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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20 22: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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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仙藤]江南令(8)
“两天后,我就辞了师父出门游历。说是为了增长见识,其实我只是想找你。”仙道淡淡地述说着,平静的语气波澜不惊。
情到深处情转薄,太厚重的感情反而让人无法言说,天南地北的苦苦寻觅,个中辛酸若是听的人不以为意,又何必言于人前。
藤真平静的眼波掠过一丝痛楚,忍不住伸出手抚向仙道低俯的头。就要手指将要触到仙道发尖的时候,藤真却又猛得收回了手,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白玉般的手,目光一寸寸变冷。
“你又何必呢,那只是年少无知的往事而已,你忘了它吧。”
仙道霍然抬头,脸色苍白得像雪,人紧紧盯着藤真的眼睛追问:“你,忘了吗?”
“我忘了。”
轻轻的三个字,重重地砸下来,一颗心仿佛被击成了粉沫。
也不过是四年,就真的消磨掉了曾经的深情?还是说,所有的种种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么当年的剑下留情,一夕缠绵又是为了什么?
“当年,你为什么不杀我?”
“当年我以为我爱你,现在才发沉是我错了?”
仙道痛极反笑:“因为牧吗?你不怕我告诉他当年的一切?”
藤真轻轻一笑:“你不会。”
温柔的笑乱了仙道的心,他忘情地抓住藤真的双肩,激动地说:“你难道真的要嫁给牧做一辈子女人吗?跟我走吧。”
“为了牧,我愿意。”
仙道颓然地松了手,他定定地看了藤真半晌,忽然笑了。
“既然你如此说,我就不强求了。”
他笑得如此随意,如此洒脱,就好像被拒绝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小事情,没有人看得见他眼底浓浓的伤痛。
“如此良辰美景,我却唐突佳人,真是该打。”
藤真看着他慢慢摇头:“你不必这么说。”
仙道对藤真一拱手:“那么,我告辞了。”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藤真一笑:“如果当日死在你的剑下,也许反而是种幸福。”
藤真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脸上露出伤感的笑容,用只的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如果早知今日是这样的重逢,我也宁愿当日死在你的怀中啊。”
他望着仙道消失处出了会神,忽然淡淡地说:“既然来了,就不要藏了。”
“原来你发觉了。”随着话音,一条高大的黑衣人影从湖畔淡淡的水雾中走了过来。月光皎皎,照见了他英挺的眉目,也照见了他眉间轻锁的忧虑。
藤真也不回头,轻轻一哂:“杀气即生,我若还不知晓,只怕早已死了千百次了。”
“那你又怎知是我?”
藤真冷漠的眼中掠过一丝暖意:“我怎么会不知道是你呢?”
黑衣人脸上宠溺的笑容转瞬即逝,重又布满刀锋般的杀气:“我去杀了他。”
“不行。”
“健司你……”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第一,你不能杀他,第二,你也杀不了他。”
“为什么?”黑衣人不服地问。
“你知道他是谁吗?诗剑两风流,花间尽销魂,他就是销魂剑仙道彰。”
“仙道?是那个仙道……”
“怎么阿透,你不信我?”
“不是。那么健司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说呢?”
“喂,刺猬头,干嘛跑到别人房子里发呆。”
樱木大叫。一大早下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仙道破门而主硬拉了起来。想着仙道又要带他们去什么好地方,忙忍着气快快地梳洗了,又冒着生命危险唤醒了贪睡的狐狸。谁知忙了一大圈回来,仙道却只是坐在桌子前发呆,叫了几声也没反应。
樱木气得暴跳,若不是看仙道脸色异于平常,早就一顿拳头招呼上去了。
仙道回过神来,直直地看着樱木,眼神若有所思。樱木被他看得地发毛,心想这刺狷头别是中了什么邪吧。
心里想着,脚下早退了好几步,忽听得耳边流川极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站住脚问仙道:“刺狷头,你有什么事吗?”
仙道认认真真地看了他几眼,郑重其事地问:“如果你重要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你怎么办?”
“切。”樱木松了口气。什么嘛,这也算问题?
“那还用问,抢回来啊。”
“那……”仙道想了想又问:“你爱的人爱上了别人,你怎么办?”
“啊?”樱木抓抓头发,看看仙道又看看流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要是晴子爱上了流川,他当然很生气了,那如果流川爱上了晴子呢?他心里猛得一痛,就那样失了神。
仙道哑然失笑,自己真是傻了,急病乱投医,这两个单纯的少年又能给他什么好的建议呢?
“白痴。”流川忽然开口“不放弃地爱他,直到他回来。”
仙道怔怔地看着流川,流川在晨光里微红着脸,本来如海水般沉静的眼睛像被一石惊破,变得多姿多彩,充满了感情。他冷漠的脸也变得柔和,比之他冷若冰霜的清俊,更惊心动魄的美丽。
仙道心里一直朦胧着的念头慢慢清晰,他看着流川和樱木微笑,笑容坚定自信。
“谢谢你,流川。”他对着两不名所以的少年真诚地说:“真的很谢谢你。”
风和日丽,池塘边杨柳轻扬,树下的棋坪边藤真轻蹙眉头,手拈棋子,看着棋局沉呤。
牧微微得意地对着藤真笑:“怎么样,我的棋艺是不是大人长进?看来你要认输了。”
藤真笑笑,正想投子认输,旁边一只手猛得伸了出来,拿了颗白子放在棋盘右角:“黑棋盛极必衰,白子还有作为,何必急着认输呢?”
牧一听这个声音,头一下大了三圈。这半个多月来,只要他和藤真相独相处,仙道就必来打扰,他已经烦不胜烦了。
藤真伸手抚乱了棋盘,他刚才苦心积虑好不容易让牧赢了一局,却被仙道叫破,眼见牧尴尬的眼光看过来,心下恼怒,狠狠瞪了仙道一眼。
仙道不以为意地笑:“藤真,牧棋艺糟透,下棋的话,不如找我。”
牧忍无可忍,抓着仙道走到一旁,无奈地说:“彰,你要玩也有个限度好不好?别再妨碍我们了。”
“谁说我在玩?”
牧一愣,“那你在干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虽不是君子,却也想一亲美人芳泽。”仙道玩笑着说,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牧陌生地看着仙道,瞳孔一点点收缩:“你要和我争吗?”
“我从来也没想和你争什么,只是这一次,我……”
“好。”牧打断仙道,傲然一笑,眼光锐利有如鹰鸷。
“那就索性比一比谁是天下第一。”
[9]
牧疑惑地望着眼前眼前的陌生人,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亲戚。
来人却不以为意地四下观看着,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他的身形比牧还高大,却又自然随和的不带一丝火气。
牧正想问个究竟,身后传来藤真清脆的声音:“阿透,怎么是你?”
牧回身,远处藤真正快步走来,身后不离不弃地跟着仙道,再远些仙道的两个新朋友和清田、神正一路吵吵嚷嚷。
牧头疼地看着一大群人乱烘烘地走近,不明白他的府弟何时成了游园。身后的那个人一个大步跨上前,搂住藤真笑着说:“想你就来了,怎么,你不想我?”
众人目瞪口呆,牧和仙道对看一眼,又调开目光,心里惊疑不定。
藤真挣开那人的怀抱,对神色各异的众人一笑:“我来介绍,这是我的表哥花形透。”
牧心里一松,想起刚才的失礼,忙笑道:“在下牧绅一,不知是表哥来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好说,好说,”花形略一拱手,目光落在牧身后的仙道身上,展颜笑道:“你是仙道彰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真的是一表人材。”
仙道意料之外的惊喜,上前笑道:“哪里,花形兄过奖了。”
牧的笑尴尬地僵在脸上,神皱着眉头看花形,心里转了无数念头,也没猜透花形的来意。
清田不满他对牧的冷落,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花形慢悠悠地笑,看一眼牧再看一眼仙道:“我唯一的妹子要嫁人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不来呢?”
清田一愣,气刚顺下去,却听见仙道说:“牧,你没告诉他们吗?”
他不由自主地接道:“告诉什么?”
“七天后的武林大会,谁是天下第一谁就是娶藤真的人。”
“什么?什么?仙道你这个家伙?”清田见牧默认,急得语无伦次地乱叫,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仙道身上,连流川也目光炯炯的望着他,神最先恢复过来,他不动声色的问藤真:“你的意思?”
“这……”藤真沉吟,花形接过话头,“没想到我妹妹还挺受欢迎的,好,自古美女配英雄,就这么定了,谁是天下第一,我花形就亲自送藤真上他家的门!”
他丢下这句话,拉着藤真就走,留下一大群心思各异的人各自出神。
藤真房里,藤真看着悠然喝茶的花形,冷冷的问:“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火上浇油。”花形一字一字吐出这句话,脸上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神色凝重严肃是象另一个人。
藤真沉默,花形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怎么?你又不忍心了,当年我真不该答应让你亲自去杀他!”
藤真寒了脸,寒声说,“当年杀了他,哪有今天的好戏看!”
花形静静的看了他半响,轻轻叹口气,藤真的真正心思他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只是……,他忍不住柔声说,“既然那么痛苦,你又何必勉强,不如算了……”
“花形,我的事情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藤真眼中寒气大盛,整个人锐利如刚出鞘的宝剑。
花形沉默,这么多年来,这是藤真第二次叫他花形,起因全是仙道。
花形不去看藤真盛怒的眼眸,起身离去,他把门在身后合上,抬头看天上一轮明月。
七日后,苏州虎丘山
一大早,从山脚到山顶的一段路,每隔一段就站了两名海南的迎宾弟子,山石树木中一片紫衣似锦。
田岗引着陵南众弟子走上山来,看不惯海南作派地冷哼一声,“好大气派,高头这家伙还是一样讨厌!”
众弟子对看一眼,默契地装作没听见,仙道只好笑说,“在海南的地盘上,高头师伯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田岗盯他一眼,狠狠地说,“彰儿,我可是靠你来挫海南的威风了。”
仙道嘻嘻一笑,不再说话,不用师父说,他今天也是要赢的,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的执念。
跟在他身后的樱木和流川,悄悄拉过他,樱木努力压住嗓子说出的话却还是让所有人都听得到,“喂,刺猬头,这武林大会到底怎么回事?”
田岗听得皱眉,昨天出发前仙道领着这两人来,神秘地说是结交的湘北弟子,想跟着去看武林大会,当时田岗还暗自窃喜仙道这番游历收获不小,想着可以近距离观察这十几年来耿耿于怀的神秘帮派的神秘弟子,欣然同意了仙道的请求,谁知这两人一派天真混沌,武功高低尚未得知,竟是连江湖中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偏偏还爱惹事生非,田岗一路收拾烂摊子,郁闷得差点吐血,恨不得一脚把这两人踢得远远的,免得出了笑话坏了他们陵南名声。
但别人哪知田岗这百转千回的念头,仙道还未开口,彦一窜了过来,献宝似的说,“樱木哥,说起这武林大会,话可就长了。”
樱木来了兴趣,追问着,“那你快说啊!”
