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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5 19: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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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下了床,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些,结结实实地涂满荧光粉的指针显示出已经四点了——还可以再睡一会儿。才爬上床,仙道立即被恋人从背后抱住。
“下雨了吗?”恋人问。
“没有。”
“我好象听见了水声……”
“是作梦吧”,他的手臂环过恋人光滑的背,让恋人的头枕在自己的肩颈上,
“再睡一会儿,今天是个好天。”
缠绵的雨季结束,夏天已经开始。
前不久仙道和宗一郎刚刚搬入绿川的新公寓,现在另一间卧室里还放着几个未曾整理的纸箱,全新的原木门窗散发出松木香。因为是近郊的关系空间可说是很宽敞,除了客房的一间和室(其实现在做储存室用)此外都是西洋装潢。仙道尤其喜爱客厅,因为连接的阳台向南,所以总是落满阳光。假日的清晨,常能见到宗一郎带着耳机,躺在客厅正中的澳洲地毯上,发丝散发幽微的金色。
这是个令人安心生活的所在。
今天的表演似乎很重要,宗一郎从昨天晚上就有点心神不宁。晚餐是他喜欢的烤船丁鱼(虽然是从用从超市买来的半成品做的,不过也需要仙道下相当大的工功夫),可是他却没吃多少。到了平时应该入睡的时间,他反而说咖啡喝多了睡不着,不如去看总谱。不过,两个人仍然在凌晨左右来了一次,仙道本来以为这下他应该睡得很沉,结果才只四点,恋人就又睁开了眼睛。
“是什么困难的曲目吗?”仙道合着眼睛问宗一郎:尽管还想睡,但是恋人这个样子让他有点不放心:一向沉稳的宗一郎也有紧张的时候啊。
“不是”宗一郎的头在他的肩膀上摇了摇,搞得有点痒。“是非常普通的,被人拉得几乎烂掉的曲目。”
“那不是很容易吗?”
宗一郎叹了口气,“这样的节目才伤脑筋。”
仙道本来想问到底是什么曲名的,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他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也许宗一郎认为很普通的曲子自己却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你不要把台下的人都想成音乐系教授,把他们想成我这样的连基本赏识都有待普及的听众就行了。所以别烦恼了,睡觉好才有精神。”
说完他松开胳膊,背对着宗一郎侧过身,感觉太空棉枕头无比柔软,就重新把意识推向恬静的黑暗中去了。
夏天据说有双重的意象。一方面欣欣向荣,万事万物都疯狂生长壮大。阳光、风、雨也都比其他季节狂暴强烈,所以才有酷暑,台风和雷雨。而另一方面,在生长之中,死亡的征兆也逐渐显露了出来。原本新绿,甚至还发出嫩黄的叶子,到了夏天开始绿得发黑。鲜花慢慢稀少,短命的昆虫陆续死去。于是,在“生”之内是孕育着死亡的,而在“前进”之中也隐藏着“结束”。这就是夏天旋律的两个主题。
仙道最近的工作对象是一个东京一天要倒闭几十家的微型规模公司,给青春美少女歌手的出道唱片做宣传策划。去年冬天他代替患脑溢血的前科长到了企划三科,表面上是荣升科长,实际上是因为派系斗争而被流放。三科是企划部人数最少的,平时只能拣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做,一旦到了这里想升迁几乎成为不可能,所以暗地里这就成了碍眼者的流放地。可令仙道白思不解的是为什么同辈中只有自己被蹄进了这里,似乎不光是因为专科学校学历的问题呐。
下午5点的时候,大家都开始准备下班了。这里与别处不同从来没有加班的先例,仙道一面用金属杆圆珠笔无意识地敲打办公桌上的文件,一面盘算着今天晚上的菜色。如果演奏情况良好说不定能出去吃,那样就太方便了。因为手艺好的恋人最近为了忙演奏会回家的时间很不固定,所以仙道只能承担起解决民生问题的责任。
像短跑运动员等待发令抢声一样,仙道死死地盯着手表上难得动一动身体的分针。等他终于走到“6”的时候,立即拿上包,说“辛苦啦”的时候就已经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回家途中路过中餐馆,干脆买了两份烧肉便当,决定将就一下。
可回到了公寓,恋人却并没有如期回来。仙道洗过澡,边喝啤酒边看电视。好容易消磨到八点,恋人还没回来,打他的移动电话也关了机。仙道觉得有点焦躁,况且肚子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就打开便当开始咀嚼已经凉了的烧肉。肉上浇的汁已经凝固,起了一层白色的油膜,一放在嘴里就没有滋味地面面地化开,感觉挺恶心的。不过他毕竟是饿了,很快就把一盒全部吃光。吃完饭,把便当盒扔掉,才注意到一直开着的电视还在讲述遥远国家的战争,非洲的种族仇杀。隔音效果极佳的屋子里,除了新闻播音员平板的叙述他人的凄惨困境以外,什么都没有。
把电视关掉,然后走进客房,把没有拿出箱子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全部是宗一郎的书,按照题目字首的假名顺序已经排列好了。因此没费多大的力气,仙道就把他们按照原来顺序放在了书架上,原来空空如也的书架一下变的满满腾腾的了。这时候仙道才发现其实自己搬家并没带来什么东西,家具因为这里有新的,旧的就都全部扔掉,电器也是。真正带过来的也就几身衣服,用惯的马克杯,旅行箱和一些碗筷。因此,自己一直是被陌生的东西包围的。
临近十一点,宗一郎回来了。
客厅的灯没有开,如果不是在玄关见到仙道的皮鞋,还以为家里没有人。按下照明开关,客厅没有人,厨房和卧室也一样,而本来客房的纸箱却消失了,取而代之躺在塌塌米上的却是似乎睡熟的恋人。
“回来了?”
