木才是……”
  “哼,那臭小子,我若事事跟他仔细计较,他有一百颗红脑门也不够砍的。”赤木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讥讽却和善的笑意。
  “嗯,海南的使者,回去了么……”晴子偷偷看了赤木一眼,脖颈微垂,丝缎一般的长发从她瘦削的肩头滑落。赤木看在眼中,心中不禁一软,涌起一股怜惜之意,伸手握住了亲子正不安的揉捏着衣角的手,眼中锋芒大盛,一字一字仿佛用力从胸臆挤出口去一般:
  “晴子你放心,哥哥决不会让你嫁到海南去。我宁可在战场上流血厮杀,也不愿牺牲自己唯一的妹妹,去讨好杀我无数勇士的敌国!”
  “哥哥!”赤木铿锵劲硬而充满恨意的话语,如金石碰撞,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实吓了晴子一跳,她还来不及细细体会哥哥话中的意思,美丽的眼中已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赤木吁了一口胸中浊气,他多想当着翔阳、海南诸国使者的面,说出刚才的话,可惜安西老师告诉他,还未到时机,真正的智者与勇者,应该用最少的代价,得到最丰厚的战果。
  ================================================
  流川无法专心的练剑,因为三井正在不远处坐在草地上,背倚着一株樱树,懒洋洋的双手抱膝,嘴里叼着一根干草,目光随着自己腾挪的身形移动。
  自从上次三井回到南烈府上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对自己捉弄、挑衅和骚扰,甚至连话都没有跟自己说几句。只是时常静静的望着自己,瞳孔中流露出几分倦意,几分留恋和几分伤感,而偶尔时又能突然捕捉到他如行将薪尽火灭时,瞬间格外明亮的光焰一般的眼神,那决意的灿烂让流川觉得害怕。有时候他忍不住走到三井跟前,停下脚步,想跟他说些什么,然而三井却只是对他淡淡一笑,便自行走开了去。
  第一次,流川感到完全摸不清三井心底的想法,时光在猜测、担忧和惶恐中难熬又极快的过去,转眼就到了演武大会到来的日子。

  山雨欲来风满楼

  海南都城内今日戒备森严,城中百姓没有官府的谕令均不得外出行走。而在最热闹的市集之中,清出了一块极大的空地作为演武场,场边搭起了一座高台。在烈烈的风中,宫益义范正指挥仆役们忙碌的在台上布置着,看见牧绅一稳步的走上看台,连忙迎了上去,恭敬地禀告:“牧大人,都安排的差不多了,辰正时分就可以开始演武大会。”
  牧向周围巡看了一眼,颔首表示赞许。但他的眼光落在看台正中的位置时,却皱起了眉头,回头对宫益说道:“将国主和高头大人的座位换过来。”
  “啊?”宫益一时还没能理解牧的意思,露出迷惑之色。
  “把国主的位子安置在中间,高头大人在右上首!”
  “可是,一直都是高头大人居首座的……”宫益见牧绅一面色不善,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宫益。”牧对战战兢兢的宫益露出了一个宽容的微笑,然而眼中却是威严和不容置疑,“国主已经成年了,他才是我海南国的第一人,明白吗?”
  “是,是……”宫益大气都不敢出,忙不迭的答应着。
  从落座起,高头力虽然不说什么,但对自己座次的变化,明显表现出讶异和不悦,一直沉着一张脸,并不与身边的官员搭话,对于神宗一郎的问候也只是淡淡回答。
  神轻轻斜靠在舒适的椅子里,他的前方视野很是宽敞空阔,再没有其他人的遮挡,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台下整齐威武的士兵,以及鱼贯而入等候在场边的武士们。而其他人的位置都和他有一些距离,空落落的似乎有些寂寥,高头正一言不发的坐在他的右首,虽然一开始让神觉得有些惶恐好不安,然而当武士们随着司礼官的唱名,一个一个从他视线下方经过,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时,却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刺激。
  “流川枫,富丘人氏,十六岁,保荐人,近卫少将仙道彰。”当司礼官高声唱出这个名字时,神不由精神一振,一个高大俊美,却容神色冷漠的少年在台下向他微一躬身,便要离开。神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台边,温言对流川枫说道:“流川君,请努力。”
  流川一愣,不明就里,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便一言不发的走到场边等候着的武士队伍中。而台上台下却因为神对这一少年武士奇特的态度,而发出了一片窃窃的议论之声。
  虽然神一早就仔细的在四周的人群中搜索,并没有发现三井的身影,可是他非常肯定,以三井对流川的感情,此刻他必定是躲在一个无人觉察的角落,默默地关注着这场演武大会,关注着他旧友兄弟。
  神希望流川枫能够在这场海南选拔人才的盛会中脱颖而出,留在海南效力,那样很有可能三井也会随之留下,在自己可见可闻的地方。
  “时辰到了,请国主宣示开始吧。”牧走到神的身边,双手奉上一只裹着彩缎的鼓槌,台上的战鼓擂响,这场诸国瞩目的演武大会就正式拉开了。
  “还是请舅父擂鼓吧。”神微微一笑,侧过身去,恭谨的对高头说道。
  “多谢国主,老臣不敢僭越。”高头略略从座位中抬起了身子,勉强露了一个谦恭的笑容,而他的话音刚落,牧绅一就将鼓槌交到了神的手中。
  高头的脸上尽管仍是波澜不兴,可是内心却五味杂陈。他一手扶植栽培的国主外甥已经长大,一天一天的展露出作为国主的威势和愿望,不再甘心蛰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那些少壮官员如牧绅一、仙道彰之流,同样是日渐明显的表现出拥戴国主,挑战自己权威的意思。神宗一郎,在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之下,无疑有着令人信服的强大魅力。
  虽然高头清醒的知道,自己总有老去的一天,总有交出权柄的时刻,可是这样落寞,甚至是被逼迫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太难以甘心了。
  这边高头内心起落纠结着,而那边却响起了一阵密集有力的鼓点,年轻的海南国主,已为他强大的国家拉开一场盛会的序幕。
  风一阵紧似一阵,三井伏在屋脊之后,居高临下默默地关注着演武场中的一切。两个时辰过去了,几轮比试下来,上场的武士的技艺也越来越高强。高台正中神宗一郎从容优雅的闲坐着,却显现出渊渟岳峙的不凡气度,冷静而满意的看着那些未来可能成为海南军中强将的武士们。三井相信,这个国家一定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有征服的力量,三井心中无法抑制的不安,终于随着流川将冰冷的剑锋再一次架在他脚下武士的脖颈边,而涨满了整个胸膺。场中场外,台上台下,都发出了一阵鼓噪,大家都为流川出类拔萃的武艺而动容,纷纷猜测着、评论着,而一旁还未出场较艺的武士也所剩无几。终于,三井悄悄起身,从屋顶滑了下去。
  “这个年轻人的身手太出色了!”流川惊人的表现,牧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对坐在他身边的南烈说道:“南大人,你真是为我海南寻了一个了不起的人才呢!”
  “机缘巧合罢了。他的来历不明,心智糊涂,脾性也不大好,今后还须牧大人费心琢磨。”南烈不动声色的淡然答道。
  “诸君之中,还有要向流川君挑战的么?” 司礼官大声向台下询问道。而已然落败的武士灰头土脸,还未出场的也面面相觑,流川枫接连干净利落的挑落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身手之强,令他们再没有勇气敢站出来挑战。
  司礼官又连续问了两遍,还是无人应答,便回头向牧绅一投了一个询问的目光,牧满意的点头示意,司礼官清了清嗓子,正待宣布流川枫为本次演武大会的最终优胜者。突然场边又是一阵不大不小的躁动,只见一个少年正用力搡开他身边的人,举手抬足只见三拨两挑的就排开上来阻拦他的士兵,大踏步的走进场中。
  而同时,在场的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牧绅一一脸的疑惑,神宗一郎一脸的欣喜,而流川枫却是一脸的惊愕。那个少年背负着双手,站在流川的对面,仰起脸来傲然对台上的司礼官说道:“我要向他挑战。”
  他幽蓝的长发,粗布的衣裳在风中翻飞,英挺俊朗的面庞上,神情坦然而倔强,正是三井寿!
  “这,这……” 司礼官一时还转不过神来,又回头看了看牧绅一,结结巴巴的向三井问道:“你,你有报名么,有保荐人么?”
  三井一声轻笑,目光仍旧不离流川枫,口中缓慢却清楚的说道:“三井寿,武石人氏,十八岁……”
  “保荐人,海南国守护,神宗一郎!”三井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清亮的声音接了他的话往下说。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方向,登时一片寂静,甚至连议论的声音都没有,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神宗一郎说了这句话后,便笑吟吟的望着三井,目光中充满了热烈的鼓励。

  霜刃光寒惊变生

  听见牧绅一在他身后轻轻咳了一声,司礼官终于醒悟过来,忙客气的对三井说道:“大会规定须比试兵刃,阁下可到场边择取趁手的兵刃,但点到为止,不得伤人。”
  “三井君。”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步入场中,来到三井身边,双手捧着一柄古雅秀致的剑,恭敬的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们国主的佩剑。”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此刻周围几近鸦雀无声,几乎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都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突然闯入的少年好大的来头!
  高头和牧都在暗中察看神的表情举止,都想从中探出一些端倪。而牧的心中则更多了一分担忧。因为他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自称三井寿的少年,便是月前在他府邸门外窥视,后来被仙道及时解围的那个人。他究竟是怎样的来历呢,不仅行动怪异,而且能让神与仙道都对他照拂有加。
  “多谢,不用了。”三井仰首向台上的神微一颔首,似乎表示谢意,对那侍从说道:“我自己备有兵刃。”说完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不过盈尺的匕首。
  难道他要用这把不起眼的匕首,对抗流川那流云霜雪,所向披靡的长剑?而且竟然公然拒绝国主的好意,真是大胆又傲慢。众人都更加诧异了,而流川的脸色更是陡然一沉,心下顿时狂跳起来。三井手中的匕首,真是自己赠予他的那一把,寿,你到底想干什么?
  三井将匕首举至齐眉,缓缓从鞘中拔出,瞬间一道幽白的锋芒跃出,掠过二人的眉眼,三井的唇边似乎浮起了一抹浅淡若无的笑意,令流川霎时失神,而短暂的恍惚之间,三井一声轻叱:“臭狐狸,看招!”
  扑面如割的劲风,如惊涛骇浪般涌来,流川身不由主的后退半步,挥剑挡格。只听一声刺耳惊心的脆响,一长一短的双刃已交缠在一起。寒光闪耀,照亮了两张同样俊美的脸庞,一个坚毅而决绝,一个苍白而惊骇。
  三井的进攻并没有丝毫的停留,极为短促的停顿后,又排山倒海的一招紧似一招的攻了上来,竟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
  十几年都在一起学艺、切磋,彼此都是再熟悉不过,一时间让内心仍陷于困惑与迷乱的流川慌了手脚,频频后退,只有招架的余地。
  三井手中的匕首虽短,然而招式却极其轻灵且狠辣,招招直指流川的空挡和要害处。忽然嗤的一声轻响,匕首如灵蛇般弹了起来,扑向流川的面门,流川急忙将腰向后一折,堪堪避开了匕首的锋芒,然而随风扬起的长发却被斩断了一大绺,四下飞散。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阵惊恐之声。
  突起的喧哗反而让流川惊省,想起自己身负的任务,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无论如何不能动摇而功亏一篑。而同时却三井冷冷的说道:“我们对练过几百回,几千回,你不会就只有这一点本事吧,还是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流川一咬牙,避开三井荡漾着讥讽、痛心和决绝的眼光,长剑一划,霎时冷光四溢,迎面向三井席卷而去。二人再度缠斗在一起,攻势凌厉,守势绵密,起落离合之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犹自胜负难分。
  台上神宗一郎渐渐的收敛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担忧之色,目光紧紧跟随者三井的身形腾挪移动;而牧绅一则流露出赞赏钦佩的神情,对于一向嗜武且惜才的他而言,这场比试真是太精彩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流川的心里焦急起来,手上的剑渐渐有了沉重的感觉,而他看得出来,三井的动作也明显有些迟钝,可是神情却越发倔强,完全没有放弃的迹象。
  不能再拖下去了,流川心一横,看准三井招式中的一个破绽,全身气力都灌注于手,长剑破空呼啸,以风雷之势直奔三井胸膛。他算准了,三井必定要全力抵挡自己的攻击,而他就趁机攻击三井较弱的下盘,只要将三井击倒在地,按规矩就是他胜了,而且可以不必伤害三井。
  果然,三井不得不收回匕首架在流川的长剑,斫金断玉的声响,流川的长剑重重擦过匕首的锋刃,继续刺向三井的胸膛,三井被迫后退,仓促间脚下已有些虚浮。
  剑端离三井的胸口只有毫厘,流川正要收住剑势,抬腿扫向三井的下盘,突然听见人群中有人呼唤,“仙道大人!”
  仙道?三井不由循声转头,只见仙道正急匆匆的排开人群,大步流星的走到场边,一脸惊异和关切的望着自己。
  而就是这样一个极为短促的分神,三井握住匕首的手上已力道松弛,流川只觉得阻挡自己长剑力量弱了许多,剑势登时疾进,大惊之下却已来不及收手了!
  电光石火的刹那,流川明晃晃的尖端已无声无息的刺入了三井的胸膛。三井身子一僵,蓦的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胸口的锋刃。
  痛,冰冷!三井的视线上移,对上了流川苍白如半透明的玉石的脸,他的双眼中盛满了恐惧、惊骇和慌张,半张着嘴,似乎想叫喊着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声,而整个人更是冰冻了一般,动也不动的僵立着。
  寿,寿!心中的呼唤几乎要破胸而出,而流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剑尖刺进三井胸膛的瞬间,他感到后颈和腰间一阵轻微的疼痛,然后他就发不出声音,脚下也无法挪动半分了!
  最后的希望也全然破灭!即使是这样,他依然不动不喊,有的也只是惊慌诧异而已,并没有对自己表示更多的关切,算了,放弃吧,从前的那个流川枫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三井凄清一笑,整个身体向后倒去,剑尖从他胸口抽离,淌落了一汩细细的血流,鲜红的惊心动魄,流川手一软,长剑咣当一声跌落尘埃。
  “三井!”突然的变故如一道锋利的闪电,贯穿了仙道的脑海,他几乎想也未想便抢入场中,三井颓然倒下的身躯撞入了他的怀抱。
  流川的剑尖没入三井胸膛的一刹那,牧绅一也震惊非常,而两声极其细微而诡异的破空之声在他耳边不远处倏忽响起,瞬息即没。他疑惑而警觉的向身侧巡望。离他最近的是南烈,而他同样是神情惊异的看着场中,似乎并没有任何异动。
  牧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对南烈说道:“南大人,你速去瞧瞧三井寿的伤怎样了。”
  神腾的从座椅中站了起来,他正想奔向三井,但是手腕却被身后一人牢牢抓住。他讶异地回头,高头正脸色凝重,目光严厉的望着他,沉声说道:“国主,自重!”
  “放手!”神一声喝叱,用力甩脱了高头的掌握,从高台上跃了下去。高头呆住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看到他温顺优雅的外甥,露出如鹰隼般锐利,如火焰般灼热的眼神,竟是无比的慑人。
  “三井,三井!”仙道抱着三井摇摇欲坠的身躯,急切的呼唤着,而三井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一样,只是目光空洞的望着同样没了魂似的流川。
  南烈迅速的走到场中,经过流川身边时,几乎没有停留,只是伸手往他的背部一拍,好像只是安慰一般,流川感到似乎有两支细小的东西从自己的脖颈和后腰破体掉落,同时,南烈极轻、极快却极冷的声音也灌进了他的耳朵,“想他活命的话就别动!”
  流川的心猛的一跳,硬生生的刹住了自己本欲奔向三井的脚步。
  他就在自己眼前,他受了伤!神心中只有这样的念头,向面色苍白,胸口血色淋漓,正艰难而剧烈的起伏着的三井伸出手去,此刻只有自己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闪开!”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受伤的三井!仙道的心弦仿佛被人突然用力扯动,他下意识的一手抱紧三井,一手向着靠近的人影用力劈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万万没有料到仙道会骤然出手的神,被一掌结结实实的劈在了肩膀上,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捂住肩头倒退了两步。
  “国主!”远远近近的惊呼此起彼伏,好几个侍从都向场中冲了过来,“都别动!”神忍着疼痛抬手制止了他们。
  仙道这才发现自己击中的竟然是神,瞬间有些惊愕的抬头望了神一眼,顾不上想太多,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怀中的三井身上。
  “仙道大人,让我看看他的伤势。”南烈轻声说道,轻巧的撕开了三井胸口的衣襟,俯身仔细察看了一会,便轻松地说道:“没有什么大碍,伤口不深,大人宽心,只是最好及时上药包扎。”
  寿没事,真是太好了!流川心头一松,脚下一下子有些发软。这时有人在他背后轻拍了一下,一个温和而沉稳声音说道:“跟我过来。”回头一看,牧绅一深邃的眼睛正望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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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自知平生少乐事

  “既然使团已经返回,是否应该先将公务交割呢?”高头冷硬的声音在神的身后响起,“国主,仙道大人?”
  神沉默了一阵,吩咐侍从,“将三井君移送到我的府邸医治,南大人,你多费心了。”
  “是。”移送到国主的府邸?南烈一愣,感到十分意外,但还是恭敬的答应,随即伸手欲将三井送仙道手中接过,“仙道大人,交给我吧。”
  仙道闻言,唇边浮起一个无奈而讽刺的笑意,突然长身站起,稳稳的将三井抱在怀中,低头柔声对他说道:“我们走。”说完转身大步走开,南烈只得跟上。
  三井扭头望向流川,只见他脸上眼中流露出的神情仿佛很是纠缠,但犹自呆呆的站着,牧绅一的一只手掌正搭在他的肩上,带着嘉许的微笑。终于将头转向仙道的胸膛,不再言语。
  望着仙道和三井远去的背影,神苦笑着摇了摇头,对高头和牧说道:“舅父,走吧。牧大人,演武大会的事一完结,就速来议事。”
  “臣下明白。”尽管心下仍旧存在疑虑,但对于神的态度与处置,牧还是感到满意且佩服,他越来越认为,眼前这外柔内刚,既能隐忍,又不屈从的少年,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乱世诸侯。
  唯希睁着大眼睛,呆呆的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三井,这不就是上回国主带回来的那个少年吗?怎么会受了伤?
  “再去打一盆净水来。”南烈的话让唯希恍然省悟,忙不迭的点头称是,临出门前偷偷看了仙道一眼,从来都嘻嘻哈哈的仙道大人,现在看起来又紧张又关切的模样。以唯希照顾国主多年的经验看来,每次仙道大人不高兴的缘故,多半都是跟国主恼了,所以她心中很不安,究竟又出什么事了。
  “放心吧,只是寻常的皮肉伤而已。”南烈宽慰仙道,“我在这里照看他,大人放心去议事吧。”
  “你先休息一阵,我很快就来瞧你。”仙道将薄被拉上,小心的覆住了三井的伤处,低声说道。他的上身微微微俯下,一枚绿玉制钱从领口滑出,在二人的视线轻轻晃动。
  望着眼前流动着的温润而熟悉的光泽,三井一直空洞冰冷的瞳孔中慢慢泛起了两泓暖意,嗤的发出一个好像无所谓的笑声,“别大惊小怪,这么多年刀头剑尖打滚过来,这种伤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说完闭上了眼睛,流露出倔强的神气。
  三井的话似乎让仙道也松了口气,展颜一笑,不再说什么,慢慢的退到门边,又深深望了三井一眼,转身离开。
  终于仙道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三井倏地突然睁开眼睛,却对上了南烈带着几分关怀,几分揶揄的眼神,“呵呵,看来你的麻烦真是不小……”南烈笑道。
  ========================================
  “岂有此理,湘北也太托大了!”高头大力拍了一下桌案,脸上尽是愠怒之色,“海南是上国,湘北是下国,结盟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我海南国主给他们阵亡的士兵致祭?”
  武藤和清田对望了一眼,心下都嘀咕着:“果然。”
  仙道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说道:“我瞧湘北国主的意思,如若我们不答应,这联姻之事就免谈了。”
  “哼哼,那我们就趁此提兵北上,踏平他湘北。”高头气呼呼的说道:“是他湘北无礼在先,想来天皇、将军和各国国主都不会有话说!”
  “高头大人。”看着高头勃然大怒的模样,牧绅一心下有些好笑,他认为,一向沉稳的高头大人今日如此光火,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湘北提出的要求,“现在我们动武,不正好促成翔阳和湘北联手么?我可是听闻,翔阳的边境进来很有动静呢。”
  “那依牧大人的说法,要怎样对付?”高头没好气的堵了牧一句。牧绅一是他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可是最近却频频拂逆自己的意思。而且去年突然被将军封为海南的守护代,掌握了全国的兵权,隐隐有了跟自己分庭抗礼之势。
  “此事绅一说了不算,听国主裁夺。”牧依旧神色泰然,对高头的态度并不在意。
  “我不想打仗。”神略一沉吟,向众人巡视了一周,缓缓的说道:“所以,我愿意接受湘北的条件……当然,舅父总摄国政,自然还是听舅父的意思。”
  “臣下不敢。”神的话让高头的脸上有些缓和,“虽然国主大量愿意迁就湘北,但仍不可不防,青上原地势险要,又靠近翔阳,万一湘北翔阳有何叵测居心,真是危险得很。”
  牧不由在心下暗自赞了一声,都说高头力老谋深算,果不其然,他所说的顾虑,其实正是自己担忧的。不过,他同时也觉得,这实在是一个树立神宗一郎的权威地位,甚至可以从高头手中彻底拿回权力的绝好机会。
  “臣下认为,只要做好万全的防备,也陈兵边境以示威慑,同时挑选最出色的武士扈从保护国主和高头大人,应该没有问题的。”牧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况且因为害怕危险而放弃联姻,传扬出去,也有损我海南的体面啊。”
  “国主。”仙道突然开口说道:“使命已经交割,该如何处置,您和诸位大人慢慢商量着,臣下能否先告退?”
  “怎么了,彰?”神一愣,有些疑惑。
  “首先,臣下对国事素来没兴趣,也乏能耐。还有,我想去看看三井寿!”仙道毫不遮掩,径直说出了自己的意思,他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况味,然而直视着神的双眼却透着清亮而坚持的神采。
  神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居然不知该怎样回答,讪讪的欲言又止,显得很是尴尬局促。
  “国主执意要将他安置在府邸疗伤,臣下也不敢有异议。”仙道的脸上又浮起了看似舒放,却暗藏讥讽色浅笑,“只求国主恩准,臣下可以随时来探望他。”
  高头的眉心一蹙,脸色越来越阴沉,以他老于世故的经验,神和仙道之间,想来又有了不痛快,而这一切,必定与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三井寿有关,弄不好其间还颇有一些难堪的缘由。
  “嗯,你是他的朋友,探望是应该的……”神勉强笑了笑,抬手示意仙道可以请便了,然而心头却涌起从未有过的苦涩和不忿之意,他被迫在此跟臣子商议着,迎娶素不相识的湘北公主;而仙道却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和他喜欢的人相见。从小自己就规规矩矩,谨言慎行,而仙道却潇洒不羁,为所欲为。难道,自己和彰之间,除了权势之外,其他注定都要输得干干净净吗?可是权势又能为自己争得什么呢?
  仙道很恭谨的伏地向神行了一个礼,就极快的退了出去,好像一刻也不愿意在此多停留;单是想着他此去会对三井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神就觉得忐忑不安,甚至有些痛楚的滋味,同样的,在此停留对他而言,也是一种煎熬,可是他却不得不留下来。
  自知平生少乐事,却遣何人慰衷肠。将真情与肆意统统藏起来,这就是国主的责任吗?神笼在大袖下的拳头紧握,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