彦一清清嗓子,用说书人的口吻道,“话说当年,并没有什么武林大会,武林中门派纷争不断。后来有名的三大世家,牧、仙道、藤真三家中的牧家有一个年轻人,自幼天姿聪颖,又机缘巧合地投在海南门下,学会了两派高强的武功,谁知他艺成归来,想要有番作为时,却看见满院白幛,原来因他牧家声名太盛,又结交了海南这个大帮,江湖中一些心胸狭隘之人疑牧家有称霸武林之心,竟联袂而来,挑战牧家武功。大战七天后他的两个哥哥终于力竭而亡,老父也气痛攻心,一病不起。他满心欢喜顿作云消,见过老父,处理完哥哥的丧事,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三日后他终于走出屋子,在老父和两个哥哥灵前各自拜了三拜后,大哭三声,飘然而去。
一个月后,他在西子湖畔摆下擂台,应战前去他家生事的各路高手,那些人又一次联袂而来,他却以一柄单刀连胜三十六路高手,却没伤一人性命,那些人委顿在地,害怕不已,不知他要以何等残酷的法子折磨他们。他却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今日只是想为旧事做个了结,希望从今以后,大家不要为虚名再作生死相博,不要再流无谓之血。众人不信他会如此轻易作罢,他就指衣为名,断刀为誓,说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他易名紫候,只要日后武林太平,不再有无谓纷争,他决不会为过往之事加害任何一人,如违此誓,有如此刀。众人被他气势所感,终于臣服而去。
那一战,牧紫候名动江湖,江湖中人既惊他惊世骇俗的武功,又感于他宽宏广大的胸怀,遂铸了块金牌给他,言此令牌可号令天下英雄,令牌到处,火里火去,水里水往。”
樱木听得心向神往,流川的眼中也燃起炽热的火焰,竟插言道,“此人现在何处?”
“哎,武林大会的典故还没完呢!”彦一的话头被打断,心里不满,可又不敢地流川发作,只好嘟嚷着说,“要知道武林大会五年一次,还有个更精彩的缘故呢!”
樱木性急,忙拉着彦一说,“你说,你说,狐狸不听,本天才听!”
流川横他一眼,到底自己心里也有些好厅,也就不再说什么。
彦一得意地使劲清清嗓子,接着说下去。
[ALL/仙藤]江南令(10)
牧挑挑眉,正想回话,却感觉到有人走近。他回头,看见藤真。
藤真着一件水绿色的衣衫,盈盈而立,闲淡,轻灵,众人还没看清她的模样,便被她的绝代风华所迫住,再也移不开眼光。
“你来了。”牧刀刻般的轮廓顿时柔和,眼神温柔如夏夜萤火。
“是。这里好热闹啊。”藤真对牧嫣然一笑,眼波流转,从众人面上缓缓掠过。
这一望风韵绝代,竟比春风更醉人,不知有多少人沉醉在她明媚眼波,忘了今夕何夕。
一时间刀剑消声人无语,偌大的山顶恍若无人,千百双眼睛所凝注的,只是亭亭玉立,倾国倾城的佳人。
“牧绅一,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今天的你可是不敢与我一较短长了?”冷硬的声音略带讥讽地响起,众人惊醒般地向声音来处看去,台上的白衣人背着双手,对着牧冷笑。
牧微微一笑,傲气一闪既逝。他看看高头,高头点点头。
牧轻轻把藤真按坐在椅上,温言道:“你在这儿看着,看我打败他。”
他转过身不急不慢地一步步走上擂台,在白衣人十步之外停下,拱手道:“在下牧绅一,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丰玉南烈。”南烈漠然的眼眸猛然充满了无法抑止也无意抑止的狂热光彩,他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剑尖向下,对牧说:“亮兵器吧。”
牧将刀平举,静如山岳,沉声道:“请。”
南烈的剑发中毒蛇出洞,阴刁狠准,招招不离牧的要害。牧的刀却如金丝结网,见招拆招。两人战作一团,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只听得刀剑相交之声,如琵琶急弦,不绝于耳。樱木兴奋地瞪大眼说:“这才有点看头,是不是啊狐狸?”流川淡淡“嗯”了一声,眼睛未曾稍离。
说话间台上却另起变化,南烈四下九招杀手使尽,未动牧分毫,突然剑势一顿,向后纵去。牧微微一愣,正想开言,眼前金光闪动,三枚金镖分上中下三路裘来。
牧不急不忙,将刀一摆,金镖四下飞去。南烈更不迟疑,手一挥,五道流星又迎面逼来。牧后退一步,却觉身后急风陡起,有暗器破空而来。
众人齐声惊呼,清田大叫:“卑鄙。”丰玉阵中一人回头一笑:“没说不让使暗器,何来的卑鄙?”清田气结,急得想向台上扑去,却被人拉住。他转头一看,神微微摇首道:“没事。”
牧长啸一声,猛得将身拔起数尺,暗器从脚下一掠而过。他人却如大鹏展翅,向南烈扑去,一刀砍下。南烈举剑一挡,剑断。打向牧身后的暗器全打向他的面门。
南烈挡无可挡,索性闭眼等死。耳听得“叮叮”的反弹声响,却毫无疼痛之感,不禁奇怪地张开眼。
眼前牧垂刀而立,微微笑道:“南兄承让了。”
南烈的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终于惨然道:“好,果然好武艺,援手之情,不敢或忘,终我一生,当不再与牧兄动手。”
当下将手中断剑一抛,飘然而去。丰玉众人见他离去,齐齐看向北野,北野长叹一声:“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下次大会自当重来。我们走。”转眼间,丰玉众人已走得干干净净。
高头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本想丰玉邪名在外,不知会耍什么手段,没想到倒也干脆。真是白担了这些日子的心。
清田得意至极,对着樱木说:“看到了吧,我们老大的功夫可不是盖的。”樱木微一撇嘴道:“那是南烈的本事低,要是我们小三的暗器,他根本逃不了。”在旁边微笑的神一震,拦住要回嘴的清田,急声问:“小三?那是谁?”
樱木奇怪地看他一眼:“小三就是我三师兄三井寿啊,怎么你认识他?”
神怔怔地看他,神情怪异。清田不由拉拉他:“怎么了?阿神。”
“啊,没事。”神回过神来,对清田一笑,再看看樱木和流川,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忍住。
接下来,还是有人掠上台去。
虽然见识了牧的武功,但是这天下扬名的机会,还是不肯就此错过。
既然来了,总得要试试。
然而那也只是试试。
拼了六场,败了六人,牧的招式没有多过十招。
高头的脸上已掩不住笑意,他知道这一次,英雄令依然归于海南,归于牧。
这时候,一个蓝衣的身影像一朵云般飘上了擂台,正是仙道。
牧的眼中显出种奇怪的神情,缓缓地道:“你还是来了。”
仙道低下头,然后再抬起,他望着牧,轻轻但坚定地说:“是,我来了。”
日头烘烘的,日头好毒,就连这山顶的风吹在身上也是燥热的。
燥热的风刮得彩旗猎猎作响。
牧静静地看着仙道,仙道的蓝衣在风中轻摆,蓝如雨后晴天,衬着他微怔的脸庞,出奇的柔和,出奇的俊美,也出奇的潇洒。牧看着仙道挺秀的眉,飞扬的眼,多情的嘴,心里想他这个表弟原来是这么的英俊,他真的是远远及不上的。
牧的心思忽然飞得很远,在他面对他这一生最大没把握也最大不想打的战役时,很奇怪他所想的不是如何去赢,而是别的。
他忽然想起他和仙道的年少时光。
在他父母双亡,寄住仙道家时,当他满身冷汗的从梦中哭醒时,仙道总是出现在他床前,但从不曾安慰他,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又在他学艺刚成,初露锋芒时,找仙道切搓,仙道却笑笑说:“难道你我还要动刀动剑吗?不如比钓鱼吧。”
那时候他们都失去了亲人,生命中最亲近的人只剩下了彼此,他本以为他们永远也不会有纷争,但是没想到,他把自己未婚妻子介绍给仙道,没有得到祝福,却引来一场争斗。
牧的心一阵疼痛,他忍不住最后确定般地问:“彰,你真的要跟我争吗?”
仙道轻轻一笑,淡如春水却带忧悒:“我从未想过要和你争,只是人的一生中总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的。”
牧的眼神忽然变得凛烈:“那好,动手吧。”
牧掌中的刀遥遥指向仙道,只一个动作,风仿佛也静止了。
仙道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自知内力不及牧,不应与他僵持,当下剑随身走,挺剑向牧刺去。
这一下以快制静,却与南烈不同,南烈快如疾风,仙道却剑走轻灵,行云流水般的剑路绕牧而动,飘然若仙。
牧舞刀护住周身,并不急于反攻,只是一心寻找仙道的破绽。几十招拆过,仙道旧招已尽,新招未出之时,牧一刀抱先,人跃空中,一刀迎头砍下。
剑断,声绝,人静。仙道低头注视着地上的断剑,良久后抬头一笑:“这一下,算谁赢?”
牧怔怔地望着插在台上的刀。刚才那一击,断了仙道的剑,自己掌中的刀也脱手而出,而这么多年来这刀从未脱离过他的掌握。
牧在仙道的问话中回过神来,他望住仙道,目光炯炯,光芒四射如刚出鞘的宝剑。
“未分胜负。”
“那么,再来吧。”
[ALL/仙藤]江南令(11)
仙道从怀中缓缓掏出一管玉笛。那玉笛温滑莹润,绿如蜡染。仙道无限珍爱地殷它捧在手中细看,轻声道:“笛子啊笛子,没想到今天要用你来争斗了。”
牧的瞳孔猛得收缩,当年他的母亲逍遥仙子正是以一管玉笛笑傲江湖,仙道现在用的却是他仙道家的家传武功。
牧当下立掌如刀,掌横胸前,正是牧家扫云掌的起手式。
这一场为了私欲的比武,就当是他们两人的争斗吧,以后海南还是海南,陵南还是陵南。
改变的只是牧或者仙道。
全场的人皆胆魄一寒,一种从未遇过的骇人怖人的杀气,从台上静止的两人身上传来。
高头,田岗脸有忧色地互看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场的生死相搏。
寂静中仙道玉笛急挥,漫天绿影,化作一道长虹,向牧而去。而牧双掌一横,拍向光芒最盛处。
牧的心里有些微的感伤。小时候他的母亲曾在他面前用玉笛与他父亲过招,那凶险万分中的风流旖旎,就连年幼的他也能感觉,如今两家传人的争斗,却是如此毫不留情。
高手相争,岂容分心,牧念头未转,仙道已寻到破绽,他轻叱一声,绿芒暴长,直刺向牧心口。
危机当前,牧不及多想,用气护住心脉,拼着受仙道一刺,而双掌化作漫天掌影,向仙道拍去。
玉笛莹莹光泽映亮了牧的眼眸,看着眼前这张熟悉无比的面孔,仙道心下一软,实不忍就
此重伤了牧,当下一提气,硬生生将玉笛横移数寸,点向牧的肩井穴。
就在他换气之时,牧的掌力排山倒海而来,气道之强,他生平罕见。若是平时,他可用轻功避开,可是此时,他气息不畅,根本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牧的双掌按上自己的胸口。
一击之下,仙道的身子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陵南众人齐声惊呼,正想抢上前去,两条人影疾如闪电,赶在他们前面,正是樱木和流川。樱木横抱着仙道,而流川挡在他们身前,眼光湛湛看着牧。
仙道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飘在云里雾里,朦胧模糊的视线中,天好高好远,云却很近,近得似乎抬起手就可以触到。他看见樱木近在眼前的脸上交杂着焦灼和无措,很想对这个孩子气的可爱的新朋友笑一笑,可才微一使劲,血就泉涌般地从口中溢出。
周围乱糟糟的,许多的声音在他耳边轰响,樱木的眼神也变得伤痛,仙道想,看来这一次,自己是要死了。
他本来并没有把自己的性命看的多重,只因为曾有一个人看重他的性命多过自己才变得珍惜。如今自己也许就要死了,那个人呢?
