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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8 18: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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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仙道找了一个海边的小旅馆住下。通常洗完澡就昏昏欲睡的洋平今晚却辗转难眠。仙道打开窗子,微咸的海风柔软地带起乳白色的窗帘。夜幕上满天星斗,海色漆黑。仙道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远处的海雾,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浴室。
淅淅沥沥的水声里,仙道赤身靠在墙上,动也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最后呼出一口冗长的叹息。他用湿淋淋地手取来手机,打开了短信页。
洋平在床上翻来翻去都要一百遍了,仙道才慢吞吞的从浴室里出来。没多问些有的没的,洋平就挪过来靠近他还有些湿漉漉的身体,抱着不放了。皮肤黏糊糊的,仙道只觉得缠绵。
关了灯,仙道让洋平转过去,搂着背对他的洋平,满意地蹭了蹭洋平的头发。洋平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很精神,没有丝毫睡意;仙道亦是无法入眠,于是指着窗外说,你看,有星星。
“嗯…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天空了呢……”
仙道窝在洋平的脖颈里,闭起了眼睛。他牢牢地攥着洋平的手,像是要平静洋平忐忑躁动的心。
洋平终究是睡了,而仙道则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中一片悲伤的宁静。仙道再次做出了决定。
他是爱洋平的,但是洋平注定给不了他要的。仙道是如此深爱,整个世界除他之外只有自己;而洋平追求的是平常人的生活,有家人有朋友,有一段温馨的感情。
我给了你一切,你却只能给我部分。既然给不了全部,那么不如不要。他仙道彰就是如此任性,谁能奈他何?
睡梦中的洋平发出轻微的呼呼声,露出了恬然的微笑。他梦见了什么呢?
仙道亦勾起嘴角,选择忽视心底那个弱弱在期待的声音。
* * * * * *
洋平早上醒来,房间里已经满是金色的阳光了。他一下子直起身子,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正从恍惚中恢复神智,才发现仙道不在身边。
奇怪,从来没见仙道醒得比他的早的。
做了太多梦,脑袋昏昏沉沉得厉害。洋平抱着被子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仙道带着早点进门来。
“早上好,洋平。”仙道笑得很灿烂,俯身吻了吻他的脸颊。
吃早饭的时候,仙道明显感觉到了洋平的心不在焉,没睡醒的样子带着不知所措的神情,却让他喜欢得不得了。
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仙道为他擦了擦嘴角,慢悠悠地说道:“我早上去书屋了。”
洋平顿了顿,诧异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睛亮亮的。仙道一阵窝心,他真的好喜欢这么生动的洋平……
“樱木和流川有一个月的假期,他们在海边找了所民居住下,打算留在青森陪你。剩下三个还有工作,我让他们先回去,然后告诉伯父伯母你过得很好。”
洋平听到最后一句话,神色复杂起来,欲言又止。仙道走过去轻轻抱住他,撒娇似的抱怨:“那个樱木花道真的神烦啊……跟他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嘴里只有洋平洋平洋平,最后直接用头撞我~还死命捏我的手~你有那么好的朋友,我好嫉妒啊……怎么办?洋平,我嫉妒你了……”
洋平收起苦涩的神情,才见他红红的额头和手,忍不住嗤嗤轻笑:“花道不能惹,我也惹不起啊……”
“啊!洋平你居然现在才发现我受伤了!”仙道作西子捧心状,指着额头和右手可怜兮兮地嘟嘴巴。
“啊啊,抱歉抱歉……”
……
仙道聪明地什么也不提,只是把毕生撒娇打滚求顺毛求抚摸的功力倾注在这一天。比起给予,付出更能让洋平肯定自己的价值与意义;更何况,他仙道彰这么做又何尝不是给予?
他缠着洋平去海边玩,抱起洋平撒开脚丫子奔跑,故意摔倒害洋平掉进海里,用力地吻他沾染了海水的咸咸的嘴唇,作死地说洋平你吃起来像咸鱼干,然后被追着狠揍。
直到正午烈日当头,才被洋平拖着回旅馆洗掉一身的沙子和海水。狭小的淋浴间里,仙道弓着颀长的身躯,一遍遍地舔吻着洋平的身体,不停的说甜腻到恶心的情话,惹得洋平从幸福到无语到忍无可忍地直接捂住他的嘴。
外面热得要死,小旅馆里又没有空调。洋平被仙道抱着在浴池里泡了三个小时,身上皮都皱了。
洋平看着皱成草纸一般的指尖,不禁啧了一声,神烦地瞪了仙道一眼。而仙道无辜地笑了笑,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又要亲。
洋平抿起已经被亲肿了的嘴,一掌推开仙道的脸。
“带我去兜风吧!那只六眼小鸡就在外面~~”
“是六眼神魔啊喂!不准叫他小鸡!”
“哈哈~~洋平你破功了哟~”
仙道彰今日成功作死第N次。
* * * * ** * *
轰轰的马达声像是要冲向自由的怒吼,海风在耳后猎猎作响像胜利的大旗,黑白款的沉稳颜色,再拉风再嚣张不过的车型。洋平踩下油门,如正待出击的捕食者般俯下身躯,驾驭着这头猛兽在公路上肆意穿行,他藏不住兴奋张扬的神情,怎一个帅气了得。
轰轰轰——
仙道清楚的看见那路边晒鱼的老人颤巍巍地转过身朝声源看过来,而机车呼啸而过,老人的衣服被整个掀起来扑在他脸上,一旁的小孙孙扑通一下被刮倒了,一排排的鱼干也掀出波浪。这一幕让仙道都快活得想要大叫出来,而洋平已经兴奋地高呼出声。
洋平的笑脸,此刻是那么的生动。
仙道把这一刻刻入骨髓,也终于忍不住高举双手,迎向疾风,“洋!平!我!爱!你!”
猛地转过头看他,洋平的眉毛都吃惊要飞起来了:“神经病!!!你是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吗!!!”
“是!啊!洋平你最懂我啦!!!”
好像是风刮得眼睛生疼,洋平觉得眼睛酸涩得要喷出眼泪来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把眼泪憋回去,于是立刻把视线调回前方,眼泪就即刻掉了下来,被风吹到后面去。
他大声地喊:“谢谢你!彰——”
“诶?!不是‘我也爱你吗’?!!!”
十九
痛痛快快地疯了一天,黄昏时分的海边,六眼神魔安静地在橙红色的阳光里休息。洋平倚着它,把一支烟塞进嘴里,仙道为他点上火。
洋平弹了弹烟盒底,一支烟从开口里蹦跶出来,动作帅得一塌糊涂。他挑眉示意仙道也拿一根,而仙道却夹过他嘴里叼着的烟吸了一口,轻佻地笑着把烟雾温吞吞地呼到他下颚上。洋平不觉咽了口唾沫,这一次没再过管会不会被看见,随情而动便吻了上去。
仙道感受了片刻洋平的吻便化为主动;洋平默契地衔回仙道手指间的烟,让他的双手能毫无顾忌的拥抱自己。被仙道紧紧拥吻着,舌间滑腻的触感让他情动不已。
“彰…我想……”洋平半眯着眸子看进仙道的眼睛里,拉着他的手向下滑。这么主动的洋平,仙道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他很快解开了洋平的裤子,把手伸了进去。
刚被碰触到的那一刻,洋平还是顿了一秒,随即便放松下来,但还时不时地瞟向四周确定没有人。仙道的手灵活而有技巧,洋平很快就连睁眼的心思都没有了,他闭着眼把头埋在仙道的颈窝里,环绕在仙道背上的手里还夹着那根烟。
洋平快到极限的时候,仙道封住了他的嘴唇;他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唔声,便放松在仙道怀里喘息。
仙道待他缓过气才收回手来。擦了擦手,为他整理好衣服,挑眉笑道:“客官可还满意?”
洋平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今天逗得大爷我很开心,我很满意,但是我还是要那个正常的仙道服侍。”
“好~”手掌从下往上擦过脸,表示“仙道”换回来了。“那么,我们去和樱木他们吃饭吧!”
“啊咧?”