  有情至此莫浪愁

  南烈的药果然不错,胸口的伤处冰冰凉的,几乎感觉不到痛楚。三井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素净柔和的颜色,让他的心绪逐渐平复。
  找到流川枫,然后带他回湘北,继续从前的生活,未来该如何便如何,这是两年来三井始终坚持的信念。他甚至在每一次寻访未果,失望之际,想过流川是否已经不在人世,也曾艰难的劝说自己吞咽这痛苦的可能,却从未想过会和流川在欣喜的重逢之后,竟然悲哀的形同路人。
  老师不是曾经告诉过他们,世间缘分的生和灭,都难有半分的勉强。诚然,十多年的同门手足情谊,以及那份说不清的情愫,要一夕斫断,这样的悲痛不是瞬间可以消散的。可是,流川枫不是毫发无伤,精神十足的站在之际面前了吗?而且还有着十分光明的前程,这样的结果难道不够好吗?
  流川的生命属于他自己,而不是为三井寿而活着。现在应该祈望的,就是湘北和海南永远不开战,过去的兄弟永远不会成为敌人。
  正当三井凌乱的思绪慢慢收束,为自己月余以来始终阴霾的心境,终于打开一道迎接阳光的缝隙之际,突然听见远远的站在门边的南烈诧异的呼唤:“仙道大人?”
  这家伙这样快就回来了?三井莫名的感到有些难堪的预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仙道,干脆闭起眼睛,装作还在沉睡的模样。
  又听见南烈在说“三井君没有什么大碍了,大人自便,南烈告退”,接着就听见轻缓脚步很快移到了自己榻前。
  仙道小心的掀起三井身上的薄被,似乎在仔细察看他的伤处。突然感到一阵微微的凉意,三井在省悟到刚才南烈为自己清创包扎之后,他的上身就一直是□的,脸上不由又是一热。而薄被许久没有被放下,仙道的目光仿佛有了质感,让三井觉得肌肤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
  “看够了没有,想冷死老子呢!”三井终于按捺不住羞窘,猛的睁开双眼,恼火的叱道。
  大概是因为连日的奔波,仙道俊爽明朗的脸上有了明显的疲倦之色,此刻却仍旧挂着温柔而促狭的笑意,让三井又是一阵突突的心跳。
  “寿……”吃了三井叱骂的仙道,终于为三井盖上被子,流露出有些委屈的神色。
  “别叫的这样恶心!”仙道的表情和呼唤,让三井又打了一个寒颤。
  “你觉得怎样?”
  “还死不了!”
  “那,这些日子,有没有想念我呢?我可还是一直都记挂着寿。”
  “少他奶奶的扯淡!”三井终于忍不住握拳捶了一下床榻,歪头望向门外,幸好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压低嗓门怒道:“再这样乱叫唤,我,我可不客气了!”
  “呵呵,寿看起来很有精神啊。”仙道隔着被子握住了三井的拳头,敛去嬉容,很认真的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又是莫名其妙的冒出这样一句,听起来竟似充满诱惑和鼓励的话,三井真是恨不得抓起被子,盖住自己此刻一定已经红得足够丢人现眼的脸。
  果然,仙道立刻在床边坐下,双手撑在三井的身子两侧,然后慢慢的俯下身去,在近得彼此可以气息相闻的距离停下,明亮而荡漾着些雾气的眼睛望定三井,柔声说道:“我不是说过,有些话,回来以后一定要对寿说的,想听吗?”
  说想听?这也太恶寒了一点吧?说不想听,活像个女人在撒娇,大老爷们的有毛病呀?三井干脆给了仙道一个白眼,侧过脸去,避开他热乎乎的让人心猿意马的气息,给了他一个“懒得睬你”的表情。
  “听着寿,我从来没有这般认真过的。”仙道的话语还是如浮云一样温柔,如流泉一样清澈,却掩不住热情的飘进三井的耳朵,“寿,我喜欢你,很喜欢,如果不说出来便死去,我会很遗憾的……”
  原本,伴随着仙道的表白,糅杂了窘迫与畅快的感受让三井的思绪有些飘飘荡荡,但仙道的最后一句话,却如同惊雷,将他从意识的混沌飘渺中拽了出来。
  “仙道!”三井的眼中不禁流出恐惧的神气,伸手蓦的抓住了仙道的胳膊。
  “所以,让我在有生之年好好爱你,成么”仙道微微一笑,似乎在宽慰他,又似乎带着些凄清,反握住三井的手掌,慢慢移到了自己的胸口,“也许有些自私,可是,可是我能够找到的,最真实的活法了。”
  仙道身患不治之症,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不可能长久,就意味着必定分离的痛楚。神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回荡。可是眼前温情又明朗的少年,还是如此的真实鲜活的牵动着自己的心弦。
  一时间热情、凄凉、快意、痛惜,各种强烈的情绪在三井的胸臆激荡不已。是的,这样的感情也许惊世骇俗,也许大逆不道,也许最终是美丽的夭折。然而既然生命中遇见了这样一个人,就陪他尽情的肆意一回,别再去为那些忧伤的过往和无定的将来而愁心吧。
  “寿?”将三井半晌不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显然是心绪起伏,仙道不禁忐忑的出声相询。
  二人的视线在静默中交缠,三井突然咧嘴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然后皱眉做出嫌恶状,“都说了,别叫得这样恶心!”
  仙道一愣,终于领会了三井的意思,大喜过望,一把将三井拥入怀中,在他耳边放声笑道:“哈哈哈,恶心吗?我不觉得呀,寿,寿,寿……”
  “痛痛,碰我伤口了,你这粗野的家伙!”
  “啊,对不起,寿,我换个姿势……”
  “放,放屁,你给老子起开去!”
  南烈在庭院中,负着手望湛蓝的长天,耳边传来细细的风吹修竹的声响,以及隐隐约约的笑骂声,沉静如水的容颜之上,不禁也化开一个清淡的笑容。
  ===========================================
  “既然国主和诸位大人都认为可行,那就再派使者回复湘北,接受他们的条件,并且正式下聘吧?”高头的眼光逐一向堂上诸人扫视过去,大家都无异议。
  “嗯,就照舅父的意思办吧。”从仙道离开后,神就一直心绪不宁,恨不得马上结束这场烦恼而冗长的议事。
  “那国主认为,再派谁去湘北呢?”高头问道。
  “仙道彰,让他去湘北!”神几乎想也不想就立即回答,口气里竟是充满了不耐烦,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神很快发觉了场面有些尴尬,只得干笑了两声,讷讷的解释道:“既然彰是议婚使,就一事不烦二主吧……”
  “是。老臣这就安排下去,尽早让仙道大人赴湘北下聘。”高头不动声色的说道,心下已有了主意,转向牧绅一说道:“牧大人,演武大会的事,全都妥善处置完结了么?”
  “还未,臣下就先告退了。”牧似乎领会了高头的言外之意,赶紧起身告辞,“待拟选用的武士名次议定之后,便呈国主和高头大人阅看。”
  “好,偏劳牧大人。”高头向牧颔首,并对武藤和清田说道:“二位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吧。”
  很快的,众人都逐一退了出去,只剩下高头和神二人,空荡荡的堂上,气氛顿时有些凝重起来。
  “宗一郎,舅父有些话想问你。”高头起身,走到神的对面坐下,严肃的说道:“可能有些冒昧,但希望你能说实话。”
  “嗯,不要紧的,舅父请说。”神的语气十分平静,并不回避高头审视的目光,似乎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

  我辈本无流俗态

  “那个三井寿,你和他的交情很好吗?”高头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严肃而不严厉
  “在风浪郡,他从山匪和翔阳人手上救过我。”神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似乎又忆起了那段惊险而有趣的经历。
  “他的来历,你可知道?他是哪国人,曾经做过什么,为什么会遇见你?”高头一连串的追问。
  “嗯?”高头的问话,让神有些恍惚,确实,他离奇又自然的被三井吸引着,可是却始终不知道他的过去和来历。无奈之下,只得轻轻的吐出一句:“不知道。”
  “宗一郎,不是舅父多口,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三井寿……”高头不禁蹙眉,神一向心思缜密,规行矩步,没想到却如此轻率大意的,就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走进他的身畔,这让高头着实感到担忧。
  “舅父放心,他不会加害我的。”神俊美柔和的脸庞仿佛一下子亮起来,带着自信的容光,“他,他是我的好朋友。”
  “就只是这样吗?”高头紧紧的追问,眼中的锋芒直指神的眸子,不想让他有丝毫的逃避。
  “当然不是的,舅父,你看得出来。”神的面颊泛起一抹浅浅的红晕,然而从容坦然的态度,倒也颇出高头的意料,“我很喜欢他……”
  神的话方一出口,高头便侧过头,长长吐了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而且他相信,实情还比神所言的,要更加的麻烦。
  “那仙道彰呢,是不是也跟你一般心思?”
  高头的话瞬间让神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才涩涩的答道:“是的。”
  高头抬起手掌敲着额头,这确实让他感到十分头疼,莫非这两兄弟从一降生起,就注定了一辈子都要不停的争同一件东西?
  “宗一郎,听舅父说。”饱经世故的高头很快就让自己的冷静下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阻止事情往更糟糕的地步发展,他的声音和表情反而变得温和,还故意带着些调侃的意味,“我知道从京都到各国的贵族公卿,明里暗里的,不少人都喜欢此道。如果宗一郎你只是附庸风雅觉得有趣,那倒不妨事的。只是你很快就要和晴公主成婚,这样的事传扬出去终究不妥,于湘北的脸面上也不好看。况且天下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多得是,没有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彰较劲。”
  神越听越觉得刺耳,高头竟然认为他和三井之间,只不过是世俗男风的艳情游戏,这样神觉得自己和三井同时都受到了伤害,当下忍不住抗声说道:“舅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真心喜欢三井寿的!”
  “宗一郎!”
  “我定要他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住口!”高头腾的站了起来,在他的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呵斥身为国主的外甥了,然而神的态度确实让他觉得恼火,“真心的,假意的又如何?难道你要跟彰争个你死我活,让这样荒唐的情事,来消磨你的意志,搅乱你的生活,然后贻笑天下?”
  高头声色俱厉的训斥,如同一瓢冷水从神的头顶浇下,他茫然抬起头,望着高头居高临下凌厉的眼神,突然之间感到一片迷惘。
  是的,自己只是一厢情愿的想将三井留在身边,因为他觉得三井也是一个热情而孤独的人,他们可以互相慰藉,彼此温暖,却从未去想自己的身份,让这份感情永远都只能藏在阴影下,这对于三井是否公平和情愿,他们是否会有真实而足够的快乐。
  “宗一郎,如果你只是玩耍而已,那么舅父不反对。”看着低眉垂首,好像沮丧万分的神,高头的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怜悯之意,说到底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于是他拍了拍神的手背,语重心长的说道:“但你一定记住,万万不可付出真心,即便已经付出了,也要全部收回,明白吗?”
  神苦笑,其中的厉害关系和不得已的种种,他全部明白。可是,付出去的真心,又怎么收得回来?
  高头突然向着门外大声吩咐道:“来人,传唤仙道大人速来议事!”
  “是!”门外立刻有侍从回答,接着脚步声迅速远去。神疑惑不解的望着高头,不明白他的用意。
  “让仙道彰尽快到湘北去,趁这当口,那个三井寿,你想怎样便怎样吧。”高头干笑了一声,笑声中也是充满了无奈,“无论这段时日过后,你是否厌倦了他,舅父都希望你及早收心,莫再荒唐了。”
  神静静的听着,却不置可否,他的心里自有自己的想法。
  ==========================================
  虽然仙道很喜欢像刚才那样,将三井圈在自己怀抱中,可是很容易就碰到他的伤口,因此再怎样贪恋和不舍,仙道还是扶着三井躺下,然后自己半靠在他的身边,温柔含笑的打量着他。
  “喂,你能不能别老是盯着人看,好不自在!”三井抗议。
  “寿,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么?”仙道没有接三井的话茬,而是说出了一句令三井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怎么了?”
  “我不喜欢你留在这里。”仙道伸手抚了一下三井的额发,将温暖的手掌停留在他柔顺的发顶,“原因你知道的……”
  “仙道,宗一郎,他也是我的朋友。”三井从下往上看去,仙道的脸上依旧有着笑容,却带着幽幽的况味,不禁内心的情绪也有些低落,“何况,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只要伤势一好转,便立时动身离开海南。”
  “离开海南?你要去哪里?”三井的话让仙道吓了一跳,忙坐直了身子,紧张的问道。
  “回家……”三井轻轻的叹了口气。是的,离开很久了,很想念,也有些疲倦,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必须回湘北。
  “回家……湘北么?”仙道问。
  “咦,你怎么知……”三井诧异的问道,但话才出口一半,便笑了笑,不再往下说,反正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过最终要瞒他什么。
  “然后呢?”
  “然后?”
  “一直都留在湘北么?”
  “不,我想我会回来找你的。”三井抬起手,覆住了仙道撑在自己脸边的手掌,缓缓说道:“然后我们一起访遍天下,我想总有人可以治好你的,彰。”
  第一次听三井用如此亲切的唤自己的名字,仙道的心头不由一热,竟然有一种陌生的泫然欲泣的冲动。他蓦的翻过身来,凝视着咫尺间的三井。对方英挺而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既倦懒又展扬的奇特笑容,清亮如镜的眼中分明映着自己的影子。仙道抑制不住激动的俯下身去,在三井的额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低低的在他耳边说道:“不要紧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强求有多少时日。”
  “笨蛋,我强求……”
  正当二人沉浸在温柔而强大的情感漩流中,享受着静静聆听对方心跳的美妙感觉,品尝着夹杂淡淡酸楚的甜蜜之际,突然门口却传来了南烈低沉却清晰的声音:“仙道大人,国主派人唤你回去议事。”
  “哇呀。”三井惊呼,赶紧一把将仙道从自己身边推开,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
  “宗一郎,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简单就算的,坏人好事,你真是缺德到家啦。”仙道嘀嘀咕咕的骂道,不甘不愿的站起身来,对三井说道:“寿你先休息着,我一定再来看你。记得哦,你已经答应了我的,不能再对别人……”
  “住嘴住嘴,快滚吧你!”这家伙又开始胡说八道了!三井知道南烈就在门边,只得压低了嗓门叱骂仙道,一时间窘迫不已。

  情思无际却惘然

  仙道跪坐在神和高头的下首,面带微笑,静静的等待着他们发话。此刻他的心情一片大好,将这一阵子以来时而会冒出来的尖锐都收敛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那容光焕发,倜傥从容的模样。
  “呃,你去看过三井了,他还好吧?”思忖了一阵,神终于还是按照心中真实的意愿问出了这句话,他不想让自己和仙道之间的相处,越发显得紧张而做作。
  “南说休养几日就可以痊愈了,没有什么大碍。”仙道同样语气轻快的如实回答,接着问道:“国主叫臣下来,有什么吩咐?”
  “是这样的。”高头接过了话头,“刚才我和国主已经商定,接受湘北提出的条件,所以想劳你再辛苦一趟,出使湘北,正式为宗一郎下聘,可以吗?”
  神想起方才高头说的话,不由得有些心虚和惭愧。现在他和仙道之间因为三井而起的心病,已经彼此都明明白白,只是心照不宣罢了;而且他将受伤的三井强留在自己府邸养伤,以仙道的性子,应该会断然拒绝离开吧?如果他拒绝,自己又当如何呢,难道用权力强迫于他?
  “是,臣下领命。”仙道的回答爽朗清楚,不仅是神感到意外,连高头的眼中也流露出讶异之色。
  看着二人的反应,仙道的心里说不出的得意,仿佛一个从别人那里偷拿了心爱的宝贝的孩子一般。虽然他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然而眉梢眼角已经满是掩不住的喜悦。
  眼见着我要和湘北公主成婚,你的心底定是幸灾乐祸吧?彰,你这辈子为我做的最卖力,最心甘情愿的事,恐怕就是出使湘北,促成这桩婚事了,呵呵。
  宗一郎,真该多谢你的成全啊。这样我和寿便可以在湘北相见了,这个是你万万没有想到的吧?嘿嘿。
  “那么,几时启程呢?”仙道眨了眨眼睛,瞳孔中闪过一丝狡黠和期待。
  “唔,那就五日之后吧,各项准备中需要些时日。”高头回答,紧接着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舅父,你身体不适么?”神关切的问,“正好南大人还在此间,不如唤他来为您诊治可好?”
  “不用!”高头断然拒绝,语气竟有了几分严厉,“既然大事已经议定,老臣就告退回府了。”
  望着高头魁梧但已显出一些老态的背影,神再度陷入了迷惑之中。分明南烈是海南国最好的医官,可是高头却从来也不愿接受他的诊治,甚至和南烈一道的时候,神几次都从高头的眼中,捕捉到戒备,乃至厌恶的神色,而南烈的人品医术有口皆碑,分明又无可挑剔,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仙道在心里冷笑。从湘北回来的他,对这一切的缘由再清楚不过了。以高头老辣又多疑的性格,逼迫并谋死了自幼就养育、教导南烈的老师北野医官,又岂能对南烈没有排斥戒备之心?
  他又想起了自己在记忆中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母亲,心中不由一阵刺痛。真是因为高头,自己孤苦的来到人世,命悬一线,虽然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却几乎从来没有品尝过一份真心的,没有保留的人世温暖。幸好苍天垂怜,让自己遇到了三井,拥有了他坦荡而纯净的爱恋。为了全心的容纳这份宝贵的情感,仙道决意从此不再让任何没有意义的怨恨和勾斗横亘于心。
  “彰……”将仙道时而双唇紧抿,时而展眉微笑,一副心思曲折不定的模样,神忍不住出声呼唤。可是呼唤之后,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尴尬的停顿了一会,只得不着边际的说道:“你,还有事吗?”
  “没有。”
  “那,你可以回府休息了。”神想让自己的话听上去自然、亲切一些,可还是不由自主的把“回府”二字说的格外的重。
  “好。”仙道听出了神话中的意思,瞥见他侧对着自己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红,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言语。三井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感情,仙道深信三井也会如同自己一样将这份感情坚守。所以他不想让自己和神之间弄得太过难堪,毕竟,神是世上唯一与自己有血脉之亲,同样愿意倾心守护的人了。
  仙道顺从而愉快的走出门去,这让神骤然松了一口气。强烈的想立刻见到三井的心情,甚至让他来不及去多想,这其间是否还有什么曲折原委。
  听唯希说,南大人留下了药方,交待了改如何照顾三井君之后,就喝仙道大人一起离府了。这个服侍了国主许多年的侍女边说边偷眼看神。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悦,可是这温柔之下,应该是多了一些什么,连唯希也感到陌生的东西。但那东西一定是很美好的,唯希的心也莫名的跟着柔软,甚至有些心疼起来。她看着国主走进三井休息的房间,站在门外愣了一会儿,突然脸一红,一溜儿小跑着离开了。
  三井在沉沉的熟睡着,神小心翼翼的在床边坐下,心里有一些遗憾,又有一些轻松。他终于可以大胆的、直面的、没有距离的打量这个在他一直自以为静如止水的心里,掀起一阵情感狂澜的男孩子。
  绵长而均匀的呼吸,让三井原本英挺而显得有些倔强的脸庞,此刻看上去似乎蒙了一层柔和的神气,连下巴上那道疤痕也好像安静的睡着了,由桀骜变做顽皮。黑亮中隐隐透着幽蓝的长发凌乱的散在枕边,还有几绺披拂在他□在薄被之外,深刻玲珑的锁骨和浑圆健实的肩头上。
  神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一下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烈的心跳,打乱了他的思维。视线也开始散乱,仿佛满眼都是三井沉静安详中带着几分柔妩的睡姿。
  高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是的,如果以自己的权势,以自己的强力,他可以毫不费力的就将眼前的男孩子占为己有,掠夺自己渴望的一切。可是以三井那倨傲倔强的性情,他会甘心被自己攥在手中吗?一定不会的。他定是那种宁可拼着性命不要,也必不肯违心屈从的人。不正是那真实灵动的生命力,以及夹杂着些许萧索寂寥的决绝之气,深深的吸引了自己么?
  如果自己用强的话,结果一定是玉碎瓦全,永远的失去三井。想到这里,神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刚刚升起的欲念一下子消散的干干净净。他伸手轻轻沿着三井脸庞的轮廓线条温柔的摩挲着。睡梦中的三井似乎也有些知觉,略略挪了一下身子,神顿时如遭电击一般缩回了手,爱恋、怜惜、矛盾同时在胸臆间挣扎缠绕。
  三井,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情思无际,一片惘然。
  ==========================================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呢?莫非又想出了什么新鲜的治病法子来折腾我?”仙道对着南烈的背影笑道,对方正背对着他,凝神静气的看着眼前一丛花瓣雪色,呈半透明状的奇特花朵,所有所思。
  “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没能将你医好。”南烈答非所问。
  “咦?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仙道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很恳切的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所以,不要紧的。”
  “真不要紧吗?”南烈突然转过身来,用审视的目光深深的看进了仙道的眼睛,“从前我相信你是不要紧的,但现在仍旧是吗?”
  “呃……”仙道哑然。诚然十多年来他早就对生死飘渺不以为意,但知道生尽欢,死无憾而已。可是现在他的生命因为缠绕了三井的爱恋,进来他越发对这人世充满不舍,对死亡感到恐惧。
  “仙道,医好你的毒,是我老师最大,也是最后的心愿,所以我以为,自己是尽了力的。”
  “是的,南,我相信。”
  “其实,并非没有法子,只是……”南烈说的很慢,很认真,似乎害怕说错任何一个字,“这是一场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的赌赛,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强求你也加入。”
  “什么?”仙道的心一阵狂跳,自己没有听错吧?“你说,有法子可以医好我?”
  “你看。”南烈大袖一扬,瞬间手上已多了一朵半透明的白花,“这是来自波斯的曼荼罗,它很美丽,可是花、叶、茎、根都有剧毒。北野老师生前留下的日志上记录,有一种剧毒的药可以治你的毒,可惜他没有写完,就,就……”
  仙道无言,北野医官是被自己的父亲赐死的,缘故是因为自己的母亲。
  “十多年了,我终于知道,他老人家指的是曼荼罗。”南烈淡淡的笑容之下,带着忆念和凄凉,“但我一直没有给你用,原因有两个,或许我的心里,根本不想医好你吧。”
  仙道耸了耸肩,给了南烈一个“了解”的表情,说道:“没关系,换做是我,或许也没有那样大度。”
  南烈笑了笑,接着说道:“还有,这是一个险招,也许可以医治好你的寒毒,也许,会让你加速送命,我完全没有把握,所以……”南烈忽然转身面对着仙道,将一个小小的瓷瓶举到他的面前,神情十分凝重,“用与不用,全在你自己,我这个做医者的,也不能替你拿主意。”
  仙道接过那个瓷瓶,瓶身柔滑温润,泛着淡淡的青光,平生第一次,仙道因为自己的性命,而紧张的有些呼吸困难,因为他的性命,不再只属于自己一人而已。
  “告诉我,怎么用……”仙道抬起头,望着南烈,目光明亮而坚定。
  本帖最后由 旦旦 于 2009-12-2 17:50 编辑

  问君哪得暂留连

  “哦?这倒是有趣得很。”藤真健司往舒适的椅子一靠,笑得如一团熊熊燃烧着的,却没有温度的冷火一样明艳,“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呢,居然能让海南国的国主为了他,全然不要了体面和风度。”
  “还不只是这样。”花形透神情木然,但唇边隐约噙着讥讽之色,“连风浪郡的山匪铁男,也是因为他,坏了和我们的买卖。”
  “呵呵,我对他也越来越好奇了呢。”藤真支着下巴,两根手指有节奏的敲弹着自己的脸颊,眼中跳跃着饶有兴味的神采。
  花形冷笑了一声,不屑的说道:“也没什么稀奇的,左右不过是一个讨男人喜欢的小白脸罢了。”
  藤真直起了身子,迫近花形的脸庞,眯起漂亮的大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被他迷倒的男人可都不一般呢,所以,他也绝对不是一般的小白脸。怎么花形,你看不起小白脸吗?”
  极致秀美却带着犀利锋芒的脸在自己的眼前突然放大,花形不禁吓了一大跳。恍惚短暂的失神间,藤真已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悦耳而冷峻,“用最短的时间把三井寿的来历摸清楚,向我汇报。”
  ==================================================
  这一觉三井睡的还算踏实,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站在之际的床头,容貌看着有些眼熟。
  “嗯……”依旧处在半迷糊状态的三井向周围扫视了一眼,很陌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呀,你醒来啦?”唯希欢呼了一声,兴奋地笑道:“我去告诉国主知道。”说着就欢欣的向门外跑去。
  国主?想起来了,在昨日的演武大会,流川枫刺伤了自己,神命令南烈救治自己,然后仙道就抱着他,来到了这个地方。流川,三井的心头又是一阵疼痛的牵动,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仙道,对了,昨天自己和他……三井的脸不禁一阵发热,就这样稀里糊涂又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那家伙的感情,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些荒唐。
  “对,对不起。”才走到门边的唯希又退了回来,羞赧的笑着说:“我忘了,三井君受了伤,我应该你服侍您盥洗。”
  是了,她是神宗一郎的近身侍女,这里是神的国主府邸。总觉得哪里不妥当,三井移动胳膊想支起身体,却牵动了胸前的伤口,一阵剧痛让给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三井。”突然一个人影极快的闪了进来,伸手穿过三井的后颈,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身子, “别乱动,伤口会裂开。”那人小心的扶着三井,让他靠着床边,又塞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在他的肩背下。
  三井抬头,只见神一脸关切的望着自己,略略带着一些异样的神情。神的手藏在大袖之下,指头不自然的屈伸着,刚才手掌和三井□的肌肤摩擦的温热感觉,让他又是一阵心旌摇荡。
  “多谢你。”三井淡淡的说道,神情看起来舒展而轻松。实则他的心里同样是有些紧张,神向他剖白了心思之后,彼此间好像再难以如同从前那样坦然相待。
  “国主?”神的突然出现,显然让唯希也觉得意外。
  神对她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浸泡了热水的丝巾,说道:“你到膳房去取些稀粥来。”
  “是。”唯希很快跑开了,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在这里呆太久。
  “我自己来吧,让国主殿下服侍,那是要折寿的。”三井故意说笑,想让凝滞在自己和神之间的,那团奇怪的空气尽快消散。温热柔软的丝巾蒙在脸上,顷刻间舒适感觉,让他的思维也清晰灵活起来。
  三井的态度让神也感到轻松了些许,看来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表白,就产生疏离的意思,“莫要客气,这几日你在此静养吧,有什么要求,只管对我说。”神笑了笑,恢复了平素温雅亲切。
  “真的么?”三井却忽然沉静了片刻,认真的问道。
  “是的。”神有些讶异,但还是爽快的答应着,心里迅速猜度着三井到底有什么请求。
  “神,我,想看看流川枫!”
  流川枫松手,羽箭立刻如流星般直奔十余丈开外的靶子,随着一声清晰利落的响声,正中目标。红色的靶心已经如刺猬一般扎满了箭支。
  到底还是有几支射的偏了一些。如果是寿,他应当会射的更准吧,毕竟他是湘北第一的神射手呢。流川在心中默念。
  牧绅一在身后的不远处负手含笑望着流川。这个少年是自己见过的,在武技方面最出色的人才,虽然他的来历有些疑问和诡异之处,但牧有十足的信心,这一切尽在他的把握之中。
  牧将自己编入了他的亲卫武士队伍之中,还特地告诉他,三井并无大碍,此刻正在国主的府邸中休养,不日即可痊愈。甚至还说,如果想探望的话,可以为他安排。
  在平淡的辞谢了牧的好意,说出“不必,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这句话时,流川在心底用力的呼喊,寿,快了,快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然而他心里的不安之雾却越来越浓,那电光石火鲜血白刃的刹那间,他分明感受到了仙道和神对三井真实而强烈的关怀,还有三井脸上所流露出的绝望到了极点的灰色气息。寿,你一定会明白我的,我们一定可以一同回湘北的,是不是?
  正当流川心里一阵热一阵凉的患得患失,惶恐难安之际,却没有发觉,在他背后远处的高楼之上,三井正对着他的背影凭栏而望。
  神看不见三井的表情,直觉得他袍袖当风的身影,显得格外的清落萧疏,他一边做好随时搀扶三井的准备,一边轻声的告诉他,“你放心,牧大人对流川枫很是赏识,他一定会给他最好的安排。等你养好了伤,可以随时来探望。”
  “不用了,他看起来一切都很不错。”三井转过身,脸上摆出一种明显很勉强的豁达和轻松,“我也可以放心离开了。”
  “离开,你打算去哪里?”神大吃一惊,不错,三井曾经说过,到海南来救是为了寻访他的朋友,现在一切这般结局,莫非三井便要就此离去?
  “等我的伤好了,就回家。”三井低着头,声音中有些凉凉的况味。
  “回家……”神轻声念了一遍,三井的来处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一直很想问,却也一直不敢问。现在他终于要离开了,难道自己就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有吗?
  “三井,你的家,在什么地方……”神终于艰涩的问出了这句话。
  “神,你是我的朋友,我不瞒你。”三井抬起头来,目光坦荡的闪烁着,清晰的吐出两个字:“湘北。”.
  什么?湘北?这两个字灌进神的耳朵,让他身不由己的蹬蹬连退了两步,脸上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很意外吗?”三井带着些歉意的笑了笑,说道:“从前湘北和海南是敌国,不过你就要和湘北的公主联姻了,以后两国化敌为友,我们也可以常来常往。”
  神心里的纷乱和憋闷却是到了极点,他深知,高头策划的这桩和湘北的联姻,远不是三井想象的那样单纯而美好;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仙道会那样情愿而喜悦的接受出使湘北的任务,因为他认为这是一个终于可以抛开自己,顺理成章接近三井的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咦,你怎么了?”见神的脸上瞬息间阴晴不定,三井也感到意外得很,自己是湘北人,难道就那样让神不能接受吗?
  “没,没什么。”神暗自深深呼吸,强行压制住内心的狂澜,将外表的一切俱都归于平静,伸手轻握住三井的手臂,柔声说道:“你还带着伤,不能久站吹风,我们回去吧。”
  即使隔着两层布料,三井依旧能够感觉的道,神的掌心很热,他的胳膊微微一缩,原本想摆脱神的掌握,然而心中略一迟疑,终于还是任由神扶持着自己。