他并没有后悔自己的行为,也并不可惜自己的消亡,他只是想知道,在这一刻,那个人可会动容。
仙道的眼光越过重重人影,望断天涯般地望向不远处的藤真。藤真的脸惨白如纸,盈盈双目深不见底。
到最后,他还是看不清那双眼眸里藏着什么。
仙道的心一阵迷乱,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初夏,他在雨中垂钓,乍一回头,望见那再也不曾稍忘的风华绝代。
他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拿起你的刀。”
牧恍惚地抬头,眼前一白衣黑眸的少年,手挺长剑,冷冷地说。
为什么要拿刀?还要比下去吗?
他的手心仿佛还残留着仙道胸口的温度,他的耳中仿佛还响着骨骼断裂的声响,他远远地看向少年身后,看见了众人围绕中的仙道,嘴角边淡若柳丝的微笑。
牧不由心中大恸。
“拿起你的刀。”
冰冷的声音像一粒冰撞着另一粒冰,说不出的清冷动听。
牧认得他叫流川枫,是仙道新结识的朋友。
怎么,你也要与我争吗?
牧心神一凛,定下心来,他取下插在台上的刀,整个人已定如磐石。
流川的眼中不由露出赞赏而微带鄙夷的神色。
牧不去看流川那双纯净如水仿佛可以照见人心的黑眸,虽然对仙道很抱歉,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站上这个台子的时候,他们就都已清楚会有这样的结局。
赢得是他,他就要挺下去,迎接下一个挑战者。
即使他清楚地知道,那管玉笛怎样硬生生地在他胸前移动了数寸。
即使他明白,他本来不会赢的如此轻易。
他也只有站在台上,带着胜利者的神色,看台下落败的仙道。
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他,又怎么能逃得掉。
“流川,刺猬头昏过去了,先救他吧。”樱木惶恐的声音突兀刺耳。
流川一震,眼光从牧身上调向仙道,见他脸若白纸,双眼紧闭,看不出死活,又见樱木抱着仙道站起,和陵南众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稍一犹豫,抛下句:“这一仗,日后再打。”跳下台去,和着众人,急急地走了。
高头轻咳一声,对田岗道:“这个,拳脚无眼,……”
“高头掌门不必介意,彰儿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我们败就是败了,那也怪不得别人。”田岗面色铁青地道。
刚才看到仙道飞出去,他几乎就要飞身而出,念及自己掌门的身份,才生生地忍住。见众人抱着仙道离去,心急如焚,再也坐不下去,对着高头应付了几句场面话,连忙说道:“恭喜牧贤侄又夺得天下第一,这里也没我陵南的事了,这就告辞了。”
说完拂袖而去,一转眼就走马得没了踪影。
高头回过头来,对群侠呼道:“可还有人上台与牧绅一比试?”
众人眼见仙道在牧手中一招败北,哪敢再逞强。高头连呼十声,无人应答,再不迟疑,走上台去,将英雄令牌交到牧的手中。
牧握着金牌,心里空落落一片,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恍惚觉得那些不知愁滋味的日子已经湮灭无踪了。
他向藤真望去,藤真妩然一笑,笑意翩翩如风中的彩蝶。
牧不由地微笑,只要有藤真这一笑,就算负了天地,他也无遗无惧。
田岗走进客栈,没听到什么动静,略放下点心。
他快步走进仙道的房间,见一大帮人围在床前,不由地问:“你们围在这儿做什么?彰儿还好吧?”
众弟子见师父回来,忙过来见礼,彦一拖着哭腔问道:“师父,仙道师兄不会死吧?”
“胡说,哪有此事?”田岗不悦地打断彦一的话头,来到床前,却见仙道盘膝端坐,他带回来的那两个不知所谓的少年正一前一后,双手抵在仙道的前后心,为他运功疗伤。
田岗见仙道面色微红,呼吸均和,松了口气,在床边的椅上坐下,看一眼围绕在床边的众弟子,心里不免感叹,陵南的伤者,竟要由外人来疗伤救治,他这个作师父的可谓无能,而唯一出类拔粹的弟子,也生死不定,他整天要个道和牧争什么天下第一,争来争去,却争出这么个结果。田岗的心忽然间苍凉如雪,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樱木和流川同时放手,慢慢走下床来。越野忙上前扶仙道躺下,盖上被子。彦一忙忙地追问:“怎么样啊樱木哥?”
樱木拍拍胸口,得意地说:“快感谢本天才吧,刺狷头的命算是捡回来了。”
田岗搭搭仙道的脉,脉象虚弱但却平和,看来已无性命之忧。
他摸摸仙道前胸,发现断了几根骨头,吩咐徒弟拿来伤药,为仙道接好骨,又从怀里拿出个小瓶,倒了三粒药刃喂进仙道嘴里,长叹道:“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了。”
仙道昏昏沉沉地睡着,一时间觉得身子似乎在火炉中烘烤,灸热难当。一时间又觉得像在水中浮沉,不着边际。他不停地挣扎,却总也挣不出去。
也不知迷糊了多少时候,有一日忽然一股甜蜜的甘泉顺喉而下,心里一阵清凉,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
眼前烛光暗影,一个黑衣蒙面人正坐在床边,秋波盈盈注视着他。
“是谁?”
那人猝不及防与仙道的目光接了个正着,全身一震,呆在那里。待听得他低声寻问,猛然间回过神来,起身就走。
[ALL/仙藤]江南令(12)
“别走,藤真。”
那人正走到门边,听得这一声叫,停下脚步。
“藤真,我知道是你,所以别走。”仙道挣扎着想起身,才刚挪动身子,便觉得胸口千万钢针扎着般的疼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那人身子又是一震,终于又回到了床边。面纱取下来,一张清水芙蓉脸,经霜更艳,遇雪犹清。
仙道凝视着他幽深如潭的双眸,微微一笑:“藤真,你来了。”
藤真微不可闻地叹息:“你又何苦?”
“衣带渐宽终不悔,情到深处无怨尤。”仙道淡淡一笑,笑容温暖,神情坚定。
藤真再也无言,只是静静看着仙道。
仙道心里隐隐有个念头,觉得是极欢喜的,可是又朦朦胧胧地恐惧着,怕一出口就烟消云散。他只有迎视着藤真的目光,心里狂喊着:“藤真,你若有情,为何要弃我于不顾,你既无情,为何在我伤后有这样怜惜的目光?”
两个人陷进各自理不清的思绪里,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长夜漫漫,窗外已敲三更。
藤真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个白瓷小瓶,放在仙道枕边说:“这是雪参凝露丸,你每天早晚各服一粒,对你的伤势大有帮助。”
“凝露丸?”仙道一惊:“这不是当年万花宫的秘药,你怎么会有……”他猛得震住,不可置信地看藤真:“藤真,难道你……”
“只是机缘巧合,而我与万花宫并无渊源。”藤真冷冷打断,起身欲走,仙道急切间一使劲,伸手抓住藤真的手道:“藤真,难道我们真的再无可能?”
藤真定定看仙道一眼,嘴角边挂一个似有似无的嘲讽:“当年的相识本就是错,又哪里来的重来?”
仙道望着藤真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的痛楚比身上的伤痛更甚。他一阵辛酸,又一阵气恼,他想要大声地问藤真为何要这样对他,又想为了藤真,他丢了声名,丢了坚持,也几乎丢了性命,藤真却弃他如败履,他又怎能摇尾企怜,再丢了唯一仅剩的尊严。
仙道闭上眼睛,冷冷笑道:“你既对我无情,又何必来此惺惺作态,你的药拿走,我仙道彰的生死不劳你费心。”
藤真双眉竖起,脸上怒气徒现,抓起药瓶拂袖而去。走到门边,抓着门忍了几忍,还是忍不住又回了头。
仙道憔悴的脸在烛光中苍白一片,眉峰紧蹙,神色黯然,哪里还有初见时那神采飞扬的洒脱少年的半分影子。
这一望藤真再也移不动脚步。他可以故作无情,眼见着仙道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快乐地活着,却无法真的忘情,让仙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死去。这五天来,他夜夜潜来,把珍贵的丸药不吝惜别喂与仙道,只盼他能无事。现在仙道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他心里欢喜无限,实不想再节外生枝。
藤真握着药瓶想了又想,只学柔肠百结,终于不忍就此离去,又走回仙道的床前。
仙道听到声响,睁开眼睛,冷冷道:“你又来作什么?”
藤真在床边坐下来,静静看了仙道一会儿,缓缓道:“有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我这样对你的理由。即使那时你会恨我。”
藤真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和痛苦,仙道的怒气不由如雪般消融,他抓住藤真的手,柔声问:“为什么现在不能说?我怎样也是无法恨你的。”
藤真缓慢但却坚定地摇头:“现在不是时候,所以你一定要活着,等我来告诉你。”
仙道沉默不语,深思地看藤真,良久后挑眉问道:“你,爱过我吗?”
藤真浅浅地笑:“是。”
仙道拿着药瓶松了手:“你放心,我岂会死得如此窝囊。”
藤真站起身,眼光朦胧,仿佛映在海水里的星光。
“若有来生,我愿我真是美丽纯真的女子青青,在悠悠西子湖畔与你相遇。”
“不。”仙道笑,笑得那么温柔:“若有来生,你仍是你,我仍是我,悠悠西子湖畔,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天已蒙蒙亮起。
藤真伏在树上四下看看,周围静悄悄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他松口气,一跃而下,轻烟般从窗户间穿过,掠入房中。
藤真轻轻合上窗子,呆呆立了半晌,随手摘下头巾转过身来,然后他整个人如定住般立在了那里。
牧正坐在桌边看着他,眼睛里隐隐带着血丝。
藤真脑中念头急转,脸上却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牧,你这么早就来了。”
牧神色疲惫,沉声问道:“你,昨夜去了哪里?”
藤真走到桌边坐下,笑笑说:“我只是早醒无事,出去走走。”
牧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我昨夜睡不着,信步来到你窗外,看见一条人影从你窗中掠出,以为你有什么事,不得已闯进你的房中,谁知人去屋空。我在这儿等了你一夜。”
藤真怔住,他这几日担心仙道生死,心神不定,竟然一时大意,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他看着牧,牧虽然神情平静,面色如常,但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也瞒他不过。
藤真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他这一生,活在一个又一个谎言里,他自己也快要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就连他这个人也像个美丽的幻像,从来就不曾真的活过,而这一切又有谁来向他解释?