刚要走出去,恋人却被惊醒了。
“我回来了。”
把进入玄关时的问候又说了一遍,宗一郎微微笑了。恋人还有些迷糊地坐起来,头顶后面的头发有一撮翘了起来,他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地皱着眉头,“太晚了”。
“因为一直有叫安可呀。”
“那就是很成功喽?”
宗一郎点了点头,随即就被恋人抱住了。
“太好了。”
“还有一个烧肉便当,要吃吗?”
这让宗一郎不禁心生一阵愧疚,“在庆祝会上已经吃过饭了。”
“是吗?”恋人放开了宗一郎,“那赶快去洗澡吧。”
宗一郎刚走进卧室,就被恋人拥抱,亲吻着。这不是平时作为一种前戏,让口腔疲于麻痹的深吻,而是浅浅的,带着羞怯的试探式的温柔的吻。这让甜蜜的余韵中,荡漾起些许酸涩的涟漪。恋人的手抚摩着他的背,也是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柔和方式,但由他的手心传来的温暖反而更让宗一郎焦急。恋人的亲吻由脸颊开始划向下巴和脖颈,于是快感的电流也袭击了他的脊柱。几乎是反射性的,他避开了恋人的令他感觉焦躁和莫名悲伤的吻,但马上宗一郎就对自己的行动后悔了。恋人露出了很悲哀的表情,落寞地放松了放在宗一郎背上的手臂。
“对不起,我知道你今天很累了。”
恋人说完就上了床,以昨天入睡的姿态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的宗一郎,在恋人的头转向的那一边的地板上坐下,低下头轻轻亲吻着恋人的头发。“我不是在拒绝你”他仔细挑选不会引起误会的言辞,“只是今天你太温柔了。”靠近恋人形状可爱的耳朵的时候,他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我可能有点心急。”撒娇的恋人立刻抱住了他的头,湿热呼吸进入宗一郎的嘴唇之间,然后以与刚才迥然不同的疯狂蹂躏着他的唇瓣。
“因为我怕会伤害到你。”
“每次一预感到自己将要被伤害,我就会预先伤害到你。”
“我很害怕那样的自己……“
恋人喃喃的忏悔被宗一郎的吻打断了。
“早安!”
宗一郎醒过来看见恋人正神清气爽地准备早餐,蓝白格子的朴素围裙在他身上显得很短,反而比带蕾丝的显得更可爱。
“昨天晚上下雨了,你没听到吧?”
因为睡得太熟了,想到这儿,他有点微微脸红。
“我也没听到,可今天一早就感觉到了,空气变得又清新又湿润呢。”
这话因为兴奋而尾音上翘,宗一郎笑了。
“请用。”
咖啡,黄油乳酪烤面包,煎蛋和卷心菜沙拉,一顿丰盛的早餐被放在漂亮的木托盘里,搁在了他想要下床的腿上。在恋人的胸口接近他的头时,飘来了一股小麦经过烘烤而发出的甜香。
“今天想和宗一郎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
侧过头,恋人吻了吻他的面颊,“我想进去宗一郎的世界。”
他这才记起原来今天是假日的事实。
想去的地方,宗一郎的世界……
闭上眼睛,沿着“向往”的关键词在记忆里上溯。想前去的地方不是堆积着冰雪的维也纳的街道,不是飘着细雨的巴黎布洛涅树林的梧桐树下。不在留学的欧洲,也不在自幼生活的日本中任何一个人声鼎沸的游览名胜,不是有过成功纪念的音乐厅,不是度过快乐学生时代的学校。而是不知名的西伊豆的海岸,沙滩上曾坐过的饱受海浪冲击的礁石。是童年时候与恋人紧挨在一起的家(后来宗一郎父母移民到国外这幢房子就被卖掉了),由庭院的后门相互连同。天气晴朗的时候不开花的樱树在午睡人的头顶上喧哗着碧绿的叶子,铃兰不显眼的花朵暗自散发出芳香。
“我想去仙道的家。”
因为长久无人居住,不知道是不是充满了灰尘。奈美惠的房间说不定还贴着老旧电影的海报,真想回去看看。我的世界是有你的世界,这一番含义,不知道恋人是否能够体会到。
完成时间:2003年8月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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