* * * * *
晚餐没有洋平想象中那么尴尬。樱木似乎忘记了那天的不快,大口大口地喝冰啤酒,讲他闯入NBA的光辉生涯,时不时和流川闹腾一阵,搞得拉面摊鸡犬不宁。谁也没有提洋平父母的事情。
仙道在一旁笑眯眯地小酌清酒,很少说话。洋平也没多在意,只是觉得仙道真的很贴心,给他和樱木这么多相处的时间。而他之后才明白,这不过是仙道赌气的行为;再后来,等他慢慢回到这个社会里,了解恋爱相关的事情之后,他用了如下这个生动的例子进行了类比论证:女孩子说“嗯没事,你们哥几个去玩儿吧,我在家里看书挺好”的时候,其实是完全相反的意思!当仙道得知洋平用这个类比分析自己的时候,立刻用行动展示了自己身为雄霸一攻的持久力……
当然,此为后话。其实仙道可以活得更加恣意,反倒是刺猬的优雅让他常常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
而心思缜密的洋平原本是可以洞察他的,可是樱木和父母他们的事占据了当时的头脑,根本无心去多想,偶尔有一丝觉得不对劲,也当是自己小题大做。
和樱木天天混在一起从街头到街尾,从小镇到渔村,从海的那头到这头。话题也渐渐地掺进了父母的事情,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雨,淋啊淋,淋啊淋,从墙外渗进了墙里,等洋平发现墙角已经湿了一大片,漆都开始掉了的时候,父母的脸已经在他梦中再次出现了。
仙道偶尔会在深夜拉他去酒吧,度过只有两个人的夜晚。而有一天,他看着舞台上轻唱的歌手,慢慢地发起了呆。
他竟在思考面对父母的事。
仙道单手撑着脑袋,看着洋平怔楞的侧脸,嘴角不由得染上一丝苦涩。他觉得自己的忧郁症要复发了……
二十
仙道挂掉电话,从阳台进来,洋平刚买完菜回来,正在料理台上切菜。抽油烟机的声音响着,切菜的声音却不似平常那样的快而匀,甚至还会停下片刻。
洋平咬着烟,一丝刘海散在额头。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烟雾呈直线状升到半空里。他又在想家人了吧。
仙道看了一会儿,便走过去夹过了洋平的烟塞在嘴里,深吸了一口,抬眼笑道:“你不抽我抽了啊。”
“抱歉抱歉……”洋平笑了笑,低下脑袋继续切菜,仙道终于听到了平日里那快速而稳定的笃笃声。
他把切好的菜放进锅子里,用长勺搅着汤水。仙道看着他的动作,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洋平,蹭了蹭他的耳朵,低声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啊……”
洋平顿了顿,随即笑道:“随口说的你也信?”
“洋平说的我都信。”
甜言蜜语攻势又来了,洋平很快回嘴道:“我不爱你,你信不信?”
“信!”
“……”本想看仙道吃瘪,却反被弄得心里一阵难受,洋平转过头吻了吻仙道的唇,又摸摸他的刺猬头,歉意地笑道:“我开玩笑的……”
我的洋平怎么能这么温柔!!——红心命中,仙道被一击必杀。
* * * * *
距离风波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樱木每天都会例行打电话来催促,今晚又打电话问仙道什么时候才能摊牌,心情本就很郁闷的仙道这回很干脆挂掉了电话,发过去一条两个字的短信:明晚。
他关掉手机,身边的洋平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是谁,仙道扑上去八爪鱼似的缠着他:哎呀洋平你不要吃醋嘛~我经纪人开始电话轰炸我啦~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洋平朦胧地笑了笑,抱着他的腰背送去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嘟哝着说,补给品自取,上校~
仙道的动作很热烈,而洋平则一直处于一种沉沉浮浮的状态,有些迷醉,感觉很柔软,像烟雾一般飘渺撩人。
仙道结束以后趴在他身上休息,当他自己都快睡着的时候,感觉洋平的手在缓缓地拨弄他的头发,耳朵上有温热柔软的触感和湿热绵长的呼吸。仙道睡眼惺忪地抬起眼,对上洋平宠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宠溺,甚至超过了对樱木的,不,比他更多,多很多。仙道迟钝的大脑像个懵懂的孩子,找不出恰当的比喻来炫耀自己的富有。
傻的是他仙道彰才对啊……他为什么要妒忌樱木花道呢……他有洋平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亿吨的爱呢……
他突然好后悔好后悔自己的决定,却无法对任何人说,连洋平都不能。他只能低声问道:“洋平,你想见伯父伯母吗?”
那双眼睛怔了片刻,然后看向天花板。耳朵里飘来洋平犹疑的声音:“我不知道……”
仙道听罢,微微笑着阖上了眼睛,陷入了梦乡。
傻瓜,当你讨论一件事件值不值得的时候,答案已经是原来的对立面了。
二十一
仙道第一次见洋平的父母是在三天前,在一家欧式的咖啡馆里。他们与想象中的样子没多大区别。洋平活脱脱是水户庭的雅痞翻版,相似的身高体型,不同的是,水户洋平浑身是精炼的肌肉,而水户庭架着一副细边眼镜,眉眼清矍,气质斯文,透着一股两袖清风的书卷气。他的表情大体非常沉静内敛,进了不熟悉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水户良子穿着白底淡花的裙子,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一双纯黑色的眼睛不安而好奇地看着这家西洋小馆子。
仙道从座位上站起来迎上去,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如四月晚樱间和煦的阳光,洁白整齐的牙齿夸张地探出十二个小伙伴,向伯父伯母打招呼。
水户夫妇明显被他的身高所惊到了,庭微微瞪大了眼睛,良子的嘴巴都已经合不起来了。两个人沿着仙道的身形抬起头,又被仙道的笑容闪到了眼睛和心灵……
“伯父伯母好,初次见面,我是仙道彰。”温和醇厚的声音,然后标准的鞠躬礼。
第一次领教仙道的笑容和自来熟属性,加之仙道惊为天人的俊脸和完美的身形,水户夫妇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仙道绅士地为伯母拉开椅子的时候,良子还处于混沌的状态,有些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入座后,仙道为他们点好了茶,为自己点了一杯美式黑咖,然后大方地直视对面的中年夫妇,带着他的招牌笑。
然后气氛尴尬下来。水户庭还在思考措辞,他没说话,良子不好先说话。仙道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很自然地聊道:“这家店环境不错吧?虽然离洋平家有些远,但是洋平很喜欢这里的咖啡,他和这家店的老板都是樱木君的球迷呢!”
果然,一听到洋平,夫妇俩便有了微动作。水户庭虽然没有抬头,但是看得出来他在细细地听。
良子瞟了瞟水户庭,又快速地偷看了眼仙道,见仙道笑得温柔可亲,便提了口气,迟疑地问道:“所以,你是洋平的……”
“嗯。当初是我追的他,追得好辛苦啊(假的)…那时候还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排斥我,如果不是樱木他们,洋平大概会把这些事情一辈子闷在心里。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所以我实际上很犹豫现在的决定。樱木这几天在慢慢传递关于你们的消息,但要让洋平卸掉心防还是差一些时日。”
仙道说罢便停了下来,让伯父伯母好好消化。茶上来了,仙道为他们倒好茶。水户庭啜了一口后,终于抬头直视他,直白的不容抗拒的眼神让仙道有些惊讶,但绝对没被吓到。
“你要对他好,仙道彰。”
他第一次开口,居然是这样一句话。
仙道反应不过来。质问、犹疑、反对、拖延、劝说……所有的所有他都猜测过,可是却唯独想不到是这样。这是说,他们已经接受洋平的性向,放心把洋平交给他了吗?
仙道随即坚定地回视他,“一定会的,伯父。”
“嗯。”他淡淡地点点头,接下来便再也不发话了,只是专心喝茶,但仙道知道他在听,于是不断地讲洋平的事情。良子很快便卸下了警惕,开始唠唠叨叨地说起往事。
最后一口茶下肚,水户庭站了起来,也打断了仙道的谈话。
“走了。”水户庭丢下一张纸币,拍拍良子的头,没看仙道一眼,负手离开了。
仙道愣了好久,才苦笑起来。不由得觉得自己太天真,却也无法生气起来,因为他清楚的看见,伯父那交叠在背后的手,是有多么的颤抖。
* * * * *
仙道将水户夫妇安置在一家高档酒店里,时不时送去水果、茶点和书籍等等。尽管想方设法想让他们高兴,水户庭还是对他爱理不理的,只有在仙道和良子的谈话中提到洋平时,才会有点反应,比如皱皱鼻子,抬抬眼镜,抖抖手上的报纸。
仙道送去的东西,他一个都没动过。
在告诉樱木明晚摊牌的那一夜,仙道趴在洋平身上迷迷糊糊地睡去,半夜却被梦魇惊醒,此夜再无眠。
洋平的睡颜很安宁,有种硬朗的柔和。仙道注视他,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一直看到地老天荒,而绝无生厌之心。
他突然记得有次参加婚宴。新郎是他的同学,英俊健硕,事业有成;新娘美丽动人,一头金发,笑起来也如八月阳光。
Wishing you a wonderful beginning, and love to last a lifetime.