藤真望着牧浪潮翻滚的眼眸,忽然没有了说谎的兴致。
“我去看了仙道。”
牧的眼神黯了黯,他心里隐约地害怕着这个答案,可是从藤真的嘴里说出的却偏偏是这一个。
“你可以白天去的,我不会拦你。”
“我不想徒惹是非。”
牧默默看着藤真,这一夜他坐在藤真房中,听着更漏一声声地敲过,想着藤真可能的去处,心乱如麻。直到藤真穿窗而入,这颗心才算归到了原处。
虽然嫉妒如毒蛇般啃咬着他的心,牧还是决定不再问下去,他已经失去了仙道,他不能再失去藤真。
“仙道他,没事吧。”
“醒过来了。”藤真看着牧,有些奇怪地问:“你不生气?”
“他是我的表弟,又是被我所伤,去看他也是应该的。”牧淡淡说道。
藤真放下心来,又隐隐有些失望,好像他盼望发生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牧拉过藤真的手,微笑着看藤真,“其实你若说别的,我也信你。”
藤真淡淡一笑,道:“我不必。”
他笑得虽淡漠,却带着种逼人的傲气。
牧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微熙的晨光里藤真绝美的容颜依然鲜妍如花,但脸上的神情却不再是那千娇百媚的少女,就像一把挂在墙上装饰用的美丽宝剑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剑光。
那强烈的让人不敢逼视的气势是绝世的高手傲视天下的气势,决不该出现在娇柔的藤真脸上。
那就像相同容貌的两个人。
一种深深的恐惧抓住了牧的心,以往藤真种种的反常之举都涌上了心头,隐约有个可怕的念头呼之欲出,又被他生生地压了下去。
“怎么了,牧?”
牧欲问又止,话到嘴边又换了另一个问题:“藤真,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吗?”
藤真深深地看着他,别有深意地道:“如果有,你会怎样?”
牧的胸口像被重石击了一下,生生地疼,一时说不出话来。
“牧,有什么,你就说吧。”
说出来,也许你我都可以解脱。
牧注视着藤真深不见底的眼眸,轻轻地问:“你爱我吗藤真?”
同一天里,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的问题。
我爱你吗?不同的两个人,怎么能有相同的回答呢?可是……
“是的,我爱你。”
牧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把藤真拥进怀里,将脸埋进他柔软的发丝间,喃喃地说:“这就够了,只要有你这句话,一切我都可以不在意。”
牧闭上了眼睛,错过了藤真眼底浅浅的悲哀,淡淡的讥讽。
夕照残霞,凉风徐来,西子湖面,半江瑟瑟江红。
不远处柳丝轻拂,一片稻田。
一条绿色的身影和着剑光从稻田上掠过,剑气纵横,人却如凌波仙子,凭虚御风。
“好剑法,比之仙道,亦不多让。”
藤真收了剑,看着来人,“透。”
花形笑着,笑容里带着了然的悲哀。
“回去吧,不能再让牧疑心了。”
藤真的手从剑上轻轻抚过:“其实我更想用它来一解恩怨。”
“健司,别多想了,一切就要过去了。”
“是啊。”藤真笑了,归剑入鞘。
他望着一抹残阳,渐渐没入湖面,忽然问道:“透,你有想过将来吗?”
“将来?”花形的眼前闪过一张清秀的脸。
出谷时,月照花间,颀儿带着羞涩却坚定的脸。
“我等你,花形哥,不管多久,我等你。”
花形的脸上不由地展开个温柔的笑容:“健司,等事了了,我们回家吧。总要看着你幸福了,我才能去找自己的幸福。”
“幸福?”藤真的笑容如湖面的轻烟,飘渺而不真实,“那是什么呢?”
花形轻轻叹息。
暮色倾泄而下,黑了整个世界。
[ALL/仙藤]江南令(13)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如今,桃花也已谢了。
仙道伸出手去触摸风中的落花,艳红的花瓣擦着手指轻轻地坠地。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必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怎么样都再也抓不住了。
自己,只能守着回忆,守着那不知何时才会兑现的承诺活下去。
仙道的唇边慢慢浮起个充满了讥诮与疲倦的微笑。
“仙道师兄。”
仙道抬眼看去,彦一远远地走了过来。
“仙道师兄,你好些了吗?”
回到陵南已半月有余,仙道的伤已好了八分,只是身子虚弱,还需要调养。
“嗯,已经可以和你比试了呢。”仙道随意地笑道。
“仙道师兄,你可别乱来啊。伤得那么重,还是小心点的好。”彦一忙忙地说。
“你呀,我是傻瓜吗?”仙道好笑地说,心里还是有些微的感动。
彦一嗨嗨笑着摸摸头,想起自己的来意,看看仙道,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就说吧。”仙道的眼光又变得悠远,这世上本就再无可让他在意之事。
“海南今天发来喜帖,一个月后,海南掌门牧绅一和藤真健司在杭州牧府成亲。”彦一边说边偷看仙道的脸色。
“海南掌门吗?”仙道淡淡地问。
“是,高头掌门已将掌门之位传于牧,所以他可谓是双喜临门呢。”
“是吗?”仙道神色不变,脸上的神情甚至比刚才更淡漠。
原来最后的结局依然如此啊,自己的任性不过是段无伤大雅的插曲,改变不了什么。
一切的甜蜜忧伤,伤心痛苦,都只是一场梦境。
如今,梦醒了。
他只能远远地观望,现实里别人的故事真实地上演。
然而明知是这样,他却依然无法死心,虽然心早已碎了千千万万次,还是坚持等待着那个似乎遥遥无期的解释。
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牧呢?非要嫁给牧的理由又是什么?
你给我的,会是怎样的答案啊。
“仙道师兄,仙道师兄。”
“嗯,怎么了?”
彦一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我会有什么事。”仙道拍拍彦一的头,“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出去走走。”
“啊,这怎么行,你的伤还没全好呢。”
仙道摆摆手,“我又不是去和人打架,散步而已,没事的。”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
不经意间,春天已经过去了。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仙道苦笑,自己从塞外来到江南,又留住了什么呢?
远远的,一抹鲜红映入眼帘。
仙道再笑,这一次是带着暖意的真正笑容。
“樱木。”
樱木听到声音望过来,脸上迅速绽开笑颜。
仙道看着他拉着流川的手走过来,心想这两孩子倒像双胞胎,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的。
“刺狷头,我们正想找你呢。”
“哦,什么事?”仙道心里暗暗好笑,这些天来,你们找我还找的少吗?那又有过什么事了。
“我们要走 。”说这话的时候,樱木微微低着头,紧紧抓着流川的手。
“是吗?”虽然早已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仙道的心里还是掠过一丝伤感。
终究,谁都要离去的,剩下的只是自己。
“我们还会来看你的。”流川忽然说,仙道一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连这个漠不关心的孩子也看出了自己的软弱。
“是啊,你伤好了,也可以来看我们啊。我们湘北,可是个好地方呢。”樱木马上又变得兴致勃勃了,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他可以来吧,小三?”
“是朋友的话,当然可以了。”
低沉的声音,有点哑,却说不出的好听。
仙道这才发现和樱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修理工很英俊的青年,有一头微微泛着蓝光的长发和一双轻轻忧悒着的多情眼眸。他也穿一身白衣,白衣的流川清俊绝俗,白衣的他,风流不羁。
“樱木,这位是?”
“啊,这是我三师兄三井寿。被师父派来抓我们的。”樱木不情不愿地说,眼里却有微微的喜悦。
三井斜眼白樱木一眼,对仙道笑道:“仙道公子,久仰大名啊。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三井的笑容,很好看,有一种看破世情的潇洒。
仙道微笑还礼:“哪里,湘北门下才是人材济济,个个都是不俗的人物呢。”
三井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讥诮,他淡淡看了仙道一眼,转脸对樱木和流川道:“你们也玩了这好些日子了,现在既已道过别,我们这就走吧。”
流川看看樱木,没有说话。樱木抓抓头道:“我们还没顾上去狐狸的老家呢,再说刺狷头伤还没好,我们就不能过些天再走吗?”
三井瞪他一眼,闲闲地说:“再别找借口了。你们不是才从苏州回来吗?至于仙道兄的伤,该尽的力你们也尽过了,接下来的事也不该你们再管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事?你是鬼啊?”
“胡说什么?”三井哭笑不得地说道:“我是听朋友说的。”
“你在苏州有什么朋友,他认识我,我怎么不知道他?”樱木不服气地嘟嚷,流川却想起三井每三个月风雨无阻的江南行,不耐烦地拉拉樱木的衣袖。
仙道见三井神色间对自己颇为冷淡,倒也不便说些什么,只得远远看他师兄弟三人说话。眼见三井望着樱木和流川的眼眸温暖如春,可见寻得了这两个师弟极为高兴。只是既便笑着,眉间也总似有若无地锁着轻愁。
仙道暗叹,人生不如意者常八九,这世上不快乐的人还是多些。
“师父真的来了,你别骗我们。”樱木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仙道一懔,也不顾什么非礼勿听了,忙竖起耳朵。
“谁骗你,我遇见师父才知道你们跑了出来。想起樱木这小子总缠着我问江南,想你们也许会来,师父就和我一同来寻你们了。”
“那师父呢?”
“他到灵隐寺访一个方外之交,叫我找到你们后去那儿找他。又说只等我十天,现在已八天了,再不去,师父不定又上哪儿寻你们去了呢。”
“安西前辈真的在灵隐寺吗?”
三井一愣,不悦地看着仙道,心想这人偷听别人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还问到头上来了?只是江湖中盛传仙道聪颖机变,极有进退,今日如此,必有缘故,勉强答道:“仙道兄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请三井兄带我去见一见安西前辈。”
湘北三人齐齐一愣,互相看了几眼,三井接道:“仙道兄有什么事吗?”
“我几日前曾见前辈一面,前辈曾向我说过一些事情。现在我身陷事中,盼能再见前辈一而,为我解惑。”
仙道的神情,认真的可怕,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决绝。
三井初见仙道,见他不过是年少倜傥,翩翩俗世的佳公子,更因伤势初愈,苍白得近乎软弱。三井心里,是不大看他得起的。
可是现在,仙道微微含笑的眼睛忽然炽热起来,整个人民如宝剑离鞘般锋芒毕露,所有的云淡风清,漠不在意都变成了强烈的执念。
三井知道,有这样表情的人决不会不达目的而退让,因为曾经,他也有过这种神情。
况且一旁的樱木脸上那么明显地写着“如他所愿吧”这样的五个大字。
“好吧,仙道兄就随我们一起走吧。”
{ALL/仙藤}江南令(14)
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牧绅一和藤真健司结亲这一天,是艳阳高照的盛夏天气。
牧府里张灯结彩,花团锦簇,把“天下第一庄的肃穆庄严,换了个喜庆吉祥。
海南派诸人个个换了新衣,领着牧府的仆众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神和清田站在门口迎客。来贺的武林人士潮水般一拔拔涌到,二人不停地含笑招呼,直笑得脸也要僵住了。
好不容易人到的差不多了,清田伸手揉揉自己脸,对神笑道:“神啊,牧老大的排场怕是无人能及了,数得上名的门派不是送礼就是亲到,没落下几个呢。”
神笑而不言。天下第一大帮的掌门,手持英雄令的武林第一人,如此大的名头,天下谁人能及,他的婚礼又有谁能不来捧场呢?