  如何无酒亦成醉

  眼前是整齐浩荡的马匹、车架和仪仗,神耐着性子看着仆役和使团人员忙碌的来来往往,仍是觉得一阵没来由的纷乱焦躁,近来他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保持的很好的从容沉静,总是处于摇摇欲坠的崩溃边缘。
  “殿下,礼品辎重都轻点完毕,午后就出发。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武藤问。
  “仙道大人呢?”一直到现在,神都没有看见身为正使的仙道的身影。虽然这家伙做任何事都一副举重若轻的风度,但到这时候还不见人,未免太奇怪了。
  “咦,刚才还在这里的呀?”武藤向周围张望,也觉得诧异,不过他见神的眉目间,似乎升起不悦之色,只得为上司说话,“国主放心,仙道大人尽管平日里随便了一些,但正事上还有分寸的,一定不会耽误了使命。”
  神低眉沉思了一阵,好像想到了什么,回头低声断然对随从说道:“回府。”说完拂袖大步迅速的离开。
  回府?这眼见使团就要出发了呀,不仅他的正使大人不见了,连按例要为使团践行的国主,居然也说回府?武藤望着神的背影,疑团塞满了整个脑子。
  “寿。”身后的门被撞开,一个人影风也似地卷了进来。三井敏捷的一闪身,那人便扑了一个空。
  “你怎么来了?”三井望着带着委屈神气的仙道,慢吞吞懒洋洋的问。
  “啊,寿生气了?”仙道做出可怜兮兮状,“这几日宗一郎把我支使得团团转。偶尔有了闲暇,他也跟生了根似的天天杵在府里霸占着寿。”
  “别胡说八道!”三井脸一红,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仙道身后看去。
  “嘿嘿,寿放心,就我一人。我们国主殿下,此刻正在清点着他给新娘子的聘礼呢。”仙道笑的贼忒忒的,伸出手来就要揽三井的腰,“让我瞧瞧,寿的伤怎样了,我们的国主殿下有没有卖力照顾我的寿呢?”
  三井用力拍开了仙道的爪子,哭笑不得的骂道:“大老爷们的,你一定要把话说的这么恶心吗?”
  “寿,我要去湘北了。”仙道忽然敛去了嘻容,一本正经的说道:“一个时辰以后,就要出发。”
  仙道认真的神气让三井不禁一愣,神曾经告诉过他,仙道行将出使湘北,却没有想到会这样的快。
  “我来跟寿道别。”仙道慢慢的靠近发愣的三井,口中低低的说道:“不知道我们能不能顺顺利利的在湘北见面,我会很想念寿的……”
  三井见他的脸上好像有一丝索然之色,正想开口宽慰,突然仙道的手臂一展一收,猝不及防的三井已经跌进了他的怀抱,只听仙道大声欢呼:“啊哈,寿可真是好骗呀!”
  “你去死!”三井终于意识到又被这可恶的家伙给捉弄了,一边咬牙切齿的咒骂,同时一拳往仙道的肚子招呼过去,然而拳头才到半途,却撞上了仙道的手掌,立刻被温热的包裹了起来。
  “别用力,会牵动伤口的。”仙道的话语轻柔如春夜里的熏风,同时热热的气息拂着自己的脸颊耳际,三井感觉到一下一下有力的节奏,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他的心跳,这样陌生而奇异的感觉,让三井一阵的迷乱恍惚。
  “寿,我说真的,忍不住的便想见你。因为我害怕分开了之后,或许就再见不到了……”仙道轻轻的抬起三井的下颌,让他的目光直面自己。
  仙道的眼睛此刻如暗夜远方的光火,又如遥远时空的星辰,明亮、深邃、却仿佛摇晃着飘渺的不真实。三井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还是勉强露出一个看似明朗的笑容,拍了拍仙道的脑门,故作轻松的说道:“不会的,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仙道大人一肚子的坏水,必定长命得很,哈哈。”说到最后,他也觉得自己的笑声很是僵硬,心中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寿。”仙道的语气同样宛如满足的叹息,星眸闪烁,非常柔和而认真的看着三井的脸庞,担心漏掉任何一点细节似的,同时手掌绕道了三井的后颈,慢慢的将他向自己压近。
  感觉到仙道的呼吸越来越热烈,越来越鲜明,两个人的距离近的他已经可以看清仙道根根分明的长睫。三井的心狂跳起来,仿佛知道了即将要发生什么。
  两人灼热而柔软的唇轻触的瞬间,三井突然伸手往仙道胸前一撑,整个人借力弹了出去。
  “怎么了嘛。”仙道望着脸已经红得一塌糊涂的三井,流露出很受伤的神情。
  “对,对不起,我,我,我还不习惯……”三井面红耳赤,磕磕巴巴的终于艰难万端的把这句话说完了。
  “嘿嘿,看来寿很没经验呀。”仙道一脸神秘的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往三井的手中一塞,笑嘻嘻的说道:“我一早准备好啦,我不在的日子,寿自己好好学习一下吧,等下回再见时,一准就习惯啦。”
  “什么东西?”三井好奇的翻了几页,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布满了吃惊的神情,很快的,吃惊变成了古怪,古怪变成了尴尬,最后当他的脸红得如同充血,羞怒的抬起头来的时候,仙道已经笑得花枝乱颤的蹲在了地上。
  “仙道彰!”三井抄起书册对准仙道一脑门敲了下去,书在仙道的头上弹了一下,掉落在地上,翻开的书页上,赫然惟妙惟肖的绘着两个搂抱在一处的□男子!
  正当二人在房内骂骂咧咧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堆的时候,却不知道在门外不远处,神宗一郎怔怔的呆立,望着笑声传来的方向,双瞳如剪水寒冰。
  =================================================
  三井甩了甩手臂,伸展了一下胸背,虽然还有一些疼痛,但是想来不出两三日就可以行动如常了,仙道已经走了两日,自己也该向神辞行回湘北了吧。
  对了,向神辞行,该当如何开口呢,这还真有点令三井为难。
  “国主?”唯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药瓶和棉布,神正向他迎面走来,“我正准备替三井君换药呢。南大人说,用过了这次药,三井君就算是痊愈啦。”唯希高兴的说道。
  “交给我吧。”神淡淡的说,从唯希手上接过了托盘。
  “是。”唯希怯怯的回答,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两日以来,唯希发觉神的脸上不仅少了笑容,甚至时常是这样冷冷的神气,完全不像往日那个亲切温雅的国主。
  门没有敲就被推开,三井回头,见神端着药走了进来,觉得有些奇怪。
  “该换药了。”神将药盘搁在桌上,伸手就去解三井的腰带。
  三井脸色微变,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神问,然而脸上却没有惊讶之色,似乎对三井的反应,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甚至平静的有些怪异。
  “我自己来吧,不敢有劳殿下呢。”三井尴尬的一笑。顿了一顿,到底还是背过身去,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是自己太敏感,想太多了吧,还是自然一点,何必给人难堪呢?
  三井将药膏从瓶中抠出,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伤口处有些皮肉翻卷,但已经结了暗红的痂,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抹药是没有问题,可是要将长长的棉布绕过背部将伤口包裹起来,倒是有些困难了。
  “还是我帮你吧。”神静静的看着三井将布条缠绕的七歪八扭,走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了布条,然后轻轻褪下了三井背上的衣服,手指似是无意的轻擦过他的肌肤。
  三井身体一滞,终于还是忍住没有动,任由神动作温柔的一圈一圈为自己包扎伤口。终于,神细心的将布条在三井肩头打了一个结,随后拉起衣服,掩住了他光裸的背。
  “多谢你啦。”三井长长松了口气,背对着神说道:“神,这些日子很感谢你的照顾,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我想跟你请辞回湘北……”
  三井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大力裹了起来。他大吃一惊,还未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被抛在了床上,神正牢牢按住他的双肩,脸上如同醉酒一般的殷殷的酡红,充满失望、悲凉和决然神情。
  这样气息强大可怖的神,是三井极度陌生的,一时间的震惊让他忘记了反抗,只是呆呆着看着咫尺之间,正迸射着吞噬之光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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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月在思人静处明

  “神,你要做什么?”三井的肩膀用力一挺,想摆脱神的掌握,可是却被他直接按了回去,反而带来一阵强烈的疼痛。
  “我要做什么,你会不知道?”神的声音又轻又软的飘进三井的耳朵,然而配上他此刻拼死沉醉一般的脸色,竟有一种诡异之极的魅力,三井的心里不禁升起一股久违的恐惧感。
  “你,你别发疯,我可真生气了。”三井一面暗自将力气贯注于右掌,一面强摄心神的试图用言语制止神。莫非他喝醉了,否则怎会有这样荒唐的作为,三井心中为神辩解。但是围困住自己的,除了从神身上发出的滚滚热浪,却没有半分酒气。
  “你不是说过,我和彰在你心中一般无二么?”神低低的呢喃着,慢慢俯下身子,贴近三井的脸庞,一手温柔的掠开他披在脸上的几绺乱发,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轻轻细细的啄着,一路往下,扫过三井眼帘、面颊、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边,“那么,你就如同对待他一样对待我吧……”温柔轻抚着三井头发的手突然一用力,将三井试图躲闪的脑袋扳了回来,猛的吻住了他的嘴唇。
  三井的脑袋霎时一阵空白,雪色的帐顶在他因震惊而圆睁的眼中化为一片空茫的迷雾。在他的记忆和经验里,只有流川枫的吻,很细腻、很温柔,长长久久的让人似乎要在美丽的迷离中昏睡。可是此际神的吻却不啻在对自己施暴,近乎疯狂的,掠夺的,仿佛把所有的希冀和绝望都倾注其中。
  很痛,好像还舔吮到一丝血腥的气息。羞愤和恼火的感觉,终于让三井清醒过来,他用力的撑拒,试图推开身上这个令他觉得可恨却又困惑的男人。
  三井还未发力,便觉的压在身上的分量一轻,嘴唇上的火热疼痛也骤然消失,神已经抬起了身体,却仍旧跨坐在他身上。
  神居高临下的望定三井,如玉的双颊近乎半透明,仿佛鲜血随时就要喷涌而出,双眼如野火狂焚,朱殷的唇边挂着一抹肆意的,狂傲的笑意,一手按着三井的肩头,一手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剧烈起伏的健实胸膛。
  三井终于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正打算将自己和自己的情谊一同撕裂成碎片,他心里头一直隐藏着的魔鬼,此刻终于将他完全控制。
  三井的衣裳依旧是敞开的,□着健康丰润的肌肤,凹凸有致的锁骨,神的胸臆间正有一个声音叫嚣着,将这一切的一切都占为己有,永永远远的禁锢在自己身边!
  神再度伏下身体,侵向那两瓣让他意犹未尽的热唇。三井把头偏向一旁,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同时举起了右掌。
  只觉得颈后一阵突然而剧烈的疼痛,神蓦的抬起头,就看见三井紧抿着嘴唇,一脸伤心和愤怒的神气,接着眼前一黑,消失了这一切。
  三井用力一甩胳膊,便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神推到了床下,接着自己跳下地来。
  “妈的,疯子,可恶!”三井迅速掩上衣襟,扎好腰带,顺带忿恼的在神的腰间踢了一脚,恨恨的咒骂。随着三井脚下的力道,原本俯卧的神被踢得身体一个翻转,变成面朝三井。
  刹那间三井却愣住了。倒在自己脚边的神翕着双眸,长睫如帘隔断了所有的[谷欠]望与戾气,面颊虽然红潮未退,却已没有了狂野之色,眉头轻锁,安静弱小的如同一个正在做着浅浅噩梦的孩子,终于回到了三井所熟悉的感觉。
  “算了,看你照顾了老子这些日子,恩怨相抵,这回不与你计较。”三井不由心一软,一边低声骂着,一边抄起了地上的神,放在了床上,拉了被子盖上他半裸的上身。
  三井刚拉开门,就听见门口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不禁骇了一跳,倒退了一大步。定睛一看,唯希正掩着口唇,满脸惊容,眼睛红肿,面带泪痕的看着自己。
  “你……”难道她一早就在这里了吗?三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床上的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对唯希说些什么。
  “三井君!”唯希扑通一声跪在了三井脚边,瑟缩着身体,哽咽的说道:“我们国主很可怜的。他,他只是太孤单了,才会一时做错事。请求三井君莫要怨恨他,抛弃他,可以吗?”
  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在他面前流泪哭诉,这样的事三井先前从来没有遇见过。呆了半晌,他终于拉起唯希,艰涩的说道:“好,我知道了。”
  “谢谢,真是谢谢您!”唯希的脸上露出激动的喜色,泪水还是不住的流淌下来,顿了一顿,她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对三井说道:“马厩在那边……”
  ==============================================
  仙道坐在桌边,腰挺得很直,双手支撑着桌面,眼前的杯子里海残留着一点碧绿的药汁。
  来了,这种感觉,这几日下来,他已经渐渐熟悉了。从小腹开始,一股强烈的刺痛分作千万股,向他的四肢百骸迅速扩散去,一路伴行着难忍的灼热感,整个人仿佛被抛在了焚烧着荆棘丛中一般。每次仙道痛的很想晕过去,可是痛感只会让他越来越清醒。
  这就是曼荼罗的药力,比原先寒毒发作时的痛楚,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先不说药的毒性,光是这样的折磨,就足以让人难以卒忍。但是仙道还是忍住了,南烈说过,这是延长自己性命最有希望的法子。
  十几年来,仙道一直以为自己早就看透了生关死劫,但求活的快乐恣意,若是从前,要再在多受这样一重罪,他是决计不干的。
  然而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感觉突然之间变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恐惧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贪恋生存的美好,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是因为遇见了三井,并且奇妙的爱上了他……只要能够和三井携着手在这尘世多留连一刻,无论付出多少痛楚的代价,他都是愿意的。
  仙道的身体轻轻住的颤抖着,掌下的桌子也在不住的摇晃,发出一阵阵单调的声响。如水的月色从窗棂顶上斜照进来,流泻了一桌面透着神秘之蓝的幽白色。不知为什么,这样的月色让仙道不由的想起了三井。佛经云,千山一月,唐人的诗也说,愿逐月华流照君,互相思念着的两人,总是会沐浴在同样纯净温柔的月色之中吧?
  仙道觉得似乎脑海中的一缕清凉,让自己瞬间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就这样浮想联翩之际,突然听见窗外咯吱一声轻响。现在已经是子夜时分,馆驿中其他的使团成员早已入睡,仙道的心头顿时一阵警觉,同时袍袖一拂,桌上的杯子便如流星一般飞向了窗外!
  一个身影如鹞子一样从窗外翻了进来,又如一片坠叶似的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颀长的身影斜斜的映在了壁上,手中正托着仙道打出去的那个杯子。
  “正使大人,你真是比狗儿还警觉呢。”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从头到脚都披着一身月色的,居然是三井!
  仙道腾的站了起来,刹那之间,分不清眼前站立的,究竟是自己念兹在兹的血肉之躯,还是自己的幻觉太美好?
  巨大的刺激让仙道猛然间失神,加之失去了桌子的支撑,让强大的药力折磨得几乎筋疲力尽的他,陡然向后倒了下去!

  占得人间好风月

  本章H,反感勿入……
  突然的惊变让三井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赶紧把手中的杯子一抛,在打破静夜的碎裂声中,终于赶在仙道跌落尘埃之前,将他揽在臂弯中。
  “你的毒又发作了么?”三井色变。然而触手之处是一阵阵的灼烧感,大异于他初到海南,遭遇仙道寒毒发作时的情形。
  “傻瓜,不是啦,只不过是药力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别担心。”仙道勉强一笑,抬手摸了摸三井紧锁的眉头,然后勾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赖进了三井的怀抱。
  都这样狼狈了还有心情占便宜?感觉怀中的仙道胸口剧烈的起伏,连呼出的气息都如同热浪,可是痛的五官变形的脸上,却挂着得意的笑容,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笑。
  “什么药这样厉害?”三井哭笑不得,一边发问,一边把仙道抱到了床上。
  “嗯,一想到我若是死了,寿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就好不甘心呀。”仙道靠在床沿,却仍旧不肯松开三井,贴近他的脸边,半真半假的嬉笑道:“所以只要能活下去,再厉害的药我都能忍!”
  只是抱着仙道,三井就已感觉到那异常的灼热,可想而知仙道此刻正在忍受多大的苦楚,不禁为之心底一阵抽搐,似是感激又似安慰的手里一紧,却故意板着脸,嘴上硬邦邦的说道:“哼,那个是自然!所以你最好乖乖的活着……”
  “寿……”这是相识以来,倔强又易羞的三井对自己说过最柔情的话了,仙道心头漾着满满的甜蜜之意,反手拥住了三井,柔声问道:“莫非寿知道我此刻正在难受,特地跑来安慰我的么?我们果真心有灵犀?”
  三井脸一红,却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回湘北路过这里,看见驿馆门前旌旗车仗好不气派,知道我们正使大人在此落脚,就顺道进来谒见了。”其实他离开海南后一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一天一夜就赶了仙道三天所经行的路程,为了就是能够在到达湘北之前,见上他一面,虽然三井自己心里是不会承认的,他宁可把这都归结于自己的归心似箭。
  “寿,你对我真是很好。”见三井一脸风尘之色,满脸的倦容,仙道既是开心又是疼惜,伸手为三井理了理乱发,在他耳边轻轻吹气,声音中有了氤氲暧昧的意味,“现在谒见过了,三井君还有别的贵干么?”
  麻麻痒痒的感觉让三井瑟缩了一下脖子,避开仙道热热的眼睛和嘴唇,强作镇定的说道:“小人自然是要接着赶路,不打扰正使大人休息了。”说着手往外一推,想摆脱仙道的粘缠。
  “往哪儿赶呢?”仙道另一只手也缠了上来,整个人都挂在了三井的身上,嬉皮笑脸的说道:“这荒山野岭的,三井君这样出色的人儿赶夜路,就不怕遇到危险?”
  “你以为你这里就很安全吗?”三井忍不住脱口而出,立时发觉这话充满了浓浓的调笑意味,而仙道听后脸上更是笑开了一朵花,顿时窘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寿,我留给你的那本书,看过了吗?”仙道只觉得浑身热浪汹涌,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药力,还是情潮,眼中更是翻滚着令三井尴尬万分又心跳不已的激流。
  “看,看个屁!”面红耳赤的三井屈起指节给了仙道脑门一个大大的凿栗,怒道:“你不正药力发作么,还有力气胡说八道!”
  “嘻嘻,我早缓过劲来了。”仙道嘴上东拉西扯,手上却突然一用力,一个转身将自己和三井的身体都抛到了床上,趁着对方还未回过神来,伸出胳膊牢牢地将他圈在身下,口中低声呢喃,“没有看过也不打紧,寿这样聪明,一定可以无师自通?”
  仅在咫尺的俊美容颜,荡人心魂的绵绵情话,以及令人心痒难挠的耳鬓厮磨,三井哪里经历过这阵势,一时间对仙道言语和肢体上的挑/逗,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全身热力澎湃却又手脚酥软的任他拥抱着。
  趁三井片刻的恍惚迷醉,仙道一低头含住了他的嘴唇,温柔耐心的辗转吮吸,偶尔舌尖扫过三井的唇缝和齿间,更是感觉到了身下情人一阵醉人的颤抖。
  这样温存讨好和肆意怜惜的吻,和神粗暴的掠夺惩罚全然不同。突然的肌肤接触让三井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挺了起来,想摆脱这陌生危险却又极尽诱惑的境地,却被对方温柔而不由分说的按了回去之后,热乎乎的嘴唇已经滑过他的下颌,来到他脆弱的脖颈处,轻轻地舔舐吮咬。
  三井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个巨响,所有的理智片刻间灰飞烟灭,一咬牙,腾身将那捣蛋的家伙压在了身下,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道:“小鬼,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别怪我不客气了!”
  仙道心里暗自窃笑,这话应该自己来说才是呀。既然这个比自己年长一岁的情人,此刻看起来如此英勇和跃跃欲试,就姑且看看他有啥作为吧。
  于是仙道两手一摊,眨巴着亮澄澄的眼睛,做出一副无辜而诱人的模样。三井被仙道看得有些心虚,闷哼了一声,堵住了他的嘴唇。
  嗯,清新的气息、火热的肌肤和柔软的唇瓣,一切都感觉非常甜美,这种事果然是可以无师自通的。三井放任着体内的激/情支配着自己的行动,湿润的激/吻让他更加觉得的干渴焦躁,一咬牙,扯掉了仙道的腰带,哧的一声拉开了他的衣襟,肌肤的光泽和触手的质感弹性,让三井更加热血沸腾,不由分说的咬住了仙道胸口那极度刺激他视线的红樱。
  突然而至的热力和痛感让仙道差点控制不住从床上弹了起来,心内大叫“寿,你真是太棒了”,三井原始而笨拙的爱/抚,让他用力抓住身下的衾被,忍住侵略的冲动,闭上了眼睛一边享受三井热情的主动,一边想看看在情事方面如孩子一般的情人,究竟还有什么令他惊喜的动作。
  仙道几乎已经被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而体内乱窜的热流早已集中在腹下的一点蓄势待发。可是,可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在□中几近崩溃的三井在关键时刻突然茫然了。
  咦,怎么了?感觉到身上之人突然停止了动作,仙道不由睁开了眼睛。只见三井骑在自己的身上,胯间马首昂扬,面庞涨的通红,明显已经处在忍耐的极致,然而眼中却流露出迷惘和难堪。
  “寿?”仙道试探着出声呼唤。
  “嗯。”三井的声音低低沉沉,充满欲/念的气息,可是脸上却尽是焦虑的神情,扭了扭身子,试图用下身的肿胀摩擦着自己的身体,可是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天哪,难道这个总是喜欢托大的情人,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吗?这也太乌龙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仙道差点忍不住放声大笑,为什么他总是给自己带来那么多新鲜的快乐呀!
  “累了么?那就让本使来为寿服务吧……”仙道一个翻身将三井从自己身上掀了下来,一面亲吻,一面轻巧迅速的为他解除身上的障碍。然后口唇游走于他的胸腹间,听着生涩的情人发出令自己颠倒的阵阵呻吟。
  “唔……”腹下坚/挺而脆弱的昂扬突然被一片温热所掌握,强烈的刺激让三井忍不住一声惊呼,却立刻被一阵激/吻堵回了喉咙。
  随着仙道手掌的上下滑动和时轻时重的揉捏,三井陷入了平生未有的极度快感之中载沉载浮,突然随着仙道一个恶意捉弄的突然用力,如遭电击的三井终于在他手中彻底释放了自己。
  三井长长吐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叹息,额际渗透出细密的汗水,濡湿了他幽蓝的头发,浅粉色的皮肤也泛着诱人的光泽,看起来恣肆而慵懒,让仙道的呼吸开始艰难起来。
  “寿,觉得好么?”仙道的声音有些嘶哑紧绷,手掌在三井的腰臀之间抚摸诱逗着,该轮到自己了吧?
  “嗯,还好……”三井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痛快和疲倦,催生了他体内的阵阵睡意。
  他可以感觉到仙道□的坚硬正顶着自己的小腹,那一定很难受吧,刚刚重充分体验过的三井,心里理解并同情着,可是路途辛苦加上纵情欢愉,极度的困倦让他忍不住便耷拉上了眼皮,很快便发出了深沉平稳的呼吸声。
  什,什么,在这节骨眼上,三井居然睡着了?仙道顿时傻了眼,看着自己□正在不甘心的一阵跳跃的兄弟,心里直哀号,这一个晚上,他要怎样才能熬得过去呀!
  眼前是三井满足而甜美的睡容,呵呵,对于自己的服务,他应该还是很满意的吧?如果能让羞涩情人就此恋上了自己的服务,那可真是太好了。一时的吃亏忍耐换来上下关系的确定,还是非常值当的。
  这样想着,仙道心里一阵得意,也觉得平衡多了,释然一笑,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和三井赤/裸的身躯,从背后抱住熟睡的情人,促狭的用[谷欠]望之源狠狠往他的腰臀间顶了几下,将脑袋拱在他浓密的发间,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人生动若参与商

  唔,什么东西这样刺刺痒痒的?三井睁开惺忪的睡眼,往下看,一颗黑发浓密的脑袋顶着自己的下巴,而那脑袋的主人正眉眼安详的睡的香稳。再往下看,三井差点没忍住惊叫出声,两具光溜溜的身体交缠在一块,而那支横过怀中人结实平坦的下腹的毛茸茸的腿,千真万确是自己的!
  这是怎么回事呀!在被眼前的情形煞得一阵脑门嗡嗡作响之后,慢慢镇定下来的三井终于都想起来了。昨夜那令人血脉贲张、色授魂与的一幕幕,又在他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居然就和这小鬼,上床了?而且还被他压在身子下面,折腾的落花流水,一溃千里,最后还,还……(嗐,小三,你知道么,这才是半套而已。)
  三井顿时面红耳赤,不止,他觉得自己简直全身上下都在发烧。最要命的是,这念头一起,似乎下腹的某处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朦胧的曙色已经透过窗子的缝隙,正好在床间撒下一片温柔的白,怀中人也似有知觉的轻轻蠕动了一下。
  万万不能再在此处耽搁下去了!三井发出了一声尴尬的呻吟,小心翼翼的撤出了自己的手脚,然后畏畏缩缩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跨过那令他不敢正视的身躯,光着脚跳下了地,在一片狼藉的衣物中拣出了自己的,手忙脚乱的穿戴好。
  三井蹭到窗边,正要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之际,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弯腰拾起了昨夜落在窗下的碎瓷片,在墙上划下了几个字,对床上依旧沉稳于黑甜乡的仙道投以深深的一瞥,然后轻灵的跳出了窗户。
  在三井的身影消失于曦光中的一瞬间,仙道也睁开了眼睛,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其实在三井有动静的同时,他也醒来了。只不过仙道很清楚,如果两个人“同时醒来”的话,三井对着自己一定是羞赧难当,而自己一定会去捉弄三井、挑逗三井,弄不好一个忍不住,就把昨夜剩下的那下半截给做彻了!
  仙道从被窝里支起身子,看着墙上 “我先走了”四个遒劲却歪扭的大字,饶有兴味的笑着,现在自己和三井都行色匆匆,所以他决定先忍了,一定要在最温柔美丽的时刻,给三井一个最温柔美丽的彻底体验。
  神坐在书桌边,面前摊开一幅雪白的绢帛,绢帛之上一个俊朗英挺、顾盼神飞的少年好像呼之欲出,而画像之畔还题了两行诗句:遥遥春声远,寂寂感离人。
  这是数月前,自己和三井在风浪郡分手,刚刚回到海南之始,他所作的画像。那时他对三井,尚处于心思幽微,情感初萌的状态,而如今,那两句诗竟然如同谶语一般,三井已经飘然远去,也许一生一世都不愿再与自己相见,而自己接下来的时日注定了浮生若梦,寂寥伴行。
  唯希告诉他,三井君说有急事先走,还很客气的跟她道别,说有机会还会回来探望国主,可是唯希是个不会说谎的小女孩,她眉眼间的惊慌和关切,让神不忍心去戳穿她。但他不会忘记昨日那对于自己和三井而言,都仿佛噩梦的一幕,那一刻,究竟是自己突如其来的神智昏乱,还是在心底根本就附着一个狰狞的恶魔?
  脖颈的一侧还在隐隐疼痛,提醒着神一切都不是噩梦,是最绝望的真实。神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激动,此刻他的心如同安静的沉在黑暗井底的冰冷石块。
  “宗一郎。”高头兴奋的踏进了神的书房,瞥见桌上的画像,眉头一皱,断然伸手将之拂到一边,把自己带来的一个卷轴放在了神的面前。
  “你别动他!”神突然一声喝斥,跳了起来,好像被惊动的蛰伏的兽,将三井的画像抢在手中,牢牢的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对高头怒目而视。
  高头震惊,眼看就要发作的模样,但终于还是按捺下来,拿出耐心来开解神,“既然三井寿已经离开,那你的脑子也该清醒清醒了。大好河山,万千生民,财帛无数,难道还及不上一个草莽男人值得你用心吗?”
  高头说着,打开了那个卷轴,其上又是一个眉目娟好的少女。高头微笑着说道:“这个是绿风国国主的养女藤泽惠里。既然和湘北的婚事已定,那么宗一郎你可以考虑广纳侧室,用联姻的办法,各国之间远交近攻,增强我海南的实力。”
  神一言不发的那起卷轴,默默的看了一会,忽然脸上浮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慢慢的将手中的藤泽惠里的画像从中间撕作两半。
  “宗一郎,你干什么!”高头劈手夺过卷轴,终于忍不住动怒。
  “舅父,你今后不必再和我说起哪国公主。”高头的怒火之下,神似乎依旧无动于衷,他一面将三井的画像仔细的折好,放入怀中,一面静静的说道:“我只娶赤木晴子,不会再和任何人联姻。”
  “为什么?”高头一愣,十分不解。
  “因为,她来自湘北……”神的脸上掠过一丝梦一般的笑意,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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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风浪郡的集市上行走了一圈,堀田德男忍不住对铁男抱怨,“老大,这几年的马市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一路看下来,就没有几匹我瞅得上眼的好马。”
  “那个是当然的。”铁男淡淡的说道:“周围几国都在不停的打仗,好马早就给官家搜刮得差不多了。”
  “那我们不是白来了吗?”德男口里嘟哝着,然而眼睛却滴溜溜的左顾右盼,丝毫没有沮丧的意思。
  “你哪次真正的白来?这次是打算喝酒还是睡女人?”铁男的口气里尽是浓浓的挖苦之意。
  “哈哈,那当然还是铁男老大你拿主意啦!”德男挠了挠乱草一样的头发,咧着大嘴贼笑。
  “就你这点出息。”铁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口唇已经有些干渴,他想寻一家酒肆润润喉咙,至于女人,他一向都是排在酒后头的,与德男大大不同。
  忽然一声嘹亮干云的马嘶声传来,铁男登时眼睛一亮。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酒肆门前,一匹骏马正拴在树下。那马通体漆黑,骨肉流畅停匀,正昂首奋蹄在地上刨着,发出如同金石撞击的响声。以铁男多年对马匹的酷爱,一眼就看出来,这绝对是他平生仅见的良驹,顿时心痒难耐,三步并两步的跑了上去。
  近距离的审视,让铁男对这匹骏马越看越爱,忍不住伸手去缕它飞扬的鬃毛。这时酒肆里的老板连忙跑了出来,左右看了看,见并无旁人,便压低了嗓子对铁男说道:“铁男,这马你别打主意了,它的主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来历不凡,好贵重的气派。”
  “哦?”铁男眉毛一扬,粗犷的脸上流露出颇感兴趣的神色,“那么他的人呢?在哪?”
  老板指了指楼上,低声说道:“在上头。你没见我这店里空荡荡的么?都给他包下啦,不让任何闲客进入呢。”
  “哼,不过就是一个摆谱的管家人罢了。老子最不鸟的,就是这号人!”铁男不屑的扯了扯嘴角,不理会老板的劝阻拉扯,大踏步的走进酒店。