每个人都祝他们白头到老,天长地久。然而仙道却注意到新郎瞬间的一丝恍惚。后来仙道在后院的樱桃树下碰见了新郎,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一点烟头的亮光忽明忽灭。
新郎说,有一瞬间他突然记起了他曾经的恋人。他们也有着精彩的开头,在星光里许下一个美好的结局,现在却是要和另一个人走过地老天荒。
承诺的当时,他是如此的郑重与认真,而现在看来却是如此儿戏。他觉得愧疚,更多的是无奈,最后竟觉得有些荒唐。他是如此深爱他的妻子,却也深怕有一天不再感受到对她的爱。
仙道那时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无所谓。而现在,他是如此深刻地感知到自己对洋平的执着,脑海里却跳出了这一个片段,像是潜意识的警告。因为他曾经是那么淡漠的人,没有什么能让他牵挂,试问他如何能保证会一往情深。
如果有一天这张睡颜再也无法触动他,或者有一天洋平再也不会对自己露出那样宠溺的笑容,对另一个人来说会是怎样大的伤害?
……又是这样。一旦在乎,就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琐碎烦恼。可是仙道一点也不怀念之前一个人的日子,他只是后悔当初带洋平踏上去箱根的旅程。那时候,他应该果断地把洋平打包带回美国才是。
仙道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笑容却是苦涩。
第二天照常过。也不知是因为仙道演技太好,还是洋平太迟钝,总之洋平似乎没有发现仙道的异常,还是那样黏人任性,一副大型金毛犬的即视感。晚上吃过饭,仙道借口出门,夕阳照常落下,街上人来人往,一切照常得冷漠。
水户夫妇没有等他找上酒店来,已经在路口等着他了。伯母攥着伯父的手,显得烦躁不安。仙道无心再看他们的表情,他的世界慢慢回来,随着他的脚步,随着书屋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他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空虚得万顷茫然静寂。
走上楼,推开门,洋平背对着他,正愉快地哼着歌刷碗,身上穿着仙道买来的刺猬围裙。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笑道:“葡萄买回来了没?拿来我洗。”
仙道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抱住吻他,认真地说他是骗他的,他没去买葡萄。
仙道认真的神态让洋平有点疑惑,“那你去干嘛了?买花还是戒指啊?我现在出去是不是会看到一颗玫瑰花摆成的爱心啊?”
“我想有一天我会的。”仙道乖乖地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支在他肩膀上,手揽着他轻轻摇。安静了几分钟后,才轻声说道,“不过…其实,是和伯父伯母有关系……”
洋平的动作顿了顿,从头到尾地僵住了,连呼吸都屏住。他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在血管里,头皮一阵发麻……从心底开始无措起来。
“你去……见他们了……?”
水流静静地冲着他白皙却长满茧子的手。洋平的表情显而易见的故作镇定。
“嗯。”仙道埋在他的衣料里哼了声,许久才露出嘴巴,“我知道你想见他们,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放心吧,我和他们说好了,先不说以前的事情。”
洋平隐隐猜到些什么,一下子白了脸,“你不会…把他们……”
“嗯。”仙道吧唧亲了他一下,摸摸他的头顶,“我的洋平果然很懂我。我把伯父伯母带来了。”
仙道及时地接住了从洋平指间滑落的碗。
二十二
仙道把伯父伯母带上楼的时候,洋平还保持着原来的姿态,背对着门,好像在认真地刷碗。水流哗哗地响。
见到他的那一刻,仙道便感到身后的长辈急促的脚步声,伯父只迈了一步,而伯母冲到仙道身前,在洋平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定住了。
仙道看着伯母的背影,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右手捂着嘴,犹豫了半天才轻轻地叫了洋平的名字,轻得好像是怕惊扰了他。她已经泪流满面。
仙道越过伯母看到洋平愈加紧绷的背影,上前握住了伯母的肩膀。伯母纯黑色的眼睛是那么的相似,连流泪的样子也如出一辙。仙道让她坐到沙发上,又要扶着一言不发的伯父坐下。
而水户庭拂开了他的手,径自走到洋平背后,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你还要逃避多久?”
仙道被拂开的手还来不及收回来,反射性地瞬间握成了拳头,他控制不住面部表情,重重地皱起了眉头。伯母挪到了沙发的最边上,低头捂着嘴哭泣。
洋平的肩膀缩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他又开始手上的动作,把一只冲干净的碟子放到碗碟架上去。
“你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
洋平没听见似的,继续洗他的碗,一声不吭。气氛尴尬而凝滞,一张弓不知何时会断。这根本不是仙道想要的结果,他决定立刻送走他们。
仙道刚跨出一步,一声比他脚步还响的声音止住了他——伯父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不想回神奈川的话,我就带你妈就搬过来。”
陈述般的语句有着沉重的浊音,那是极度压抑了情感之后的结果。水户庭看了眼别处,又咬牙加上两个字:“陪你。”
仙道只觉得一股酸涩涌上来,冲击着他的鼻尖和眼睛,熏得他好难受,根本无法压抑。他知道洋平一定已是泪流满面,因为连身为局外人的自己也被触动。
仙道咬了咬后槽牙,转身离去。他离开时的脚步声很大,仙道不敢回头,他怕见不到洋平转头注意他,他怕因此而加深自己对未来的揣测。
他不知道自己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一脸的惨白。仙道一屁股做到那张老人椅上,却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他惊慌地扶住把手,老人椅自顾自地摇啊摇得让他心神不宁,他立刻跳了起来。
烦躁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几次步,仙道决定出去透口气。
夕阳还未落下,澄黄柔和得一片暖意。他眯起眼睛看着那轮软软的太阳,夕阳把他的睫毛拖得好长好长。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悠闲一些。
他站在红绿灯下,两眼漫无目的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景,映入眼帘某个身影突然让他定格在了那里。仙道一下子警觉地直立起身子,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Ken……?”
那个高大的青年似乎正在问路,而他也定住了,因为他找到了他的目标。青年黑着万年不变的债主脸,朝仙道一步步逼近。
* * * * * * * *
仙道本能地动了动脚,然后理智地恢复了原来的姿态,等Ken站在他面前,仙道无视了他阴沉带怒的脸色,扯着嘴角笑道:“嗨,最近如何?”
“你说呢?三家杂志,六个广告,还有试镜、通告、采访,十七个商业宴会和各类公关活动。全部都被你放了鸽子!单是违约金就已经让你的资产缩水27%。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Kiland Sendoh,这不仅仅是违约金的问题,我们的信誉度已经大幅下降,我们的老主顾已经在考虑裁掉你的事了!你以为这事儿就完了吗,我……”
“OkeyOkey……我知道你很生气,先冷静一下,好吗?”
“去你妈的冷静!你知不知道你失去了多少机会?!HERMES,D&G,PRADA…所有的顶级品牌都在做夏季新款在亚洲区的营销计划!所有的顶尖杂志社都在夏季特刊!你知道我已经接到多少个日韩区的杂志社电话了吗?!不单单是拒绝他们的问题,你知道这些黄种人有多小心眼!谁管你是真的失踪还是怎样,一旦认为你孤傲高冷目中无人,你……”
仙道低头看着鞋子,研究起鞋面上的污渍来。通常他早已练成左耳进右耳出的能力,而现在他觉得异常的烦躁焦虑。Ken一看他这个样子,一口血就堵在了喉咙口,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点起一根雪茄。仙道闻到烟味,抬头看了看他。
“看毛啊看!”Ken翻了个白眼,抽出一根雪茄敲了他的脑袋,泄愤般用力地戳进他嘴里,仙道自己点上。
“妈蛋,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好了,伪造了一份医院证明,说你在日本度假的时候出了车祸。现在,你准备回去了没有?”
“……”
“……你不会真的爱上那个杀人——”
“Ken Harris!”仙道提高了声音,警告性地瞪他,“注意你的措辞!”