“我就知道,老大不是一般人。”清田得意地说,眼里闪着骄傲的光,好像那个不一般的人,是他自己。
神伸手抚抚他的头,收回手时神色几分欣慰,几分怅然。
清田的武功已经大成,他对牧的忠心和热爱更是有目共睹,他会帮牧光大海南的。
而藤真,那秀外慧中,深藏不露的他也无法看清的佳人,在嫁入牧门后,也会帮助自己的夫君更上层楼吧。
这样,自己就可以放心地离去了。
神的眼前依稀出现了个白衣的身影,在十五的圆月下微笑。
神不由地也笑了,他不知道,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比圆月的清辉更迷人。
清田愣愣地看神,轻唤道:“神,你想什么呢?”
“嗯?”
“陵南掌门到。”
神和清田忙收敛了心神,对着迎面而来的田岗含笑行礼。
田岗本来是不想来的,只是仙道前一阵子莫名地失踪,至今未回,他怕仙道搞出个什么乱子来,又怕别人笑陵南小气,这才领着鱼住和越野前来。
田岗淡淡对神和清田点点头,径直进了里面。
清田望着田岗的背影道:“想着不会来的也来了。神,你说仙道会不会来呢?”
神心里一直迟疑不定的也是这个念头。那日比武后,牧一直有些心神不定,他也隐约觉得仙道不该败得那么轻易。只是想是这么想,他却没有问过牧。
那个叫人捉摸不透的仙道,还会做出什么事呢?
里面,鼓乐声大作,吉时已到。
神拉着清田进门,“好了,咱们进去吧。”
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飘来几朵乌云。
神的心里,也像罩了朵乌云般,莫名地灰起来。
大厅里贺客云集,灯红酒绿,鼓乐声声,萦萦于耳。
高头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呵呵而笑。
赞礼生朗声赞礼,神和清田陪着牧走了出来。
牧一身红袍,衬得脸也白了些,刀刻般的轮廓如今温柔含笑,偌大的花球系在胸前,不见风流,反而更显他雄壮高傲。
赞礼生再赞,众人眼前一亮,花形陪着藤真步进大厅。藤真身穿锈满金花的大红锦衣,凤冠霞帔,脸罩红巾。
花形领藤真走到牧身旁,一笑放手。牧和藤真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喝道:“拜天。”
牧和藤真在红毡上拜倒。所有人都笑吟吟地看着,唯有田岗在心底暗叹:“这未尝不是一对佳偶天成。唉,只是彰儿……”
三拜礼成,新娘被送入洞房。
牧一桌桌敬酒,长辈的喝过酒,说几句祝福的话也就罢了。同辈之人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一个接一个的敬了上来。清田急了,在牧身前左挡右支,不一时倒先把自己给放倒了。
牧喝得耳酣眼热,却是来者不拒。神在一边好笑,心想这新郎倒也爽快,怕也是逮了机会年少轻狂一把吧。转头对上花形的目光,会意地一笑,拍拍手大声道:“我看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各位就放牧一马吧。洞房花烛夜,新郎若是醉得人事不知,新娘发起火来咱们可有得受了。”
众人哄笑,使劲再灌牧几杯,也就放了手。
牧感激地拍拍神的肩,“谢了。”
“快去吧,新娘子要等急了。”
牧忸怩地笑笑,却是脚步不停地去了。
神正回味牧那百年难得一见的神情,身子已被人抓住。
“神,牧跑了,你就来顶上吧。”
身不由已地被抓回席上,却见花形已先一步坐在席上,不禁苦笑。
“罢了,罢了,今天就拼此一醉。”神端起酒杯,默默地想:“也让自己体会一下年少轻狂的滋味。”
前厅的热闹噪杂渐渐远去,后院一片寂静无声。
牧心想,自己一定是醉了,不然,自己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这么不规则。
轻轻推开卧房的门,迎面红烛胜火,在他进来时爆一个大大的烛花。
房中间的圆桌上,一壶酒,两只杯,几盘酒菜。
红绸流苏的喜床上,坐着红帕遮面的藤真。
牧的头也不知是因酒醉,还是因为满目的红,而晕眩了。
他一步步慢慢走近床边,坐下来。
窗外,明月高挂,眼前,佳人如玉。
牧轻轻挑起藤真的盖头,缓缓抬起的眼帘下波光一转,比烛光更温柔,比明月更诱人。
柳荫道上初想逢,第一眼的惊艳,剑光映照下秀眼横波,每一剑都是风情。
从此,那双比湖水清,比明月明的眼眸就刻在了心底,再也不曾稍离。
“藤真。”
“嗯?”
第一次安心地把藤真拥进怀里,确定从今以后这个都将属于自己。
“藤真,你没有什么要说吗?”
“你希望我说些什么?”藤真从牧怀里抬起头,慢慢地挣脱开来。
“不。”
“有些事,到了时候就会明白了。”
“这倒是。”牧笑着拉起藤真来到圆桌旁,往两个酒杯里都注满了酒。
他把一杯递在藤真手上说:“喝了这杯酒,你我就是真正的夫妻了。从今后,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担待。
藤真微微一笑,手臂交错,饮了这杯交杯酒。
藤真白玉般的脸因酒力而晕红,比桃花更艳,牧心荡神摇,情难自抑,伸臂揽过藤真,向渴望已久的红唇上吻去。
只是轻轻一触,牧却不自禁地颤抖,他觉得自己的心头就像燃起了一把火,微弱但是持久,引导着他要的更多。
牧轻轻放开藤真,哑着嗓子道:“我们安歇了吧。“
藤真浑身一震,低头不语。
“怎么了?”牧疑惑地问,随即又像明白了似的笑了,“有些事到时候就明白了,这是你说的吧。罢了,你既不说,我倒要让你看看,我对你到底如何。”
藤真霍地抬头,眼神深遂。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牧放声大笑:“你当然会记得我,我是你的夫君啊。”
笑声中,牧将藤真打横抱起,走向床边。
吹熄双喜烛,放下红罗帐,帐幄深处,春光无限。
牧卸下藤真的珠冠,随意一丢,将藤真放倒在床上。
他缓缓俯下身,唇流连在藤真的脸上,脖颈上,手探上衣襟,慢慢游移到最上端的钮扣上。
藤真望着牧充满情欲的眼睛,举起手臂环上牧的脖子。
不要怪我啊,牧。
要怪就怪我们的命运吧。
昏暗的光线里,藤真纤纤手指间幽蓝的光一闪,向牧的后颈刺去。
[ALL/仙藤]江南令(15)
“笃,笃,笃。”
突如其来的响声令牧和藤真的动作一顿,他们相互看看,又一起向窗子看去。
“不知是哪个无聊的,我们不理他吧。”牧低声道,藤真点点头。
牧刚俯下身子,“笃,笃”声音又起。
藤真定定神,收起毒针,推牧起身,“去看看吧。”
牧愤愤地起身来到窗前,问道:“谁呀?”
“我。”
声音争外熟悉,牧愣一愣,一把推开窗子。
仙道笑嘻嘻地站在窗外,手里扔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
藤真的脸在一刹时红透,又在一刹时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牧不相信地睁大眼再看看,不是仙道还会是谁?
仙道看看牧凌乱的衣服,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他扔掉手里的石头,拍拍手上的土,从窗外一跃而进。
牧目瞪口呆地看着仙道施施然地坐在贺桌旁,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起来。
“仙道彰,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几个月来,牧不是没想过该怎样与仙道再见,在刚才的喜堂上,他也曾暗自戒备着仙道的到来。
只是他再怎么想,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虽然没有人知道,可是牧心里清楚,在虎丘山顶上,他欠了仙道的情。
他的心一直痛着,但是却没觉得自己做错。
他一直以为,错的那个人是仙道。
是仙道毫不讲理的横刀夺爱,又是他莫名其妙地手下留情。
他甚至有些恨仙道。
牧一直相信,即使仙道的笛子没有改变方向,胜的那个人也会是自己,虽然会惨烈些。
可是紧要关头,仙道却偏偏收了手,让他胜也胜的难以心安。
每每念及于此,牧的心里总会烧起一把怒火。
那样的任性,在他是随心所欲的率性而为,但是,他可曾想过别人的心情。
所以,他狠下了心,不再去想当自己的手掌击中仙道胸膛时,自己心中的那份痛惜。
然而刚刚,当他猝然见到仙道,见他容色清减,颇见憔悴,心里还是涌上了一层歉疚。
甚至他就要握住仙道的手了,仙道却擦身而过,像走进自己家一样走进了别人的新房。
牧心里的那点歉疚立刻消失无踪,怎么,你还是不肯放手吗?不是说好愿赌服输,从此不再纠缠吗?
“彰,到底,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这样说的时候,牧的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和萧索,脸上的神情却凌厉得摄人。
这一刻,他是心存歉意的表哥,也不是柔情蜜意的新郎,他是武林第一人牧绅一,防碍他的都是敌人。
“我何曾原闹了,我只是来给新人道个喜啊。”仙道淡淡地说。
牧皱皱眉道:“喜已道过,夜也深了,你走吧。”
仙道自顾自地喝着酒,半分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牧怒气又生:“你还想干什么?”
“牧啊,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仙道收起笑容,目光从牧的身上掠过,落在藤真身上。
藤真脸色惨白,心里酸涩一片,你终于还是来了啊仙道,你终究还是信我不过。
只是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藤真的光渐渐变冷,也许我当日真不该剑下留情。
牧看看仙道,再看看藤真,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狂放而霸气,眉宇间分明的任风云变幻,我自负手看之的傲慢从容。
“你若说的是藤真从前之事,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现在在藤真身边的是我。”
“牧果然是牧,只是我要说的并非如此。
“不管怎样,我这样说是想让你知道,我对藤真的心意不会因你的只言片语而改变。”
仙道沉默不语,目光投向藤真。藤真目中微露痛苦之色,神色间却坚毅无比。见仙道看着自己,藤真冷冷一笑:“仙道公子,你到底要说什么呢?”
仙道低低叹息,对不起藤真,到头来我还是要说出你的秘密,只是我既已知道事情始末,又怎能看着你错下去。
“牧,就算你对藤真深情可感,你们也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仙道语音忽顿,飞身而起,笃笃,两枚银针插在他方才所坐的椅子上。
“是谁?”牧大怒,竟有人在他面前杀人,真是自寻死路。他急步走到窗前,欲待要追,仙道道:“不必追了,我知道是谁。”
牧一迟疑,回过身来,见仙道望着藤真,心里一动,不由也看过去。
藤真眼见着花形一击未中,从窗外掠过,心知今日这事决无善了,十几年的计划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他的心里泛起深深的失落和挫败,然而在心灵最深处却隐隐有解脱的欣慰。
这样也好,用自己真正的身份,仗三尺青锋,快意恩仇,不问成败如何,也算上自己真正在这世上活过一遭。
藤真站起身来,“你们慢慢说吧,我却要走了。若有事,明日再来找我。”
“别走。”
藤真看看抓着自己手臂的两个人,淡淡笑道:“这是要做什么?”
牧狠狠瞪着仙道:“你放手,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不要听了。”
仙道苦笑道:“我是为你好啊,你们真的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因为他是男的吗?”