  风景依约故园路

  “老大,你想做什么?”德男见铁男眼中精光闪烁,明显在盘算着什么,忍不住出言询问。对于德男来说,这次来到风浪郡,要么做买卖,要么寻乐子,可不想惹事。
  “去瞅瞅那马的主人是什么货色。如果是普通的商人,就让他把马卖给我。如果是官家,哼哼,少不得就要动手抢了他的。”说话间,铁男已经来到酒店的阶梯前。
  德男伸了伸舌头,不敢言语,他有预感,他一早期待着的风浪郡快乐之旅,基本就宣告泡汤了。
  整个不算小的酒店之中,出奇的安静,只有铁男拾级而上时,古旧的梯子踏板发出咯吱咯吱怪异的声音,搅得人心里莫名的不安。
  地板、柱脚、桌面,十分熟悉的陈设逐一出现在铁男升高的视线之中,一切都如常,没有什么异样。紧接着,铁男便看到了两张陌生的面孔。
  铁男可以肯定,左边这人是一个少年男子,可是长得这样好看的男子,铁男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的容颜、神情、仪态几乎都无可挑剔,精致完美的如同出自最优秀的画工笔下,即使只身着一袭浅绿色的寻常袍服,那散发在空气中的贵重之气和威严之气,已令铁男不由得瞬间恍然。
  与这美少年同席而坐的,是一个从锐利的眼神和结实的身型来看,应该只有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可是脸颊额头却布满了如同刀痕一般的皱纹,看上去充满了精干之气和风尘之色。
  “田冈先生。”绿衣美少年滴溜溜的转着手中的酒杯,眼波在铁男二人身上一转,笑着对身边的中年说道:“我说得不错吧,只要下对了饵,怎样的大鱼都是可以轻易钓上来的。”
  “若是比智慧,放眼天下,及得上藤真国主您的,可以说寥寥无几了。”田冈微微一笑,尽管是顺势奉上的赞美,然而他却是言语由衷的,深知藤真有着与其容貌极其不相符的头脑和手段。
  藤真?国主?这样的美少年?铁男的心猛的跳了一下,莫非在他眼前的,就是名满天下的翔阳国主藤真健司?铁男很快省悟,自己已经踏入了别人一早张开的罗网之中。
  铁男如野兽嗅到危险而自动做出反应似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却发现一道刚劲的掌风从身后袭来。他疾速把头一偏,掌风擦着脸颊而过,带来一阵热辣辣的隐痛,一个低沉的声音喝斥道:“我们国主没有发话,谁也不准离开此地。”
  声音依稀是熟悉的,铁男和德男同时转头,果然,花形透!
  德男已经变了脸色、慌了手脚,他向铁男挨近了一步,低声问道:“老大,怎么办?”
  铁男没有动,他只是沉着一张黑脸,傲岸的望着藤真与田冈。既然到了这样的境地,所有的惊慌和妄动等于示弱和自辱,既然对方是有目的的,就走着瞧好了。
  “你喜欢我的马么?”果然,藤真对着铁男轻声细语,和颜悦色的发话了,“这样吧,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将它送给你,如何?”
  铁男似是讥讽的挑了挑唇角,不置可否。
  “你把你自己借我几天,我想用你做饵料,来钓另一头鱼儿,三井寿,嗯?”藤真笑眯眯的侃侃而谈,仿佛只是普通的拉家常,却早把铁男二人看做是自己的囊中物。
  听到三井的名字,铁男脸上的肌肉已经控制不住微微的抖动,眼中迸射中犀利的锋芒,而藤真还在悠悠然的往下说:“没有办法,这位田冈先生是我新结识的好朋友,他又想拿三井寿钓另外一头更大的鱼儿……”
  “德男,快撤!”铁男突然一声怒喝,同时算准了位置,呼的一拳直奔身后的花形透。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花形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侧,趁着这个空挡,铁男抓起德男的胳膊,直向门外抢去。
  忽然耳边响起无数道细细的呼啸,瞬息之间,脸面上已觉察到凌厉的破空之气,直扑二人的而来。
  铁男忙将德男往身后一扯,同时自己也向后弹了回去,脚尖一勾,砰的带上了一侧的门,只听门上传来噗噗的一阵密集声响,等铁男再抬头,就看见门扇上密密麻麻的插了百十箭支,适才自己哪怕行动再迟缓一步,恐怕和德男一道,此刻都已变作刺猬了。而向楼下望去,却是空无一人,诡异之极。回首,藤真依旧笑得如春风秋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终于,铁男心里升起了一丝惊恐的感觉,这次,怕是真的逃不掉了。
  于是,讥讽的笑容在铁男的脸上慢慢的扩大,他瓮声瓮气的说道:“要我留下也成,不过,拿你自己来换吧。只要你把老子侍候的舒舒服服的,我保管哪也不想去,哈哈哈。”铁男笑得狂野又放浪,藤真闻言,身体一滞,笑容迅速的敛去,沉沉的阴云笼罩了他漂亮的眉眼。
  “不知死活的野人!”花形一拳又快又狠的打中了铁男的小腹,铁男痛的折下了腰,眼角不禁渗出了眼泪,然而他还在笑,且更加的恣肆,“象你这样漂亮的男人,操起来不知要比醉花之间的娘们好上多少倍……”
  只听咔嚓一声闷响,藤真终于一掌击在了桌面上,登时桌脚折断,杯盘狼藉。
  =============================================
  “站住!”家老府邸门前的守卫,见一个头压竹笠,身着布衣之人低着脑袋,一头便往门内闯,连忙伸手拦住了他,喝问:“看清楚,这是安西大人的府邸,你是什么人?”
  “我正是来拜见安西大人的。”来人仍旧垂着头,低低的回答。
  “安西大人病了,不见客。”守卫之一警觉的命令来人,“把你的头抬起来。”
  然而来一听“安西大人病了”的话,似乎很是震惊,已然猛的抬起了头,露出一张年轻俊挺,却带着倦容的脸庞。
  “三井少爷!”两名守卫忍不住同时惊呼,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情,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然是消失了两年之久的三井寿。
  “你们说安西老师病了,究竟怎么一回事?”三井一脸惊异,忧心忡忡的问道。
  “前日大人陪同国主前去巡检兵马,回来之后就病倒了。国主已经让医官诊治过了,说是感染了风寒,并不碍事。倒是您,三井少爷,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这两名守卫是安西的亲兵,已然在安西府邸当值多年,平素和一干安西门下弟子也很是熟稔。
  “回头我再跟你们慢慢说,现在我先进去看老师。”三井急匆匆的敷衍了一句,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了大门。
  虽然此处已经暌违了两年,可是一切还如同从前的布置,并没有多少改换,庭院、曲廊、草树、山石,都触目温暖。三井轻车熟路的绕了个弯,就来到安西光义的寝室前。
  然而站在门前,他却犹豫了,心跳也开始加快,牵念和愧疚之情,同时填满了他的胸臆。见到了老师,要说些什么呢,他是否会生气的责怪自己呢,要怎样把这些年发生的事,尤其是流川枫的遭遇告诉他呢?他病弱的身子是否会不堪惊扰?
  三井的心忐忑不安,抬起手来,碰触了帘子一下,终于还是缺乏勇气的垂了下来;而帘子发出的轻响却已经惊动了屋内的老人,只听得连声干咳,传来一个有些嘶哑疲惫的声音,“是宫城么?你怎么又回来了。我没有什么大碍,你不用总过来照应,有时间多多劝慰一下樱木吧。”
  三井忍不住鼻子一酸,仅仅才两年,老师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又苍老了许多。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终于掀起帘子,轻轻的走了进去。
  旧银炉还在窗子边,正燃着熏香,房间里缭绕着淡淡的熟悉的烟气,安西老师背对着他卧在床上,听见脚步声,便有些艰难的挪动肥胖的身子,侧转过来。
  “宫城……”方才开口,安西就发现眼前所站之人并非宫城良田,而那熟悉的眉眼和局促难安的表情,让他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脸上布满了惊异之色,“三,三井?”是病痛让自己产生了幻觉吗?
  眼前的情形让安西觉得如坠雾里梦中,而三井已经慢慢的跪了下来,将整个身子都匍匐在地,轻轻的喊了一声:“是我,安西老师……”便声已哽咽。

  唤起旧梦添新愁

  “真的是三井?是你回来了?”安西的声音微颤,好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犹自不敢相信,“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三井的双肩轻轻的抖动着,泪水滴落青砖,渗开一个一个的湿印,却依然匍匐着身子抬不敢头。他的心里充满了羞惭,两年前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湘北,虽然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为了寻找流川枫,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跟老师赌气。竟没有顾念到这位从小抚育自己长大的长辈会怎样的牵挂和担忧。
  床上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你过来,扶我起来罢。”安西似乎明白三井此刻的心情,故意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发出了一声艰难的呻吟。
  三井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抢到床头扶住了安西。但他的手掌搭上安西肩背的一瞬间,老人对他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容,“哦呵呵呵呵,长大了,看起来稳重一些了。”
  “老师,我……”三井急切的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竟不知从何说起。
  “回来就好,就好。”安西轻拍了拍三井的手背,似乎在宽慰于他,“还能见到你,我很高兴。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三井沉默了,两年来所经历的人事,如走马灯似地在他脑海闪过。湘北、翔阳、风浪郡、海南;铁男、麻里、仙道、神、流川……对了,流川,不知道安西老师是否原谅了流川,是否还疼爱并挂念着流川,要把流川的遭遇告诉老师吗?
  三井抬头,看见安西的眼中流溢着温情和快慰,但是苍老的脸上还是有明显的病容,心中一阵的愧疚和不忍,已经到嘴边的话语硬生生的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好……”
  “大人,膳房煮了稀粥,您喝一点吧?”平日照顾安西的老仆掀帘进来,看见坐在床边的三井,先是呆了一下,紧接着两眼慢慢的被诧异之色填满,最后终于惊呼出来:“三,三井少爷?”
  “是我。”三井脸红,站起来结果了粥碗,低声说道:“我来服侍老师吃吧。”
  “好,好!”老仆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搓着手连声笑道:“我这就去告诉木暮少爷,还有樱木少爷,宫城少爷……”说着就兴冲冲的一溜小跑了出去。
  三井重新再安西身边坐下,舀起一勺稀粥,轻轻吹了吹,送到了安西嘴边,安西微笑着顺从的喝了下去。一勺接着一勺,局促之感逐渐从三井心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归家的温暖、踏实和欣喜。
  “可以了,我饱了。”
  “是。”三井将粥碗搁在床边的矮几上,垂着手站立在安西跟前,如同往日他和同门做完了文武功课,恭敬的等待安西指点一般。
  安西微垂着首,沉吟,好像在思量着什么令他有些为难的事情,三井又开始有些忐忑,好一会儿安西终于开口,“三井,那个,你从小就戴着的护身符,是不是送人了?”
  三井没有想到安西会问这样的问题,顿时心中突突乱跳,脸上一阵阵的发烧,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讷讷的说道:“没,没有,我,我只是借人了,会要回来的……”莫非老师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仙道的事?那么他会很生气吗?
  虽然三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湘北的故人和随之而来的责难和难堪。可事到临头,却还是扭捏不安,诚惶诚恐,只好硬着头皮等候安西的训斥,并盘算着要怎样去安慰和说服老师。
  “是仙道彰吧?哦呵呵呵呵……”出乎三井的预料,安西并没有什么不善的言语,反而发出了一阵开朗的笑声,“那个孩子挺好的,挺好,你们,唔……”
  “老师?”安西的态度让三井讶异到了极点,莫非这两年来流川和自己的相继出走,终于让老师情愿包容孩子们异样的感情了吗?
  “三井!”珠帘哗啦的响动,从门口传来兴奋的呼唤,接着一个斯文清秀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见到三井先是驻足,上下扫视了一眼,随即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脸上展开了欢喜的笑容,“真的是你,太好了,一晃都两年不见了!”
  三井也伸臂抱住了木暮的肩膀,抑住心头的激动,故作轻松的取笑他,“我可是见过你哦木暮。一年前你迎亲的队伍经过风浪郡,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新郎官呢!”
  “你也看到啦?”木暮放开三井,却仍然拉着他的手不放,脸上有些泛红,“你回来的真是时候,三井,我下个月就要做爹了!”
  “嘻嘻,木暮,看不出来,你这副斯文柔弱的模样,还挺厉害的,这才一年工夫……”在旧日好友面前,三井忍不住又油腔滑调起来。
  “别,别乱说,老师在呢!”木暮大窘,急忙制止了三井胡说八道。
  “哦呵呵呵呵,不妨事的。”安西乐呵呵的说道,“我老头子要休息了,你们自管叙旧去吧。”
  “三井,你一路上疲累了吧?”三井的突然归来,让平素温文柔静的木暮也兴奋不已,“走,我带你到从前的住处去!”
  尽管去路三井记忆犹新,但木暮还是热心的拉着三井走在前头,嘴里头絮絮叨叨着,“老师真的很惦记你们,一直都吩咐人收拾你们的住处,都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呢!”
  你们?难道指的是自己和流川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木暮的话在三井的心湖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莫非老师都一直在等待,并且相信他们终会回来的么?
  这边三井思绪起伏,那边木暮已经引着三井来到一扇小木门前。木门上的裂缝、铜环,还有一些孩子的胡乱涂抹,都是三井万分熟稔的。这扇门的后边,就是他和流川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木暮宫城樱木他们都是湘北子弟,只有自己和流川是老师收留抚育的孤儿,一直都住在老师的府邸,朝夕相处,这才特别亲厚。现在自己回来了,而流川却可能永远不会再踏进这扇门了。
  三井心中隐痛不已,而木暮已推开了小门。门没有上锁,好像一直都有人居住一般。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一股熟悉的青草气息迎面而来,一下子将三井卷入了温柔亲切的旧梦中。
  干净的卵石小径、宽阔的青砖空地、洒落一地清荫的高大乔木,连脚边的青草都整整齐齐生气勃勃。三井的手轻轻拂过树下的武器架子,没有一点的微尘,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宣示着,它们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三井突然有了一股泫然欲泣的冲动。
  “到屋里去吧。”木暮推了三井一把,笑容如春风吹面。
  眼前是相隔不远的两间屋子,左边那间是自己的,而右边那间则是流川的。从前,几乎是每个清晨,习惯早起的流川都会来敲自己的门,闷闷的在门口说:“起床了。” 而自己多半不加理会的呼呼大睡。可流川并不在意,第二天照旧如昨。
  终于,两行清泪从三井的脸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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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金风玉露思渺渺

  几天的辛苦赶路,让每一寸肌肉和筋骨都感到酸疼,三井尽情的舒展着身体和四肢躺在榻上,慢慢的呼吸着,他感觉整个人都被一股安静的暖流所包围。两年来他风餐露宿,野店荒村,睡过冰冷的泥土,也睡过舒适的软床,可没有一处及得上此刻身下的硬塌舒适。如果,这两年的时光突然消失,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么明天曦光来临的时候,那个少年又会站在外面笃笃的轻敲门扇,唤他起床,他真是太好了。
  如果……突然一张脸庞在三井的脑海闪现,猛的敲打着他的心头。三井蓦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么仙道也不会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如同浩淼宇宙明灭的流星一样归于虚幻。只是这样想着,莫名恐慌的感觉就在心头迅速扩散。
  三井颓然倒下,将棉被盖到了下巴,米浆和阳光的气息萦绕鼻端,他抱住了这团柔软,熟悉的感觉终于让他复又平静下来。归家的游子,总是格外的脆弱吧。三井闭上了眼睛,希望自己可以很快入睡。
  忽然,窗子上被啄出几下轻快而顽皮的声响。
  “是谁?”因为流川枫的生活习惯和脾气,他们的住处清静的除了人,连只猫狗都没有,三井一下子警觉起来。
  “你希望是谁?”窗子被推开了,一个身影如狸猫一样灵巧的翻了进来,熟悉的声音让三井又惊又喜,同时也解除了警报。然而那人却趁三井放松之际,一个轻扑把他半支起的身体又压回到床上,在他耳边嘻嘻的笑着。
  “你怎么会来?”三井把那人望榻里一推,自己赶紧坐了起来。今夜无月,星光正透过窗子,朦胧的勾勒出仙道此刻兴奋而温柔的脸庞。
  “寿跳过一回我的窗子,我现在跳回来,两下里算扯平啦。”仙道嬉皮笑脸的又蹭了上来,勾住三井的脖子,咬他的耳朵,“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象寿一样,一声不吭的就落跑的。”天知道这几天他想着见三井都快想疯了。
  三井脸的顿时涨红了,幸好暗夜中看不分明,他把仙道缠藤似的双手从脖子上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斥道:“你,你别太放肆,这里可是湘北国家老安西大人的府邸,仙道大人堂堂国使,竟然做这样没分寸的事么?”
  “嘻嘻,寿放心,你的郎君怎么会没有分寸?使团只不过比你晚到半日而已,现在已经在湘北的官驿安顿下啦。”黑暗中仙道星火一样的眼睛慢慢贴近了三井,似乎也要将他点燃,“何况我估摸着我们的事,你的恩师大人应该是了解啦。他既然不说什么,自然就是将寿许配给我的意思啦!”
  “放屁,你许配给我还差不多!”
  “哈哈哈,也可以啊,名分上我是无所谓的。”
  “闭,闭嘴!” 三井听仙道越说越不堪,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烧,抬起手来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羞恼的叱道:“再扯淡,老子一脚踹你出去!”可是在刚才无端的恐慌之后,仙道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三井的心里还是真切的开心兴奋着。
  “好好,我不说话啦。”仙道果然乖乖闭上了嘴巴,可是手却没闲着,象一只灵蛇一下子从三井微敞的衣襟滑了进去。三井还来不及反应,就发觉仙道温热的手掌已经贴上了自己肌肤,并且片刻都不停留的就开始游走起来。
  三井又窘又恼,但总算还没有忘记自己说的话。双手使劲往仙道两肩一推,立刻将正心魂荡漾的后者推倒在榻上,然后不客气的在他胸口上踩上一只脚,恶狠狠的说道:“给我老实的呆着,再动一动,我真踹你下去!”
  盯着三井从肩膀上滑落的衣襟,仙道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脸上浮起一个狡黠的笑容。趁三井洋洋得意之际,抓起他的脚板,勾起手指就是一阵轻挠。
  “你,你干什么,哈哈,混蛋,哈哈,小鬼!”麻痒难当的三井忍不住笑出声来,仙道忽然扣着他的脚脖子用力一拉,毫无防备的三井立刻一个仰八叉摔倒在了榻上,随之压上来的是仙道又沉又热的身躯。
  “干那天晚上没干完的事,好么?”仙道的声音又开始氤氲而含混,充满了危险而诱惑的奇特魅力,“寿,我不是小鬼,交给我吧……”
  三井还没有琢磨明白仙道话中的意思,两片灼热湿润的唇瓣已然贴了上来,温柔又耐心,然而紧拥着自己的双臂却显示出不容分说的力量,轻易化解了自己的挣扎。
  呵,他是如此激情、真实、充满力量感的存在着,在最靠近自己的地方。三井的心头突然涌起一阵糅杂了种种情绪的激动,让他情不自禁的展臂抱住了仙道。
  三井的热烈反应让仙道诧异,微微离开他抬起了头,看见情人正闭着双眼,流露出悲喜纵横的神情。
  “寿……”仙道的内心霎时充满了感激和喜悦,终于将原本试探、取悦的浅吻一点一点深入,逐渐变得炽烈而狂野,终于彻底将三井的顾忌和羞赧焚烧殆尽,同时也点燃了他身心的烈火,与自己一同熊熊燃烧。
  三井用力翻身,想把仙道从自己的身上掀下来,体内翻涌的热流让他难以抑制,而且已经有过一个燃情的夜晚,他的身体喜欢这样的感觉,也认为自己不会再有什么“无师自通”的问题了。可是仙道却按住了他的肩膀,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让我来……”
  仙道时轻时重的吻触和抚摸,如潮水一般漫过了三井的身体和意识,他的手指和唇舌不可思议的开发着让三井震颤不已的美妙感觉。
  “彰……”当仙道带着火焰的手掌终于掌握了自己的时候,强烈的快感让三井颤抖着弓起了身子,极致欢愉的同时一丝嫉妒和挫败感也从心头掠过,为什么自己又让这小鬼掌握了主动权?而且,还沉醉快乐的无法自拔……
  终于从激越的浪尖滑落的三井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而身边的小情人却仍旧很有余裕似的轻声嗤笑于他。三井不忿的嘀咕道:“哼哼,你看起来很,很老道啊,以前是不是和不少女人,嗯,男人都有过……”
  三井又象吃醋又象不甘心的语气,让仙道忍不住哈的笑出声来,“莫非寿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经验么?包括女人?”
  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经验?恼羞不已的三井正想反唇相讥,然而一个记忆如闪电一样突然贯穿了他的脑海——在那个春光草树,柳絮风烟的某日,那个半醉半醒,情丝迷离的少年给予了他平生第一个真切的吻!
  他正与心爱的情人在此情热缠绵,而流川却孤独而迷惘的栖身在前途茫茫的异国。如果他永不醒来,或许他们彼此便相忘于乱世;然而,如果有一天他醒来呢?黑暗之中,仿佛闪耀着流川漆黑深邃的双瞳,流溢着惊讶、伤心和怨恨,顿时三井好像被人从火焰之中推进了一个冰窖,原本异常炽热的身心突然冷了下来。
  仙道湿热的手指正悄悄的探向三井的股间,决定这个美丽的夜晚,绝对不再亏待自己。却感觉到怀中的三井的身体陡然一僵,双眼中荡漾的热潮也逐渐被一种看起来很忧伤的黯淡取代。
  “怎么了,寿?”仙道的手移到了三井的面颊上,轻轻的安抚着,柔声问道,一缕不安之情浮上心头。
  三井的视线移到仙道的脸上。他的轮廓和五官在幽微的光线下显得不太分明,除了那双格外清亮的眼睛。三井的记忆也在这泓清澈的亮中慢慢沉淀了下来。
  同样是春风四月的醉花之间,在金钱和情/欲迸射激涌的俗世狂流之中,这双眼睛与自己相遇、碰撞,也许从那个时候,就注定了彼此吸引。飞鸟难度的绝岭雪山,他在自己进退无路之际,头顶着高天,脚踏着冰雪如神人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风雨潇潇,孤客荒冢的海南城外,又是他撑着仿佛世间唯一一把伞,笑着将自己挽留,倜傥多情的好像全然不在意随时会戛然而止的生命。灯火飘摇,心思悲凉的长街酒肆,还是他沉静、默然,不远不近的陪伴着自己。在自己和流川一剑决裂,万念尽灰之后,又是他在自己耳边倾吐着人世间最简单最美丽又最沉重的承诺……
  所有的一切看似错愕巧合,无法把握,却又似精心安排,无法更改,原来他一直便在时光流水,岁月洪荒的那一处等候着自己么?
  “彰,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仙道感觉三井圈着自己肩背的双臂突然用力收紧,他的声音低低的,却清晰而温暖,他的脸搁在自己的肩头上,看不清此刻的表情,更加不明白他刚才片刻的萧索低落是为了什么,可是这一句诉说,已经是足够了。
  怀中有些变凉的身体渐渐的又有了温度,偎贴在自己胸口的心跳也一下一下平稳而有力。仙道的手指穿梭在三井柔顺的发间,从修长的脖颈到光滑的脊背,温柔无声的抚慰着,直到三井的胳膊慢慢的从自己的身上滑落,终于再一次在自己理解宽容的怀抱中踏实的睡去。