Ken惊愕地屏住了呼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哦天哪,你真的是爱上他了。听着,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认为这只是你的错觉。看到他照片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他和你以前找的性伴侣都是同一个类型的,而且……”
“不一样的!他是…不一样的……”
“因为他跟你一样有悲惨的过去?”Ken掐掉烟,扳过他的肩膀,“你连你自己都摆脱不了,怎么让他去摆脱?跟你一样丢掉姓氏丢掉国籍,装着自己不在乎,然后顶着个笑脸骗过所有人吗?”
“够了……”
“你给我好好听着,两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在一起,没有结果的。”
Ken还是和以前一样,睿智明晰,毫无回旋之地地直捣他的痛处。仙道拂开他的手,沉默着走开。Ken没挽留他,只是在他身后大声道:“明天是你‘出院’的时间,后天之前处理好你的事情。Kiland,别再自欺欺人了。”
仙道停了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脚步有些虚浮地回到了书屋,还没开门就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樱木的笑声。他坐在阴暗的楼梯里,听着他们的谈话,雪茄的火光明明灭灭。慢慢地,谈话声在他脑海中渐渐淡去,过往的回忆发出了久远沙哑的声音,震动着他的耳膜;雪茄的雾像是模糊的镜头,迷着他的眼睛。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二十三 仙道的过去
仙道的母亲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中英混血,完美的身姿,动人的嗓音,一双明丽的桃花眼勾人魂魄。她受过良好的教育,谈吐得体,举止优雅,是纽约精英级的会计师之一。父亲是地地道道的纽约人,亦是业界的有为青年,生得一副好相貌。
仙道出生在这个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里,虽然因为父母的工作,常年由邻居怀特一家照顾和学习教育。怀特一家在家中开设家庭学校,只有五六个孩子,都属于这个中产阶级社区,和Kiland Gary——仙道彰的初始——有着相似的境遇:忙着工作的家长,衣食无忧的童年。怀特一家把他们照顾得很好,教育也是非常恰当耐心。Kiland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幸福单纯的日子,隐约可见他美好的未来。
事情转折在他心智开始成熟的十二岁。他第一次知道Prostitute这个词的含义与它代表的罪恶,来源于他的母亲。
妓女。
这是仙道母亲的另一个职业,高级妓女。有别于普通妓女,这是仅存在于上流阶层中的职业。她们美艳不可方物,聪慧机敏,举止优雅,犹然是上流名媛。顾客皆是社会名流和中上层阶级。当然,价格更是高昂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对他父亲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崩地裂的打击,一切的幸福美好毫无预警地瞬间破灭。母亲承认的那一刻,也等于敲定了离婚协议书。从他们的争吵中,父母亲的另一面得以浮现。Kiland从未想过那样得体有礼的父母亲会不顾形象的争吵,那副丑恶的歇斯底里的嘴脸让他第一次触摸到了阴暗和虚伪,即使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两个词汇。
父亲问了她许多人都想问的问题:为什么?
归根结底,母亲是为了她的虚荣心。她说他们的工资供不起她的消费,而她接一次单就足以让她挥霍数月。她强调自己只是偶尔接一次,并且非常谨慎地挑选顾客。她哭着说她爱这个家;她只提供性,这只是交易。
再说什么也不能挽回父亲。父亲带着他离开了这个社区,不久后娶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生下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Bill。父亲对他很好,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情感,潜移默化中,让Kiland不自觉地相信母亲的罪恶如此不可饶恕。
他不知道继母是如何得知的父母离婚的原因的,只是在某一天发觉继母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鄙夷蔑视。他听到继母故意拔高声音问父亲:你确定Kiland是你的儿子吗?
连他自己都恐慌起来。他不要做妓女的孩子。之后的一段时间,父亲对他的态度也微妙起来,日常的亲昵不再。有次他听到继母提出要送走他,但是被父亲阻止了,父亲说,等结果出来再做定论。
他明白所谓的结果是什么。那几天他都在未知的极度恐慌中战战兢兢地度过,母亲来探望他的时候,他芒刺在背,几乎都能感觉到背后两道强烈的目光。
他的母亲站在梧桐树下,金色的阳光点缀在她的裙子上;见到他,母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双桃花眼明丽照人:最近过的好吗?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
引爆了已经不安定了数天的Danny。他一把推开母亲,朝她吼:你为什么是个妓女!他跑开了,跑得很远很远。父亲没来找他,他一个人慢吞吞拖到家的时候,看见窗子里一个幸福的家:父亲,继母,和他们亲爱的儿子Bill。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父亲和继母突然来到他房间,送他礼物,一起为他读睡前故事,Kiland知道伟大的科学已经证明了他清白的血统。可是他完全不觉得幸福,他看到的只有虚伪,因为他发觉那天起,邻居们看他的眼神也不再友好,而是充斥着如出一辙的鄙夷蔑视。他才记起,那天朝母亲大吼的时候,是在家门口郁郁葱葱的街道上。
这种鄙夷渐渐从他身上蔓延到整个家庭。谣言四起,事情被添油加醋后成为邻居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久而久之,父亲和继母亦无法忍受,于是不由自主地将怨恨加到他身上。而Kiland的视角变得不再单纯。用偏狭固执的目光看待一切,怎么还能看到那些人性的美丽。没有人发现他已经在悬崖的边缘。把他推下悬崖的,是母亲自杀的消息。
风声不响,却粘滞不去而迅速传开。母亲所在的公司得知了母亲的身份,根本不需要核实,名声已受损,母亲被立刻裁员。Kiland那时已经十五岁,他知道事情不能这么简单。骄傲自强的母亲完全可以搬到另一个城市甚至出国重新开始生活。隐隐地,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伤了她,才会导致她的自杀。
然后这个念头扎得越来越深,扎得他愧疚心疼。他永远忘不了那天梧桐树下,金色的阳光点缀在她蓝色的纱裙上,白皙的肌肤犹如凝脂一般圣洁,母亲的笑容依旧优雅大方,那双桃花眼充满爱意地看着自己。站在母亲简陋的坟墓前,他才记起曾经的母亲。那个得体优雅的女人,那个在事业上风生水起的女人,那个耐心教他做一个绅士的母亲,那个从无数的工作中赶来为他过生日的母亲,那个会请假一小时回来为他讲睡前故事再回去工作的母亲……
人是如此的复杂。可是他只看到了母亲身上的污点,从此再也移不开目光,再也感受不到裙子的美丽和穿着它的母亲的伟大。他想起家人和邻居虚伪的嘴脸,他瞬间感到如此的愤怒仇恨,这仇恨掀起滔天巨浪,让他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是他母亲仙道明子的儿子,他叫Akira Sendoh,他会过得很好。
但是他学会了隐藏。他照常生活,举止得体,成绩优秀,爱护家人。在旁人看来,这三年他过得很幸福,然而无论再多的关怀都被Sendoh拒绝在心门之外。十八岁他考上斯坦福,举家欢庆,而他平静地拿出一张纸,让作为户主父亲签字。
法律让他得以真正重生。他可以在新生入学单上正大光明地丢掉父亲的姓氏,依靠奖学金和打工支撑开销。然而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当他不得不在大众商场挑选便宜的衣服,不得不为了赶时间而在嘈杂的快餐厅狼吞虎咽,不得不忍受赖着脸皮求房东宽限几日的时候,他的自尊自傲在戳着他的脊骨,戳得他愤怒无奈,只觉自己废得无可救药。
进入大学后,他开始与社会周旋,对社会的种种黑暗和不公深入了解,而对人性的丑恶更加深恶痛绝。看得太多,他渐渐麻木,然后学会了冷眼旁观,用心理学和哲思冰冷地分析这些智人的后代。而在想通虚伪是人类的共性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对待父亲和其他人,他又犯了相同的错误——他只看到了他们的虚伪,忘却了他们给予的温暖。
而他已经麻木得不想作再过多的纠缠了。几年的磨砺让冷峻的学术思维已经完全侵占他的大脑,看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做科学分析。然而,当他得知母亲的自杀根本不是为他,而是由于挪用了客户的钱败露后无法偿还债务,仙道彰那颗麻木不仁的心再一次受到翻天覆地的颠覆。他追查下去,却发现把母亲的身份泄露给公司的,是他的父亲。
久别的厌恶感占据了他的头脑,让他陷入深深的迷惘和无力。别人叫他Akira的时候,他想到的是那个女人一切的丑恶,理智也提醒不了他她的光明。
他再次踏入户籍科,飞一般地写下Phenix Byrne的名字,意谓凤凰重生。而在签字时,却颤抖得再也无法下笔。抛却一个名字,一个代号,真的有意义吗?他还是那个麻木冷漠的Kiland Gary——或者Akira Sendoh,都无所谓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要超脱一切。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他还是改了,Kiland Sendoh——像是一个标签,一个暗号,每一次被人叫起,都是在提醒他他的过去。而他是现在,在看着过去,冷眼旁观。
他会活得很自在,因为世界里只有一个他,其他的所有都无关痛痒——谁也别想再动摇他。
二十四
那已经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时间洗掉了感情,这世上唯有Kiland Sendoh,而当他在二十七岁时进入日本市场时,他毫不犹豫地选用了仙道彰的日本名。后来数年被人叫出这个名字,都无法在他心里掀起任何波澜,因为他已不在乎。然而现在——
“嘶……”
雪茄不觉已经燃到了底,烫的仙道倒吸一口气,也打断了他的回忆。痛觉让他瞬间清醒,而心里郁积多年的的苦痛卷土重来,让他陷入深深的绝望和无助。他只能再次吞下那苦涩锐利的解药,即便这颗充满棱角的药在割裂他的内脏。
他到底还是属于自己的世界,没有人能走近,因为他再也没有信任和希冀可以给予。谁都不能保证洋平会一生一世呆在他身边,谁又能忍受他极度的占有欲,而他也厌恶自己由于被亲友分割过的爱而生出的嫉妒和刻薄。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虚构洋平阴暗的一面,仙道用力地扯着头发,想扯开这荒唐的念头,但只是徒劳。
他走到一楼书厅里灌下一杯水,把雪茄掐灭在玻璃杯里,深吸一口气,望向那幽深的楼梯间。
走到二楼的门口,他绽出一抹温柔的笑容,眼中只有他唯一在意的人。洋平坐在沙发的靠边位置,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捂着下半张脸,纯黑色的眼睛盯着地板,听到他的脚步声,迅速地看向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对上洋平略带苍白的笑容,那样的关注让仙道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离开的想法。他痴痴地盯着洋平的眼睛,不发一语,根本不在乎是否会在伯父伯母面前太过失礼。
直到樱木的大嗓门响起:“喂!你们愣在那里干嘛?!”