仙道一震,松了手:“原来你知道。”
牧一把将藤真带到身后,“我起先并不知道,只是最近才有所怀疑。我虽怪他瞒我,也感激他肯以女儿的身份嫁我。我相信今夜之后,他会告诉我实情。”
藤真站在牧身后,眼睛盯着他后脑的“玉枕穴”,心想我现在只要这么轻轻一刺,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他慢慢取出银针,却听到牧这么一番话,略一迟疑,仙道已有意无意走到牧身旁,再也无从下手。
仙道原本想说出这个秘密,让牧死心。却不料牧的态度如此坚决。他想想自己,深知牧对藤真用情至深,心下伤感,造化弄人,竟一至如斯。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牧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事到如今,若不说清,牧和藤真都不会罢手。
他一时沉吟不定,说不出话来。
其实牧心里也是乱糟糟一片。他是看轻天下的人豪,藤真既肯以女子的身份嫁他,什么人伦道德,他浑没放在心上。
可是今日仙道一再阻挠,让他觉得事情决不简单。藤真连他也瞒着,仙道又是从何得知藤真的秘密?他心中七八个念头转个不停,恨不得立刻向藤真问个清楚,见仙道不语,沉声道:“你既已无话,这就走吧。”
“走?”仙道眼中慢慢浮起一层悲哀,“如果可以,我倒是想一走了之,只是我若就此走了,今夜之后,就再也看不到表兄你了。”
[ALL/仙藤]江南令(16)
藤真的计划,叫作“逆天”。
抗逆天命而为之,不可一世的自信,不顾一切的执着。
藤真要报复的对象,是“牧”和“仙道”。
武林中最惊动人心的姓氏,天下最著名的夫妻,还有他们身后庞大的海南派和仙道世家。
要对付这样的人,无异难于上青天。
藤真八岁的时候,他的仇人死了,老天帮他报了仇。可是他母亲的奶娘,他的婆婆却并没有高兴。父债子还,他的对手换做了牧绅一和仙道彰。
他被换上了女装。婆婆对他说:“孩子,既然你生的如此美丽,我们可以换个方法报仇。”
不只要他们死,还要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做心碎。因为藤真的母亲死的时候,心早已碎了。
他的母亲,是天下有名的美女,万花宫的宫主藤真毓华是万花宫中最美的一朵鲜花。
所以他的婆婆相信,藤真并不会比他母亲逊色,即使他是男儿。
藤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在他生下来时她就死了。他在敏儿阿姨的怀里长大,在婆婆的爱里成长,他会做任何她们让他去做的事,何况这是为他自己的母亲报仇。
藤真一天天地长大,一天比一天美丽,一天天地接近着他复仇的心愿。
牧绅一和仙道彰已经是名满天下的侠客,而他也会是天下无双的美女。
他要让他们爱上自己,让他们彼此对立。他会嫁给牧,在新婚之夜杀了他,嫁祸给仙道。再以牧夫人的身份待在海南,慢慢让这天下第一大派,灰飞烟灭。
所有的一切都按着他的心愿进行,却在即将结束的时候出了差错。
因为他的计划早已经变了,他不要害死仙道,他也不再想着海南灭帮,他只求杀了牧,给婆婆和敏儿阿姨一个交待,然后对仙道说出一切,再死在他怀里。
四年前偶然的邂逅,他爱上了他的仇人,命运从那一刻偏离,他没有办法看着那个他爱着的人死去。
一着棋错,全盘皆输。
图穷匕首现后,死的又会是谁。
藤真望着站在牧身边的仙道,酸涩地想:“自己终归是个外人啊,他爱他的表兄胜过爱我。”
罢罢,也不过一死,能与天下闻名的两大高手一试剑芒,死也无憾。
牧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怎么也不相信藤真对他的,不过是一场游戏。
“藤真,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藤真讥讽地一笑:“是真的,如果不是仙道,你现在早已是个糊涂鬼了。”
牧颓然地坐在椅上,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对你,我对你一片真心。”
藤真冷冷一笑,双手一撕,大红嫁衣分两片飘然落地,露出里面淡绿的长衫。他用白色的丝带束起头发,取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傲然看着牧:“来吧,我早就想用这样的身份与你一了恩仇。”
藤真的身上散发着逼人的剑气,冰冷如寒冬凛烈的北风。
牧呆呆望着眼前完全变了气质的藤真,那只是相同容颜的两个人,他的藤真已经不在了。
牧冷冷地站起身,“你杀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对不起,这是我们的命。”
牧仰天大笑:“好好,你如此欺我,竟只是我的命吗?”他眼中充血,笑声如同狼啸,“好吧,如你所愿,我们出去。”
“你们够了吧,别再这样了。”
藤真和牧一起看仙道,仙道的神情悲哀而又微带怜悯。
“你们是兄弟啊,为什么一定要如此苦苦相逼。”
“当”藤真手中长剑掉落在地,牧的冷静终于支撑不住。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湖的春雨隔断了断桥的路,亭中避雨的绝代双娇,一同爱上了雨中踏舟而来的豪侠。
她们沉静在自己心思中的时候没有发现,身边另一个人的眼睛也是如此闪亮。
她们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这一次却对对方隐瞒了心事。
万花宫在隐蔽的山谷,藤真毓华很少在外面走动,矜持的少女不好意思主动表明心意,总是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牧紫侯摔落山崖的时候,胶真毓华正在峨眉山游玩。她救了牧紫侯,以为是上天给的机会。
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然而仙道瑾来了,一切就都变了。
牧紫侯跟着仙道瑾走了,藤真毓华的梦也碎了。她生下了他们共同的孩子,在寂寞中死去。
“我只是为我娘讨回个公道。”藤真额前的发披了下来,他从发间倔强地看着牧和仙道。
牧忽然想起他刚刚懂事的时候,他的母亲带着他去看一位故人。那里有大片大片美丽的鲜花,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花间戏耍。一个很凶的婆婆不让他们进去,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
那以后他的母亲再没有笑过,渐渐抑郁地死去。而他的父亲失去了妻子,心丧若死,也在两年后撒手西去。
牧想说那是以前的事了,而他的父母也因为内疚而亡,他们是嫡亲的兄弟,不该为过去的事自相残杀。
可是眼看着那么心爱的人成了兄弟,如此近却又如此远地遥不可及,牧忽然间没了生趣。
他捡起地上的剑递到藤真手里,“来吧,来讨回你要的公道。”
藤真凌厉的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他将剑抵上牧的胸口,“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命运弄人。“
仙道抓住藤真握剑的手,慢慢道:“既然是命运弄人,就不要再错上加错。”
仙道仰首望天,叹息着说道:“事情并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啊。其实谁都没有错,上天的捉弄,谁也逃不掉吧。”
[ALL/仙藤]江南令(17)
所谓的真相,有时其实比谎言更残酷。
仙道望着眼前的牧和藤真,丙个都是他在意的人,他不想看他们任何一个在自己面前死去。
即使是最残酷的真相,还是比谎言好吧。
他的眼前浮起安西悲悯的眼神,忽然觉得庆幸。
“江南,有公子的劫数。”
“那也许是我等待的奇迹。”
会遇见安西,遇见湘北的众人,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让自己知道真相,就是不让牧和藤真这样死去。
虽然他们两个会难过,会失落,但是必竟会活下去。
活着总是好的。
“事情的结果是像你说的那样没错,可是藤真,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当年牧紫侯摔落山崖虽然没有死,可也受了很重的伤,在万花宫躺了十几天后,他才醒过来。
当他睁开眼睛看着毓华宫主喜极而泣,叫他牧大哥的时候,他迷惑了。
他不认识眼前美丽迷人的女子,也不知道她口中的牧大哥就是自己。
他失去了记忆。
曾经伤痛的过去,风光无限的现在,风起云涌的江湖,绝世姿容的美女,他都不复记起。
除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他一无所有。
痴情的藤真毓华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陪你一同想起。”
未知的不安,让牧紫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眼前女子柔情似水的眼眸,让他有奇异的安心,他不由紧紧握住了那双手。
在藤真毓华的话语中,牧紫侯慢慢地拼凑着自己的记忆。他,叫做牧紫侯的男人,竟是名动天下的英杰,万人仰慕的豪侠,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于他竟是如此沉重而又精彩。
可是他的心还像是缺了一块,他觉得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没有想起。他的心里一阵迷茫,他的眼前仿佛还看得见一条纤柔的身影,却终于幻化成藤真毓华如花的笑靥。
如果时光能在这一刻停驻,一切也许从此不同。然而快乐总是那么短暂,一眨眼就从手边飞走了。
这一天,万花宫来了客人,与藤真毓华并称双壁,也是她好朋友的仙道瑾。
仙道瑾找她的未婚夫已经很久了。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再对他的生还抱有希望,只有她坚信他会在某个地方活着,并且等待她的到来。
她经过万花谷,想起了久未见面的朋友,心里一阵温暖。她其实已经很疲倦了,她决定在那个温暖的地方歇一歇。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苦苦寻觅的人。看着和藤真毓华并肩走来的牧紫侯,她几乎忍不住冲到嘴边的呼唤。牧紫侯依然那么雄壮高大,充满了男儿气概,可是他望着她的眼神那么陌生。
于是仙道瑾只能微笑,微笑着听藤真毓华讲途。她望着牧紫侯那么熟悉的脸,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然而藤真毓华的笑容是如此幸福,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她的心痛得像是有千万把钢刀在扎,却没有恨任何人,她如何去怪那两个毫不知情的人呢?何况,牧紫侯真的在某个地方活着不是吗?那她又何必在意陪在他身边的是谁。
沉浸在幸福里的藤真毓华没有发觉她的异样,而牧紫侯的心却动了。
那个含愁带笑的女子,平静的目光下藏着深邃的痛苦,勾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温柔。他为她的痛苦,无端的酸涩。
心底那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地放大,与眼前的这一个慢慢地重叠。
他不能让她这样痛苦下去,他发过誓的,要让她永远快乐。
有什么在这一刻击中了他的心,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
他突然恢复了记忆。
他看到了他的未婚妻子,憔悴的叫他心痛。他们就要成亲了,是他不该,非要去追那几个宵小。他自责地站起身,无限歉意地把仙道瑾拥进了怀里。
惊呆了的藤真毓华静静地看着那两个人松手转身,静静地问:“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一切。
如果没有万花宫中的相处,知道这件事的她也许会有些怅然,然后丢开,真心地祝福她的朋友。
可是现在,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又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呢?
她看到了仙道瑾和牧紫侯眼中的歉意,她的奶娘说,牧紫侯是天下第一的人物,既说了要娶你,就该一诺千金。何况你是他们的恩人,是他们欠了你。
她可以这样做。可是她也看到了他们的眼神,那么深情缠绵,完全没有她存在的余地。
她苦想了两天,在第二天夜里去了牧紫侯的房间。
她只问了他一句话:“如果没有瑾姐,你会爱我吗?”