  笑语藏锋费寻思

  迷糊中一阵微痒的感觉让半睡半醒的三井睁开了眼睛,仙道正坐在身边,俯着身子含笑看着自己,垂下的一绺长发正轻拂着自己的脸耳。
  “唔,这样早?”三井见仙道已经袍冠齐整,装束停当,不禁觉得奇怪。
  “寿真是懒虫。你的郎君有正事要办,当然要起早。”仙道哈哈一笑,伸出指头轻轻划了划三井的脸皮。
  “什么事?”三井脱口问道,。
  咦?寿忘记了吗?今天我们要觐见赤木国主,正式为宗一郎下聘订婚啊。”见三井好奇的忘记了应该对“你的郎君”这一称呼进行反驳,仙道得意的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极是要紧,可不能耽误了。”
  “怎么又对你要紧了?”三井还是听不明白仙道的意思。
  “嘿嘿,趁早给宗一郎弄定一个厉害的大舅子,他就不会再来跟我抢寿了呀。”三井不出意料的可爱脸红,又让仙道眉花眼笑,“我想顺便也把我们的事,向贵国国主提提,向他请个准,寿看怎么样?”
  “仙道彰!”三井骇了一大跳,呼的坐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你,你敢!”他还真怕眼前这个无法无天又脸皮奇厚的家伙,真能做出这样匪夷所思又丢人现眼的事来。
  仙道见三井双眼圆睁,梗着脖子直瞪着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上的被子滑落,正露出半截健实匀称的身体,肌肤上还触目可见昨夜激情留下的点点斑痕,忍不住心思又蠢蠢欲动,嬉皮笑脸的向三井蹭了上来,声音变得像一个温柔的漩涡,“既然起早了,我们就抓紧时间再来一次,嗯?”哼哼,话说回来,三井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一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亏得自己每回都卖力的将他伺候的舒舒服服的,而他回报自己的都是满足了就睡,仙道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极了。
  “去去去!”这家伙怎么随时随地都会起这样的念头啊?啼笑皆非的三井将仙道推了一个趔趄,恼恨的说道:“仙道大人还是抓紧时间办差使吧,我也要起来啦!”
  “那,我服侍寿穿衣吧?”三井的反应让仙道更加心痒难挠,伸手就去掀三井的被子,却冷不防被他隔着被子飞起一脚,正踢中他腹下从昨夜起,就因为倍受冷落而脆弱不堪的部位,顿时半真半假的痛的蹲下身去。
  三井趁着这个空档,赶紧手忙脚乱的套上了衣裤,却听仙道在地上咬着牙呻吟,“寿你这样对待我,啊不,对待它,你今后一定会后悔的!”
  仙道狼狈的模样让三井大乐,正待砌辞追加几句挖苦,就听见门外一个宏亮的嗓门哇啦哇啦的叫嚷:“小三,小三,本天才看你来啦!”
  樱木花道?这个时候?三井一下子听出了这个声音,看了仙道一眼,不禁变了脸色,低声焦急的说道:“糟糕,那个白痴来了,你你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躲。”
  “嘻嘻,不用吧,我也想和寿的兄弟们见见面呢。”虽然嘴上这样说,仙道还是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房间不大,也没什么摆设,一时间还真寻不到藏身的地方。他虽然放浪形骸,不拘小节,但总算还知道眼下关乎海南的体面和三井的脸皮,胡来不得。
  “嗐,你快躲到床上去!”三井跺了跺脚,揪起仙道往床上一抛一塞,刚刚放下了帐子,就听砰的一声巨响,樱木已经破门而入,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身后跟着同样笑的很是欢快的宫城良田。
  “哈哈,这些年小三你跑到哪里去了?本天才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消息,真想狠狠揍你一顿啊!”樱木先是给了三井兜肚子一个直拳,然后又用力抱住了他的肩膀,又笑又骂
  “嘿嘿,三井你变糙了,没有以前漂亮了。”宫城上下打量了三井一会,笑道:“不过好得很,你还没死。”
  “放心,你们几个家伙没死光之前,我一定不会死的。”三井给了宫城一个白眼,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喜悦激动,两年暌违,樱木已经长得比他还高大了,而宫城的眉眼之间更是多了一分成熟沉稳。
  “小三你回来的真是时候。”樱木兴奋的直嚷嚷,“有大事要发生呢,我们兄弟正好可以并肩上阵厮杀,海南……”
  “花道!”宫城瞪了樱木一眼,制止了他的口没遮拦。
  “怎么了?”三井看了看樱木,又看了看宫城,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啊,良田,告诉小三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樱木尴尬的挠了挠乱蓬蓬的红头发,带着些歉意的对三井说道:“这样,老爹回头一定也会跟你说的。”
  宫城和樱木显然正在对自己隐瞒着什么,三井心中掠过一丝一块,但很快就释然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两年,和故友之间有些隔阂,也是自然的,他一定会用加倍的努力和诚意来消弭。
  然而他们的对话听在帐后的仙道耳中,却是不由心头一震。厮杀?海南?难道他们针对海南,有什么不可示人的危险计划么?
  “我们出发吧,路上边走边聊?”宫城提议,“安西老师让过去跟他一起用饭,然后就一起去迎接海南的使者。”
  “海南的使者还是那个仙道彰。”樱木乐呵呵的说道:“这个人挺不错,我看他顺眼的很。”
  三井见樱木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仿佛并没有因为海南议婚使的到来,而又丝毫的不开心,不禁觉得好生讶异,忍不住问道:“樱木,听说海南的使者,可是为了他们国主迎娶晴子,来下聘的呢……”
  樱木家的怪小子,一直喜欢着国主唯一的妹妹晴公主,这个是连湘北的猫猫狗狗都知道的事实。去年翔阳来的议婚使,更是差点被他打得认不着路。
  “我知道啊。”樱木鼻子里喷出了一个“哼”,不屑的说道:“他只管聘他的,反正晴子是绝对不会嫁到海南去的!”
  “这又是怎么说的?”看着樱木自信满满的样子,三井越发觉得不可理解了。
  “行了,别越扯越远啦,老师还在等着我们吃饭呢。”眼见樱木得意洋洋的还想说些什么,宫城眉头一皱,赶紧打断了他们。
  “好吧好吧,吃吃吃,阿良你个饿死鬼投胎呀!”樱木不满的朝宫城龇了龇牙,兜头搂住三井的脖子,大摇大摆的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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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23:58 | 显示全部楼层
宫城跟在他们身后,然而踏出门去之前,若有所思的朝着帐子低垂的床榻看了一眼,目光犹疑不定。
  “三井,多吃一点,很久没有吃家里的饭菜,还习惯吧?”安西笑呵呵的又往三井碗里填了一勺子白粥。樱木又“啪”的扣了一大堆菜在上头。
  “是,多谢老师。”三井心头一热,轻声回答,低着头默默喝粥。
  “咦咦,小三你为什么不也谢谢本天才?”
  “废话,你是自己吃不下才给我的,当我不知道吗?”
  “啊,小三,你这个家伙真是不值得好心对待!”
  “什么什么!你喜欢吃的东西从来不分给别人的,从前就是这样!”
  “哦呵呵呵呵,你们慢慢吃着,我老头子手脚慢,先进内更衣了。”安西摇着肥胖的身体站了起来,走进了内堂,宫城犹豫了一下,不声不响的跟了进去。
  “宫城,你有事么?”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7t x t.c o m (爱去小说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是,老师,我不知道这样说妥不妥当,可是三井他……”
  “三井怎么了?”
  “早上我跟樱木去找三井,我觉得他的屋子里,似乎藏着一个人……”
  “啊?”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樱木已经在三井跟前说溜了嘴,所以我认为还是应该告诉老师一声。”
  “樱木他,都说些什么了……”安西沉吟了一会儿,面色凝重的缓缓问道。

  君有灵犀化干戈

  “既然两国婚事已定,几位贵使也可以安心的开怀畅饮了吧。”安西光义满脸堆笑的举起酒杯劝酒。
  “还要多谢赤木国主和安西大人成全。”仙道一面爽快的饮干了杯中酒,一面笑吟吟的说道:“今后湘北和海南,就算是亲如一家啦。”眼睛却向陪侍在安西身旁的三井溜了过去,意味深长的连眨了好几下。
  三井听出了仙道的弦外之音,脸上微微一热,赶紧侧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肚子里一阵暗骂,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还是一样的死不正经。
  “想必在座的各位,心情都好得很罢,光是喝酒客套,未免沉闷了一点。”赤木刚宪忽然发话。
  仙道心下一动,还未及细想赤木话中的意思,一旁的清田已经兴冲冲的问道:“哦,莫非赤木国主安排了什么有趣的助兴花样吗?”
  “刚宪是个粗人,素来不喜欢歌舞,所以来了贵客,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节目。”赤木笑了笑,接着说道:“自古文人谈诗,武人论剑。我听说海南不分文臣武士,都练就了一身了不起的技艺。今日机会难得,几位贵使可有兴趣和我湘北的子弟切磋一下么?”
  “呵呵,看来这位国主殿下,肚子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要在我们面前显显湘北的威风呢。”武藤轻声在仙道耳边嘀咕了一句
  仙道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膀,而清田则按捺不住兴奋的大声附和,“这个提议太好啦,赤木国主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很对信长我的脾气!”
  “野猴子,就凭你,也敢跟我们国主相提并论?”坐在对面的樱木花道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清田的鼻子叫嚷。
  “说什么,红毛猴子!”清田一听,顿时恼得哇哇大叫,“你才算那根葱?本使者可没有跟你说话!”
  “呀呸,有本事你出来,先跟本天才比一场!”
  “比就比!”清田腾的窜了起来,一边撸袖子一边和樱木怒目对视。
  “清田,不得放肆,坐下!”武藤连忙拉了拉清田的衣角,低声训斥。而仙道却好整以暇,只是笑眯眯的抱着胳膊望着斗鸡似的二人。
  “哦呵呵呵呵,年轻人果然是气盛得很呐。”安西笑道,“不过,切磋一场也是不妨碍的,权当作助酒兴吧,不知仙道大人意下如何?”
  “既然安西大人也有此雅兴,我自然是没意见的。”嗯,难道早上在三井房中,樱木所说的“上阵厮杀”,指的就是这个吗?赤木是想借此杀杀海南武士的锐气?只是这样简单而已?仙道心内忖度着,脸上则笑嘻嘻的,仿佛一点也不着急,态度自在的连武藤都有些不明所以了。
  “那么清田大人想比试什么呢?”赤木刚宪看起来也兴致很高的样子。
  “刀剑、拳脚还是箭术,听凭国主!”清田高傲的扫了樱木一眼,“就怕有些人除了一身蛮力,就什么也不会啦!”
  “谁一身蛮力了?野猴子,一会儿叫你知道樱木大爷的厉害!”樱木气的额角青筋直跳,一头红发眼见就要燃烧起来的模样。
  “大堂之上,拳脚不雅,还是比刀剑吧。既然是助兴,就不必太认真了,来人,取两把竹剑来。”安西吩咐侍从,接着回过来看了三井一眼,微笑着对仙道说道:“我这位弟子的箭术,倒也有可看之处。他刚刚从外边回来,一会儿哪位大人愿意指教他一阵,老朽正好可以看看这两年来,他的箭术倒是荒废了没有。”
  安西的话让三井感到很突然,同时心中升了了一股不安,老师的话,似乎是想让他跟海南的人比试一场,为什么呢?对阵海南使团中的任何一人,他都没有问题,一定全力以赴,然而如果对手是仙道……三井踌躇了,究竟老师又什么特别的用意?
  “信长,你过来。”仙道招手示意清田过来,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清田一下子变了脸色,压着嗓门急巴巴的说道:“这,这怎么成,我一定可以赢的!”
  “我是正使,你不听我的话,回头我让牧大人发配你去守城门!”仙道的脸一沉,露出了清田陌生的冷肃神情,顿时让他闭了嘴,闷闷的憋出了一个:是。
  “乖,去吧。”仙道满意的拍了拍清田的肩膀,优哉游哉的往椅子里一靠,挂着一脸兴致盎然的笑容。安西伯父,你想试探什么呢?我恐怕又要让你失望啦。
  随着两声霹雳一样的吼叫,清田和樱木已经冲向对手,杀作一团。虽然手中拿的都是竹剑,然而俱都狠劲十足,绝不客气,噼里啪啦的交格碰撞之声如炒豆子一般不绝于耳,加上二人如猴子似的不住扑闪腾挪,怪叫连连,倒也足够叫人提心吊胆,惊魂动魄,十数个回合下来,丝毫没有要见胜负的样子。
  忽然堂上观战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只见清田不顾一切的一剑劈中了樱木的肩胛,后者顿时衣裳碎裂,肩上被刺出了一道口子,鲜血崩流。而清田一击得手,却露出了一个老的大破绽,吃痛的樱木大吼一声,飞起一脚,一下子将清田蹬飞了出去,随即猱身而上,把竹剑架在了清田的脖子边,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他。
  “住手!”赤木和武藤同时出声喝止。
  “清田,是你输了,樱木大人技高一筹,你回来罢。”
  “樱木花道,点到即止,不得伤害清田大人!”
  被国主和上司喝止,清田和樱木只好怒气冲冲的互瞪了几眼,各自怏怏的回到座席间。
  “清田大人承让了,那么下一阵……”赤木刚宪微微一笑,眼光望向了三井。
  “等一下。”仙道忽然站了起来,施施然的走到了樱木的跟前,柔声问道:“樱木兄弟,伤的要紧吗?”
  “没事,被猴子咬了一口而已,死不了!”樱木没好气的回答,虽然名义是他胜了,可是却实实在在的被那野猴子给刺伤了,还真他妈的有点痛。
  “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是我海南的国医南烈大人配制,樱木兄弟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仙道手中变戏法似的多了一个小药瓶,和颜悦色的递给了樱木。
  “伤药?”樱木狐疑的看着仙道,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哼了一声,硬邦邦的吐出一句:不用!
  “樱木兄弟是不放心药效吗?”仙道笑眯眯的并不生气,慢悠悠的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左臂,在众人都不明就里之际,突然右手一挥,长长的指甲划过了自己的左臂,一下子留下了一道伤痕,触目惊心的渗出了鲜血。
  “仙道大人!”不仅武藤和清田,连赤木和安西被眼前的情景惊都坐不住了。三井更是几乎用尽了最大的克制力,才没有惊叫出那一声“彰”来。
  “哇,流血了呀!”樱木更是目瞪口呆的望着仙道,惊慑得舌头都快打结了:“你,你,你干,干什么?”
  “樱木兄弟你看着哦。”仙道慢条斯理的打开药瓶,把瓶中粉末倒了一些在自己的伤口上。果然,那些药粉迅速的就渗进了伤口,很快止住了血流,不消一会儿,就结了一个殷红色的痂。
  “如何?”仙道对樱木展颜一笑,把药瓶塞进了他的手里。
  “果,果然很不错。”樱木满脸都是感激和歉意,二话不说就扯开了自己的衣裳,将药粉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樱木,还不谢过仙道大人!”赤木松了一口气,而眼中又仿佛有些失望的神情。
  “我终于明白了,仙道这家伙果然狡猾……”武藤喃喃低语。
  “什么?我还是不明白。”一肚子窝囊的清田此时另外还憋着一肚子糊涂。
  “笨蛋。仙道为了救治他们的人受伤了,难道还要比试下去吗?”武藤横了清田一眼,脸上露出半是讥讽半是调侃的笑容,“卖了对方一个人情,显得我海南宽宏大量,又可以阻止三井寿下场子,我们的正使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呀。”
  “来人,酒冷了,重新温了送上来!”赤木大声吩咐侍从,果然不再提第二场比试的话。
  三井咕嘟的吞下了一大口酒,终于压下了胸臆间一直盘旋着的不安,暖暖的酒意更加催生了他心头的感激之情,忍不住偷偷看了仙道一眼,而后者正心有灵犀似的,向他这边送来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三井,慢一些。酒喝得太急的话,伤胃。”安西温言提醒三井,眉目之中,同样是深深的笑意。

  天地悠悠彼何人

  听木暮说,这几日海南的使节们,都在忙着拜会或者接见湘北国的官员名流,所以三井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仙道了。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望着夜风中微微抖动的窗纸,脑子里冒出奇怪的念头,仙道会不会突然之间从那里跳进来,笑嘻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三井觉得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儿女情态了?然而到底还是有些怃然,虽然他同仙道说过,将来两个人一起踏访天下,纵情山水,可是仙道那样的聪明、能干,又是海南国主的亲兄弟,他真能够抛却红尘名利,和自己过最自在单纯的生活吗?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两下,“三井,你睡下了吗?”是木暮的声音。
  已经是掌灯时分,木暮突然来找自己,莫非有什么要紧的事?三井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打开房门。木暮面带微笑闲闲的站在门外,看起来不似有什么异状。
  “还没有休息呀?”木暮走了进来,坐下。
  “有事么?”三井想给木暮倒一杯茶,一摸茶壶,凉的,只好歉意的笑了笑。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明日一早,海南的使团要启程回国了,安西老师让我来问你一声,你要随他一道去送行吗?”木暮说明了来意,目光只在三井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就立刻善解人意的避开了。
  仙道要回海南了?可为什么连道别都没有给自己一个?三井心中有些气恼,还有些犹疑,更多的却是担忧。
  木暮低着头,双手互握着轻轻搓动,仿佛正在犹豫着什么,但终于还是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三井,我听说,海南的仙道大人昨夜病倒了,情况究竟如何,我不太清楚,听说国主派了医官过去,但没有见到仙道大人……”
  木暮的话让三井吃惊不小,莫非仙道的寒毒又发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仙道在他面前的表现,让自己在他足够温柔而强大的精神力量之前,几乎忘记那时刻威胁着他生命的旧疾。
  此时三井觉得有一股悲凉的气息从心底升起,慢慢的弥散开去。仙道还有多少时日尚不可知,还去想什么红尘世外,过去将来,对于自己和仙道而言,在光阴往来中,只有“现在”才是最真实、最需要珍惜的吧。
  木暮见三井默然不语,时而眉心轻蹙,时而又豁然开朗,全然不明白他内心所想,不由的感叹,两年不见,究竟是三井变得更加沉稳了呢,还是兄弟之间到底有些一些隔阂。
  “木暮。”正当木暮感慨之际,三井忽然开口了,“对不住失陪了,我要出去一会儿。”
  “嗯?这个时候?”木暮一愣,此时窗外已是月上中天,人定时分了。
  “是啊。”三井穿上了外衣,对木暮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老师如果问起,你帮我说一声,我去看看他。”
  三井说完,仰着头走出了门,心中一阵舒朗,终于说出来了。既然湘北海南已不再是敌国,既然仙道能够洒脱的看化一切,给予自己等同生命的炽烈情爱,那么自己也应该有足够的勇气和坦然,来面对和回报他所给予的感情。
  他?难道真如老师说的……望着三井飘然而去的背影,木暮先是惊异,随之是若有所思,接着恍然大悟,最终凝聚在他眼中的,是纠结着赞赏与忧虑的神情。
  当三井温和平静的站在武藤面前,说出“麻烦武藤大人,我想探视一下仙道大人”时,武藤感到十分意外,同时也证实了经过那一场风波迭起的演武大会之后,自己以及身边不少人在窃窃议论的疑问,于是他大度爽快的答应了。
  三井抬手敲了敲门,“进来。”房内传来仙道的声音,起上去确实有几分疲弱。
  “寿?”原本倚在床上看书的仙道,一见进来的是三井,先是流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马上光着脚跳下床来,一阵风似地将三井裹入怀抱,仿佛不相信自己眼睛一样上下打量着,喜滋滋的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放手,门还开着呢。”刚刚武藤送他到了抄廊口才离去,三井忍不住往门外张了张,用力推着仙道,闹了一个大红脸。
  “寿既然敢来,说明已经不怕别人知道了。”仙道不但不松手,反而抱得更加用力了,“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啦,真好,嘻嘻!”
  三井勉强腾出一只手来把门关上,板着脸说道:“仙道大人不是病倒了么?看起来不像呀,还挺有精神和气力的。”
  “寿比什么良药都管用,只要寿在身边,我什么病都好啦。”仙道边嬉笑边不住的在三井的脸颊上一阵猛亲。三井的到来,确实令他分外的惊喜,这表明三井已经完全正视和接纳和自己的感情,并且不再害怕这份感情的公诸于世。
  “别闹,让我瞧瞧!”三井眉头一皱,使劲将仙道推开了一段距离,轻声的呵斥。
  “怎么了,寿?”仙道见三井的神情相当认真严肃,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小心的询问道。
  三井不声不响的伸手去解仙道的腰带,敞开他的衣襟,露出了裸裎的胸膛。仙道看着三井的动作,几乎意外的目瞪口呆,两个人之间的亲热,从来都是自己主动,还要加上几分无赖,几分哄骗,这才吃的一些甜头,几时见过三井如此主动而大胆的行为?
  仙道又是诧异又是兴奋之际,三井的手掌已经抚上了他胸口的肌肤。温热轻柔的触觉让仙道心中的诧异倏忽飞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兴奋和期待。
  “寿……”仙道忍不住又搂向三井的腰间,一股热流从腹下升腾而起。
  “站好!”然而三井又是一声轻叱,让仙道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三井俯下身体,一面抚摸着仙道胸口的黑印,一面喃喃的自言自语,“难道那样厉害的药都没有用么,可是我觉得它好像小了一些……”
  “原来寿只是为了看这个么?”仙道登时啼笑皆非,又是失望,又是感动。
  三井呆了一下,抬起头来,奇怪的看着仙道,“只是?那你以为还有什么?”
  “呜……寿……”仙道抓起三井的手,探向自己的下腹,同时一脸诡异促狭的看着他。
  触手之处又热又硬,再看看仙道古怪的表情,三井心中立时了然,不禁在仙道额头上狠狠凿了几下,脸颊飞红,咬着牙骂道:“活该!都快没命了还随时随地的乱发情!”
  “寿,有命没命我不在乎,我只要有你就好了。”仙道紧紧握着三井的手不放,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声音仿佛满足的叹息一般温柔,“你这样对我,我真是很感激……”
  三井也看着仙道,良久,终于从他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搭住了他的肩头,将他轻轻的拥入怀中,紧握着垂在仙道胸前的自己的护身符,一面在他耳边一声轻叹,“彰,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无论海角天涯,我总能找到救治你的法子……”
  “你也放心,南烈的药有用的,何况我怎样也不会抛下寿……” 时间静默的流逝,仙道一任三井拥抱着自己,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最亲近、最认真的时刻,甚至比激情迸射的肌肤相亲更令自己心魂震颤,听着三井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悠悠高天阔地之间,仙道仿佛找到了最安详宁静的灵魂休憩之所。
  三井抱起仙道,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床上,拉好被子,柔声说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还有明天我就不去送行了。”
  “啊,寿就要走了吗?都这样晚了,不如……留下来?”仙道又恢复了机灵狡黠的神气,心有不甘的挽留三井。
  “留个鬼!”三井啪的在仙道的头上拍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仙道大人爱惜自己性命的话,就老实正经一些吧!”
  “那,那好吧。”仙道无可奈何往床上一靠,委屈兮兮的说道:“反正下个月就是湘北海南订立盟约的日子,我们很快又会见面啦。哼哼,那个时节,寿可别想再逃掉!”

  难遣旧恨伤孤怀

  明晃晃的烛火透过竹帘的缝隙,撒落满阶斑驳怪异的光影,三井在阶前站立了一会,有些踌躇,终于还是踏上石阶,站在门外,轻声问道:“这么晚了,老师还没有休息吗?”
  “是三井回来了么?进来吧。”在三井的记忆里,安西老师的声音似乎永远都平静如月下大海,温和博大,却又深邃无边。
  “仙道大人的病不要紧吧?”安西轻轻翻转着手指间的棋子,三井见他的面前摆放了一局棋,已陷入双方交缠的困局,黑白纵横之间竟然隐隐透着森严肃杀之气,而棋盘边上,还搁着一把短剑。三井不禁心中一阵凛然。
  “不要紧的,是他自小就染上的怪病,老师不必担心。”三井小心的低声回答,全然不明白安西此刻的想法。
  “那个病,我比你清楚。”安西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苍凉的叹息,“那个孩子恐怕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是我对不住他。”
  “老师!”安西的话让三井忍不住惊呼,仙道的事,老师又怎么会知道的?他说对不住仙道,又是怎么回事?
  安西微微一笑,抬起手在三井面前一压,似乎是想安抚于他,“缘分的事真是奇妙得很,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和他……”
  三井面上一热,低首不语,垂在膝盖上的双手局促的轻握成握拳。
  安西也是一阵沉默,师徒二人就在这样的沉默之中各自琢磨着自己的和对方的心思。
  “三井,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十八年前,我还是海南的臣子。”安西终于开口,红彤彤的烛火映照着他略仰起的苍老容颜,看上去似有几分怪异的兴奋。
  三井震惊,他知道老师一定有着非常坎坷而传奇的过往,然而却从来没有想到竟会和海南,和仙道有关联。
  “我曾经在海南先代国主临终前向他发誓,终身照顾他身罹绝症的幼子。”
  “就是仙道?”三井忍不住发问。
  “是的。”安西笑笑,笑容之中透着幽远苍凉的况味,“可是我还是食言了,不仅离开了海南,还来到了敌国湘北,决定用我的余生来完成唯一的一件事,颠覆海南,杀死高头!”
  “为,为什么?”安西的话三井惊骇不已,老师的眼光和口气有着让他陌生而害怕的怨忿。
  “因为我保下了仙道彰,还给他安排了万全的将来,让神宗一郎的国主宝座边上,始终有着一个高头难以容忍的威胁。”安西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他,他为了报复我,竟然让才十五岁的龙二出征,并在战场上暗害了他!”安西用力将手中的棋子掷入棋盘,棋局顿时黑白飞溅,一片散乱!
  “老师,你来湘北,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给谷沢龙二报仇么……”三井突然之间觉得胸腔里一片冰凉空落,而心不知要安放何处,“你让湘北强大到可以抗衡海南,让赤木成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国主,还培育出这样多优秀的弟子,就是为了将来在对阵海南的战场上为您,为死去的谷沢厮杀?”
  “是的,孩子,谷沢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我能为了他违背自己的誓言,抛弃仙道彰,自然也能抛弃其他人……”安西给了三井一个安详慈爱的笑容,而目光却很远,仿佛正越过三井的脸庞,遥望着虚空之中的一个魂灵,“你是不是觉得,老师是一个很自私,很残忍的人?”
  三井惨淡的笑着,他还能说什么呢?忽然,他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啪的整个上身都趴在了案上,瞪大了双眼望定安西,急切的问道:“那,那湘北和海南的联姻和盟约,也是假的吗?”
  安西不答,只是带着悲悯和歉意的神情看着三井。
  三井感到自己正一点一点的陷入绝望和恐慌之中。他和仙道,不仅到底还是站在敌对的两端,而且在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大更恐怖的阴谋和杀伐。对了,还有流川,失去记忆的他现在已经是海南的武士,势必不可避免的卷入这场战争,在沙场上马踏故友,剑指手足,这,这是一件怎样残忍的事!但是,也许老师同样也不会在乎吧……
  “老师,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三井笑出声来,觉得一切真是太荒谬了,难道他可以阻止老师,阻止赤木,或者跑去告诉仙道这一切事实?是要背师,还是叛友?
  “三井,从小我就告诉过你,你是武石国的后人,你的国家也是毁于海南之手,我原以为,你会和我一样。”看着悲愤不已又无可奈何的三井,安西喟然,“可是你这孩子不仅殊无仇恨之心,报仇之愿,而且太过重感情,这一点,你和彰很是相似……”
  是的,千秋兴亡太遥远,也太沉重,而人生的百年悲笑也不过是一刹那而已,一直以来三井只想着能够在老师、兄弟和朋友身边,过最简单的生活,就已经足够了。
  “现在我让你知道这些,是决定了不想你和仙道彰卷进去。”安西伸手,好像想抚摸三井的脸,却被他一脸倔强的避让开去,只得收回手,黯然的笑了笑,说道:“神宗一郎毕竟是他的兄长。三井,只有你可以留住他,让他置身事外,这是我唯一能够给你们的交待……”
  三井深知,看似云淡风轻,潇洒放旷的仙道,实则比任何人都重感情,有担当,他是绝对不会坐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兄长陷入劫难而无动于衷的。怎么办呢,是眼看着仙道也卷入阴谋与仇杀,还是拉着他和自己一道置身事外,他会接受吗?还有流川枫要怎么办?
  “一个时辰以前我还在想,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就让你用这把剑自尽,我不能让任何人来破坏我十数年的苦心孤诣……”安西拿起了棋盘边上的短剑,反复摩挲着,声音里有浓浓的怀念和悲戚,“这把是谷沢的剑……可是孩子,我是到底爱你的,所以,你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明天一早,跟着仙道彰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不,老师,我,我留下来……”三井脱口而出,此时此刻,心头突然之间积聚的强大痛楚让他想放声恸哭,然而不知为何却哭不出来,只能无力的窒闷着、悲哀着。
  “你见到他了?他还好么?”神低着头,看着清碧的茶水缓缓地流入杯中,三井曾经就像现在这样,和自己相对坐饮,感应着对方的心思。可是仙道并不喜欢喝茶,今后恐怕自己只有寂寞的独饮了。
  “嗯,很好。”眼前孤清疏索的神,让仙道忍不住又加上了一句,“他让我带一句问候给你。”
  “哦?”神的手轻轻一颤,洒落了几点茶水,他抬起头来望着仙道,流露出诧异之色,“他,他不怨恨我?”
  “怨恨?为什么?”仙道疑惑不解。
  “没什么……”自从三井离开以后,神一直以来寥落而懊悔的心忽然生出一丝欣喜,自己对三井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他却没有对仙道说,莫非三井的内心,并不曾怨恨自己到极致吗?
  神的左手滑入袖袍,握住了一件冰冷的物件,那是三井遗落在演武大会现场的,镌刻着流川枫的名字,他一直万分珍视的匕首。本来心灰意冷的神打算让仙道交还给三井,然而不知为何此刻他忽然紧紧地握住了它,仿佛正握着最后一丝美丽而飘渺的希望。