两人双双被惊醒,洋平低下头,头也没回地跟身后的人说:“今天就这样吧,下回再说。”
樱木还想驳回,但是被水户庭止住了。他拍了拍伯母的头,淡淡地说走了。角落里的流川紧随其后,樱木看他也走了,也骚骚头发站了起来。洋平拉开仙道,把门让出来,低头没去看一个个出去的他们。
樱木走之前说,明天他还会带着伯父伯母来,他一定会把洋平带回家。
等他们的脚步声都听不见的时候,房间里安静得像沉沉的海雾。洋平没有抬头,仙道只能看着他头顶上的发旋,然后抱住他亲吻他的发,有柔软顺滑的触感和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
洋平吸了吸鼻子,把头窝在仙道脖颈里蹭了两下,随即埋着不动了。这无疑是依赖的举动让仙道一阵砰砰心跳,止不住地吻他。亲吻渐渐伴随着抚摸和舔咬,像是一颗放在温室里的黑巧克力,慢慢慢慢地化成一道粘稠黏腻的河流,苦,但也甜。没有性欲,只是缠绵。
仙道近乎疯狂地吻着他,舌尖霸道地往深处探去,几度刷到他的喉咙口,洋平几乎要窒息。被一下子抱起来的时候,洋平已经顾不得他畸形的自尊,只知道用力地圈住男人的肩膀。而仙道只觉得生命如此饱满,贪婪地汲取更多,什么担惊受怕,什么猜疑嫉妒,统统都被抛之脑后。
“洋平……洋平……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伴着喘息,仙道近乎恳求,渐渐升起的夜色里,他的桃花眼明朗动人,带着无限蠢蠢欲动的情感和希望。
洋平什么也没说,探身封住了他的唇。得不到答案的仙道一瞬间崩溃了所有美好的冲动。
* * * * * * *
翌日,洋平醒来,阳光一如既往的明媚耀人,而身上没有了那只又沉又缠人的胳膊。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旁的被褥一片冰冷。
“彰?……”
二十五 KEN
Ken没有接到仙道的任何通知,在凌晨下楼冲咖啡的时候,瞥见了不声不响抱膝坐在落地窗边的仙道。那个寂静的背影让Ken莫名觉得愧疚,但不久便释然了。他还有梦,只能由仙道替他完成的梦。
Ken是仙道的大学同学,同样是混血儿,便理所当然地试图靠近他,然而碰了一鼻子灰。那时的仙道已经懂得隐藏情绪,笑容得体却疏远。Ken也没多大在意,他一向慷慨大方乐于助人,与周围人都能打成一片。仙道亦是如此,但不同的是,Ken有交心的兄弟,而仙道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熟悉又陌生,常常见他一人独来独往。
Ken一开始对这个人很好奇,耐不住性子便想法设法地接近他。他发觉仙道似乎很缺钱。有一次他碰见仙道在河边钓鱼,深邃悠远的神情让Ken当场定在那里——静止的画面里,Ken看到了一个故事。
Ken梦想着成为世界一流的模特,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本,然而在西方社会上,对东方面孔的歧视好似是行业潜规则。起步很艰难,他那时好不容易在芝加哥有了一点点的起色,正在趁着劲头不断地寻找机会。
他是一个上进的人,也不能说是没有天赋,然而看到那个画面的一瞬间,Ken才知道什么叫做天赋。没有嫉妒,有的只是感动,他看见了自己的梦想。Ken缠了他一个多月,终于说动了仙道——那时正是月底,仙道已经捉襟见肘了。
第一张平面照,仙道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倚在蓝色的背景墙上,朝着镜头雅痞地笑,三分温柔,三分灵动,四分轻佻。那双神韵采然的桃花眼若有若无的盯着你,传递着莫测的讯息,挠得人心痒难耐。
顶级的模特,外表不再是首要,而是要让人看到一个故事,触动人的心灵。Ken知道自己输了,但是他还有梦,仙道就是那个实现的人;而他选择做一个经纪人,上天让他擅长与人打交道,大概已经是安排好的。
说服仙道进入这个行业简直已经愁白了Ken的头发,仙道似乎拍完第一张就后悔了,感觉这样来钱等于出卖肉体,他拒绝看成品,对得到的报酬更是犹如烫手山芋。Ken开始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后来仙道完美的面具终于崩裂,见到他眼角就抽搐。Ken那个时候就想,这个笑瓜脸还是有别的表情的嘛~有种异样的萌呢!
总之,撇开这件事不谈,Ken还是和仙道成了朋友,至少他自己感觉良好。有一天仙道突然提起模特的事情,惊得Ken喷出一嘴的咖啡。
没细究是为什么,因为Ken知道仙道不会说。但是后来他渐渐明白,仙道享受在镜头前伪装时的恣意。
成名之前后,他开始着手处理仙道的背景。很自觉地没去问仙道,因为这个人还是什么都不会说。Ken是透过冰冷的报告称述才得知了仙道绝望的过去。他才明白,那样的眼神,是经历了太多之后的沉淀。Ken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他把市场目标主要定位到了亚欧地区,但是仙道似乎不怎么介意在美国杂志上大喇喇地刊登自己。
经纪人好比是艺人的影子。他的确与仙道如影随形,但是始终无关痛痒,但是和周遭一切的人比起来,包括那些年仙道泡过的男男女女,他已经是最接近仙道的人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摸不透仙道的想法,走不进他心里。
仙道常常耍性子,说走就走,除了一张银行卡之外不带走一件行李,他的银行卡又数不胜数,从卧室的布置来看,完全看不出他是走了还是乖乖呆着。Ken也懒得给他装GPS,到时间了之后动用一下私家侦探就手到擒来——仙道到底还是娇惯了的,没五星级酒店的地方压根就不去。
有的时候,Ken会想,如果仙道就此在这个世界消失,会不会有人察觉。
半个多月前,仙道的出走有些异常,他出走前的情绪很不稳定。Ken后来查到了原因,出走前仙道参加的晚宴上,有他的父亲一家。
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劝别人不要在意的人,都只是旁观者想当然的无稽之谈。一个死结梗在心头,没人去解,仙道也拒绝别人去解,还用扭曲的观念变本加厉地打结,这个结只会越来越紧,最后缚得人窒息。旁观者所谓的不要在意,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总会出现一个导火线,炸开所有掩盖在心结上的灰土。
所以Ken决定再多给仙道几日,拒绝了几家杂志社的访谈。结果等了一个星期,还不见仙道的消息。Ken不再犹豫,出动了私家侦探。水户洋平的出现令他出乎意料。
二十六
“这次的拍摄非常顺利,总编辑十分期望下次的合作。”一身量身订做的名牌职业正装,美丽的女秘书商业化的笑容带着名流杂志的高傲。特意修过的眉毛又细又短,一双深凹的眼睛有着深邃的暗黑色。
Ken亦是笑意融融,“出于一些原因拖了这么久,乔治先生还愿意和我们合作,请替我们转告我们的谢意。”
“好的,我会及时转达。”
处理好了后续事宜,Ken与秘书塞尔维亚一同下楼。接待厅里,仙道一个人倚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窗外。Ken敲了敲玻璃门,示意仙道可以走了,然后发现秘书小姐还站在他身边。
Ken假装没看到这个女人对仙道露骨的眼神暗示,再撇开眼睛假装没看到仙道的回应。Ken唯一的想法是,同样是混血,难道自己长得比仙道差么?