牧紫侯低头沉思了良久,抬起了头。他的眼神虽然有歉意,却也有坚决。
“自我第一次见到阿瑾,我的眼里就只有她了。对不起。我无法做这样的假设。”
藤真毓华静静地笑了,她的笑容就像百合花在静静地绽放。
你若无情我便休。
我藤真毓华也是骄傲到极点的人,我不能用我们之间唯一美好的回忆来禁锢你。
烟雾渐渐地弥漫,牧紫侯忽然看不清眼前女子的容颜。
“过了今夜,你们就走吧。
这句话之后的事,牧紫侯不复记忆,只有那个百合般洁净温婉的笑容深深地刻入了脑海,终他一生也无法忘怀。
第二天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见到藤真毓华。她的奶娘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走出很远,都能感觉到她的恨意。
牧紫侯隐约觉得那个夜晚仿佛发生了什么,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许多年过去了,他们成了武林中最出名的夫妻,他们的孩子也长大了,是一个练武的好胚子。
而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藤真毓华。人们猜测,惋惜,最终淡漠。
仙道瑾终于忍不住,她带着六岁的儿子去了万花谷。
她在谷口见到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美丽的像花间的精灵。他对着两个草人挥着剑,招招要害。
她奇怪地走过去,看到了那两个草人头上扎着的布条。
牧紫侯,仙道瑾。
她忽然一阵晕眩,好一会儿她问那个停了手奇怪地看着她的孩子:“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孩子从来没见过万花宫之外的人,仙道瑾如此美丽,他想她是好人。
“这是我娘的仇人,他们害死了我娘。我长大要杀了他们为我娘报仇。”
“你娘叫什么名字?“
“藤真毓华。“
仙道瑾听到有人叫着“健司,健司“,那是毓华奶娘的声音。她慌忙地转身就跑,没有用任何武功,慌忙地跑走了。
既然留不住牧紫侯,就要一个他的孩子吧。
虽然任性,虽然不智,可是这是她唯一能留住的她的爱情的纪念。
牧紫侯终于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那个痴情的女子,用这样的方式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
当时她那毅然决然地放手,是忍了多少的伤痛,才做出的决定啊。
仙道瑾一病不起,她每一想起那孩子澄清的双眸,就忍不住的心痛,她累了,于是闭上了眼睛。
牧紫侯看着妻子临死前那一抹微笑,好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她对牧紫侯说:“去接那个孩子回来吧,好好爱他。”
牧紫侯去了,却被拒于门外。毓华的奶娘恶毒地咒骂着他,根本不让他见那个孩子。他其实可以很轻易地破门而入,但是他没有,他无法去怪她,她是一个真心爱毓华的人。
他一直想着那个孩子,一直想,想得快要发疯了。有一天他遇见了安西,那时的安西已成了“白发佛”。他借着酒意说出了这个故事,因为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是一个普通人。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虽然更无奈,更辛酸,却是唯一的真实。
[ALL/仙藤]江南令(19)
红色的蜡烛“啪”的爆一个大大的烛花,然后熄灭。黑暗猛得罩下来,隐藏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
仙道停了下来。故事讲完了,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他静静地坐着,倾听着黑暗中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只有轻轻的呼吸声。仙道忽然一阵恐惧,慌忙掏出火折子,一点光徐徐地亮起,他看到牧和藤真端坐在原来的地方,松了口气,这才四下找了找剩余的蜡烛,一一点了起来。
明亮的烛光映照下藤真脸白如纸,不带一点血色。他的神情微微带着迷惘,碧蓝如海的眼睛里却波涛汹涌。
“哈,哈……”牧突然放声狂笑,笑声里充满了嘲弄和不甘,如深谷猿啼,令人不忍卒听。
牧从小时起,就少年老成,稳重威严,从未在人前失态,今天如此,实是心中的郁愤已无法压制。
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过,只是真心实意地爱了一个人,用自己从未有过的温柔小心地呵护着。他知道藤真瞒着他许多事,也知道了他是男人,却依然没有动摇过对藤真的爱。他把自己委屈到极点,以为能换来一颗爱着他的真心,谁知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骗了他的心,还要骗他的命。他伤得体无全肤,却不知该去怪谁。
他不能怪自己的爹娘,不能怪毓华宫主,不能怪藤真,他甚至不能去怪导演了这个计划的奶娘,每一个人都是被命运捉弄的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理由。
他除了嘲笑自己的命运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藤真转过脸冷冷地盯着牧,眼中光芒大盛。
“你若觉得不甘,那么我呢?”藤真的嘴角不自禁地弯起,形成一个讥讽的笑容。
因为坚信着苦命的母亲被朋友背叛,而遭始乱终弃,让自己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即使复仇的对象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兄弟,也依然坚定地要为母亲讨一个公道。十几年的颠倒乾坤,十几年的痛苦隐忍,辜负了仙道,辜负了牧,一步步地踏着自己的心前进,却在将要结束的时候,发现命运开了自己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我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的痛苦,我的付出,又是为了什么?
“真是荒唐啊。”藤真讥诮地想,不可抑止地笑出声来。
疯狂的笑声像失了音的胡琴,凄厉刺耳,嘶哑难听。牧停了笑,不可置信地望着状若疯狂的藤真。
仙道猛得站起身,向藤真迈了两步,又犹豫地停住。他痛苦地看着藤真,心如刀割,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藤真,藤真。”每唤这个名字一次,他的心就痛上一倍。
藤真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那么冷静矜持,他以为藤真坚强到可以承受一切,可是当一直坚持的信念不复存在时,即使是藤真,一样无法无动于衷。
从安西老人那里知道一切后,自己怎么那么轻易地就决定了在藤真动手时揭开所有秘密呢?
想着要救牧,要告诉藤真真相,想着让误会冰释,想着要给藤真一个幸福的未来,他想了很多很多,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人的心是脆弱易碎的,没有谁真能把自己的心百炼成钢,修成金刚不坏之身。
仙道对藤真伸出手,却觉得藤真离得那么远,怎么抓也抓不住。
藤真的笑声渐渐停下来,一滴泪从他的面颊滑落,跌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感觉到牧和仙道看着他的目光,惊讶,迷惑而带怜悯。
恨我也好,笑我也罢,我都无所谓了,只是,这样的眼光,又算是什么?
当年的藤真毓华,忍着心痛放手,不愿意去求一份勉强的姻缘。而今,他藤真健司的身上也流着藤真家骄傲的血液,即使命运对他再残酷百倍,他又怎么会需要别人的怜悯。
藤真混乱的思绪定下来,平静地看向牧和仙道。
他第一次认真地看牧,牧黝黑的雕刻般的脸,浓黑的剑般的眉,神光内敛的眼睛,与挂在牧府中堂的画像中的牧紫侯如此相像。
“母亲是无法去恨长着这样面孔的人的吧,而我,……”藤真的目光从牧身上移向仙道,“同样无法去恨这个人。”
藤真忽然对着牧和仙道一笑,笑意如节日夜空最绚丽的烟花,璀灿夺目,动人心魄。
牧和仙道不由地迷惑在藤真明艳的笑容中,那笑却又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碧森森的剑气在晕黄的光线里闪电般亮起,向着牧刺去。
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夺命的剑刺向自己的咽喉,也许是距离太近,他无力躲避,也许是心丧若死,他不想躲避,他只是那么看着,一动也没有动。
剑贴着牧的脖子划过,刺在了他身后燃烧的蜡烛上。烛火燃灭,杀意已尽,藤真没有杀牧。
他本来就不想杀牧。
他只想用这一剑引开他们的注意,好杀了自己。
藤真倒转剑峰,刺向自己的胸膛。
母亲用她的方式在她爱着的男人心中留了痕,我也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在我爱着的人心中留下我的身影。
我这一生纵然是个笑话,我也要自己承担。
锐利的剑光消失在一只手中。
一只白晰修长,血肉的手中。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赤手握着剑身的人却连眉头也没皱上一皱。
“别这样,藤真。”
仙道的眼中有着深邃的恐惧和痛苦,清俊的脸因害怕而面无血色。
藤真冷冷地看着他,不去理他的手,继续将剑向自己刺去。
剑尖挨上了藤真的衣衫,又停住了。
仙道的眉毛疼痛地轻轻跳动,却更加用力地握着剑。
血流得更急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在地上聚成了触目惊心的一大滩。
仙道望着藤真,忧伤地微笑。
“我爱你,不管你是青青还是藤真,我都爱你。我做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啊。”
好好地活着吧,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去。
仙道的眼睛里明白无误地写着这样的话,藤真握着剑的手不自禁地颤抖,再也刺不下去。
窗外,一声鸡叫划破黎明,天就要亮了。
[ALL/仙藤]江南令(19)不好意思,这才是19.
牧浑身一震,纷乱的思绪霎时变得清明。
他怎么能因为这种与他无关的荒唐的理由而死去。
那些陈年旧事,谁对谁错已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该如何收拾眼前这混乱不堪的局面。
牧紧锁眉头,苦苦思索着。
他年少称雄,手握英雄令牌,又新任掌门,前途无量。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与他的父亲一样,成为武林第一人。而且不知有多少人嫉妒怨恨着他,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等着看他笑话,等着他显露弱点,好给他致命一击。如果让他们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面目何存,那些人又怎会放过这绝好的机会。
决不能让昨夜之事泄露出去。
牧抬头向仙道和藤真望去,眼中光芒闪动。要是这两个人不在了,就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牧心里杀机陡起,仙道和藤真此时正僵持不下,他只要在仙道背上轻轻击上一掌,一切就都结束了。他站起身缓缓运气于掌,准备出手,却又忍不住向那两人脸上看去。
就在这时,仙道忽然侧过头看了牧一眼。
平静的清澈的目光,有一些小小的失望,更多是深深的谅解。
牧胸口犹如被重重击了一锤,痛彻心肺。
他们都是他至亲之人,他怎么能起下这样的念头。
牧忽然一阵羞惭,这一掌再击不下去,内力逆转,全数反击回自身,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倒坐回椅中。
贴着大红喜字的窗纸开始朦胧地透出光来。
牧抚胸叹息,慢慢地说:“你们走吧,一会就有人来了。”
藤真闻言,剑尖一挺,仙道用另一只手盖上他的手背:“别这样藤真,毓华宫主生下你,是希望你带着她的爱幸福地活着啊。”
藤真身子一颤,看着仙道,仙道轻轻叹息。
“你的母亲用自己的意志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这样的决定。她去世的时候,一定比我的姑姑姑父幸福。”
藤真想起那三个人的爱恨情仇,心里酸痛,不由松了手,被仙道拿走了剑。
窗外忽然也响起了一声叹息,花形的声音传了进来。
“健司,算了吧,如果你非要恨一个人,该恨的就是我姥姥啊。”
藤真碧色的眸子笼上了清清的水雾。
是啊,明知一切,却还是一步步安排复仇的是婆婆。
如果她能像毓华宫主一样宽容,他的命运一定会是另一番景象。
可是他又怎么能恨得起来。
那个宠爱他胜过花形,如此慈祥,说起母亲时会流下晶莹泪水的人,他怎么恨得起来。
她只是太爱她一手带大的美丽聪慧的宫主啊,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为那个可怜的孩子做点事而已。
藤真摇摇头,“不,我不会恨她。”
他走过去打开窗子,花形温和怜惜的脸映入眼帘,亲切无比,藤真的心里泛起一点暖意。他说:“透,我们回去。”
“藤真,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藤真回过头,仙道的眼中燃着小小的希冀的火苗,恳切地望着他。
由来好梦容易醒,浓装淡抹的西湖,骄阳似火的盛夏,欢快缠绵的笛声,英俊风流的少年,他二十年生命中唯一真正幸福快乐的时光啊,已经遥远得无处追寻了。
藤真拉起仙道仍在滴血的手,从怀里取出伤药和一方雪白的帕子,细细地为他包扎好。
对不起仙道,我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自私的享受不该属于我的幸福。
藤真深深地看了仙道一眼,缓缓放开了手。
“藤真!”