  情重方知余者轻

  宫城步步紧迫,三井节节后退,透过飞舞的剑影,宫城看见三井飘忽涣散的眼神,忍不住一声喝叱:“当心了!”随即迅若疾风的劈出一剑,直奔三井的面门。
  宫城的提醒让三井恍如梦醒,混混沌沌的侧身一避,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宫城的竹剑已结结实实的敲在了三井的肩胛上,疼痛的三井终于发出一声闷哼。
  “三井,你到底怎么回事,要不是我收手快,现在你已经受伤了!”宫城又气又急,“自从那个仙道彰走了之后,你就跟没魂似的,眼看就要打仗了,你有点湘北武士的模样成不成?”
  仙道,打仗。三井心中一痛,仰天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想驱散胸口那窒闷而紧绷的感觉。宫城冷冷的望着他,忽然将竹剑往地上一抛,悻悻的叹了口气,“不比了,没意思。”
  “怎么,你心里也不痛快么?”三井萧索的笑了笑。
  “我哪有?”宫城瞪了他一眼。然而诚如三井说言,自从他懂事起,就苦练武艺,希望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士,为国出征,光耀家门,可是当战争真正来到眼前了,却又莫名的被一种烦躁之感盘踞心头。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正当二人无言对视之际,樱木突然窜了进来,一路大呼小叫,风风火火的跑到二人跟前,满脸的兴奋,边喘气边说道:“生,生,生了!”
  “什么事不得了了?”“什么生了死了?”三井和宫城对视了一眼,均没好气的顶了樱木一句。
  “呸呸呸,阿良,你这乌鸦嘴!”樱木连啐了好几口,随后得意洋洋的说道:“是木暮的夫人刚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嘿嘿,我已经抱过啦!”
  “啊?”“果真?”不等樱木回答,三井和宫城同时冲了出去,被撇下的樱木气的直跳脚,“喂喂,你们两个等我一下呀!”
  三个颜色不一的脑袋顶在一起,俱都稀奇而兴奋的望着木暮手中抱着的新降生的孩儿。
  “咦,木暮,他怎么看起来皱巴巴的,好像不太漂亮呀。”宫城左左右右的换着角度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
  “胡扯,刚刚出生小孩子都是这个样子的好不好!”三井扔给宫城一个“真没见识”的不屑眼神。
  “小三,你又没生过,你怎么知道?”樱木冷不丁插了一句。
  “我,我就是知道!”三井哼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爹娘都长得好看,他又怎会不漂亮?”
  “哈,那可指不定。”宫城一脸坏笑,“你看大猩猩和晴子,你说他们的爹娘好不好看?”
  木暮一边听着三人叽叽喳喳的争辩说笑,一边看着怀中柔嫩干净的如枝头新叶的婴儿,流露出欣喜而满足的笑容。
  正当一群少年聒噪不休之时,小婴儿大约是被吵扰了,突然嘴巴一扁,闭着眼睛就哇哇大哭。几个半大男人顿时又手忙脚乱,互相抱怨起来。
  “花道,都怪你,嗓门那么大干嘛?”
  “明明是小三不好,去摸他的脸!”
  “什么什么,我都还没有碰到呀!”
  “你们几个能不能斯文点,安静点?”木暮哭笑不得,忙不迭又不得法的摇晃着怀中的孩子。
  “把他抱进来给我吧。”帷幕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正是木暮的夫人,木暮闻言赶紧把孩子抱了进去。
  终于帷幕里婴儿的哭声停止了,木暮如蒙大赦似的钻了出来,狼狈的抹了抹额上的细汗,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张开双臂把正伸长了脖子,好奇的往里窥视的几位往门外推,笑道:“行啦,我们都出去吧,里头正在喂奶呢。”
  到了门口,几个人还是按捺不住兴奋,樱木更是大声赞道:“木暮你真了不起,比大猩猩还早做爹!”
  “花道你真能扯,早做爹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宫城撇了撇嘴,然而到底还是流露出羡慕的神气,“我要彩子马上嫁给我,然后也生一个大胖小子!”
  “对了,木暮,孩子的名字取了吗?”三井问。
  三井的问话让原本满脸喜气的木暮,陡然面色一黯,沉默了一会,然后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说道:“我原本想请老师赐名,可他老人家说,等这次的事了结了再说……”
  此话一出口,连宫城都没了声音,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木暮所说的“这次的事”指的是什么。
  只有樱木还在喳喳呼呼,“老爹真是的,取一个名字还那么麻烦。咦,你们都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三井在庭院中踱来踱去,无风,却仍然感觉得到阵阵寒意,一年之中最冷的季节,很快就要来临了吧。这一个月以来,三井都让努力的让自己不必多想,在避无可避之际,用自己的性命效忠了国家,报答了恩师,其他的,就交给苍天吧。
  可是却总是失眠,特别是今晚,或许是木暮孩子的降生,让自己的心情格外的不平静吧,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孩子柔嫩的脸庞和响亮的哭声总是浮现眼前,萦绕耳边,还有木暮那黯然无奈却义无反顾的表情。
  那个孩子才初临人世,尚不识人间温暖情爱,他的父亲就要远赴战场,踏向那凶险万端的茫茫未知。如果木暮不能平安归来,那么这个可爱的孩子就要像自己,像流川,像仙道一样孤苦的长大,然后把仇恨一代一代的绵延下去吗?
  三井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整颗心仿佛同时被投入了冰与火的深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寒冷和激动。
  只听卟的一声轻响,三井循声望去,却是梧桐树上一个干枯了果实掉落下来,正砸在旁边的石桌上。石桌上沟壑纵横,划着一个痕迹已经很陈旧了的棋盘。那是流川用匕首刻上去的,从前就时常和流川在这棋盘上纵横杀伐,可是现在,匕首已经丢失,而自己和流川的对决,眼看就要从棋盘搬演到了现实,还有仙道,他那飘渺不定生命,或许所余无多的时光,竟然要消耗在和挚爱的人剑戟相对的战场上吗?
  三井突然一拳砸在了石桌上,从手掌传来的痛觉一下子让他清醒过来,叛国也好,背师也好,死后的万人指骂也好,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自己所爱的人,一个一个的被仇恨和战火吞噬,他要他们都能平安喜乐的活着,这是自己活着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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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25:06 | 显示全部楼层
蜿蜒曲折的道路尽头,消失在迷蒙的清晨浓雾之中。然而,一片寒冷和混沌之中,却分外鲜明的亮着几盏灯火,在这万籁清寂在天地间显得诡异之极。
  三井警惕的放缓了马匹奔跑的速度,慢慢的接近了那灯火所在之处。雾气对视线的遮蔽逐渐淡去,三井讶异的看见在这荒野古道边上,竟然搭着一顶华丽的帐篷,帐篷里红烛高烧,暖气流溢,而且还摆着一席丰盛的酒菜,两个人正在对坐饮酒,而在他们周身,侍立着几名绿衣武士。
  翔阳!一看他们的服色,三井的心就沉了下去。而面对着他的那个人正一面往杯中斟酒,一面缓缓的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秀美无匹的面容,轻柔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十分体贴而恳切,“这样冷的天气赶路,三井君可要进来喝一杯热酒?”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往三井面前一伸,热情的笑着,仿佛一个好客的主人。
  藤真健司。曾经在翔阳的都城远远的见过一面,然而这样的人本就是让人见过了就永远忘不掉的。
  三井怎样也不会相信,藤真只是为了请自己喝一杯热酒,天色未明就降尊纡贵的等候在三国边境的道路边。
  “多谢,不必了,我还要赶路。”三井在马上冷冷的望着藤真,一手悄悄的握住了鞍边的硬弓。
  “真是可惜呀。”藤真叹息的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玩弄着手中的空杯,意味深长的对三井轻笑道:“三井君,难道连老朋友都不肯赏面吗?”藤真说着,身后的一名武士已经将他对面的椅子转了过来,而坐在上面的,赫然竟是铁男!
  一刹那间,三井觉得自己的全身血液,仿佛都被周围寒冷的空气冻住了。
  “铁,铁男?是你么?”三井颤声呼唤,甚至抱着微乎其微的渺茫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铁男不答,他的面容依旧粗犷硬朗,只是透着明显的憔悴,他把目光投向苍茫的雾气,只是不看三井。

  铁马清霜晓来风

  (59)铁马清霜晓来风
  铁男的双手双脚没有任何束缚,却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里,三井知道,以铁男刚猛不屈的性子,哪怕只要有一丝的气力,宁可横刀自刎也绝对不会任人摆布。
  “藤真健司!你对他做了什么!”三井原本如透明薄冰一般的双眼霎时燃烧起来。
  “咦,三井君认得我么?真是荣幸呀。”藤真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几分意外,“我只不过请铁男兄喝了一点酒而已,谁知道他却不胜酒力。”
  “你到底想怎么样?”担忧和愤怒让三井没有任何心情和闲暇,和藤真虚与委蛇。
  “三井君莫要生气,健司只想留三井君在我翔阳盘桓几日而已。”藤真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对三井的态度遗憾不已,仍旧无比诚恳的说道:“若说赋诗下棋,走马击剑,健司也都略知一二,保管三井君不会觉得寂寞。”
  “盘桓几日?”三井冷笑,“那究竟是多少时候?”
  “在离这里不远的青上原,过几日天就会有一场热闹的会盟,不知三井君可有兴趣陪健司一同去瞧瞧么?”藤真说的悠然自在,仿佛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邀约。
  三井爆发出一串狂笑,呼啦啦的惊散了栖息在晨雾中的一群飞鸟。忽然只听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三井蓦的停住了笑声,手中的硬弓直指藤真,厉声说道:“你就是不想我把湘北的计划告知海南,希望湘北海南两国杀个血流成河,两败俱伤,你翔阳正好从中图利,不是吗?”
  “那么,三井君可是愿意呢?只要三井君愿意留下,健司保证让三井君看着铁男兄活蹦乱跳的离开,如何?”被揭破用意的藤真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依旧眉眼带笑,好整以暇的等候三井的回答。
  “铁男。”三井没有回答藤真,却是转向铁男,目光和声音柔和了许多。铁男依旧不看三井,然而两道浓眉微微一扬,如深潭一样的双眼飞快的掠过一丝光芒。
  “如果我现在留下来,或许可以救得了你,可是会有更多的人无谓的去厮杀,送命,我想你也不愿意这样,是吗?”三井缓缓的说道,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铁男,神情温柔中带着一闪而过的痛楚,凉风吹动他的袍袖和长发烈烈飞扬,在霜雾流动的晨光中显得孤拔而决然,“所以,我不能答应他。铁男你放心,回头我定然来救你,假如你因此死了,我必定为你报仇……”
  藤真没有想到,被花形评价为“太过多情”的三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僵硬、消失。当“报仇”二字轻轻从三井口中吐出之际,只听一声嘹亮的马嘶,三井突然用力踢了一脚马腹,□骏马立时飞奔出了好几丈。藤真霍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待指挥随从追赶,只听几声细微却迅疾的声响,几点寒芒已奔袭到了眼前。
  藤真大惊失色,亏得他身手不凡,电光石火之间硬生生的向一侧避开数尺,羽箭擦脸而过的劲风,还是让他感到肌肤隐隐疼痛,而随即听得几声呼叫,藤真回头一看,身后已经有三名武士中箭倒下。
  “牵马过来!”藤真叱道,望着三井的身影已经在浓雾中只剩下了一个黑点,脸上又露出了夹杂着忿恨与钦佩的冷笑。
  一阵密集的马蹄踏碎清霜,在荒野古道上追逐着,三井和翔阳追兵的距离越来越近。
  “国主,放箭?”身后的侍从询问。
  “不准放箭!”藤真脸一沉,奋力在他那匹神骏无双的黑马上加了一鞭,很快的就追上了三井,和他形成并辔奔驰之势。
  “三井君,你放弃吧。”藤真大声的想身边的三井呼喊,“你决计跑不过我们翔阳铁骑的,纵然你箭术再高明,终究抵挡不过人多,好生跟我回去吧。”
  三井一言不发,寒光动处,已是一剑向藤真劈了过来,而几乎同时,藤真的长刀也已出鞘。身后的翔阳武士也追了上来,对二人形成合围,却并不动手加入战团。
  铁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锋锐的光芒迫人眉睫,不过俯仰之间,藤真和三井已经过了十余招,各自都对对方的身手惊讶不已。藤真自诩放眼神奈川诸国,出了海南牧绅一堪做自己敌手之外,余子皆不再眼中,却没有想到三井身陷困局,却仍旧不肯屈服退让;而三井更加没有料到姿容秀美宛如女子的翔阳国主,竟然是他平生仅见的高手。
  “等一下。”藤真突然撤刀,勒马后退了几步,和三井拉开了一段距离,十分认真的说道:“三井寿,我很钦佩你是个男子汉,如果私下论交,我很愿意有你这样的朋友。可是此事关系家国利害,容不得我感情用事。我最后说一句,你放下剑来跟我回去,我一定不伤你和你的朋友。”
  三井环视了一下周围,唇边挑起一个傲然的笑容,“藤真健司,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放我过去,要么带我的尸体回去。”
  藤真凝视着三井,良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举起手来向三井一挥,垂下头去。而翔阳武士们立刻箭上弦,刀出鞘,向三井围拢了上去。
  翔阳人的意图确实不在于伤害三井,只是以疾风暴雨般的攻击消耗他的体力,三井奋力突杀,想冲出围困,而他们只有迫不得已时,才在三井身上制造些轻微的皮肉伤,尽管如此,不一会儿三井已是血染重衫,而在一旁观战的藤真也锁紧了眉头。
  “停手,都停手!”突然一骑飞驰而来,一路大声的呼喊,藤真抬手示意,翔阳武士们立刻停刀收剑,只是牢牢的将三井困定。
  那名骑士冲进了包围圈,在三井面前勒住了马,叫道:“三井君!”
  “你是……越野?”三井万分惊诧,眼前之人竟然是他熟识的仙道身边的武将越野宏明!“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明明已经答应的,为什么还要伤害他?”越野忿忿的回头怒视藤真。
  “我是迫不得已,三井寿确实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儿,你的主子很有眼光,呵呵。”藤真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给了越野一个抱歉的表情。
  越野上下打量着遍体鳞伤,却依旧紧握佩剑,傲然不屈的三井,脸上又是痛惜又是矛盾,沉默了一晌,抬头向三井说道:“三井君……”
  “你站住,有话径直说!”三井剑锋指向越野,警惕的喝止了意欲靠近的越野,他和藤真之间的对话,让三井不得不怀疑。
  “越野宏明指天立誓,一生效忠陵南,效忠仙道殿下!”越野伸手按住胸口,神情凝重的说道:“我只有一句话想告诉三井君。”
  三井的容色有些缓和,垂下的佩剑,毕竟武士是最重誓言与忠诚的。越野驱马靠近三井,缓缓的开口:“不是我们殿下……”突然跃起扑向三井,抱住他的身躯奋力一扳,两个人一起从马上跌落尘埃,越野则死死的按住了三井。
  这时翔阳武士一拥而上,分别制住了三井的头、肩和四肢,三井动弹不得,激怒欲狂的喝问越野:“越野宏明,你敢违背你的誓言!”
  “我没有,不是殿下,是田冈大人……”越野怜悯而歉意的看着三井,“三井君,仙道殿下是我们陵南兴复的希望,可是如若你死了,殿下会很伤心的,请你原谅我。”
  “来人,把三井君的朋友放了!”几乎同时,藤真也大声的吩咐属下,“把解药给他喝了,告诉他只能慢慢的走,如果着急赶路,伤神动气的,就只有送命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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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压城城欲摧

  翔阳都城的上空天色阴霾,乌云翻滚,而眼前是一片梅树林,枝干曲虬的树上,点点簇簇的红梅开得正盛,触目所及云蒸霞蔚,仿佛熊熊燃烧的无边野火照亮了青空。
  三井靠在舒适的软舆中,他现在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加起来,也只能动几根手指头,两名翔阳侍者抬着他,一路流连景光。而翔阳国的国主藤真健司则一身常服,意态悠闲的陪着三井慢慢行走,不时还为他指指点点,“三井君觉得这片梅林怎样?是我十岁时带人亲手所植呢,你看现在已经开得这样好看了!”
  三井紧抿着嘴唇,被繁花映红的目光冷得似乎不带一丝温度。
  而藤真仍旧兴致盎然的自顾自的往下说:“我打算在林子边上再凿一处池子,种植莲花,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三井君觉得可好?”说着整个人靠在了软舆扶手上,下巴枕着胳膊,明亮得双眼流露出诚意和热情,好像一个殊无心机的邻家少年郎。
  三井终于哼了一声,一脸鄙薄的神情,斜眼看着藤真,一字一字的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要多虚伪就多虚伪,要多恶心就多恶心!”
  藤真一愣,很快唇边漾开一个奇异的笑容,随即便化作一串爽朗的长笑,“如果我们可以再多一些时间相处,那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不过既然现在三井君不乐意看到健司,那么就换一个人来陪你吧。”
  藤真抬手一指,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三井看见一个清瘦精干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一株梅树下。侍从们把软舆放在了地上,藤真笑着拍了拍三井的肩膀,和侍从一起走开了。
  那个男子走到三井身边,客气的向他行了一个礼,说道:“在下田冈茂一,是陵南国的遗臣。”
  陵南,不就是仙道母亲的故国吗?而眼前这个自称陵南遗臣的人,便是越野口中的田冈大人?三井心中一动,却还是一副冷冷的神气,“我不认识你,而且我也没有听过什么陵南国。”
  “不错,陵南毁于海南之手,迄今已经整整十八年了。三井君这样的年轻人,多是没有听过的。”对于三井的态度,田冈似乎并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三井君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之所以用这样不礼貌的法子请来三井君,就是希望你可以劝说仙道殿下,为兴复陵南尽一份心力。现在湘北海南大战在即,而翔阳也不会作壁上观,神奈川行将大乱,正是我陵南复国的大好时机。”
  “你要复国自管复你的,干吗非要拉上仙道不可?”三井越听越觉得刺耳,忍不住出声叱问。
  “仙道殿下是陵南先代国主在俗世唯一的血脉,复国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田冈沉声说道,“况且,精神的力量对于武士们是非常重要的,我们陵南子弟需要殿下的领导和鼓励!”
  “可是,仙道也是海南国主的后人,你要他背叛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吗?况且——”三井心中一痛,脸上掠过一抹凄清的神情,“你的复国大业要几时才能完成?仙道却不知道还有多少时光陪着你们消磨……”
  田冈闻言,垂首默然了一会,终于还是抬起头,决绝的看着三井,昂然说道:“真是因为这样,殿下才更应该在有生之年,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千秋留名,而不是陪着三井君消磨在花前月下。”
  田冈的话让三井有一些羞惭,但更多的却是一股激怒,他大声说道:“这只是你的想法,仙道他只不过想过简单快活的日子而已。我即便是死,也绝对不会受你们挟制,让他做不愿意做的事!”
  田冈摇了摇头,冷笑道:“三井君放心,我们殿下为了你,一定愿意做任何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真是叫人遗憾。不过也幸好如此,总算让我有了说服他的法子。”
  ==================================================
  “虽然我们希望湘北此次是有足够的诚意,但还是不得不做完全的准备。”牧绅一将一份图卷在神和高头的面前摊开,“我已经挑选了最出色的武士贴身保 护国主和高头大人。再有就是青上原离我国不远,我也安排了人马驻扎边境以防不测,这个是布防图,请国主和高头大人过目。”
  “行兵布阵是牧大人内行,我想定是没问题的。”高头颔首,“那些扈从的武士,最要紧的是信得过。”
  “大人放心,他们都是绅一仔细拣选过,武艺和忠诚都是十分可靠的。”牧绅一一面回答高头,一面见神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国主还有什么示下么?”
  “我看见礼仪官呈上来的名单里,有彰的名字。两国会盟,需要他也前往吗?他素来讨厌这样繁文缛节的场合的。”神轻声说道,心下有些忐忑,担心高头和牧看出自己真正的心思。
  “让他一起去,是我的意思。”高头沉着脸,冷哼了一声,“我不放心在我们都前往湘北的时候,独自留他一人在海南都城内。”
  “舅父!”神知道高头的言下之意,不由皱眉。
  “我也赞同仙道大人一同前往。”牧绅一的话倒让神和高头同时都感到意外,“仙道大人的智计和武艺,都是出类拔萃之选,有他在国主和高头大人身边,绅一也可以放心许多。”
  “哼,是么,但愿如此吧……”高头的脸上还是一阵阴晴不定。
  神不语,双手拢在大袖之中,悄然握住了袖中的暗藏的匕首,心中默默自语:寿,我要到湘北去了,此行可以见到你么……
  “牧大人。”这时堂外想起一个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神觉得有几分耳熟。
  “什么事?”牧回头,一个姿容俊秀却神情冷冽的少年跪坐在门槛外。
  “刚才前方来报,说是边境上又发现了那群山匪的踪影,看起来行色匆忙,好像要有什么行动,问您需要阻拦或者清剿吗?”
  “咦,你是……流川枫?”神认出来了,这个少年正是三井念念不忘的故友流川枫。
  “正是,他现在是我的近身随从,这次我也安排他前往湘北,保护国主和高头大人。”牧绅一笑道,接着吩咐流川,“不用,随他们去吧,和湘北会盟的大事就在眼下,就先不睬这些乌合之众了。”
  “是。”流川应答了一声,静静的退了下去。
  湘北……三井是湘北的人,那么眼前这个少年,也是来自湘北吗?神暗自忖度,如果回到湘北,他是不是会想起什么来呢?还会扰乱三井那颗暂时平静下来的心吗?