那天仙道很晚才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烟味,奇怪的是没有女人的香水味,倒是有点沐浴露的味道。这个味道Ken认得,是仙道常去的皇冠酒店专供的沐浴露。唯一的解释是,他洗澡的时候特意把香水味洗掉了。
他看起来醉得快瘫成一坨了,Ken追上去,仙道理都没理他,砰地一下关上了门。Ken当时没太在意,然而这种情况一连持续了几天,Ken立刻感觉不妙。
一开始只是劝说,然而仙道无所谓的态度直让人火冒三丈。在责骂、协议、禁足等等手段均宣告无效后,Ken只能用大量的工作牵住他。仙道这个人对工作还是有很大的责任感的,他其实心里明白这样放纵不好,所以当工作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之后,他在原本已经大量的基础上,不要命地加班加点。
看似斗志昂扬,其实只是为了填补空白而已。Ken一开始想过是水户的关系,但是没人比他更明白仙道的无情无心,他始终无法相信这是仙道的爱情。
直到有一晚。
久违的晚归。女人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仙道带回家,临走前抱怨道:“喂,你跟这个瘾君子讲明白,我的名字是丽思,我可不是他的洋平。”
一句话里两个信息惊得Ken当场瘫坐在地上。
女人有着一头柔软黑亮的头发,细短的眉毛,深黑的眼睛。Ken想起那个女秘书,亦是黑发秀眉黑眼睛。Ken再也不能用“仙道喜欢的类型”这个理由来欺骗自己——难道,离别带给他的痛苦已经大到让他嗑药的地步了么?!
仙道不是醉得不省人事,而是嗑药过了头。幸好他只是刚刚开始,用的也是酒吧里比较流行药效不是太猛的一种,容易戒,而且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否则对事业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
他一边冷静地分析利弊,一边为仙道掖好被子,却突然被仙道抓住了手腕。
“Ken?”
“是我!我明天再跟你算账……”Ken没好气地嘟哝。
“洋平他来找我了。”仙道这句话说地很平静,然后眼角突然有了泪光,他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喃喃地说,“他站在人群里看着我,只看着我,他知道我也看见他了,可是我当做没看见他,我……我故意从他旁边走过去……我没看他一眼天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如果他当时……我想……”
仙道的表达越来越没有逻辑,Ken还是听出了他的意思。这个傻瓜想要水户洋平当众拉住他说我爱你你不准走,白痴得让Ken都懒得吐槽,却单纯美好得让Ken鼻头发酸。
“Ken我在乎他……我好在乎他!我试了……可是不行……可是我不要和别人分享他……呜…我错了…我是不是错了?我不应该走掉的,洋平他一定不会再来了……他会逃,逃到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Ken……我不想当模特,我不想再伪装了……我和洋平一起逃,不……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认识他近十年,Ken第一次看到仙道的真心。一颗伤透的心,爱情是尚未成长的粉色。
这就是仙道的爱情了吧。
二十七
青森。
洋平的父母如期搬到了书屋附近的一家独立的民居。日式的高脚小木屋,有一方小小的院子,青石板路樱桃树,泥土里青草长得十分旺盛,倒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深得水户庭喜欢。
“洋平呀,多吃点。”良子满脸笑花,不停地往洋平碗里夹菜,然后又开始唠叨每道菜的营养价值和市场价值,点评洋平身体各个部位的消瘦程度。
“嗯。谢谢。”每夹一次,洋平就说一次谢谢。没说别的话,他只是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全部吃完。
仙道走了,他迎来了一辆满载的搬家车,每天每顿都被母亲叫去吃饭,每天每晚都迎来赖在书屋里看书写字的父亲。
仙道走的那天早晨,洋平一度以为仙道是为他买早餐去了,所以空着肚子坐在窗边,等他带来他最爱吃的叉烧拉面。然后等到午餐时间,然后等到晚餐时间,然后一等等了三天。
他看到了仙道出现在新的一期杂志上,终于找到了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仙道可能只是因为工作而临时被叫走。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突然走掉呢?那双桃花眼里的爱意是那么的浓烈而热情,每一个拥抱都充满了力度;仙道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给了自己直面一切的勇气;他说过他会用玫瑰花围成爱心来求婚,他说——
他说他想和他一起离开,在他离开的前一晚。
洋平终于记起了蛛丝马迹。他的语气充满了破碎的希冀,甚至带着乞求。洋平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走,但是他明白了,仙道始终是爱他的。
所以他去找他了。他的过往记录让他很难拿到护照,但是他还是抓住了机会。在韩国的机场,在一群狂热粉丝的后面,他静静等待着,而他等待的这架延误的飞机,终于在六小时后姗姗来迟。
他看见仙道了,隔着一群尖叫欢呼的年轻女孩,隔着一道嘈杂的声障,仙道看起来很疲倦,可是丝毫不损他的气质。洋平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纯黑色的眼睛亮亮的,因为仙道看见他了,他摘下了他的墨镜,笑得温柔灿烂。
然而这笑容不是为他,而是为那群追随者。仙道一边为她们签名,一边朝洋平走来,然后从他身边走过,不再回头。
那一刻洋平的所有勇气都被生生抽走。他曾以为自己已经经历了最大的痛苦,现在看来苦痛似乎决无止境。在他最灰暗的日子里,是仙道让他看到了光明,让他尝到了幸福的味道。一旦火光消失,一切只能重回黑暗。他最最缺乏的信任和安全感都给了仙道,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感觉虚无,没有目标,没有依靠,没有信念。像一具空壳坐在那里看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父亲坐在他的不远处低头看书,他没有丝毫意愿与他搭话,他几乎感受不到尴尬和窘迫,因为他再也没有力气经历任何情绪。
“我吃饱了,多谢款待。”洋平把筷子端端正正架在碗中央,站起来要走。
“不留一会儿吗?留一会儿吧,我们可以说说话,反正等会儿也没什么事。”母亲在身后叫他,洋平没回答。
“一定要这么生疏吗?我们是一家人啊……”良子委屈地搓着围裙。
洋平眨了眨眼睛,脚步没停。
水户庭吃完最后一口饭,把筷子放在碗中央,沉沉地问:“那孩子去哪了?”
洋平站住了,一瞬间眼眶变得绯红,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映得他苍白虚弱。他止不住眼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会深深伤害他的父母,这一点他心如明镜,但他已经无力去解释弥补。他很累了,想回去休息。
坐在落地窗前,从黄昏坐到黑夜。他看见父亲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看了很久才离开。过了很久,路灯下又出现一个男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一瞬间洋平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眼睛的光芒明亮得压过了今夜清冷的月光。而他最后发现那不是仙道,又颓然地坐了下来,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倾泻而下。
看到这一幕的Ken心里五味杂陈。那个男人趴在玻璃窗上,睁大着眼睛确认自己的身份,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独一无二。Ken骤然感觉自己跟第三者真的差不离多少。
看在他连夜赶来补救的份上,上帝啊,宽恕他吧。
二十八
洋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读完那份报告的,一个一个的字排列在那里,大脑犹如生锈的机器一般卡壳而不知其意。悲伤的眼睛有太过的感染力,Ken低头坐在对面,不太敢去看他的表情。
洋平在看完最后一个句号之后便立刻合上了文件夹,把它放在腿上,手指在封面上划来划去。
“他……”洋平有太多的话想说,反而突然不知道该先说什么。他几乎忘记了语言不通的事实,“他现在过的好吗?”