仙道的声音里满是痛楚,藤真的脚步却再不停留。
经过牧时,藤真停住。
他看着挡在身前的牧,挑起了眉毛。
“你要动手吗?”
只是轻轻地一挑,藤真俏丽的脸便平添了一份生动的骄傲,牧心里一痛,他再不会象爱藤真一样去爱另一个人。
今日一别,相见无期,牧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了他悲哀的心事。
原来在他心底,最重要的不是称霸武林,名动天下,而是一个可以与他并肩笑傲江湖的心爱的人。
他曾以为他对藤真可以下得了杀手,现在他才知道,不管他多么看重他的地位和声名,他都无法让自己的手沾染上藤真的鲜血。
“如果我不姓牧,你不姓藤真,你会爱我吗?”
藤真愣住,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牧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如果没有瑾姐,你会爱我吗?”
忽然之间藤真明白了当年牧紫侯的心情,在这一刻他终于真正谅解了恨了这许多年从未见过的父亲。
明知是亏欠,还是无法对自己的心说谎啊。
“对不起,这样的事没有办法假设。”
终究还是只能这么说,同样残忍的自己,没有权力去恨说了相同话语的那个人。
两双同样痛苦的眼睛看着藤真绿色的身影从窗口跃出,和着花形渐行渐远,直到再无踪影。
那个精灵般美丽多情又骄傲着的人,他们都失去了。
仙道皱着眉头,望着藤真消失的尽头。
一缕阳光从那里显现,慢慢地,慢慢地向这边移来,仙道忽然笑了。
他皱眉的时候,好像千秋万古的愁绪都锁在他的眉间,他笑起来的时候,却像全世界的阳光都到了他的脸上。
他迎着从窗口吹进的清晨的风伸了个懒腰,整整衣衫,也从窗口跃了出去。
他决不会放弃,再深的伤痛,也会有消逝的一天,他会一直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他是一个不轻易认真的人,可是当他真心地全力以赴的时候,没有人能比他更执着。
仙道走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更没有再看牧一眼。
他救了牧,牧却想要伤他的性命。他并不是怨恨牧,他只是有些悲哀,那些亲厚的、互相依持的日子,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屋子一下变得安静,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重。
牧静静地看着打开的窗子在风中轻轻摇晃。阳光照进来,照进牧深沉的眼睛,却照不进他冰冷的心底。
在他本该最幸福的夜晚,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亲情,爱情,他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英雄寂寞,寂寞英雄,难道这就是风光无限的表像背后,沉重的宿命吗?
牧不知道,他只知道纵然拥有了天下,他都不会真正的快乐了。
牧疲惫地笑,看一屋的狼籍。
师父要在今早回海南去,而神也说今早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他说,那些远道而来在此留宿的来客,也都要在今天向他辞行。外面有一大堆的人在等着他,他却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地向这边走来,树枝上晨鸟惊飞。
牧的眼睛落在被敲响的门上。
“牧掌门,你们起来了吗?我是来服待新夫人的。”
清脆婉转的少女声音,一字字击在牧的心头。
门外面,师父、海南、武林。
牧的眼中燃起了无法抑止的狂热,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他站在晨光里,有如新生的天神。
门打开了,少女娇艳的脸慢慢映入眼帘,牧微微一笑。
“好,你进来吧。”
[ALL/仙藤]江南令(20)完
柳丝轻摆,草没马蹄,夏日的晨风拂面,和颐而又柔软,旭日初升,温暖的光照在并骑而行的两个人脸上,一个神情凝重,一个木无表情。
花形一边策马前行,一边不时地侧过脸去看藤真。
天色早已大亮,牧府里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形,牧绅一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他们应该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可是藤真却不急不慢地催着马,沉默的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花形眼见着藤真的脸在阳光下惨白一片,纤薄的唇不带一丝血色,心知他心中愁苦至极,不由又是难过,又是怜惜。
“健司,”花形犹豫地开口:“我们就这样回去吗?”
“回去?回去哪里?”藤真转过头看他,眼神迷惑。
“万花谷啊。”
“万花谷?”藤真轻轻地重复着,心里一片迷茫。
离开的时候说过不偿心愿决不回还,如今真相已知,心情反异,又如何去面对殷切相盼的婆婆。
“透,我还不想回去,你自己先走吧。”
“为什么?”花形一把拉住藤真的马,逼近他的脸叫道:“你是想找个地方寂寞地老去呢?还是想一个人去死?我决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藤真静静地看着花形激动的脸,忽然笑起来。
花形不由松了手,疑惑地问:“怎么了,健司?”
“你总是这样为我着想呢。”藤真的笑容里有暖暖的感动,“你放心,你说的那些,我都不会做的。”
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碧空如洗,白云万里,有不知名的鸟从中飞过,飞向遥远的天际。
藤真的目光向往而迷离,嘴角噙着个轻快的笑。
“我只是想为我自己,真正地活一遍。
不再是万花宫的少主,也不是什么第一美人,不用背负仇恨,也不用牵连情爱。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凭自己的心意去过以后的每个日子。
有一天,等我真正想通了,我就会回去,面对你们每一个人。
透,这样,你也要阻拦吗?”
花形一时无言。藤真的脸上有他从未见过的异样光芒,如绝世的宝剑破匣而出,犀利不可方物。他知道这样的藤真,已经决定好了自己该走的路,没有人再能让他改变。可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健司,仙道彰这样做不单是为了救牧绅一,最主要的是为了你吧。”
藤真心里一痛,笑容消散。
那样炙热缠绵的眼神他还能不明白吗?仙道是想帮他挣开命运的枷锁,让他能自由地活啊,可是,他还能再奢望幸福吗?
“健司,已经足够了,你不必再对那么久的往事介怀了。”
藤真笑笑,几分怅然,几分释意。
“透,现在这样,我觉得也已经足够了。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不管上天曾经对他多么残酷,可是这世上必竟有那么几个人给了他真正的关怀,真正的爱,让他觉得活下去也未尝不可。
整整斜斜杨柳陌,疏疏密密杏花村,一番风月更销魂。
须臾间,艳阳隐去,乌云浮来,两三点雨沥沥而下。
雨爬上藤真的脸,晶莹剔透,看在花形眼里,却不是雨水点点,分明是离人泪。
他没有办法干涉藤真。人生里总有些事情,是要一个人面对的。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健司的幸福重要,只要你幸福了我才会幸福。我希望以后一个人的日子里,你能牢牢地记住。”
“我会记住的。”藤真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促狭,他看着花形笑,:“因为以后,透心中最重要的人就不是我了。”
“啊?”花形一愣,旋即红了脸,“健司……”
“不要再说只有我幸福了你才能幸福,透,你也该为自己活着了。”
花形无言,藤真细细地看了他良久,拍拍他的手道:“告诉婆婆和敏儿阿姨,我永远爱她们。我把她们和万花宫都托负给你了。”
花形点点头,看着藤真策马扬鞭,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和那个爱着你的人。
而在那之前,就让我为你守着你的万花宫吧。
健司,姥姥,母亲和我,都会为你的幸福祈祷。
仙道斜倚栏杆,看睛光万里的西湖。
十里荷花,荷叶田田,又是当年好风光。
可是奇怪的是,仙道心里想的并不是那些两情相悦的快乐时光,而是断桥重逢,藤真那包含了太多情绪的眼眸。
他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呢?那冷漠背后深深的痛苦。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茫然。
藤真,我不要日后念着这样的诗句,在回忆里痛苦。我要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经历同样的快乐悲伤。
西湖可以做证,我要让你幸福。
所以等着我吧藤真,不管你给不给我机会,这一次我决不会放手。
仙道静静地笑,像远山濛濛含春。
要再次分别了呢,西湖,还有江南。
“仙道师兄,仙道师兄。”
仙道寻声望去,相田彦一正向他跑来。
“怎么了?”仙道看着彦一涨红的脸,心里隐隐的不舍。又要分别了啊,彦一,还有陵南。
明明知道放弃的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却还是义无反顾。
当年抛下一切,带着母亲去寻找渺茫希望的父亲,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吧。
“出大事了,仙道师兄你不知道吗?”
“我一直在这儿,出什么事了?”
彦一看着仙道的脸犹豫着,他听说事情后跑去仙道房间,见空无一人还以为仙道知道了,这才急急忙忙地四处寻找,生怕他会出什么事。
谁知仙道却毫不知情,他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彦一。”
彦一咬咬牙,“藤真健司死了。”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彦一见仙道神情大变,吓了一跳,忙道:“今早那些远道而来的贺客们等着向牧辞行,日上三竿了却还不见他们人影。高头师伯急 ,叫人去看。却原来昨夜藤真心疾突发,竟然香消玉损了。好端端一场喜事变成了丧事,牧的那个伤心……,唉。”
彦一停下来看仙道,没有料想中的伤痛欲绝,神情反而放松了,不由心中疑惑。
“后来呢?”
“啊,后来高头师伯见牧痴傻了一样,只好自己叫人买来棺木,将喜堂变了灵堂。牧不让人动藤真的身体,更衣,整装,入敛,都是他亲手完成。他用喜帕蒙了藤真的脸,说藤真死后容貌大变,他希望人们记忆里的藤真永远美貌无双,而不是这样减速损了的容颜。牧对藤真,那可真是一往情深。仙道师兄,师父听到消息也去了灵堂,我却到处找你。我知道你心里一定难过,可是天妒红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仙道淡淡地说。
他看着一脸担忧的彦一,拍拍他的肩:“我没事的,彦一。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
彦一想说什么,见仙道神色淡漠,心知说也无益,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仙道蹙着眉看平静的湖机,西湖的柔波里仿佛藤真多情的眼眸。他还在的,可是这世上已经没有藤真健司这个人了。
牧,果然是牧啊。
仙道心里苦笑,一滴一滴的雨从天而降,在平静的湖面上画无数个圆圈。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初次相逢的雨天,冰冷的雨打湿了少年寂寞的心。
“下雨天在这儿钓鱼,你傻了吗?”
耳边依稀响起了切金断玉般清脆的声音。
仙道霍然回首,白茫茫的雨雾一片迷了双眼,哪里还有那个持伞而立的绿衣身影。
后记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岁月匆匆而过,少年子弟江湖老。
当年暴病身亡的第一美人早已骨肉成泥,丧妻之后的牧绅一却终成一代豪侠。
海南派在牧的手中果然日益壮大,声势一时无两,没有任何帮派能出其右,他也超越了他的父亲牧紫侯,被称为“帝王牧”。
而终牧一生,再不曾复娶。
在那一代的江湖,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人物,只有他的师弟神宗一郎。神心思慎密,机变灵动,在海南的壮大中居功甚巨,是牧不可或缺的帮手。只是每月到了十五,不管再忙有再重要的事,他都会放下,一个人闭门赏月。面对清田的不解,他说是为了怀念一位故人。
而当年与他们齐名的陵南仙道彰在再一次的出外游历后,从此甚少有江湖中露面,慢慢断了踪迹。若干年后,有人偶然在泰山看到他与一绿衣人在观赏日出。据说,那绿衣人的样貌与当年的第一美人藤真健司极为相似。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武林大会上惊鸿一现的红发和黑发的少年,早已成了传说,那么多的少年英豪都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那年,那月,那日的江南,也不过是一场春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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