  荒原金鼓动地来

  青上原是湘北和海南边境的一处高原,埋葬着百十年来湘北阵亡的将士们,放眼望去尽是荒冢衰草,莽莽黄沙,说不尽的苍茫萧瑟。
  “这些坟头下边,不知掩埋了多少连梦都来不及做的年轻人。”仙道忽然轻轻的吐出一句话。
  站在他身边的牧绅一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夺,有争夺就便会死人,再过千百年,也还是如此。不是温柔乡,便是英雄冢,不想虚度光阴的话,在乱世之中,男人只有这两种结局。”
  仙道低眉笑了笑,不再言语。一到青上原,他就在旌旗飞扬,剑戟林立的湘北武士阵中寻找三井的身影。可是他看到了安西、宫城、樱木等人,却始终不见三井,这让他的心头有些隐隐的不安。
  一阵密集的鼙鼓声响起,袍冠整肃的神和高头缓步走上高台,湘北的国主赤木刚宪已在高台之上的祭坛边上等候。
  神安详客气的向赤木施了一礼,而赤木只是神色倨傲的略略躬身,便算是还礼。高头顿时感到十分不悦。
  随侍的礼官大声诵读了祭文,然后将焚好的香支分递给了神和高头,二人按照礼仪恭敬的行礼、上香、祭拜。
  接着两国的礼官捧着盟书步上祭台,站在了各自的国主身畔。神取过盟书,率先走上前,微笑着双手将盟书送到赤木跟前。赤木随手接过,看也不看,就扔进了礼官手上的托盘中。
  神不禁呆了一下,纵然他一开始就决定对湘北优容宽让,可是赤木的态度也实在太过无礼,台下的海南国人阵之中,立刻窃窃议论起来。
  神按捺住内心的不快,气定神闲看着赤木。赤木的唇边似是噙着一丝冷笑,单手从盘中抓起本国的盟书,径直往神的面前一送。
  神依旧按照礼节双手接过了盟书,缓缓展开,才看了一眼,俊秀温和的脸庞立刻紧绷起来,刷的合上了盟书,秀气的双眉一挑,沉声向赤木询问道:“赤木国主,这是什么意思?”
  赤木看着眼前这个似是文弱优柔的少年国主,突然仰天爆发出一阵狂笑,然后蓦的收住了笑声,向神与高头一指,大声说道:“你没有看错,这不是盟书,是战书!我赤木刚宪,就在湘北死于海南刀下的亡灵前,向海南宣战!”说罢一脚踢翻了摆放祭礼的桌案,从案下抽出了一把事先藏好的长刀,向神拦腰劈了过去。
  波翻云诡的瞬间突变,让台下两国阵容同时鼓噪起来。湘北的士兵们早有准备,立刻分作两对,一队迅速将祭台团团围住,一队则冲向海南的官员和随从的武士。
  “清田、流川,你们几个跟我上去保护国主和高头大人。”牧绅一提剑在手,向军阵中一挥,立即有一队武士分了出来。
  而忽然牧觉得身侧蓝影一闪,一个人已经抢先向奔向祭台,转瞬已经到了湘北士兵的阵前,却是刚才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仙道。
  “高砂,你先带人抵挡一阵,武藤的人马就在边境,很快就会到了。”牧说完举起手臂伸指一弹,一枚信号立刻挟着尖锐的鸣叫升上高空,绽开一团刺目的烟火,随后化作久久不散的黑烟。
  樱木正指挥着士兵准备冲上高台,突然一个人影无声无息的冲到了面前,顿时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是他一直心怀好感的仙道彰。
  “喂,本天才不想伤你,你也别妨碍本天才,快退开!”樱木一面向仙道叫嚷,一面挥刀鼓动士兵奋力前冲。他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这场战斗中立下大功,最好能够擒主那个让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海南国主,好让赤木心甘情愿的将晴子许配给自己。
  仙道全然不理会樱木,伸手一抓,已经揪过了一个湘北士兵,劈手夺过他的长刀,然后将其丢进了人群,马上引起了湘北兵阵的一阵不小骚动。
  在樱木的印象中始终嘻嘻哈哈,十分随和的仙道此刻面若寒冰,带着一脸焦急和肃杀之气,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仙道又刀锋划过,劈倒了两名湘北士兵,樱木霎时急红了眼,哇哇大叫:“你竟敢伤我的士兵,弟兄们,给我截住他!”
  赤木的攻势如惊涛骇浪,一招紧似一招的攻向神和高头。神无兵刃在手,只能步步退闪避让,同时还要护着高头,情势越发的危急。
  赤木奔雷疾电的一刀拦腰向神和高头卷去,退避不及的神只好抱住高头,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一刀,赤木又是一刀攻来。神觉得肩背碰到了一个硬物,原来是倒在一边的桌案阻挡了他的退路,眼见退无可退,在赤木的得意的狂笑声中,神心下无奈的暗自叹息,闭上了眼睛。
  只听一个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过后,赤木的刀锋并没有如预料中的落在自己身上,反而听见他发出惊怒的吼叫,神有些错愕的睁开眼睛,却看见仙道横刀傲立在自己和高头身前,拦住了赤木。
  “彰!”神又惊又喜,仙道一面牢牢的盯死赤木,一面向神伸出手去相扶。
  “慢着,宗一郎!”高头突然惊慌的叫道,“你离他远一些。”望着仙道手中鲜血淋漓的白刃,双眼流露出恐惧和怀疑的神色。
  神还没有答话,一阵杀声震天中,湘北的士兵已经冲到近前,仙道来不及多想,把掌中的长刀往神的手里一塞,整个人如鹞子一般的高高跃起,扑向赤木。
  赤木暴喝,挥起比寻常战刀要长许多、阔许多的锋刃直刺赤手空拳,身在半空的仙道。
  “彰,小心!”神心急如焚,不等他去分击赤木为仙道解围,湘北的士兵们已经如潮水般涌到了面前。被仙道引开赤木,又利刃在手的神不似先前那样急迫狼狈,话刚出口就已砍倒了一名湘北士兵。
  眼看赤木的刀尖已经寒光闪动的逼近了仙道的胸口,仙道突然在空中改变了方向,整个身子向后一折,灵巧的翻了一个筋斗,踢向赤木握刀的手腕。
  嗤的一声轻响过后,仙道的帽子跌落地上,几绺长发被赤木斫断,耳际也隐隐有血迹渗出,而接着就听见赤木一声闷哼,手中的刀飞向空中。湘北的士兵群众立刻爆出一阵惊呼,“啊,快保护国主!”
  听见呼声的樱木回头,看见赤木已然手无寸铁,而仙道和他就止有咫尺距离,只好一咬牙,丢下了神和高头,飞奔回赤木身边。
  而就在这眉睫开合的瞬间,牧已带着清田、流川等一众海南武士杀上高台,和湘北的人缠斗在一起。
  牧绅一一路手起剑落,所向披靡,不消一会儿就杀到了神和高头的身边,虽然湘北士兵的攻势不减,人数也绝对占优,然而想要立时擒杀海南国主,已经不可能。
  “牧大人,你不必理会我这边,赶紧去把彰救出来。”神急切的说道,在湘北士兵和围困中,仙道蓝色的身影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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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25:52 | 显示全部楼层
“臣下明白!清田,你速速带人去支援仙道大人!”牧立即吩咐清田。
  “是!”清田大声应答,改守为攻,手中的剑舞得泼风一般,卷进了湘北的阵中。
  “且慢!”高头突然发出一声低沉却严厉的喝令。神和牧俱都不解的望向他。
  “宗一郎,这是一个好机会。”高头的脸上浮现出阴狠的冷笑,“借湘北的手除去他,这样天皇、将军和各国国主,都无话可说了。”

  剑下惊雷弹指间

  “舅父,你说什么?”神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甚至还有些愤怒的望着高头,“现在我们正面对共同的敌人,而且彰是我的兄弟啊!”
  “宗一郎,你不听我的话,必定要后悔的!”高头又气又急。
  “舅父,我已经听了您整整十七年的话了。”神无暇再理会高头,大声喝令身畔的海南武士,“把弓箭给我!”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弦声连响间,已经射倒了数名湘北士兵。牧绅一对敌的间隙向神看了过来,目光中流露出激赏之色。
  流川枫见神和牧带着一小队武士,正拱卫在高头身边,弓箭远攻,刀剑近守,几乎无机可乘。而正在他踌躇之际,突然一颗火红的脑袋直冲到自己跟前来,随即寒光扑面,一把又阔又厚的长刀已经劈到了面前。
  “流川枫,臭狐狸!”樱木的双眼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脸上的肌肉更是杀气腾腾,愤恨的骂道:“两年没见,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竟然投降了海南!你跟三井寿一样,老子今天就砍了你!”
  三井?“寿他怎么了?”樱木的话让流川心头一震,一边招架避让一边追问。
  “呸,一说要和海南打仗,他就跑了!”樱木的攻击如狂风暴雨,口中更是骂个不停,“一个是懦夫,一个是叛徒,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哇!”
  樱木的缠斗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流川心中一片茫然,一时被逼得连连后退。两个人都得忘乎所以,全然不顾周围的杀声震天,血肉横飞,却不曾发觉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落入了正沉稳对敌的牧绅一的耳中。
  牧环视了周围的情势,尽管自己带来的武士都是海南的精锐,然而身陷湘北境内,对方的士兵一拨一拨如潮水似的涌上来,杀到现在,不少海南武士都显出了疲惫之态,不由暗自皱眉,久战下去,对己方大是不利,而近在咫尺的武藤援兵却迟迟未到。
  “牧大人,牧大人!”这时一名武士一路冲杀,奔上了高台,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倒在了牧的脚边,“不,不好了,武藤大人的人马,被湘北的人阻住了,一时间过不来啊!”
  “怎么会这样?湘北的人怎么会绕到我们后方?”饶是牧绅一素来沉稳镇定,此刻也忍不住震惊失声。
  “湘北的人马,借道翔阳,是翔阳让他们绕过去的!”
  牧顿时无言,纵然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做了完全的准备,却没有料到翔阳和湘北会勾连在一起。而眼下,已经是进退维谷,生死一线了。自己战死沙场并不足惜,可是怎样才能保住国主万全呢?一向自信的牧绅一,突然觉得自己太年轻,毕竟缺乏高头那样的老谋深算。
  对了,高头。一个危险的念头忽然划过牧的心头,让他自己都不禁心魂惊悚。然而情势的危机容不得他多想,断然大声喝道:“流川枫,不要跟他纠缠,你过来,保护高头大人要紧!”
  牧的话同样如一道闪电,让流川原本茫然的心智陡然清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一咬牙,手中利剑突然一阵猛攻,猝不及防的樱木被迫退了几步,流川迅速后撤,拦在了高头跟前。
  “臭狐狸,哪里跑!”杀红了眼的樱木顿了一顿,马上又奔向流川。
  高头看着凶神恶煞直杀过来的樱木,不禁心惊胆寒,往流川身后靠了过去。而流川猛的抓住高头的手腕,凛冽的眼中锋芒暴涨,在高头惊惧不已的同时,突然反手一剑,贯穿高头的胸膛!
  流川制住高头之际,牧正踢飞了一名湘北士兵,他原本可以抢到高头的身边,却硬生生的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霎时高头所有的表情统统消失,目光空洞的望着插在自己胸口的白刃,仿佛仍不明白究竟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樱木也呆住了。在这小小一方距离内,弹指之间突然奇异的安静下来,似乎与远处的杀伐完全隔开一般。忽然不知什么人喊了一声“高头大人,高头大人被杀了!”
  “舅父!”神如遭雷殛,一阵狂跳的心好像要破胸而出,他呼喊的跑了过去,正好接住被流川一把推开,浑身血污的高头。落入他怀抱的高头一双眼睛犹自瞪的浑圆,却已完全没有了气息。
  “流川枫,你竟然是湘北的奸细!”牧的喊声响起,“海南的武士们听着,湘北的奸细杀了高头大人,大家要为国主效死,给高头大人报仇!”周围立刻涌起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响应,都充满了愤激和斗志。
  所谓哀兵必胜,以一当十,果然不错,牧在心中暗自叹息,高头大人,对不住了,况且也只有你不在了,神宗一郎才能成为海南真正的国主。
  什么?高头死了?那,那宗一郎呢?正被困在湘北人阵中难以突围的仙道听到喊声,心头震撼,紧接着迅速被强烈的不安和焦虑取代。他劈手夺过一名湘北武士手中的长戟,奋力一扫,不再顾及身后,冲决出一个缺口,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神的安危究竟如何。
  高头死了,自己杀死高头了。两年以来,一直苦心孤诣,隐忍万千终于完成了安西老师交付的任务,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心头重压的突然撤离,反而让流川的心空落起来,他有些迷惘的四下张望,寻找他始终追寻的身影。
  “臭狐狸,小心!”耳边传来樱木的惊呼,如梦方醒的流川发觉牧绅一的剑锋,已经到了让自己眉睫生寒的地方。他慌张的想举剑抵挡,忽觉右腿一阵剧痛,脚下一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神奈川第一勇士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而神宗一郎抱着高头的尸身,双目赤红的逼视着自己。流川看着自己右腿,正扎着一截明晃晃的利刃,十分熟悉,正是自己送给三井的匕首。
  樱木大惊,虽然他还没有全然明白究竟这是怎么回事,他直觉告诉他一定要救流川枫,他想冲上去,却听见牧冷冰冰的声音,“别动,否则他立时人头落地!”牧的剑锋轻转,一缕鲜血立即染红了流川肩头的衣裳,这下不仅樱木,他身后的湘北士兵全都呆立,不敢越雷池半步。
  “樱木大人,安西大人有令,立即擒杀海南国主,不得耽搁!”远处的厮杀还在继续,并且遥遥传来令官的呼喊。
  “擒杀个屁!”焦虑不已的樱木使劲跺脚,大声叫道:“这臭狐狸在他们手上呢,怎么杀!”
  怀中高头的尸身犹自温热,舅父死了,这个从降生起就管束着自己,但同时又是世上唯一全意爱护自己的人死了。神的胸臆同时激荡着悲愤和冰凉,居高临下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的流川。
  是他,是他杀死了舅父。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迷恋三井,让流川参加演武大会,而且对他全无防备,他又怎么会有机会杀死舅父!三井,莫非他也是这一阴谋的参与者,莫非他一直都在计算和利用自己的感情?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悲哀与绝望占据了神所有的理智,眼前流川英俊而苍白的脸庞模糊之间仿佛又成了三井的,摇摇晃晃的变幻着。
  神突然大叫一声,猛然拔出了插在流川腿上的匕首,在后者忍不住的短促呼叫中,高高举了起来。
  “宗一郎,不要啊!”一人从身后一手抱住了神的腰,一手牢牢扣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正对准流川的头顶心下落的匕首。
  神回头,看见仙道一脸焦急与关切的仙道,那张自小相伴,无比熟悉的容颜,让神的心头骤然一暖,手一松,匕首掉落,深深扎进了脚下的黄土。

  烽烟未定正关情

  一阵密集急促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海南的阵中响起了欢呼声,“武藤大人,是武藤大人的援兵到了!”
  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为首的正是武藤正,虽然士兵们看起来都相当疲惫,而且不少还负了伤,显然刚刚经历过了一场恶战,但是军容尚算齐整。
  突如其来的海南援兵让湘北的军阵有些混乱起来,武藤指挥士兵挥舞着刀剑戈戟,勇悍无比,很快就将湘北的包围圈冲开了一个口子,在高台之下海南人众所在的地方,占据了一方位置,和湘北的人马形成了对峙。
  这时湘北的阵中响起了收兵的金鼓声,樱木看了看流川,又看了看越来越多的海南人马,一下子没了主意,急得哇哇大叫,而赤木威严的吼叫从身后传来,“樱木花道,你给我回来!”
  樱木无可奈何的跨上了战马,忿忿的丢下一句,“狐狸,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你的!”说完大手一扬,带领着手下士兵驰回湘北的阵营。
  “老爹,狐狸,流川他,他杀了海南的那个老头……”樱木的马鞭指着远处流川的方向。
  “闭嘴!”赤木厉声喝止了樱木,回过头对马上沉吟不语的安西问道:“老师,看来宫城没能阻住海南的援兵,现在情势,您看……”
  安西远眺,十余丈之外,神正抱着高头的尸身,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然而身躯依旧昂然挺拔,目光直视湘北阵中,似是毫无畏惧。而流川却跌跪在黄土之上,脚下已经流淌了一滩鲜血。
  “老师,寿呢,寿在哪里?”两军对峙,却因为情势微妙而出奇的安静,流川突然的呼问,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却足够在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流川的声音纯净而透着热烈,好像高天上飞过的羽翼和山涧里流淌的泉流,竟似与身边的风诡云异,剑拔弩张格格不入。纵然看不分明他的眉目,安西仿佛还可以感觉到流川目光中的希冀和信赖。不由心底一阵刺痛,视线有些模糊起来,童年的,少年的三井和流川,或沉静如水或雀跃跳脱的脸庞和身影,在这逐渐湿润的模糊中穿梭。
  陡然间,一股久违了的强烈痛楚涌上心来,一如当年第一眼看见谷沢的尸体时那样,原来一切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可以毫不在乎的抛弃,而此刻高头的尸身就在眼前,自己却没有丝毫快慰之感。反而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哀恸狠狠的绞着安西的心,疼痛和眩晕让他在马上摇摇欲坠,终于抓住了自己胸口。
  “老师,老师!”赤木刚宪惊呼,及时扶住了安西,而老人在他的怀中已经没有了知觉。
  ==============================================
  “各自收兵么?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收场。”正眺望青上原方向的藤真听完下属的回报,感到既意外又失望,对身边同样皱眉不已的田冈说道:“看来,此行的收获不大呀。”
  “哼,未见得吧。”田冈冷笑,“湘北和海南俱都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且海南死了高头,湘北倒了安西,国柱倾颓,短期来说国内必不安宁,翔阳总是有机可乘的。现在,该是我们上场的时候了!”
  “三井君,你那位姓流川的朋友竟然刺杀了高头力,而且听起来和你还有莫大的牵连呢,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奇要给健司?”藤真带着几分调侃的口气,对身后的三井笑道,接着又叹了口气,似有几分唏嘘之意,“不过真是可惜了,他被带回海南处置,那是半分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可惜了那样好的身手。”
  适才翔阳探子清晰简短的陈述,却宛如惊涛骇浪,瞬间将三井的头脑淘得一片空白,几个月以来的遭际,更是被撞击得如同彼此毫无联系的碎片一样,让三井的思维无法有一个合理而连贯的走向。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流川刺杀了高头?流川不是一意为海南效力吗?流川在阵前询问自己?流川不是早以把自己忘记的干干净净了吗?流川受了伤,还被神带回海南了,海南的人究竟会怎样对待他?
  一想到流川的安危,三井猛的一个用力站了起来,可是没有站立片刻就脚下虚软又跌回了软舆。藤真嗤的一笑,俯身将三井的身体扶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柔声说道:“你莫要急,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你想见陵南的殿下呢,还是海南的国主?或者是你那个胆大妄为的湘北老朋友,嗯?”
  “宗一郎,你歇一会儿,把高头大人交给我吧?”仙道关切的询问。一路上神都不言不语,只是艰难的抱着高头的尸身纵马前行。
  “不用。”神轻轻的吐出两个字,脸上更无任何悲喜的表情,苍白、平静、冰凉的如同玉石的雕像。仙道叹息,正所谓郁结于中,必伤心神,哪怕他悲伤、愤怒、宣泄,都不会现在这个样子更令自己担忧。
  流川杀死了高头,神和海南的家臣们绝对不会放过他;而流川和三井之间,又有着异乎寻常的深深情愫,如果流川有个长短,三井有会如何自处?湘北海南的决裂仇对已成事实,面对眼前如此令人担忧的神,自己又怎能置身事外。仙道觉得一生之中,从未有过现在这样艰难万端,却无能为力的茫然感觉。
  “停!”走在前头的牧突然一声喝令,伸臂阻止了队伍的前行,脸上露出警觉紧张的表情,前方是两座山头包夹的路口。
  果然,只听一阵马蹄声细碎和轻微的刀剑碰撞的声音,从山的两边分别转出了一队兵马,分别穿着绿色和蓝色的戎装,阵容威武整齐。
  一看见绿衣军阵前方为首的将领,那个优雅万分却又深不可测的秀美少年,牧绅一脸上的肌肉立刻紧绷了起来,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牧大人,是藤真健司!”武藤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转移,瞥见如同大海惊涛的蓝衣军阵,更是忍不住失声惊呼,“博,博浪军!他们怎么和翔阳的人在一起?”
  “殿下,陵南旧臣田冈茂一参见。”田冈在马上向仙道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牧、武藤等人均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仙道心中不禁暗自叫苦。田冈在这样的场合公开暴露身份,还置自己于尴尬两难的境地,看来今日之事绝对不好收场。
  “神国主,牧大人。”藤真驱马走上前几步,笑的如同四月春风一般温情和煦,“健司不请自来,就踏上海南的土地,希望主人莫要怪罪才好。”
  “藤真健司,我没工夫跟你闹虚文。”牧冷哼了一声,马鞭一指藤真,声色俱厉的说道:“我们交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有什么花样,径直拿出来就是了!”
  “哎,牧大人不要误会,原本健司也不想这般没有礼数的。”藤真依旧笑容不改,轻轻摇了摇头,悠悠的说道:“怎奈我有一个新结识的朋友,说是无论如何都想来见他的旧交一面。”藤真说着把手一挥,身后的武士退向两边,一架软舆被抬了出来。
  三井寿!当看清软舆上所坐之人,仙道差点惊叫出声来,而表情一直静如死水的神,脸上的肌肉也悄然一跳,双眉扬了起来。
  “寿,你怎样了?”仙道很快发现三井的不对劲,终于大声喝问田冈,“田冈茂一,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海南的人都面面相觑,如此急切得近乎失态的仙道,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
  “殿下宽心,臣下无论如何也不敢伤害三井君,臣下请三井君来,只不过是为了讨殿下一句话罢了。”田冈的语气无比恭谨,而刀削一般的脸上却充满了坚毅与果决之气。
  “寿!寿!”仙道正想开口回答,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呼喊,却是被禁在囚车中的流川枫。此时他如冰霜一般的脸早已失色,望着软舆中的三井,眼中流露出极度忧惧的神色,加之他满身的血污,看起来十分凄厉可怖。
  “流川?枫!”三井终于发现流川,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终究是徒劳。是枫,他并没有忘记自己。三井原本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不在藤真和田冈面前示弱,不给仙道和神平添困扰,可是此际看着形容惨淡的流川,三井的心中一阵激荡,痛惜,忍不住颤声向神问道:“神,你,你要把枫怎么样处置?”
  看着三井眼中决堤的关切之情,而舅父已经逐渐冰冷的身,体是这样真切的躺在自己的怀里,神的心头一阵绞痛,他冷冷的望着三井,一字一字的说道:“我舅父怎样,他就怎样。”

  自古艰难唯一死

  “无论如何你都不肯放过他么?神,我……”神的话语宛如利刃狠狠戳刺在三井的心头,让他感觉从身到心彻底的强烈无力感。苦苦寻找了两年的流川回来了,就在自己的眼前,就在生死的关头,可自己却救不了他,甚至连触都触不到。
  “三井寿,你以为你现在对我还有丝毫影响吗?”神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却是一抹冷冷的讥讽之色,“就算你死在我跟前,他也只不过比你晚死片刻而已。”
  三井的心一阵紧缩、剧痛,殊不知此时神并不比他好受,从口中吐出最绝情的话,同样让他自己的心鲜血淋漓,然而这样剧烈而鲜明的伤痛,反而激发了一种绝望的恣意,在任何人都不曾注意到的瞬间,热热的泪水悄然滑过神冰凉的脸颊。
  “你不用求他,寿,我并不惧怕什么。”流川忽然开口,俊美憔悴的脸上闪现一抹温柔的浅笑,“只要,你记得我便好……”
  “枫!”三井刚刚呼出一字,胸口就剧烈的起伏,激荡的情绪伴随着一痕鲜血,涌出了他的嘴角。
  “寿!”仙道失声惊呼,从马上翻落,刚想奔到三井身边,两侧立即有十数名翔阳武士抢了上来,挡在了他和三井之间。
  “田冈茂一,你究竟想怎样!”仙道原本深邃宁静的双眸,此刻如同燃烧了两团诡艳的野火。
  “唉,都告诉你不可以动气了,就是不听话,把药吃了吧。”藤真下马,走到三井身边,给他喂了一粒药,轻轻拍着他的肩背,“你看,让这样多的人都为你焦急。”
  “殿下想让臣下放了三井君么?”田冈望定仙道缓缓说道,“可是普天之下,臣下只听一人的命令,那就是陵南的主君。”
  陵南的主君?陵南不是早就亡国了吗?在场所有的人都凝肃不语,听田冈往下说:“只要殿下立誓,成为陵南的主君,带领陵南子弟,从海南的手中收复国土,重建家国,臣下立即放了三井君。”
  虽然仙道早就料到田冈会提出的条件,但此话一出,还是如同千钧巨石一般压在了他的心头。他回头环视了身后的海南诸人,或期待、或冷漠、或猜疑、或信赖,种种不一的眼神全都聚集在他的身上。而神的眼中,更是透出仿佛最后希冀的灰白。
  “彰,你,你不要答应他!不要!”三井声嘶力竭的呼喊。一旦仙道答允了田冈的要求,不仅意味着他的余生将被卷进无穷无尽的争斗和杀伐,再无任何自由温情欢乐可言。而且叛国背主弃兄,违背武家信义之道,天下虽大,恐怕将来仙道无论行到那个地方,都要为人鄙夷轻视。
  “既然殿下如此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那臣下就好替殿下决断了。”田冈见仙道沉默不语,一双眼睛充满关切和踌躇的看着三井,当下从马鞍边上摘下硬弓,搭上箭支,对准了三井。
  只听尖锐的破空之声,一只羽箭嗖的紧贴着三井的耳际掠过,射入了软舆边上的土地之中,而三井的一绺蓝发折断,在风中飞散开去。三井一阵急咳,又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停手!我答允你!”几乎在同时,仙道大叫,双膝颓然跪倒在尘土之上,向三井露出了一个凄清无奈的笑容,随后艰难的将右手按上了自己胸口,仰首向着青灰的天,涩声说道:“神明在上,仙道彰谨此立誓……”
  不能,彰,不能呀!三井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惊恐而绝望的望着仙道,无力的摇头。而同时,神垂首闭上了眼睛,将一切拦在视线之外。
  突然,一阵马踏黄沙伴随着狂野剽悍呼喊的声音,掀起一片迷茫的烟尘,飞快的席卷了翔阳和陵南人马后方,让所有人惊然动容,也截断的仙道的誓言。
  那此起彼伏,震彻山野的熟悉呼喊,陡然让三井精神一振,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国主,是,是风浪郡的山匪!”翔阳军中很快有人叫了出来。果然,烟尘破处,出现了一支百余人的骑兵。虽然人数不多,然而各个□马匹神骏非常,俱都□着臂膀,挥舞着黑铁长刀,狠悍之色让人望而生寒。冲到翔阳阵前并不做片刻停留,径直杀进阵中,硬生生的把方阵撕做了两方,插到了翔阳和海南两军之间。
  “铁男,是你?”三井的声音惊喜的有些发颤,不远之处骑在骏马之上,肩扛长锋,神情倨傲的居高临下望着他的粗豪男子,正是不久前刚刚逃离藤真掌握的铁男。
  “哼哼,你这臭小子虽然无情无义,丢下老子不管,可老子却不是那号人!”铁男哼了一声,脸上虽然满是挖苦和不屑,然而望着三井眼中还是闪烁着关切。
  “怎么,你们以为凭着区区百十号人,就可以安然的把他救走?”田冈冷冷的说道,手一挥,两侧的人马迅速围了上来,将铁男一众人圈在当中。
  “抬上来!”铁男一声大吼,马上有数十只木桶被山匪们从马上推到了地上,堆到了一处。
  “你们知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吗?”铁男的长刀笃笃的敲打的木桶,傲然说道:“全部都是硫磺,只要老子放一把火,这里所有人统统都要被炸个稀巴烂,老头,你信不信?”此话一出,所有人几乎都勃然色变。
  “你!”田冈骇然望着那一堆木桶,忍不住勒马退了好几步,却犹自不甘心,“这样你们也得一起死!”
  铁男哈哈大笑,“老子的命从来都不值钱,有你们这些官家贵人陪葬,值当了。火把给老子拿过来!”铁男一声令下,立即有一名手下将一支燃烧的明晃晃的火把交到了他的手上。
  “住手!”藤真连忙喝止铁男,纵然他素来自诩镇定沉稳,此刻也被铁男的举动搅得心神摇曳,“你,你莫要妄动。有何条件只管说出来,大家商议。”
  “商议个屁!”铁男横了藤真和神一眼,粗声粗气的喝道:“就一句话,你们两方,放了三井寿和流川枫,老子走人,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你自管点火吧。”神淡淡的说道,神色依旧冷漠的波澜不兴,“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放人的。”
  铁男大怒,向藤真怒道:“你们怎么说,不信老子真敢放火吗?”
  烈烈的火焰晃得藤真眼睛似乎都有些刺痛,他向田冈靠拢,艰难的询问:“田冈先生,你看……”
  铁男见田冈犹自皱眉不言,眼睛一瞪,呼的把火把往木桶一靠,立刻引起了周围一阵骚动。
  “好,我们放了三井寿!”田冈心中一凛,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听此言,三井、仙道和海南诸人都松了一口气。
  藤真无奈的扬了扬手,花形、越野等人马上指挥着翔阳和陵南的人马,有序的慢慢后撤。田冈在马上凝视了仙道一会,沉声说道:“殿下,臣下兴复陵南的心意,一世都不会更改,我们必定会再见的。”
  仙道萧索的对田冈笑了笑,并不答话,只是走到三井身边,蹲下了身子,轻轻地将他拥入怀中,“寿,没事了。”
  “彰……”三井的手用力握住了仙道的肩膀,一阵颤抖。
  “怎么了?”感觉到怀中之人的不安和激动,仙道在他耳边轻声的问道。
  “你,你救救流川,好么?我,我不能让他死……”三井艰涩的说出了心思,他知道这样会令仙道万分为难,可是眼下,除了仙道,他还能够指望谁呢?却没有发现,流川原本充满热望着他情的眼神,正一点一点的滑落至冰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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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8:26:52 | 显示全部楼层
 山河落日照残棋