Ken看着眼前这个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声音的沙哑和眼里的悲伤不分语言不分国界。他没什么多的可以解释,仅在手机里打下一行字,机器翻译出这行比任何解释和说辞更有力度的话:
——他爱你。
男人哭得更加崩溃,却也更加无声。Ken完全听不懂他接下来的话,这个男人立刻拉着他往外走,甚至没有去关店门。Ken花了很长时间让他稍微冷静一点,用翻译软件和自己交流;然而还是完全拉不回他,Ken只好自己帮他回去带点衣物,检查煤气电源,还顺带关门留字条。
这说走就走的习惯怎么跟仙道一样?!为什么还是他保姆一样的给人善后?Ken忍不住腹诽两句,然后打了几个电话解决了洋平护照的事情。
候机室里,男人明显对他的手机有异样的关注,Ken心照不宣地帮他拨了仙道的手机,然而男人顶着一张明显想听的表情却把电话掐掉了。
他很坚强,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清亮如玉,连看惯了模特的Ken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不关乎外表,真的是一种气场,一种神韵。外表可以复制,而神韵不能;换了灵魂,神韵便不复存在。
只是Ken无法明白,这样的冷静强大已经是一具空壳,好比是白瓷,坚硬却易碎。
Ken没有带仙道过来也是有原因的。作为这段感情的旁观者,他毕竟还是偏袒仙道。仙道这种任性傲娇的性子他已经惯了近十年,他觉得仙道的另一半也必须要学会惯着他。貌似这一点就悲催地决定了仙道搅基一生的命运。
所以,他还是希望洋平能如仙道所愿。至于到时候洋平大庭广众之下的表白和仙道的脸红娇嗔,他将之一并纳入前期脑补和后期视频剪辑的列表首席。
Ken是个乐天派,他很会娱乐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找到方法处理情绪。在他傻笑着千百遍意淫仙道脸红娇嗔时,洋平却看着窗外的云层目光深远,暗暗翻滚着情绪。
也许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因为只有被人依靠,洋平才能相信这个人,告诉自己这段关系是多么的牢固。而他给了仙道所有的信任却根本没有得到反馈,这让他完全无法接受。而得知仙道彰口是心非,在他人生中的重要时刻离开他只是因为自己耍性子,害他要死要活难受了这么多天,他心口就堵得慌,一阵怒意随即到来。
所以他掐了仙道的电话。他还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先出其不意揍他一拳再说。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自责。仙道对他那么上心,而他却疏于了解仙道。现在的他,除了仙道的生日和爱好,居然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就连名字也是。他向来善于识人,却又唯独没有识破仙道的伪装。
剩下来的数个小时,洋平一直陷在深深的愧疚当中。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流出来。男人的倔强和仙道又是那么相似,Ken叹了口气,为他要了一杯巧克力和一条毯子,用翻译软件艰难地告诉他一些仙道的趣事。他知道男人肯定睡不着了,但至少他还是能让他不那么难受。
结果回到公寓仙道似乎又捅了个篓子。Ken无语地扯下信箱里的账单,然后带躁动不安的洋平进了门。
“他不在,估计……呃……”一看玄关的鞋子,Ken就知道仙道又出去鬼混了。不过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冷汗出了一背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讲的是英语。
Ken把洋平安置在沙发上,跟他说明了情况,又准备了小饼干和可可。洋平坐了三秒就站了起来,问仙道在哪里。
即使没听懂,Ken也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打了几个电话,包括仙道最常去的酒吧和酒店,都说仙道没来。多打一个电话,对面男人的表情就越阴沉,Ken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清秀的东方人看起来很不好惹。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解释仙道很难找到,但是明天早上仙道会自己回来。
洋平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仙道的房间在哪。Ken松了口气,带他到了仙道的房间,为他准备了新的洗漱用品。通常仙道不喜欢别人用他的东西,不过如果是这个男人,应该没关系吧。
这时已经是清晨四五点了,Ken道了晚安之后,回房间泡了个热水澡之后便觉得十分困倦,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醒来之后还是哈欠连连,而他瞬间发现房子里空无一人,给男人的洗漱用品整整齐齐地放在大理石台上。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Ken没觉得惊讶,只是无力地扶额,但愿这个男人不要迷路了。
二十九
仙道的公寓处于半山腰的高级住宅区,四周僻静,景色宜人。洋平无法让自己呆坐着等仙道回来,那个空白的没有记忆的房间让他心疼,他不假思索地便出门去找仙道了。
黎明时分是白色的太阳。他一个人站在路口,目光空茫地看着路的尽头,看着四周高大奢华的公寓,突然觉得无力。他离仙道的世界真的很远。
一辆豪车突然横冲直撞地出现,停在了他不远处的路边,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驾驶座里爬出来,在路边干呕了几下,才步履混乱地走向家门。
仙道不会这样的,至少是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任性,是娇生惯养,可是在书屋的时候,清粥小菜他也照样喜欢,只要衣服干净柔软,他也会穿。这样的他,如果没有在酒吧酒店,会去哪里……
他几乎是立刻就有了答案。
在仙道的房间里向窗外远眺,郁郁葱葱的树木间隐约有一片干净的蓝色。洋平沿着灰色的公路向湖泊走去,还未走至岸边,隔着重重的行道灌木,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
洋平定在那里,睁大眼睛想再三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然而眼中涌起一片水雾,一切都是模糊的。
仙道孤零零地抱膝坐在岸边,蜷缩的背影让洋平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他大声地叫他的名字,仙道惊了一下,朦胧地抬起头,却瞬间被扑倒在草地上。他还不能相信所听到的声音,就被一股大力揪住了衣领,而眼前骤然放大的,竟真的是朝思暮想的水户洋平。
“谁准你走的?!谁准你那样对我的?!”
仙道睁大了眼睛,一遍遍地确认着这个人的眉毛、鼻子、嘴巴,还有那双最清亮的黑色眼睛。而他苍白的脸色和深重的眼袋让洋平再也气不起来了,他的眼里又泛上了水雾。洋平重重地把嘴唇贴在仙道的眼睛上,哽咽地说了仙道最想听的话——
我爱你。
仙道哭了,抱着洋平的样子像个孩子。洋平只觉得什么面子都不重要了,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巧克力似的情话和糖果般的承诺,就算他一无所有,他也要许给仙道一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糖果屋。
仙道带着浓重的鼻音,抽抽搭搭地说,“可是……我答应了Ken要……”
“我陪你完成。”
“如果以后可能会有很多分歧……”
“你让着我,但是我听你的。”
仙道终于破涕为笑,他趁火打劫:“那你要搬来和我住……”
“好。”洋平知道这是为了让自己好成天呆在他身边,他答应并不代表他放弃故乡的自己,反之,他会给仙道一个完整的家。
他的父母就是仙道的父母,他的朋友就是仙道的朋友。为了仙道,他必须更加勇敢地面对过去留下的伤痕。
三十 终章
Ken再次瞟了眼手表,距离那对冤家进入房间奋战已过四个小时。他一边吐槽一边想需不需要充当个补给队员,给他们送顿饭啥的。他坐在沙发上别扭了很久,终于拿起了电话打算叫外卖,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开门声,他惊得没拿住听筒。
“抱歉。”洋平穿得整齐干净,朝他温文地笑了笑,然后走向厨房。Ken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连忙也走过去。冰箱里食材很少,不足以做一顿饭的。果然,洋平看着一冰箱的柠檬和橙子,拿着仅有的两个鸡蛋苦笑地看着他。
Ken无辜地一摊手,从速冻箱里拿出一些冷冻牛排。洋平点了点头,刚把包装拆开,突然抬头向Ken比划,问他要不要吃。Ken受宠若惊地捧住了脸颊,那模样把洋平逗笑了。他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是仙道的朋友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懒洋洋地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即一只手搭在了Ken的肩膀上。他用的是英文,摆明了是说给Ken听的,Ken立刻说自己要去旋转餐厅享用法式大餐,然后迅速撤退。
洋平看着仙道得意的笑容,也无奈地笑了笑。“少爷,只有速冻牛排了,鸡蛋我可以做茶碗蒸。”
“呀…叫我少爷……很有A片的情调嘛……”
“……我在做饭,你别乱来。”
仙道嘿嘿笑,从身后抱住他开始动手动脚。床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后面红肿的感觉还没消退,洋平被抱住的那一刻就没什么心思做饭了,他觉得四个小时真的不够。仙道撩起他的衣服,白皙的身体上暧昧的红痕遍体都是。洋平只是看着这些印子就兴奋了起来,仙道的舔咬发出晴色的声音,他忍不住地捧起仙道的头颅,用力地深吻。
仙道把他压倒在料理台上,身下的人挺动着腰臀摩擦他的下身,汗湿的肌肉起伏的样子极其性感,仙道迷蒙地凝视洋平水润的薄唇,他伸出舌尖一点一点地舔着,像是奶猫在舔舐牛奶,又把整瓣含在嘴里,用舌逗弄。纯熟的吻让洋平心痒难耐,只觉得热得要命,便急迫地把自己的裤子脱了下来。
仙道没等他脱完便架起了他的腿,裤子还在左脚脚踝上勾着。仙道的手指时轻时重地揉着着他的后穴,逗到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慰自己的时候,仙道才一下子进入他。仙道一次比一次冲撞得用力,洋平汗湿地背断断续续地撞在石台上,钝痛感让他觉得刺激。
“彰嗯……”他才叫出仙道的名字,尾音还未消失,便被缠上来的舌头堵在口腔里。洋平专注地吸着仙道的舌头,轻软而温柔。上下都被温柔地对待着,仙道觉得头晕目眩地一阵无可名状的冲动,他用力地抱着这个男人,高朝的时候只感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说爱。
洋平摸着仙道的头发,等着双双都缓过来。他亲了亲仙道的鬓发,沙哑而温柔地开口道:“戒了之后,我们去看爸妈吧……跟他们说,我们要结婚。”
仙道定住了,他抬头看向那双纯黑色的眼睛,不由得感动,但还是嘟嘴道:“说好的是我求婚,这次不算……洋平你一点也不浪漫……”
洋平亦是笑了,“我可是记得某人不声不响走了呢……”
“……洋平我错了……”
* * * * * *
仙道戒得很顺利,很大原因是他再也不需要麻醉自己了。三月后,婚礼在青森的海边举行了。没有很多亲戚朋友,只是伯父伯母还有樱木他们五个人,还有Ken。没有礼炮的热闹,但是精致而温馨。
仙道包下了一座小岛,建起一座玻璃小屋,用白色的玫瑰铺就一条通往玻璃屋的路,用香草和红玫瑰变成一道拱门,请Ken来做神父、修女、钢琴师、园丁、厨娘、清洁工和后勤总管。
洋平和他穿着同款式的西装,手挽着手走过白玫瑰的路。三人组在撒花吹喇叭,樱木已经开始喷香槟了。洋平看着他们不改从前的滑稽,他还记得当初只有他和三人组撒花吹喇叭的份,庆祝樱木每一次的失恋,最后都以头槌收场。他忍不住笑出声,泪水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良子看到这一幕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但又强露出笑容,她动了动身体,激动地等待着洋平他们走来,然后她会紧紧抱住他,祝他们终生幸福。
水户庭怔怔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儿子,和他的新家人。他看到玫瑰和绿枝映出鲜艳的色,他嗅到花香酒香和蛋糕的甜美味道,他听到悠扬深情的钢琴曲,他觉得儿子真的回来了,他要出门去迎接了。
仙道和洋平终于走到他们面前。水户庭看着良子拥抱他们,祝福他们,自己却又不好意思起来。洋平看向他,他闪烁了眼神,动了动手臂,却让洋平以为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而笑容僵硬起来。
仙道露齿一笑,突然一推,把洋平推到了父亲身上,父亲反射性地扶住他,而洋平也抱住了父亲。水户庭看着这个笑若桃花的年轻人,发窘地尴尬起来。
“伯父脸红了呢。”
“咳…胡说!”
洋平这才明白回来,由衷地说了谢谢。水户庭又清了清嗓子,对仙道说:“叫我爸就可以了。”
仙道愣了一下,也有些犹豫和别扭地,轻轻叫了声爸。
“仙道脸红了呢。”突然冒出的作死的Ken。
仙道笑得阴沉起来,Ken汗颜地抹了抹额头,“咳,那么,作为临时神父,我宣布,仪式就开始了吧。”
宣誓,交换戒指——没有亲吻,这是仙道提出来的。他们将额头抵在一起,代替了亲吻。那场景的美好让所有人为之感动。
而洋平暗地里承诺为仙道建起的糖果屋,也终于有了太妃糖的地基。
后记 关于故事和人物性格的来由
大多数的耽美文同人文都很少有现实的,导致很多读者不去想现实中真正的同志的残酷现状。某佑其实也是的,只是发现最近好朋友中真的有同志,而且藏得那么深那么隐晦,都没跟我们几个基友说。那个时候单纯只是为了他去看那些现实小说,看了两篇就不敢看了,不是说虐得目不忍视,而是一种笼罩在整片文章上的压抑和悲伤,偶尔的甜蜜都觉得心酸和虚幻。之后才从基友身上转到对同人的理解。然后这么个蛋疼的文就来了,但是某佑写不了从头到尾的忧郁(我是个逗比),干脆就把痛苦都压缩成集中的章节。
首先要贯彻两个基本原则(高官脸):其一、环境和经历塑造人格。其二、面对痛苦,有三种选择:面对,逃避,遗忘,而洋平和仙道分别对应后两者。
文章的雏形就是两个都有痛苦的过去,都因过去带来的伤害而在边缘小镇逗留,意外相遇相爱的故事。然后由此铺陈大纲。逗留:洋平是永别家乡,久居此地;仙道是内心苦闷,出来散心。
从这一点出发,重情重义的洋平会选择永别他的朋友和家人,一方面是自己太过痛苦,但如果只是这样,洋平不会就此别过,他会自己与痛苦抗争,然后照样笑着照顾家人朋友。因此另一方面是他的存在会给家人和朋友带来伤害。某佑是基于此而构思洋平的故事的。
加之,十年前的社会环境基本容不下同性恋。即使是现下,年长者还是反对,大部分还会觉得不正常和恶心。那个年代同性恋被当做一种精神疾病,普遍采取电击治疗。将之除出精神疾病的范畴是在七十年代。但是后续所谓的性向矫正,还是会采取药物和电击等疗法。
洋平家庭的淡漠是某佑犹豫过的。但是如果是幸福的家,父母就不会把洋平赶出去了(我什么心态啊ORZ),况且某佑一直觉得洋平的家庭背景,要么是名门望族(黑社会)所以对子女严苛,那么就是有一些破碎,否则按洋平的性子不会随便就当不良少年。后面某佑最最后悔的是杀人犯这个梗,当时把那个无辜少年写死的时候真的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词语!纯粹是为了洋平能进少管所(真的是什么心态啊我!)。一定会把这个改掉的!
写完那里的时候仙道的故事其实还没有一丁点的想法,只知道痛苦的程度要和洋平相似。仙道的态度是不在乎和遗忘,这个其实比逃避和面对还要难得多。因为逃避和面对的只有这个痛苦,而不在乎却是连羁绊都不要了。所以能变成这种性格,他应该是经历了一段冗长持续的痛苦。
仙道在我心目中一直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外表英俊,教养极好,头脑聪明,四肢发达。而这样的他会成为模特这种“不入流的行业”,应该会是享受在镜头前不一样的自己,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掩饰自己的悲观。但是他不是个会主动进入模特行业的人,应该有什么诱因。
以上只是某佑从基本人设得出的分析,这个时候其实还是没有故事的头绪。直到看美剧的时候来了灵感。美剧的重口大家都懂的,某佑看到是犯罪心理,讲连环杀手的,当时正好讲到高级妓女那一集,而且这个妓女的家庭还是社会名流。于是……
那个时候某佑对此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现在看了仙道故事的亲们。某佑想通了之后,对妓女有了新的理解。为了和谐就不再多说,相信在文中已经能看到某佑的用意。仙道的母亲整体来说是个明丽优秀的女人,也算是一位好母亲,但是她的虚荣心太重,才导致通过这个副业来赚钱。亲们可能没概念,高级妓女一晚上可以赚到十多万美金,如果是处,几十万也不为过。而且妓女这个职业牵涉到伦理观念,这又是很虚幻的东西,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怎样,所以还会有国家允许其合法性。
以上基本就是仙洋二人背后故事的由来。还有奈良你直接说是OOC不就好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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