  仙道感觉到一点一点湿润的热度打在自己的后颈。
  “寿?”仙道握住三井的肩膀,轻轻的一推,想看看他的脸。可是才拉开一点距离,就被三井用力的抱住,将脑袋藏在了自己肩后。
  结识以来,三井从来在他面前表现过如此的脆弱和依赖,他不敢看自己,也不让自己看他,因为这样的要求实在太艰难,太不近情理。
  然而仙道很清楚,如果流川就这样带着对三井执着而无望的爱恋死去,那么终三井一生都不会开怀,甚至连跟自己在一起的勇气都没有。
  仙道叹了一口气,轻拍着三井的背表示理解和慰抚,“好。你先跟你的朋友回去。给我一些时间,放心,我一定有法子就他出来的。”
  “嗯……”
  “彰,你还要跟我回海南吗……”
  神的声音和三井一样,充满了倦意和不确定的飘渺。
  ========================================================
  海南国的都城四处都张贴了告示,七日后为高头大人发丧,同时处决刺杀高头的湘北奸细流川枫。
  “对不起仙道大人,国主有令,近日觐见者一律挡驾,大人请回吧。”国主府邸门前的守卫客气的拦下了仙道。
  仙道抬眼望着门楣上裹着的素白,没有再说什么。他是刚刚从大牢过来的,原本想探望一下流川枫。可是看守大牢的官吏很为难,也很坚持的回绝了他,说是国主示下,任何人都不准探视流川枫,见四下无人,还特地附在仙道耳边说,牧大人有交待,尤其不得让仙道大人进入大牢。
  看来神和牧都很清楚,自己绝对不会对流川的事撒手不管,既然回绝自己和防备自己都很难,就干脆来个回避不见。
  仙道只好沮丧的离开,一路苦思着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流川。刚回到府上,侍者就禀告他说,相田大人家的公子来了。
  相田彦一?仙道有些诧异,自从自己确认了对三井的心意之后,和相田弥生就几乎没有过从。而且背负使命频繁往来于湘北和海南,也有好一阵子没有空闲和他扯那些不疼不痒的奇闻秘辛。这阵子他又来做什么呢?难道又是好奇心作祟,来向自己打听湘北和海南的青上原之战吗?
  仙道走进书房,相田彦一立刻站了起来,神色间带着烦忧和踌躇。
  “彦一,有事吗?”仙道的口气带着明显的烦闷,言下之意就是告诉彦一,别再拿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扰他。
  “昨天,国主派牧大人到我们家提亲了。”相田彦一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仙道的表情变化,“说是要娶我姐姐为侧室。”
  “哦?”仙道眉毛一扬。确实彦一带来的消息,让他感到相当惊讶。在高头这个最强有力的支柱倾颓之后, 神能够如此冷静且迅速的寻找新的支持,并且拉拢的就是海南最有实力的相田家族,毫不在意自己曾经和相田弥生的过去种种。看来高头之死,以及对三井最后幻想的湮灭,让神迅速成长和改变了许多。
  “仙道大人,这个,真是抱歉。”彦一局促的挠了挠头发,神情有些尴尬,“姐姐已经答应了,她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家总不能拒绝国主……”
  仙道苦笑,看来彦一并不明白自己和弥生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一个念头在仙道脑海中一闪而过,点燃了他几日来黯淡心情的唯一明亮,他猛的抓住了彦一的胳膊,急切的说道:“彦一,你回去告诉你姐姐,说我想见她,越快越好!”
  “仙道大人,你别,别乱来啊,姐姐很快就要国主的侧室了,还是,还是避避嫌比较好……”彦一吓了一大跳,说话都不利索了。
  “少罗嗦,你帮我传话就可以了,其他的少管!”仙道不耐烦的语气和凌厉的眼神让彦一不禁打了一个突,剩下的半截话也咕嘟的吞回了肚子。这样沉不住气的仙道,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残城下,落日黄昏,清角吹寒。
  “彰,你看起来清减了许多。”相田弥生的眼中荡漾着疼惜,抬起手来,抚向仙道的面颊。而仙道却迅速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掌。
  弥生一愣,脸上掠过一抹受伤的神情,但随即爽朗的格格笑起来,“是了。我差点忘记,彰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我很快也要成为国主的侧室,不可以再像从前一样?”
  仙道艰难的点了点头,微垂着头低声说道:“对不起,弥生姐姐。”
  “那么,彰叫我出来,不是为了告别那样俗气的事吧?”弥生调侃的笑着,骄傲而恣意,明艳不可方物。
  “我,我想请弥生姐姐帮我一个忙。”仙道显然很激动,声音微颤,双眼闪动着希冀的火光,让相田弥生刹那间有些心神摇曳,相识以来,他从未给过她这样热烈的眼光。
  “呵呵,彰,说吧,我总是不能拒绝你的。”弥生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温柔,几分自嘲。
  “你帮帮我,我想见见流川枫,相田家一定有法子的。”仙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夕晖透过茂密的樱树林,疏疏落落的散落在两个对面而坐的奕者身上,洒下了点点暖色,一片樱花的残瓣飘飘悠悠的,落在南烈正捻着棋子的手背上。苍白的手掌,漆黑的棋子,南烈的手指一松,棋子落在了盘中。
  “不下了,我认输。”南烈的笑容疏懒,带着一丝浅浅的惨淡。
  “明明还有可为的,为什么这么快就认输?”牧将棋子在指尖翻转玩弄着,笑望着南烈,“近来事多,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下棋了。”
  南烈不答,面容平静、黯淡,如同快要干涸的水面,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突然他觉得眼前一花,掌心变得空荡荡的,等他省悟过来,茶盏已经到了牧的手中。
  “看来南大人今日有些心神不宁啊,连茶也不给我倒一杯。下了半天的棋,有些觉得干渴了,这杯给我喝吧。”牧笑吟吟的将茶盏送到了唇边。
  “等一下!”南烈色变,呼的站起身来,大袖朝牧绅一拂去,只听咣当一声,牧手中的茶盏已被他扫落在棋坪上,微碧的茶水顺着棋坪上的纵横沟壑流的到处都是。
  牧并不言语,仍旧微笑的等待南烈开口。
  南烈颓然坐下,惨笑道:“我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死罢了,牧大人连这个机会都给我么?”
  “南大人,你是医者,医者是让人活命,却不是让人死去。”牧一粒一粒的把沾满茶水的棋子捡进棋盒,“有时候死人是没有法子的事,南大人,你应该留着自己的性命,让更多的人在这乱世活下去。”
  南烈的身躯一颤,抬起头来,正碰上牧绅一深邃的眼神,陷在他棱角刚毅的眉骨之中,恍惚之间竟似有一闪而过的温情和无奈。
  “军营之中有许多在青上原受了伤的士兵。如果南大人肯屈尊的话,绅一希望你可以过去看看他们。不搅扰南大人了,告辞。”牧说完站起身来,不再给南烈说话的机会,转身飘然离去。

  一生襟抱为君开

  “老大,小三,要糟糕了!”德男一路吆喝着冲到正在高高的草垛上,相对闷坐的铁男和三井面前。
  “妈的,有话就说,咋咋呼呼的搅得老子心烦。”这几日来三井总是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样,既不喝酒,也少说话,尽管铁男知道他心中的忧虑,却也跟着憋闷的难受。
  “刚刚有弟兄从海南城里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德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偷眼打量三井,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七日后就要处斩流川枫了,也就是,明天……”
  此话一出,连铁男都不禁撼然色变。
  “唉,小三,我早说了,你那个小情人指望不了。”德男兀自絮絮叨叨,“有谁会那么大方,使气力救自己的情敌呢?”
  三井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腾的站了起来,忘记了脚下是干草,一个踩空摔倒了铁男身上。
  “混蛋,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鸟嘴!”铁男恶狠狠的瞪了德男一眼,连忙伸手扶住了三井。
  三井身躯僵硬的呆立了一会,然后缓缓的推开了铁男,纵身跳下了草垛。
  “喂,你去哪里?”三井怪异的举动让铁男忍不住喝问。
  “去海南。”三井头也不回。
  “就凭你一人,你莫不是疯了吧?”铁男在他身后大声叫嚷。
  三井并没有停下,给铁男留了一个脚步轻快的背影,仿佛只是如同往日他们闹了别扭,无数次负气走人,然后不久之后又会回来那样简单。
  “你等一下,我们一起去!”铁男的喊声让三井身影一滞,又听见他粗声粗气的在身后咒骂,“哈哈,老子认识你这家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铁男,这一次我不准你跟着我。”
  “放屁,这是老子的地盘,老子说了算数。”铁男冲着三井啐了一口,仰天大笑。
  “如果连彰都没有办法,我想我应该去见枫一面……”三井回头,脸上露出铁男久违了的明朗笑容,“这你也要跟我去吗?”
  ======================================
  “小人受相田大人栽培之恩,所以冒了天大的干系,只是小姐不可耽搁太久。”负责看守大牢的官吏战战兢兢的说道,他的跟前站了两个都戴风帽,身披大氅,全身都过得严严实实的人。
  “知道了,你快把牢门给我打开。”相田弥生压低了声音,不耐烦的说道。
  “啊,这个万万不可,万一让牧大人知道,小人全家要掉脑袋。”相田弥生的要求让狱吏大惊失色,连连摆手。
  “我们两个人进来,照旧两个人出去,四周有你那么多的守卫,还怕什么?”相田弥生冷冷的说道:“能让你掉脑袋的,可不止牧大人一人。”
  相田弥生从风帽下射出两道冷厉的眼光,狱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只好哆哆嗦嗦的取出钥匙,打开牢门,哭丧着脸再三嘱咐:“牧大人一个时辰就会派人来巡查一次,请小姐务必看了速回。”
  “好,你到门外去,一盏茶工夫我们就出来。”相田弥生挥了挥手,打发狱吏离开。
  相田弥生身后的那个人推开了牢门走了进去,在盘膝冥坐的流川枫跟前,蹲下身来,将风帽向后抹下,露出了一张英俊的脸孔。
  “是你?”一泓惊异之色掠过流川冰玉似的的双瞳,在他面前的是仙道。
  “你还好吧?”仙道伸手,轻轻捏了捏流川的肩膀、胳膊,发现他并没有受什么伤,看来神和牧并没有格外的为难他。
  流川垂下头,疏索凄清的浅笑在脸上疏忽一闪即逝,虽然是死囚,但牧依旧很爱惜和尊重他,身体上没有再让他受摧残,可是一颗心却已经是千疮百孔,痛楚的近乎麻木。三井和仙道在历经生关死劫之后的深情相拥,早已告诉了他所有的答案。如果他还有未来,或许仍旧对这段感情难以放手,然而行将踏上死途,一切都是奢想。
  流川如长空星沉一般刹那明亮又转瞬冥灭的笑容,让仙道一怔,他凝视了流川良久,突然站起来身来,解开身上的大氅,披到了流川身上,然后把他整个人架了起来,嘶哑着声音问道:“你还能行走吗?”
  “彰,你干什么?”仙道的举动让牢外的弥生惊骇不已,扑到了牢门边,恐慌的望着牢内的两人。
  “弥生姐姐,烦你将他带出去。”仙道转身,给了弥生一个平和温暖的笑容。
  “不行,我们三个人出不去的!”
  “我留在这儿……”
  “你,你说什么?”仙道的话让弥生气急的直跺脚,“你拿自己换他出去?你疯了吗,彰!”
  “我不……”流川终于明白了仙道的意思,刚刚开口,就被仙道用帛巾塞住了嘴巴。
  “如果你死了,寿一生一世都不会快乐,懂吗?”仙道温柔的替流川拉上风帽,遮住了头脸,“你放心,国主是我的亲兄弟,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可是彰,万一,万一……”弥生说不下去了,美丽的眼中流露出恐惧和悲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仿佛轻风流云一样不受任何羁绊的仙道彰,也会有为了一个人,愿意付出自己全部感情甚至性命的时候。
  “那样寿一辈子都会记得我不是吗?”仙道挑了挑唇角,笑容变得有几分顽皮,“总好过这家伙死了,寿一辈子记得他。”说着将流川的脑袋一按,轻轻一推,送出了牢门。
  “好,彰,我先送他出去。”弥生微微扬起头,不让泪水从眼眶中跌落,神情也变得坚毅起来,“你放心,我们相田家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不!流川在心中大喊,然而除了口不能言之外,手腕被弥生牢牢扣住,腿上的创伤让他只能踉踉跄跄的跟着她走出大牢。
  “如果我不能出去,你一生都要对他好,知道吗……”仙道慢慢坐了下来,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着流川的背影低语,心间平静,襟怀洞若冰雪,竟殊无悲意。
  仙道抬起头,两人目光碰撞的霎时,大吃一惊的牧向后退了一大步,然而很快脸上的震惊之色,就被一种复杂的表情取代,“你给国主了出了一个大难题,仙道……”
  “对不起……”仙道眉目清柔的笑了笑,他明白牧话中的意思。他曾经在军前向敌国屈膝,现在又放走了国家的重犯,在没有了高头扶持,而国内豪强家族环视的微妙时刻,如果神不处置自己,不但无法向举国交代,而且更加无从树立自己的威信。
  可是和流川不同,自己和神,毕竟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即便神对自己的作为怎样的痛心忿怒,可又如何下得了手去?

  人间别久不成悲(完结)

  马蹄踏碎夜的星霜,三井独自一人驰行在通往海南都城的道路上。他既不掩饰行藏,也不避人耳目,他的心平静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天边已经隐隐露出了曦光,而遥远的鼓声敲打着时间的流逝,三井的想法很简单,就这样直闯海南的刑场,他必定不会看着流川死,他必定会动手救人,而结果必定是两个人一起死。
  彰,对不起了,如果你和流川易地而处,我也会这般对你的;来生太遥远空幻,所以我只能今生就跟你说抱歉。
  远远的一辆马车向他迎面驰来,密集的马蹄声在人烟尚稀的残夜之中,就如同三井的单人独骑一样,显得分外的鲜明而急促。
  当三井和马车擦身而过的瞬间,突然听见一声马的长嘶,马车骤然停住,接着有人在他身后大声叫喊:“三井寿!”
  三井勒马急停,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人从马车中钻了出来,向着自己用力挥手。
  “你是谁?” 那个人很年轻,也很陌生,三井犹疑的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他。
  “怎么会是你?”面对三井,那个人显然也觉得诧异,顿了一顿,解释道:“我叫相田彦一,是仙道大人的朋友。”
  见三井依旧是冷冷的神气望着自己,似乎充满了不信任,彦一干脆说道:“你等一下,我让你见一个人。”说着钻回了车厢,搀扶了一个人出来。
  “枫!”一霎间三井整个人都呆住了,星辉下苍白的近乎透明澄澈的俊美少年,竟赫然是他以为濒临死境的流川枫!
  三井翻身下马,跑了过去,那清泠的眉目、那眉目间暗涌的热情,除了是他还有谁?三井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将流川拥入怀中,泪水滑了下来。
  而流川更是沉浸在一股如幻似真的激动、甜美与悲凉之中。二年来无论是天涯还是咫尺,始终牵念却又触不到的人,此刻正与自己相拥,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他的双腿尚无力站起,只能伸出双臂抱着三井的背,温柔小心的,深怕一个太用力就会让这美丽的梦境破碎。
  “行了,三井君,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带他离开吧。”彦一在一旁焦急的提醒,“仙道大人说了,如果不出意料,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有追兵来了!”
  三井如梦方醒,抹了一把眼泪,感激的对彦一说道:“多谢这位兄弟啦。请你帮我带一句话给彰,就说我安顿好流川后,就会去找他……”
  相田彦一摇了摇头,凄凉的说道:“对不起,这句话,我恐怕不能帮你带到了。”
  “怎么啦?”彦一的话语和神情都让三井心头一震,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仙道大人是用自己,将他从大牢中偷换出来的。”彦一带着几分悲凉,又有几分怨气的眼神看着流川,“此刻,恐怕已经被发现了……”
  彦一的话给了三井狠狠一击,陡然放开了流川,急切的追问道:“那,那会怎样?”
  “我不知道,我要回去了,你们自己保重……”彦一摇了摇头,准备钻回马车。
  “等一下!”三井突然叫住了彦一,用力抹了一下眼泪,将流川缓缓的从自己身边推开,“这位兄弟,麻烦你再送他一程。”
  “寿?”
  “你……”流川和彦一同时发出了不安的疑问。
  三井一面一步一步的向后退,一面对流川和彦一说道:“我仍旧去海南。”
  “寿,你不能!”流川似乎知道了三井的用意,受了重创的腿让他无力跳下马车,只能焦急的向三井伸出手去。
  “枫,你回湘北吧。我原本是决意与你一同赴死的,现在,我要去陪彰,无论这一生还剩下多少时光。”三井纵身上马,给了流川一个如星辉一样柔淡的笑容,便头也不回的飞驰远去。
  “寿!寿!”流川大喊,看着三井的身影在雾气迷离中消失的再也看不见,眼中流露出如同薪尽火灭的绝望神光,伸出的手在冷冷的空气中,久久放不下来。
  =======================
  牧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仙道,以及怔怔的站在一旁的神,默默的退了出去。他看重流川,可流川是湘北的奸细;他欣赏仙道,可是仙道却为了三井甘犯死罪;他想帮助神,可是感情的死结,又岂是旁人可以援手的。
  神走近仙道,既不居高临下,也没有伸手去扶他,而是慢慢的蹲下身子,双手绕过了仙道的脑后,抬起了他的脸庞。
  “为什么要这样做?” 神的双手依旧感觉很温暖,却是轻轻的颤抖着,如同他的声音,“你让我怎么办?还有他,彰,你不是应该陪在他身边的么?”
  仙道无言,他看见神的眼中纠缠着失望、伤心、怨忿、怜惜,还有看陷在那漆黑深邃中的温情,在看着他,仿佛透过他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如果我不杀你,举国上下都会认为我没有力量做这个国主;可是如果杀了你,彰,就如同杀了他,杀了我自己。”神将仙道的脸颊压在了自己的肩上,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长发。在无边的静默中,仙道仿佛听见他心碎的声音。如果在失去三井,失去高头之后,再失去了自己,即使是万里江山、荡荡版图,恐怕也难抚慰神万一。
  牧站在门口,漠然望天,他从来也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无计可施。
  突然,一阵嘈杂之声从前院传来,紧接着一个武士跌跌撞撞的奔进来,气喘吁吁的向牧报告:“牧,牧大人,有人闯进来了,是,是……”
  “是什么人?”牧眉头一皱,沉声问道,心下诧异非常,在高头即将发丧这样一个敏感紧张的时刻,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和身手,竟敢直闯国主府邸。
  “是我。”牧惊然循声望去,只见头发散乱,一身血污,却犹自脚步沉稳,容色平静的三井寿向他走了过来。
  “三井寿!”牧一声惊呼,同时也惊动了房内的神和仙道,二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砰的撞开门冲了出去。
  “寿!”“彰!”“三井……”六道目光碰撞在了一起,情怀各异,感慨不一。
  让自己魂梦牵萦、爱恨交加的面容突然出现在眼前,让近日以来心力交瘁的神,觉得心弦陡然一松,身不由主跨出一步,想向三井靠近。
  然而身边一人却比他更快,神只觉得眼角人影闪动,仙道和三井已经在他咫尺之外,尽情拥抱在了一起。
  神陡然停住了脚步,刹那燃烧的眼光黯淡下来,面如死灰。
  “国主。”牧暗自叹了口气,牵了牵神的衣袖,轻声提醒于他,“该怎样处置呢?”
  “你杀死我们吧,我不在乎。”三井从仙道的肩膀抬起头来,咧着嘴向他笑,仿佛并非谈论着生和死,只不过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罢了。
  他说“我们”?神又退了一步,身躯摇摇晃晃的靠上了门扇,带着门扇一起发出震颤的声音。而仙道并不说话,依旧静静的拥着三井。神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们,如同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处。
  “你们走吧。”神的声音突然在三井和仙道身后响起, “我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半个时辰之后,我一定会率兵追赶,能不能逃得掉,看你们的造化了。”
  神迅速闪进了门内,并用力摔上了门扇,将所有的人都隔在外面。他的声音似乎冰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却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潸然泪下。
  “寿,你还好吗?”仙道一手紧握着缰绳,一手抱紧了胸前的三井。三井的伤说重不重,说轻却也着实不轻,一路的纵马疾驰让仙道有些为他担心,不由放慢了马速。
  “喂,别慢下来呀,我可还不想死呢。”三井故作轻松的说道,他已经隐隐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大军马蹄声,神果然没有骗他们,已经率军追上来了。是啊,他怎么会放他们走呢,他只是一时下不了手吧?放走了他们,他等于在海南国上下威严尽失,又如何服众,如何坐稳国主的位置呢?
  三井心中唏嘘,他能够了解神的处境,他既不怨恨,也不害怕,因为有仙道在身边,他相信无论是同生还是共死,彼此都不会离弃,不会有遗憾。
  “算了。”仙道停了下来,调转马头,不一会儿,海南大军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视线中,在十余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神骑在战马之上,身后旗帜飞扬,大军拱卫,风神俊逸,威风凛然。
  “仙道彰,你私自放走刺杀高头大人的重犯,现在我将你就地处决,可有话说?”神威严的话语一字一字的传到了三井和仙道的耳中,而海南军中立刻应声雷动。
  “嗤,这家伙还真会装模作样,是吧,彰?”三井嬉皮笑脸的说道,而仙道拥紧了他,远远望着神,容色凝肃,似乎若有所思。
  神从侍从手中接过长弓,搭着羽箭,缓缓的拉满了弓弦,对准了三井和仙道。
  “糟糕,他玩真的呢……”三井脸上仍挂着笑容,可还是转身抱住了仙道,用自己的背掩住了他的身体。
  弓弦骤响,好像敲打在了每个人的心坎,在场所有人的心都不禁一紧。而箭已如流星一样,直奔向了那相拥的二人!
  当羽箭冲破空气的疾风已经迫在眉睫之际,仙道突然抱着三井猛的转了一个身子。
  “彰,你——”三井的惊呼尚含在口中,羽箭已经无声无息的没入了仙道的背部,仙道的身子一个震颤,僵在了三井的怀中。
  “彰,彰!”三井声嘶力竭的呼喊,虽说可以轻易的说出同生同死的话来,然而当爱人的生命真的在自己眼前行将湮灭之际,那前所未有的恐惧,压的他的心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痛楚让仙道的脸上抽搐着,却竭力给了三井一个宽慰的笑容,“寿,你不要难过,我死了之后,你回湘北,流川枫在那里等你……”
  “彰,你胡说什么,你不会死的。”三井灼热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仙道的脸颊上,“就算你死了,我也和你一道,你这样风流,不看着你,到了阴间必定勾搭别人,哈哈。”
  三井将仙道的头脸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强笑着,而脸上的凄凉惨淡,让仙道忍不住伸手抚摸他泪水纵横的面颊,柔声宽慰道:“寿,你不要哭,其实……”
  神遥望着他们,垂下了长弓,漠然对身边的牧绅一说道:“走吧。”谁也没有发觉,从他的掌中悄然滑落一个漆黑的箭簇。
  后者默默的挥了一个响鞭,大军立刻向两边退开了一条通道,神调转马头疾驰而去,牧紧紧跟上,不消一会儿,大队人马撤得干干净净,只将苍茫的高天阔地留给三井和仙道。
  “彰,你想去哪里?”三井拥着仙道,感觉天和地前所未有的广阔却茫然。
  “回家吧,好么?”
  “回家?回哪儿?”
  “武石,或者陵南,只要寿喜欢,去看看我们从来都没有到过的家乡吧。”
  “好,我们去武石……”三井答应着,拍马前行,心中却无限悲凄。道路在前方蜿蜒,视野空旷,没有任何阻拦,可是仙道还能坚持那样遥远的路途吗?
  仙道在三井怀中挪了挪,探手到了背后。
  “你要做什么?啊,彰!”三井的问话刚刚说完,仙道已经反手握住了箭杆,用力将插在背心的箭拔了出来,顿时鲜血染红了三井的袖袍。
  “咦?”等到仙道艰难的将那只箭举到三井面前时,三井却愣住了。从血迹看,箭杆入肉只有两分不到,而箭簇却已经被折断。
  “这,这是怎么回事?”三井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那支箭,半晌没回过神来。
  “傻孩子,是他放过我们了呀……”仙道叹息着,他知道神射出了这一箭,不仅给了自己和三井未来,同时却将自己封进了永世的寂寥之中。
  湘北与海南青上原之战后七日,仙道彰死讯传出,活跃在湘翔海边境一带的博浪军一时偃旗息鼓;半月,湘北国家老,在神奈川传奇一生的名臣安西光义逝世;逾三月,海南国国主神宗一郎正式聘定绿风国国主养女藤泽惠里为正室;一年之内,海南国灭高畑、灭横田、灭津久武诸国,成为神奈川平原的霸主,而湘北势力亦迅速崛起,与海南成分庭抗礼之势;三年后,神宗一郎侧室相田弥生为其诞下世子。
  又到了四月柳色烟光,春风薰暖的季节。一个五六岁左右,玉雪可爱的男孩举着五颜六色的漂亮风筝,在草地上纵情的奔跑着,扑到不远处柳树下站立的青年的怀中。那青年二十多岁年纪,眉目秀雅中透出隐然的威势,此刻正带着温柔纵容的笑意,一把抱住扑进怀中的孩子。
  孩子欢快的叫嚷着:“父亲,我找回风筝啦。刚才它跑到那棵大树上去了,是两个叔叔帮我拿下来的,喏,您看,他们还送给我这个!”说着得意的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钱。
  “啊!”年轻的父亲呆住了,平和淡然的容色顿时消散,“他,他们在哪儿?”
  “在那里呀!”孩子欢笑着遥指树下,却又很快失望了,“咦,刚才明明在的,怎么又不见了?”
  人已去,从此又是流水萍踪。青年低眉,凝视着孩子脖颈中的玉钱,那温润柔和的光泽掠过他的眉眼,仿佛照亮他藏在光阴角落,却无时或忘的一个遥远而美丽的幻梦。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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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9-5 18:24:02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看,还没完结呢,楼主别偷懒,快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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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31 23: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旦旦是三命跟我一样,所以他的每篇文我都看过,而且旦旦非常适合写长文,每篇都很精彩,这篇也一样,不过写到海南的君主我怎么样都觉得让牧绅一来当会比神合适的多,可能是动画先入为主的关系吧,这篇文里的三三是相当出彩的侠义心肠男儿心,而仙道还是一如即往的无欲无求,云淡风轻却又渴望心中一份真挚的感情,而神在里面却有很大的转变,心爱的人爱的不是自己,手握天下却不是自己掌权,做为一个棋子他有他的无奈,而流川可以说是这里最惨的人为了夺回三井他到海南做卧底杀高头却被安西利用,三井找到他却因为他的使命而拒绝相认,三井在伤心之余投向了仙道的怀抱,流川完成了使命却失去了三井的真心可以说他最失败也最让人同情,所以这也是是个悲文,但此篇文层次分明,人物性格鲜明,剧情振奋人心,让人看后欲罢不能,实在是喜欢旦旦的文笔,塑造了一个个个性鲜明的三井。
hanlu6677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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